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美人燕 作者:谢不敏 文案 人美脾气犟,这没毛病! 但是,朝夕相伴的心头小娇妻跟人跑了,这绝壁是要搞事啊! 江山事业可丢,老婆不能丢! 追妻路漫漫,前路多阻碍。沈郎有才还有貌,多年忍辱又负重,还搞不定离家出走的野燕子? 三十六计一招必胜:先下手为强! 看一对傲娇男女如何玩转江湖朝堂?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王凌燕,沈姜 ┃ 配角:白青梓,其他待定 ┃ 其它:江湖朝堂 ==================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此时,月黑风高,冷月无声。   金钩门内火光冲天,哭喊嘶叫声响成一片。短短一夜,曾经响动江湖朝廷的门派便被付诸一炬,只剩一堆废墟残骸。   沈姜收到同门王凌燕的飞鸽传书,书信中言说金钩门遭了灭门之灾,他来不及多想,马不停蹄地从皇城赶回金钩门时,金钩门已不复存在。他无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昔日屹立不倒的金钩门竟已成废墟,天空烟灰弥漫,人眼看去,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被烟雾笼罩。   见此破落残败之景,沈姜那张清秀俊朗的脸上,透出浓浓的疲惫和哀伤来。他在马背上呆呆地看了许久,一时分不清梦里现实,忽听一声巨响,前方烧毁的梁柱猛地折断,倒向地面掀起厚厚的一层灰土。他恍然醒悟,弃马奔进废墟里,昔日谈笑甚欢的同门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各处,残骸断肢处处皆是。他走近一处尸骸,那具尸体已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他认不得。想到同门皆葬身火海,他不禁心慌意乱,扯开嗓子喊叫:“沈老头!沈老头!”   金钩门的布局,他再熟悉不过,可是,如今这般,他已分不清东西。在一片废墟烟雾中,他一处处仔细地寻找,又一遍遍地喊叫着许多同门的名字,始终没有人回应。   最终,他在一堆废墟下扒拉出一具女子的尸体,尸身完好无损,头上却有砸伤的痕迹。他将满是尘土烟灰的女尸的脸擦干净,即便在第一眼找到她时,他就猜到了结果。然而,真正确认时,他不禁泪流满眶,紧抱着女子的尸身,不停地唤着:“花花……花花,对不起,我来迟了……”   沈姜失魂落魄地抱着曾经欢歌笑语的女子,回想着从前的点点滴滴,正是心思缠绵之时,怀中的身体突然动了动,他顿时惊醒过来。看到对方缓缓张开的双目,他不由得喜极而泣,高兴地叫了一声:“花花!”   女子掀起沉重的眼皮,一脸茫然地看着沈姜,许久,才露出一抹舒心的笑:“沈哥哥,你回来了?老爷子……”她的手无力地抬起,又指向一处废墟,干枯的眼角被泪水浸湿。她感觉嗓子沙哑疼痛,说话难受,见沈姜只是看着她,她突然有些焦急,只能不停地念着:“老爷子……老爷子……”   沈姜突然明白了过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他在废墟下看到了被烧焦的衣袍,他轻轻放下女子,走到那堆废墟下,一块块将柱子、瓦片移开,才在一块断壁下找到了端然而坐的老人。看老人神态怡然,不畏生死的神情,他心口疼痛。   这个老人,他总爱与其嬉闹斗嘴。就在前夜离开前,他还在与老人拌嘴,不过转瞬之间,老人便与世长辞了。死后,依旧身姿端正,不卑不亢。   沈姜发觉自己没有哪一刻,如眼下这般崇敬这个老人!   沈姜正对着老人跪着磕了三个响头,突然看见眼前多了一小团布包,他低头去看,之前那女子正笑着看着他,虚弱地说道:“老爷子拼命护住我,让我……要将这东西交给你。我也没辜负老爷子的期望。沈哥哥,最后,能见到你……真好!”   沈姜已哽咽得不能言语,看到她托着布包的手臂突然垂下,他赶紧倾身扶过她的身子,再如何焦急地呼唤她,她都不再回应他。   两日后。   倾盆大雨从天而落,蒙蒙水汽中,哒哒马蹄溅起水花,终于在一处废墟处停下。   听闻身后的马蹄声,沈姜缓缓地回头,见到策马冒雨赶回的同门女子王凌燕,他撇嘴笑了笑,并无言语,又静默在大雨中。而女子见此情景,知晓他人告知的消息并未出错,她连夜赶回,终究是来迟了一步。她跨马而下,掀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年轻秀丽的脸。她几步跑到沈姜身边,看着雨中的残败之景,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下一秒,她快速冲进废墟中,哭喊着:“老爷子!老爷子你在哪儿?我回来了!”   雨声将她的声音吞没,她又不死心地喊叫了多声,如疯了般拼命地在废墟四处寻找。最后,终究无力地跌坐在雨里,声音嘶哑地抱头痛哭。   “师傅,徒儿回来了!师傅,徒儿回来了!你出来见我啊!”   沈姜看着王凌燕蜷缩在雨中,心中不忍,上前拉起她,她反而紧紧地扯住了他的手,仰头问道:“沈姜,你将老爷子和其他兄弟姐妹葬在了何处?”   沈姜抬头望了望连绵起伏的青峰,一脸痛色地说道:“山脚下。”   一座座坟头立于山脚,门中二十多兄弟姐妹,却只有零零散散几座坟头立了墓碑。王凌燕一一祭拜,走到刻有“恩师沈金钩老先生之墓”的墓碑前,王凌燕的头抵着碑身,好容易收住的泪水又在此时此刻汹涌而出。   哭过后,她的眼中一片澄澈,带出丝丝冷气。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道:“老爷子,我定会为您和门中的兄弟姐妹报仇雪恨!”   沈姜听出她话语里刻骨的恨意和坚定的决心,不安地唤了一声:“燕子?”   王凌燕起身定定地看着他,冷声道:“沈姜,你没想过要报仇么?”   说着,她指了指一旁的一处墓碑,碑上刻着“亡妻花氏和裳之墓”及死者的出生年月和死亡年月。想起那个活泼天真的傻姑娘,那个总是甜甜地唤着她“凌燕姐姐”的傻姑娘,她心头一颤,泪水又浸湿了眼眶。面对着沈姜,她的声音已经哽咽:“你没想过为师傅……为你那未过门的妻子报仇么?”   沈姜的眼底一片漆黑,他抬头问道:“找谁报仇?还有,我一直好奇,你本在鲁南一带办事,又是如何得知门中会出事?”   王凌燕道:“我进过平清王府,并未找到雇主所说的东西,而平清王也早有防备,当时陷入险境,我本以为难逃一死,谁知平清王却说愿意放了我,告知我门内会出事。我起初还不信,因你离得近,便飞鸽传书与你,让你先回来看看。”   听后,沈姜若有所思地看向一处。随后,他又问道:“你能脱险,是与平清王达成了什么交易?”   王凌燕知晓瞒不住他,只得点头称是,却并不与他细说事情的经过,只道:“我会再回鲁南,不管平清王居心为何,借助他的力量,揪出仇人也不会那般困难。无论怎样,老爷子的仇,还有众多同门的仇,这灭门之仇我定要让其血债血偿!”   此次,雇主所求之物是当年遗失的先帝遗诏。雇主寻找这样一件东西,不管其心如何,必定不是一般人物。沈姜沉思片刻,沉声道:“我随你一道去。”   十二年前,朝局震荡,举国混乱。因后宫之乱引发的一连串事件,导致国母自焚、太子失踪、皇子争储,更是在先帝猝然驾崩后,朝中臣子心思各异、各怀鬼胎,明争暗斗多年,多少将门臣子惨遭灭门之祸。那些年,朝廷政治黑暗,官员腐败,百姓苦不堪言,多年的动荡不安,终于在当今天子登位后才渐渐稳定下来。   然,世人皆知当今天子荒淫昏聩,不理朝事。登基十二年,朝中情势表面上平静无波,实则暗潮涌动。民间贪官无度,百姓更是怨声载道。   现如今的朝局,较之当年,不见得好了许多。   但是,当今天子的登基多少有些不服人心,没有诏书,甚至连传国玉玺也失去了踪迹。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多番争斗下,群臣商议过后,只得互相妥协,选了曾经的四皇子坐了这帝王之位。   四皇子昏庸无能,心肠却歹毒。因担忧失踪的太子有朝一日拿着先帝遗诏与传国玉玺归来,便暗中培养了一支队伍,在民间各处搜寻前太子踪迹,一经发现,杀无赦!   王凌燕与沈姜一同返回鲁南平清王府时,平清王隆重地接待了两人。各自坐下来寒暄了几句,平清王见沈姜始终一脸冷然,他便将目光投向王凌燕,慢悠悠地问道:“王姑娘去而复还,想必是对本王之前所说的合作有几分心动?”   王凌燕点头,笑道:“是有几分心动,就是不知王爷为人如何?是否值得信任?”   平清王眸光微动,笑问:“姑娘的意思是……”   听闻,王凌燕已从袖中摸出一叠纸,平平整整地铺展在三人共坐的圆石桌上。纸上所写正是:   今天子昏聩无度,官吏腐败无能,置民于水火,苦不堪言。梓受先帝恩惠取百姓膏脂,当思上报朝廷下怜百姓,扶正统,除奸佞,故请求天恩,助梓行此大义之举!   她见平清王眼中闪过一抹难色,立即道:“请王爷按纸上的内容书写一份协议,盖上王府府印和手印。”   平清王微微皱眉,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冷色,隐隐透出几分杀气。王凌燕与沈姜察觉到一丝杀气,不由得伸手握紧了腰间的武器。而平清王看两人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好说!二位稍后,本王去去就来。”   王凌燕与沈姜不约而同地点头,看着平清王离去,却又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而两人不知,平清王回到书房,当先慎重地吩咐了紧随身旁的亲近侍卫一句话:“去查查那沈姜的来头。”    ☆、欢喜冤家狭路相逢      王凌燕拿到加盖了王府府印和平清王手印的纸张时,随手便交到了沈姜手中。沈姜细细看过两遍,确认无误后,对着王凌燕点点头,便将纸张叠好放在了一枚小锦囊里,贴身放进了衣襟内。   “这个,由我保管。”   王凌燕并无异议。有平清王的这番大义之言在手,她相信,这个王爷不会轻易出尔反尔,否则,一旦这封手书落在当今天子手中,那他便是谋逆臣子,罪该万死!   只是看到那枚小锦囊,王凌燕不由得又想起了死去的花和裳。事实上,花和裳并非金钩门的门人,是皇城内豪门贵胄里一位侯爷的庶女,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被沈姜带回了金钩门,说是他未过门的媳妇,从此便住了下来。   王凌燕从小被沈老爷子告知,她是一名弃婴,从小被老爷子收留,并跟在身边学艺练功,才有了今日的她。那个时候,金钩门里没有沈姜,这个名字还是老爷子给取的。沈姜是她七八岁的时候被老爷子抱回来的,一副要死的模样。老爷子说,沈姜是一位老友的孩子,家里遭难,父母双亡。于是,老爷子便收养了沈姜。   那个时候的沈姜天性冷漠,对谁都不理不睬,王凌燕一次次地逗弄他,他总是一声不响地走开。长年累月,他似乎走出了家破人亡的心理阴影,心结慢慢打开了,竟也变得爱说爱笑了,常常与老爷子争吵斗嘴,也开始逗弄同门的兄弟姐妹。   不想,金钩门遇难,王凌燕再次见到了那个冷漠如霜的沈姜!   平清王见两人放下心来,当即道:“那么,第一笔交易,是你们替本王找到太子。”   沈姜微微蹙眉,冷声问道:“太子不是在宫中?”   平清王紧紧盯着沈姜,向前探过身子,低声道:“是先帝时流落在外的太子。”   沈姜目光微沉,见到平清王嘴角似有若无的冷笑,他莫名觉得心慌,却依旧稳住心绪,轻轻应了一声,继而问道:“王爷可有线索?”   平清王摇头,突然起身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俨然一副王者之气,竟让王凌燕浑身的神经紧绷起来。自与他简单地接触过两次,她发现这人与人讲话总是面带笑容,总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态度,然,那双眼却漆黑如墨,太黑太沉,她看不透。   平清王盯着两人看了许久,见两人皆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心里不禁有几分佩服,却依旧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当今天子也在暗中寻找玄坪的踪迹,你们务必确保他安然无恙,并将其平安地带回来!”   王凌燕想了一会儿,终究不放心,问道:“毫无踪迹可循,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人,何日是个头?”   平清王道:“你们只需按照我的吩咐做即可,你二人须时时向我汇报你们的踪迹,不得欺瞒。记住,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人!”   王凌燕还待细问,沈姜出声叫道:“燕子。”   王凌燕不解地看向沈姜,他已拉她起身,与平清王告辞呢。平清王也不多说客套话,请人送两人出了府。一出府门,王凌燕便扯住沈姜的衣袖,轻声质问:“沈姜,你为什么不让我多问?”   沈姜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平清王不是好相与的人。”   王凌燕却道:“你与他不过今日才见,竟像是深知他一般?还有,他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你看,你发现了么?”   沈姜头疼地扶额,而后一本正经地道:“那是因为我生得好看,懂礼貌,通诗书,哪里都比你强。而且,男人的心思,我自然比你更懂。”   王凌燕嗤鼻不已,不屑地哼了哼声。她早已习惯被他贬损得一无是处,因此并不在意他再次当面贬低她,反倒因为他的这番话有几分感动和惆怅。   偌大的金钩门,转眼之间,只剩下她与他。而为了替死去的亲人朋友报仇雪恨,她与他又不得不与平清王联手。决定来此找平清王前,沈姜就确定了仇人的范围。   “燕子,你我二人势单力薄,即便与平清王合作,也不可掉以轻心。先帝遗诏与传国玉玺随着英宗时期的太子失踪而不知所踪,这其中缘由可想而知。当今天下,天子昏庸残暴,各地藩王各怀鬼胎,想必不久后天下又会动乱不安,若能出来一位贤王平定动乱,也是天下百姓有福了!至于我们的仇人是谁,仅凭平清王的话,无法使我信服!”   王凌燕未曾与沈姜谈论国事,如今听了他的这番言论,竟发现他的心中有着家国千秋。失去亲人朋友,心中本有许多伤痛苦楚没处发泄,她不由得被他这番忧国忧民的话语打动,感叹了一句:“帝王博弈,百姓何辜?”而想到这灭门之仇,她的心中又是一痛,对着沈姜说道:“沈姜,你觉得会是平清王么?”   沈姜托腮沉思片刻,说道:“我不知道。但是,他应该脱不了干系。雇主要找的一件东西单单就指明了平清王府,这点令人生疑。”   两人边走边商量着种种可疑之处,却偏偏又找不到关键点,也只得先找了家客栈歇脚。   次日一早,平清王府就送来了银两马匹,催促两人向南而行。   两人策马出了鲁南,行了两日路,沈姜总觉得身后有几双眼睛盯着自己。自那日出了城门,这感觉就一直伴着他,他也因此多留了几个心眼。   天色渐晚,两人快马加鞭进了一处城镇,找了处客栈住下,顺便用了晚饭。正上楼歇息时,迎面走来一位聘婷少女,杏眼粉腮,眸光流转,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迎面而来的沈姜看个不停。沈姜被她这般肆无忌惮的打量看得莫名其妙,因距离愈发近了,他只得侧过身子,让那女子先行,那女子却偏偏斜靠在栏杆上,不再走动了。   沈姜头疼地捏着额角,忽听王凌燕在楼上喊他,他本欲快行几步,那女子却挡住了他的路。他一时行不通,只得抬头看着她,有礼有节地说道:“姑娘,请行个方便。”   女子眨了眨眼,轻启朱唇,声音如珠玉般圆润动听。   “你说……怎么个方便法?”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一股子慵懒的味道。初听闻这女子的声音,沈姜有些许迷糊,竟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下一秒,他又听到王凌燕的叫唤,瞬间清醒了过来,猛地抓住了那女子正从他腰间离去的手腕。   女子手上拿着的正是挂在沈姜身上的钱袋!   沈姜面无表情地夺过她手中的钱袋,狠狠地甩开她的手,快步上了楼。而女子被人轻而易举地抓了现行,有些不甘心,又看到手腕上留下一圈淤青,心里更气。她紧追几步,在沈姜身后气急败坏地说道:“看你长得温文尔雅的,哪知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白长了那么一张好看的脸!姑奶奶不就是想要拿你几个钱?竟然敢对姑奶奶动粗!”   沈姜并未理会身后的声音,却是王凌燕听后十分不解,扯着已走到跟前的沈姜,问道:“你刚才磨磨蹭蹭的,敢情是与人家姑娘调情呢?”   沈姜冷冷地白她一眼:“没那个心情。”   王凌燕笑道:“平清王出手挺大方,我们手头不缺钱,改日你带我去勾栏青楼里转转?”   沈姜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扯着她进屋,没好气地道:“你知不知羞?那地方是你能进的么?”   王凌燕却不服气了:“我怎么就不能进了?要说,老爷子也真偏心,每次这种地方也只让你们男的进去?我……”   沈姜无奈地打断了她的抱怨:“那是去办事,你以为我想去那种地方?”   王凌燕瘪瘪嘴,嘀咕道:“不想去,每次不都是屁颠屁颠地去了!你不知道,你去一次,小和裳就会偷偷地哭一次。”   沈姜静默许久,不声不响地看着她,突然低声问道:“你会哭么?”   王凌燕被他那种眼神看得极不自在,她转身走向桌边,从茶壶里斟了杯水,急急地喝下后,转身见沈姜依旧是先前那副深沉伤感的模样,她顿时心软了。   “沈姜。”   沈姜惊得抬眸看她,看她一脸担忧,他又无所谓地笑道:“无事,早些歇息,明日好赶路。”   王凌燕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一大早,才牵马出了客栈,路就被一对男女拦住。   沈姜十分头疼,那女子他认得,正是昨日在楼道上欲迷惑他从他身上盗走银两的女贼。而他也猜得出,她身旁的男子定是她的伙伴。这样想着,他不禁觉得好笑。   同样是贼,还真是冤家路窄呢!    ☆、死缠烂打喋喋不休      女子当先上前拦在两人面前,指着沈姜,朝一旁的男子哭诉道:“大哥,就是他欺负芬儿!”说着,她退回到那男子身边,撸起袖子,拼命挤出两滴眼泪,指着手腕上一层层的淤青,满腹委屈地说:“你看,淤青还在呢!芬儿的手上要是一直留着这疤痕,那得多难看啊,以后就没人要了!”   王凌燕虽不知这女子与沈姜之间有何冤怨,但见她这副娇滴滴的样子,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心里直犯嘀咕。而一旁的沈姜却是理也不理那女子,自顾自地牵马从旁走开了,见状,王凌燕赶紧跟了上去。   哪知,没行几步路,那男子便开口了:“二位伤了我妹妹,就这样撒手走人了?”   沈姜并不回头,清清冷冷地答道:“既是做大哥的,就该好好管教好令妹。燕子,我们走!”   王凌燕正踏出一步,一道身影已飘至她身前,不由分说地扑向她。王凌燕稳住心神,不曾想到这男子说动手便动手,而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她未看清他的步法,那人已至面前,她只得躬身从旁溜出,转身欲抽出腰间的赤练鞭,手才探向腰间,男子已至跟前攥住了她的手腕。沈姜不曾料到对方的身法如此鬼魅,虽是有心帮忙,却又力不从心,等到王凌燕被擒住,他立马退至那女子身后,一手死死按着她的肩头。   变故在眨眼之间发生,男子正得意于自己的胜利,忽听身后传来哭喊:“大哥!”   他这一分神,突感手背一阵刺痛,他不由得松了几分力,王凌燕也得以挣脱,迅速溜到挟持着女子的沈姜身后。而那男子看着手背上渗出粒粒鲜血,又觉体内凉飕飕一阵风过,猜到自己定是被毒物给咬了。   情势发生逆转,男子的士气弱了下去,就连语气也软了三分:“二位若能放了我们兄妹,我们愿鞍前马后地供二位使唤。”   被挟持的女子顿时急红了眼:“大哥,你就这般出息!”   男子向女子丢了个眼色,哪知女子并未领会,痛心疾首地说道:“大哥,我就是死了,也不会为奴为婢!”   沈姜不由得赞赏地笑了:“有几分骨气!”他松了手,女子得了自由,也顾不上双方之间的恩怨,一脸焦急地跑向男子,看他一直捂着手背,张口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男子对她附耳道:“像是被蛇咬了。芬儿,你听我说,我们现在须服软,先拿到解药再说。”   女子咬牙道:“臭婆娘,她真狠的心,竟放毒蛇咬你!”   然而,下一秒,她又换上一副笑脸,慢步到两人身前,眨眨眼,那双大眼睛顿时显得水灵灵亮晶晶的,旁人一看,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爱怜之心。可是,王凌燕先前见过她的这一套苦肉计,此刻见了也只当视而不见,专心梳理着马儿身上的毛发,继而分开人群,朝镇子外走去。   女子见打动不了王凌燕,只得转而求助沈姜,盈然欲滴的眼眶里已有了泪水:“求求你,救救我大哥!我们兄妹二人并非有意冲撞二位,今后再也不敢了!求你将解药给我。”   沈姜见王凌燕已走远,只道:“出了镇子再说。”说着,他赶紧牵马追了上去,大喊一声:“燕子!”   见那两人就这样走远,女子气得咬牙皱眉,却又只得隐有不甘地回身扶过自家大哥,紧赶慢赶地追着前面的两人出了镇子。   而沈姜追上王凌燕,略带不满地问了一句:“燕子,你又将小青放了出来?”   王凌燕嗤鼻:“怎么?你又有意见?”   沈姜无奈,看到紧随身后的两人,他凑到王凌燕跟前,道:“把解药给他们吧。”   王凌燕白他一眼,虽说心里因他为他人责怪自己多有不满,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拿出解药递给了他。沈姜见她面色不好,接过解药也不多说,转而将解药送到兄妹二人手中,好心提醒了一句:“青竹蛇的毒性并不大,及时处理伤口,不会有性命之忧!”   女子嘟着嘴将解药抢过,赶紧撒了一层药粉在男子的伤口处,又撕下衣襟包住伤口,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此时,面对俊逸非凡的沈姜,她放下彼此之间的成见与不快,极不情愿地道了声谢。   沈姜本打算离去,看兄妹二人仍旧跟在身后,便解下腰间的钱袋,又从衣襟内取出两块碎银放进了钱袋,随后递到兄妹二人眼前:“姑娘先前偷窃钱财,想是迫不得已。若不嫌弃,请先收下这些银两。就此别过!”   “拿别人的银子去送人情,你真是慷慨大度!”   “燕子!”沈姜听见身后王凌燕酸溜溜的话语,皱眉道,“你别添乱!”   王凌燕听后气不打一处来,微微红了眼眶,道:“好!我闭嘴就行了!你在这儿献殷勤,我走得远远地就好了!”   说着,她猛地翻身上了枣红色的烈马,烈马一声嘶鸣,撒开腿就冲进了林中的小道里。沈姜目瞪口呆,此时,他也顾不得那对兄妹,骑上黑色骏马向王凌燕奔跑的方向追去。而那对兄妹醒过神之后,那女子猛地一声大叫:“大哥,别让他们甩得太远!”   那男子却微笑道:“看来,那沈姜虽不吃美人计,却见不得美人受苦呢。芬儿,你的美人计不管用,这苦肉计却是十分管用呢!那小妞子见他关心你,这不都气跑了么?”   女子眼中眸光流转,风情万千地笑道:“那还不是芬儿我天生貌美么?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几分心思?”   男子冷冷地嘲笑了一句:“可却偏偏讨不得你心上人的喜欢!”   “大哥!”女子粉脸微怒,娇滴滴地斥道,“此次若能立功,他就会对我另眼相看了!你别总是看我笑话,一个劲儿说风凉话!”   男子也不再多说,正色道:“不说了,当心跟丢了他们!”   女子却咯咯笑道:“大哥放心,在镇子里,我就在那沈姜身上做了手脚,丢不了!”   沈姜一路纵马追逐,渐渐看清了前方王凌燕的身影,他便高声喊道:“燕子,停下!”   而王凌燕仿佛没听见般,狠狠抽了烈马几鞭子,不过片刻,她的身影又远去了。沈姜虽对她这一举动感到莫名其妙,却也只得按捺下心中诸多疑问,快马加鞭地驰骋。追过林中小道,却进了山道,他见前方王凌燕的速度慢了下来,紧赶几步,追上前方的枣红色烈马,唤一声:“燕子!”   王凌燕撇嘴横目,冷哼一声,驱马向旁而去。沈姜紧追其后,一把扯过她手中的缰绳,轻声问:“你发什么疯?”   王凌燕想要夺过缰绳,却比不过他的力气,心中更气:“与你无关!”她似乎十分不解气,索性将心中的气撒了出来,酸溜溜地说道:“我是替小和裳不值,她好歹是你未婚妻,才去世不久,你却跟不三不四的女人勾三搭四,你心里不觉得愧疚么?”   沈姜皱眉问:“你看见我跟哪个女人勾三搭四了?”又因她提起过世的人,他心里不舒坦,又冷声道:“还有,花花已不在了,你别总是拿她堵我的心。”   王凌燕冷笑:“还算你有良心,没有忘了她。”   她的脾气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风雨来时,沈姜甚至以为她方才气得策马狂奔是心里吃味儿,如今,她将一切推到花花身上,却又将此事撇得一干二净。这样的脾气,是他所熟知的脾气,他似乎从未真正摸透过。   红黑两匹马在蜿蜒山道上缓慢前行,群山苍翠,青松聚塔,野花幽香,让人的心情也随之愉悦。看到身旁安静的人,沈姜开口叫一声:“燕子。”王凌燕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问道:“什么事?”   “你方才因何生气?”   王凌燕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以为你变心了呢。”   沈姜先是一愣,后又无奈地叹息一声:“这颗心,一直没变过。”   王凌燕先是点头,而又忧心忡忡地感叹了一句:“其实变变也挺好,你不能总念叨着过世之人。”   沈姜咳嗽一声:“燕子,你该适可而止了。”    ☆、黑灯瞎火英雄救美      两人在上山前就弃了马匹,徒步绕过一条山道,才发现前方是一道沟壑绝壁,瀑布从面前纵横而下,已然无路可走。   沈姜早就怀疑自出了平清王府就有人追踪,如今他已十分确认他与王凌燕的确被人跟踪了,而追踪之人还是平清王的人。他虽猜不透平清王的意图,却十分肯定对方不会是为了在暗中保护他与王凌燕的安危,才遣人一路跟踪。   因此,他选择弃马而行,就是为了混淆那些人的视听,以便安安心心地做事。   天擦黑时,两人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遮风挡雨的山洞,在外头找了些枯草铺下,两人就靠着石壁闭目养神。突然,王凌燕靠近沈姜,近乎耳语:“沈姜,有埋伏。”   沈姜细细去听,却只听得见洞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丛林里传来的一两声虫鸣兽吠。   “小青不安分,想来这周围有埋伏。”王凌燕一边安抚着腰间口袋里的青竹蛇,一边盯着黑漆漆的洞口说道。   沈姜不敢掉以轻心。动物的直觉往往十分敏锐,若遇到大的危险,许多动物往往能事先感知。此刻,再细细聆听外边的动静,似乎是非同寻常的安静,两人的神经不由得紧绷起来。在沈姜看来,世间万物,唯有人类最可怕。若外边的是野兽,倒没有那么可怕,怕就怕是一直跟踪而来的那帮人。   一路走来,路过之地皆是热闹的人烟之地,那群人若要行凶,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动手。可在这偏僻的渺无人烟的山岭里,搞不好就会死无全尸,到最后,无人收尸,怕是会尸骨无存。   夜,寂静无声。   月,惨淡无光。   王凌燕看到前方几点火光跳动,顿感不妙,她起身贴着石壁向洞口外看了看,但见火光弥漫,正向洞口肆掠而来。她若没猜错的话,山洞四周怕已陷入火海里。   对方的目的很简单,是要将两人逼出山洞。   王凌燕正暗自心惊,并未留意到已到身后的沈姜,他回头见了黑暗中的两点星光,心一紧,正要出手出击,沈姜早已截住她的手腕,低声:“是我。”   见她松弛下来,他松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火光照亮夜空,他也得以看清周围的情势,山林被烧,但因林中湿气太重,这火烧得并不旺,反而浓烟滚滚。   “救命!”   浓烟深处,忽传来女子的呼救声。   王凌燕与沈姜皆是一惊,浑身紧绷。   呼救声未曾断歇,忽近忽远,沈姜只觉得蹊跷。他来不及提醒王凌燕当心,对方已扶上腰间的赤练鞭冲了出去,径直朝声源处奔去。只是须臾,王凌燕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浓浓夜色下。   沈姜虽明知事有蹊跷,却又不能放任不管,不及多想,也便沿着王凌燕消失的身影追了过去。   浓烟呛得他的双眼发酸,眼前一团模模糊糊人影,他分辨不出,叫了一声:“燕子!”   对方丝毫不理会他的叫唤,身形一闪,踪影全无。   沈姜暗自咬牙,正欲追上去,耳边再次传来女子的呼救声。此时听来,这声音就在后方,如此真切,沈姜不由折转身子,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动。   大火焚烧过的灰烬堆里,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风云过处,一弯冷月的清光直直地打在女子凌乱不堪的脸上,显得尤为可怜。   沈姜捡起一截树枝,也不管女子如何恶狠狠地瞪着他,他只管轻轻拨弄着女子脸上的发丝。待看清女子的容颜后,他眸底一紧,心思百转;再看束缚住女子手脚的草绳末端皆被编成了一串串同心结,先前萦绕在心中的疑问瞬间迎刃而解了。   看女子焦急又渴求的眼神,他不疾不徐地用树枝解着那些结头,悠悠地道:“腰间双绮带,梦为同心结……原是结绳君子祁孟巡的杰作。姑娘善音惑,必是结绳君子的妹妹祁孟芬。”   他挑开女子手腕上最后一道结头,在女子还来不及活动手脚处的筋骨,他手中的树枝已直直地指在了对方的心口处,语气也冷了几分:“你们兄妹一路跟随我们,有何图谋?”   这女子赫然是一路跟随他与王凌燕的那对兄妹中的妹妹。   女子听沈姜言语寡淡,隐隐带着几许杀气,眼下她只身一人孤立无援,不敢逞强,只得放下平日里高傲的身段,软软地央求道:“沈公子,我们兄妹二人绝无恶意,只是走投无路,想取些钱财周转,这才在镇子里无意冲撞了二位。”   “觊觎他人之物,不算恶意?”沈姜微微一笑,树枝向前刺进了几分,“姑娘既然是同道中人,该是听过鬼影沈郎的恶名。所以,姑娘还是老实交代一切,别指望我会怜香惜玉。”   鬼影沈郎的名号,江湖中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世人皆说,沈郎身形鬼魅,能杀人于无形。渐渐地,江湖中人皆闻风丧胆,只要此人动了杀机,几乎没人能从他手下逃脱。   这两日与沈姜初次接触,她发现沈姜并非如传闻中那般不近人情,言语之间也没有多有顾忌。此刻看来,掩在月色下的脸处处都透露着冰冷无情,似乎只要她哪句话说得不当,那刺破了衣裳紧紧贴着她心口的树尖就会毫不犹豫地刺进她的心口。   在生死危机时刻,祁孟芬不敢拿生命做赌注。   她直直地注视着沈姜,虽处于弱势,气势却丝毫不弱。她昂首道:“你问吧,我会把我知晓的告知你。”   沈姜收回树枝,祁孟芬顿时觉得紧紧压在胸口的一口气瞬间得到释放,整个人不由得松垮下来。   然,不等她多调整呼吸,沈姜毫无波澜的声音便在头顶响起。   “林中的火是谁放的?令兄为何要绑住你?你将燕子诱往了何处?”   祁孟芬老老实实地道:“大哥发现,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另一批人在跟踪你们。为引开那批人,大哥只得放火烧山逼他们离开。大哥需要调查那批人的身份,便让我留下来继续守住你们。当然,若你们发现了我一直在跟踪你们,你怕是第一个不会放过我,大哥只好捆住我,演一出苦肉计。但是,在你发现我之前,我必须先引出妙手飞燕,这样,为了从我嘴里问出她的下落,你也不能杀我。”   沈姜的神色蓦地一紧:“她在哪儿?”   祁孟芬找到了沈姜的软肋,此刻反而不再害怕,而是轻轻撩起耳际的发丝,风情万种地笑道:“这个……我还不能告诉你。她可是我活命的筹码。做笔交易吧?”   沈姜的目光浓缩成冰。祁孟芬本能地向后躲了躲,见沈姜并无丝毫动作,这才松了一口气,娇嗔道:“别总是凶巴巴地看着芬儿。咱们各取所需,你允许我与大哥跟着你们,我便带你去见心上人。”   她一见沈姜蹙紧了眉头,趁热打铁地道:“我与大哥脱离了祁门,如今无处可去,好容易遇到了同道中人,真的只是想要入你们金钩门。”   沈姜神情一顿,沉声道:“金钩门已灭,你们找错人了。”   祁孟芬笑道:“只要有你在,金钩门终有一日会重现江湖。”   不知为何,沈姜竟被她这句话深深触动了。   金钩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他所想的只是揪出幕后黑手,为门中众人报仇,却未想过报仇之后该如何,更没想过重振金钩门。   再面对祁孟芬时,沈姜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用寻常语气询问着:“说说为何要脱离祁门?”   祁孟芬眨了眨那对杏眼,走到沈姜身边坐下,轻声道:“自老门主去世后,祁门早已不复当年,净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我与大哥早已看不惯门中的行事作风,不得不脱离了组织,原想入金钩门,可看到的只有一堆废墟。我们千般打听,知晓金钩门主的两大高徒免遭此难,费了许多力才打探到你们的踪迹……”   沈姜不去计较她话里有几分真,率先起了身,淡漠地道:“带我去见燕子。”   祁孟芬怔愣片刻,明白过来后,几步跟上沈姜,欢欣鼓舞地道:“沈郎这是同意做这笔交易了?”   祁孟芬故意用甜甜糯糯的语调说话,沈姜一不留神,险些儿被她的声音蛊惑。他答应做成这笔交易,自然有他自己的思量,可想到祁孟芬音惑的本事,他又万分头疼。   “请姑娘正常说话。”   祁孟芬娇笑连连,猝不及防地凑近沈姜耳边,吐气如兰:“原来沈郎也抵挡不住这般诱惑呢!”   沈姜再次感到心神一荡,竟是丝毫不反感对方的靠近,心中甚至生出一丝异样的情愫。   音惑之力,他多是从旁人口中得知,更有许多功力高深者在这旁门左道下栽了跟头。而他,最是瞧不上这些旁门左道,若非使用此功法者未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江湖上怕是早已要对此人进行诛杀了。   他正从些微迷乱的意识里挣扎出来,身后突然响起呼呼之声,周围的树枝应声而断,碎了一地。   “沈姜!”   此时,沈姜的意识才完全清醒;而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与祁孟芬挨近了身子。   他慌得推开笑嘻嘻抱着他的祁孟芬,转身看到王凌燕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眼前。他笑着上前,脚步才迈了一步,王凌燕却是扬起手中的赤练鞭抽打在他身前,满地的灰烬尘土扬了他满脸。   看着她满眼通红,恨意翻涌,沈姜一时怔住了,进退不得。   王凌燕撒了一顿气,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激,缓缓收起长鞭,不动声色地道:“你们继续。”   转身,她毫无留恋地离开。   “燕子!”    ☆、结伴同行结绳为记      沈姜紧追两步,开口叫一声:“燕子。”后边的话来不及说出口,对方的鞭子带着凛冽罡风便不由分说地再次抽了过来,沈姜只觉面皮被鞭上的罡风震得发胀,却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反而朝着王凌燕笑了笑。   王凌燕此鞭挥出去虽未用全力,气势却不弱,平常人挨上一鞭,轻则皮开肉绽,重则断骨伤筋。她知晓凭借沈姜的能力,躲过她这毫无章法的发泄似的一鞭,自然不在话下。   然,沈姜的做法却令她傻了眼。   鞭子已挥了出去,早已收不回。刻不容缓,王凌燕猛地向后跃起,鞭子上的力却束缚了她的行动,她跳不出多远,鞭子仍是扎扎实实地抽在了沈姜肩上。   硬生生挨了一鞭,沈姜的身子微微晃了晃,偏头看着肩头染红衣襟的血迹,反而掀起嘴角,笑了。   这一鞭,挨得值得。   至少,他似乎懂得了她的心思。   他一步步走近呆愣中的王凌燕,对方却突然惊慌失措地收起赤练鞭,抬脚就要跑。沈姜看出她的意图,先一步截住她的手腕,一脸肃然地道:“打了人就跑,什么道理?”   王凌燕明知是自己出手在前理了亏,可听他这疑似责备的话,她又抬眸看了看抱臂旁观看戏的祁孟芬,胸口那股气憋得她眼角酸疼。   许久,她才颇为冷淡地回了一句:“我留下来碍眼,就不打扰你们谈情说爱了。”   沈姜颇为头疼,任由她挣开自己的手掌,留给他一抹孤单而倔强的背影。   始终旁观的祁孟芬实在看不过眼,缓缓走到沈姜身边,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他受伤的肩头,沈姜一记冰冷的眼神令她讪讪收回了自己的手。   “你是故意使用音惑迷惑我,然后再引出燕子的?”   面对沈姜不甚友善的目光,祁孟芬缩了缩肩膀,眨着水汪汪的泪眼,满脸无辜地道:“我也是为了你好呀!她生气打你,可不是在吃味儿呢!”   沈姜虽对她的话有几分认同,却依旧没有好脸色,冷漠异常地丢下一句话:“多管闲事。”   祁孟芬气得跺脚。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零星火光在山野丛林间跳跃,一场及时大雨很快便将点点星火扑灭。   王凌燕本不想再见到沈姜,为了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她不得不选择与那两人共同在山洞内避雨。   黑魆魆的山洞内,火光映照下,石壁生光。在明亮火光下,王凌燕看着祁孟芬数次要为沈姜包扎肩头的伤口,皆被沈姜直截了当地拒绝了;祁孟芬也不恼,反倒是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沈姜自个儿包扎伤口。   她抬头,目光正与王凌燕撞上了。王凌燕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扭过头默默看着洞外密密麻麻的雨线,听着杂乱无章的雨声,她的心情也莫名有些烦躁。   身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王凌燕缓缓抬头,沈姜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便映在了她漆黑如墨的瞳仁里。她向旁挪了挪身子,沈姜也便从善如流地过去她身旁坐下了。   王凌燕从衣襟内摸出一瓶药粉,装作毫不关心的模样递到沈姜手中,淡淡地道:“伤口在流血,涂些止血药。”   沈姜默不作声地接过,一边上药,一边说着:“祁姑娘与她大哥曾是祁门中人,我答应留下他们……”   王凌燕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腰间布袋里的青竹蛇,听闻,蓦地抬头,眼神凌厉如刀。沈姜知晓她愤怒的诸多缘由,目光微微瞟了瞟一旁昏昏欲睡的人,又凑近王凌燕耳边嘀咕了一阵子。那些话听得王凌燕时而蹙眉深思,时而冷眼相看,倒是令沈姜有些拿捏不准她的心思。   末了,王凌燕才低声问道:“不是觊觎美色?”   沈姜不由笑道:“还未消气呢。”   王凌燕似是被人当面拆穿了心事,立时横眉冷对,扬手就要去打人,目光落在他撕裂的染了鲜血的衣衫上,扬起的手掌一点点握紧,低声埋怨了一句:“你不知道躲么?”   沈姜道:“确是我功力不足,被她蛊惑。为此,吃你这一鞭教训,也好长些记性。”   他如此坦然自若地承认此事,反倒让王凌燕有些不知如何应付,默了许久,她才嘟囔了一句:“我是替小和裳教训你。”   若是以往她总拿花花说事,他心中会多有抵触,如今却有些庆幸。   沈姜并不揭穿她的口是心非,轻轻握住她的手,惹得王凌燕浑身紧绷,急急地甩开了他的手。   要说两人互帮互持了多年,身体上的接触早已习以为常,如今这简简单单的牵手,却令王凌燕感到浑身长了刺,急切地想要拔掉。她不明白今夜的自己为何这般反常,却在看到沈姜递过来的药瓶时,猛然明白他方才牵她的手也不过是为了还药于她。   如此想来,她心头方才松了松。   收好药瓶,王凌燕见沈姜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又浑身不自在,企图转移话题。   她向已入睡的祁孟芬的方向望了一眼,轻声问着沈姜:“你说她大哥替我们追查跟踪我们的那批人,至今未归,她为何丝毫不担心?”   沈姜凝重道:“论轻功,结绳君子不在我之下,危急之时,逃命不是难事。明日天亮,不论他是否回来了,我们继续按照平清王给出的路线出发。”   王凌燕没有异议,却依旧不放心:“真要带上这对兄妹?”   沈姜点头,靠近几分,轻而低地说道:“敌暗我明,迄今为止,我们太被动,不利于我们行事。说不定从这对兄妹身上,我们可寻找到一丝突破口。”   王凌燕并非不懂时局的小女子,先前一番发泄,她此刻想来都有些羞愧。因此,听了沈姜的一番分析后,她感悟颇深,反倒觉得自己遇事易怒易躁,行事鲁莽冲动。   一夜风雨,洗去了大火焚烧过后的废墟,空气里散发着泥土的腥味与草木的清香。   王凌燕在山间丛林里为青竹蛇觅完食,回到山洞时,随手给沈姜和祁孟芬扔了几颗野果子。祁孟芬接过后却迟迟不愿下口,王凌燕看穿她的心思,戏谑了一句:“怕有毒,就饿肚子吧。”   祁孟芬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妙手飞燕,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小肚鸡肠又恶毒的女人?”   王凌燕瞥她一眼,冷唇相讥:“我倒是头次听说。不过,我怎么反倒觉得某只丧家犬更该享此殊荣?”   “你!”   祁孟芬惯会在男人面前撒娇耍痴,偏偏奈何不了女人。大哥不在身边,沈姜又是个不解风情毫不怜香惜玉的主儿,让他出面帮她,那简直是天方夜谭,何况对方还是与他有着同门情谊的患难之人。她便是生得再美,再会音色蛊惑男人,也拿不住这个看似温和亲善,实则冷漠绝情的男人。   祁孟芬暗暗吞下这口恶气,心中只盼着大哥能早日安然归来,那时,她也不必受这门子的鸟气。   她恶狠狠地啃着果子,仿佛那果子便是给她气受的王凌燕般,每一口下去,恨不得啖其肉、啃其骨、饮其血。   “祁姑娘可否联系上令兄?”   沈姜突然的问话让心中正骂得起劲的祁孟芬险些儿噎住。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埋头啃着果子,答道:“不用等他。事后,他会循着我留下的特殊记号追踪而来。”   沈姜皱眉,冷生生地问道:“什么记号?”   对于沈姜这高度的警惕心,祁孟芬很无奈。她捡来一根树枝,随意在潮湿的地面上划出一道蝴蝶样式的结头,耐心地解释道:“这种结是蝴蝶结,是结绳手法里的一种。大哥结绳君子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我凑巧会一些,这样就省了很多事了。途中,我会在关键地方留下记号,这些记号也只有我们兄妹能看懂,所以沈郎就不必担心会泄露行踪了。”   话到一半,她接触到王凌燕不太友善的目光,似乎是找到了报复她的方法,眉眼含笑,继续看着沈姜道:“沈郎不必多疑,单说我随手划出的这种蝴蝶结,你能知晓其意么?”   沈姜托腮沉吟半晌,摇了摇头。   祁孟芬先是得意地瞟了一眼王凌燕,而后才道:“蝴蝶结也有许多不同的种类,我这个是敛翅憩息的蝴蝶,寓意就是:夜来风雨此间眠,也就是昨晚遇上大雨,我在这山洞里过了一夜,多么不容易。”   “我看你睡得挺香。”王凌燕原本听得津津有味,见她一个劲儿向沈姜抛媚眼诉苦,终是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沈姜自然早已发现两个女人间或浓或淡的□□味,深感力不从心。   当下,他不给两人互相斗嘴掐架的机会,叹了一声:“不早了,下山吧。”    ☆、夜里画舫歌女传信      江宁一带多楚馆歌楼,柳色青青里,水边楼台高阁里,美人如画。她们凭栏而望,挥舞着手中的香绢招揽着来往船只上的公子少爷们,声声叫唤酥软甜腻,叫得那些来此寻欢作乐的男子骨子已酥了一半,各自抱着相中的美人在靡靡夜色下尽享鱼水之欢。   王凌燕一直对这声色犬马乡充满好奇,如今乘了这一艘精美画舫,听着抱着琵琶的歌女弹唱着凄哀之音,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这歌女模样不过十一二岁,许是初次出来接客的缘故,紧张得声音都在打颤,楚楚可怜。   而观沈姜与祁孟芬皆是沉醉于曲声中的模样,她嗤鼻不已,一边心中暗暗骂着两人附庸风雅,一边赌气似的吃着果盘里的葡萄。   期间,歌女因紧张拨了两节高音,沈姜便沉声提醒道:“这里弹错了。”   歌女听闻,忙放下琵琶,瑟瑟发抖地跪地认错:“奴婢不是有意的!请公子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沈姜也算是见惯了这种风月场所里的各种勾当,却从未遇上眼下的这般情景,一时竟不知如何应付。他尴尬地笑了笑:“不用那么紧张。你随意弹,我不再说话了。”   不知为何,看着这年幼胆怯的歌女,王凌燕竟然觉得似曾相识,搜遍记忆,也未能找到与之相关的记忆,也只得作罢。看她这般模样,因心中那莫名的熟悉之感,她不禁怜由心生,在歌女再次抱起琵琶端坐簟席时,她忙开口阻止道:“你不用弹了。”   歌女一时抱着琵琶不知所措地坐着,眼中竟已有了泪水:“奴婢弹得不好……可是,请在座的公子小姐给奴婢改过的机会,若是客人不满意,回去……奴婢会被妈妈打骂。”   王凌燕早已发现她的双手手背上有着深浅不一的掐痕,起初并未在意,如今听了,心中更怜。她上前蹲在歌女面前,轻声细语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歌女见她面带笑容,也不再如最初那般害怕不安,而是趁机亲昵地道:“姐姐,奴婢叫翠烟,是城南司乐坊吴妈妈管辖的女儿。”   这一声“姐姐”真真儿是叫到了王凌燕心坎里,眼前的姑娘又与总爱黏着她的花和裳的面貌重叠在一起。她眼中一热,摸了摸她的脸颊,笑着宽慰道:“你不用怕,你的琴弹得很好,歌也唱得好,你那位吴妈妈要是再敢打你骂你,你就报上姐姐的名号。”   祁孟芬突然嗤笑道:“哎哟,笑死人了!我看你从头至尾也没在听人家的弹唱,你逗小孩儿呢!”   王凌燕恶狠狠地剜了一眼祁孟芬,却并不与她争口舌,这倒让祁孟芬有些意外和难堪了。   这翠烟歌女自小在司乐坊中长大,极有眼色,这画舫内的三人虽是吴妈妈特意交代要好好招待的客人,却并不像姐妹们口中说的那般凶神恶煞、毫不讲理。再看眼前对自己笑脸相迎的大姐姐,她反而不再害怕,羞怯地问道:“那姐姐……姐姐的名号是……”   王凌燕指着沈姜正要回答,沈姜适时地唤道:“燕子。”他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让王凌燕狠狠地回敬了他一句话:“不用你提醒。”   继而,她笑眯眯地对翠烟介绍着沈姜:“姐姐的名号不管用,你就报上这位公子的名号。他啊,可是赫赫有名的平清王的相好,江湖人称玉面相公。”   此话一出,沈姜的脸黑如锅底,祁孟芬才入口的茶却是喷了出来,更是毫无形象地哈哈大笑。   翠烟却依旧是懵懂无知的模样,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道:“相好?平清王的威名四海闻名,可我真不知平清王有相好,而且还是个男的……”见沈姜的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冷,她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只是一个劲儿嘀咕着:“平清王的相好……玉面相公……”   殊不知,她的声音虽细如蚊蝇,然这画舫内太过安静,她的一字一句皆落入了在座的每一人耳中。   祁孟芬笑得眼角泪花闪烁,一个劲儿地冲翠烟摆手示意,偏偏翠烟不懂其中深意,仍旧念叨着,似乎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号,从此就真的不用挨打挨骂了。她抬头,见了面如黑铁一般的沈姜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瞬间吓得俯首在地,恐惧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凌燕见她这副模样格外心疼,略带责备地瞪了沈姜一眼,沈姜冷着脸道:“回去坐好。这笔账,稍后再算。”   王凌燕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离去前,在沈姜耳边低声提醒了一句:“做做样子便行,别真吓坏了她。”   沈姜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头,王凌燕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坐下了。一旁桌案边的祁孟芬凑过身子,难得对王凌燕竖起了大拇指:“玉面相公……这个名号比那什么鬼什么郎更适合他。”   王凌燕却依旧不愿给她好脸色,推了推她的肩,厌恶地道:“别挨得太近!”   祁孟芬气咻咻地坐正,幸灾乐祸地道:“事后,看我们沈郎怎么找你算账!”   王凌燕向画舫外瞟了眼,漠不关心地提醒道:“你还是担心担心你大哥吧!别醉死温柔乡里了!”   祁孟芬道:“这世上还没有哪个女人能入我大哥的眼呢!就这里的这些莺莺燕燕,我大哥才不会正经看上一眼,若不是为了打探消息,他才不会与那些胭脂俗粉周旋呢!”   王凌燕“嘁”一声,那边沈姜已端坐在翠烟面前的簟席上,冷声命令道:“把头抬起来!”   翠烟不敢不从,抬头后,眼帘却始终低垂,不敢正视沈姜。沈姜并不着恼,而是不急不缓地道:“你无需害怕,只需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便可。”   翠烟心道:这几人果真不是普通人。这般想着,心中的敬畏之心愈发浓了,她连连点头,战战兢兢地道:“我……我会如实回答。”   “好!”沈姜满意一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们是平清王的人,得罪了我们,便是得罪了平清王,你们司乐坊再大的能耐,也还是怕平清王的手段,是不是?我现在问你,你们司乐坊里有没有一个叫宛音的歌女?”   翠烟怔了一怔,无意中撞上沈姜寒冰似雪的目光,她咽了一口苦水,道:“宛音姐姐不是我们城南坊中的歌女,是城西天音阁的头牌。天音阁与我们司乐坊不同,那是官府开设的,那里的歌女天生就比我们这些低等的歌女有身份有地位,坊里多少姐妹为进入天音阁,争得头破血流……”   沈姜从翠烟的话语里听出了些许向往之情,想着王凌燕先前对她的态度,他冷着脸警醒了一句:“他人风光一时的背后,有着你想象不到的丑恶龌龊。你想要爬得更高,没有一定的手段心计,仅凭才艺,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冷冷的警告让翠烟心中生出一丝恐惧,她戚戚然地道:“我……我没想过进天音阁。我很笨,十二岁才被妈妈安排出来接客,第一次就惹怒了客人,不仅未赚到银子,还挨得一顿打,今晚是第二次接客,是我求了许久,妈妈才答应放我出来……公子,您发发慈悲,只要您多多打赏奴婢一些银子,您问什么,奴婢都会一五一十地回答您。”   这一番话,让沈姜原本爱屋及乌的心思瞬间冷却了下去。   她年纪虽小,但在这一行业里,已然经历了许多同龄孩子未曾经历的人情冷暖。她这副只顾自己生存不顾其他道义的求生理念,他即便理解,却无法苟同。   很可怜,也很可悲。   世人皆是如此。   他不是也一样么?   一面像圣人君子一般同情怜悯对方的遭遇,一面又为了自身的利益,带着另一副嘴脸欺骗利用她。   他收起突然而生的心绪,平静而冷漠地问道:“我再问你,天音阁的宛音为何半年前失去了踪迹?”   “这个……”   翠烟一瞬间的犹疑让沈姜瞧出一点端倪,他紧紧地道:“我要听实话。”   翠烟沉默片刻,低低地恳求道:“我说之前,请公子保密,不要向外说起是从我这儿听到的消息。”   明明胆小如鼠,偏偏敢跟他提条件。   沈姜冷笑一声:“我答应你。”   翠烟紧紧地握住双手,似乎有些恐惧,慢慢地说道:“这是城中的秘闻,也是我们司乐坊和天音阁的禁忌。半年前,宛音姐姐被新来的明大人看中,要纳她做妾,宛音姐姐抵死不从。但是,对方是官老爷,天音阁本归官府管辖,宛音姐姐更是被明大人凌虐致死。宛音姐姐过世的事,天音阁和司乐坊的人都知晓,偏偏明大人向外宣称,宛音姐姐其实没死,而是被送进了宫中伺候皇上。有几人不服气,私底下谈论了宛音姐姐的死,后来那几人也被悄无声息地处死了……”   翠烟的身子已在微微发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眼中更是流出了恐惧的泪水:“她们的死相惨不忍睹,与宛音姐姐的死一般无二。大家明白了明大人的残忍手段,谁也再不敢说起此事,甚至不敢再提起宛音姐姐的名字,若逢客人问起,大家也遵从了明大人的意思,说宛音姐姐进了宫……我都听到了,坊里和天音阁聚会时,明大人喝醉说漏了嘴,他杀死宛音姐姐是因为对方知道了他的秘密,能招来杀身之祸的秘密。”   沈姜不紧不慢地问:“什么秘密?”   话音才落,画舫外猛地掠过几道凌厉杀气,沈姜弹身而起,快速将翠烟抢入怀中,已是无暇去对抗破帘而入的两枚泛着寒光的银针。身边一道黑影闪过,却是王凌燕挡在他身前,徒手接住了直击她面门的两枚银针。   银针上的寒意让她不寒而栗,她又听沈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针上有毒。”   王凌燕顿时感觉体内一阵冰寒,赶紧将手中的银针扔进了画舫外的湖水里。冷清清的月色下,银针沉入的湖水竟冒起了汩汩水泡,她吓得赶紧去看自己的手掌,手掌早已红肿。王凌燕再不敢耽误,掏出腰间的匕首划破右手手掌,迅速将手伸入身侧的布袋里,意图趁毒性未蔓延之前,让青竹蛇将体内的毒血吸掉。   这一阵杀气来去无影,沈姜的心情愈发沉重。   看着吓得瘫软在自己怀里的翠烟,他向王凌燕看了一眼,问道:“是什么毒?”    ☆、阴谋阳谋层出不穷      在青竹蛇吸毒之后,王凌燕反倒觉得体内有些虚乏无力,那道被她划开的伤口处竟褪了一圈一圈的皮,留下丑陋的疤痕。   想到那毒针扔进水里的反应,王凌燕在脑海中搜索一番,方才不确定地回答了沈姜:“是我们多虑了么?银针入水会沸腾,是涂上了石灰?”   沈姜将怀中已然吓晕过去的翠烟送到上前来的祁孟芬手中,嘱咐了一句:“护好她!”他再面向王凌燕,向她伸出左手,神色凝重地道:“把手给我。”   王凌燕不知他意欲何为,但看他严肃的面容,只得乖乖将右手递了出去。沈姜接过,看着她手掌心留下的一圈圈似被烛火烧伤后的痕迹,目光沉了沉,抬头问道:“有什么感觉?”   王凌燕摇了摇头,目光疑惑:“除了有些乏力,倒没什么。”   沈姜深深看她一眼,缓缓抬起右手轻轻点了点她右手手腕的经脉,王凌燕痛呼一声,狠命地抽回了手,恼怒地瞪他一眼:“做什么!疼死了!”   沈姜皱眉,忧心忡忡地道:“我并未使多大的力。燕子,你运功试一试?”   王凌燕知晓此事不可轻视,听从沈姜的吩咐盘腿坐下。她多次欲发力,总觉得体内有什么在消耗她的气血,她稍稍用功,竟感到头晕乏力,一掌挥出去,无丝毫气势可言。意识到这一点时,她不禁急得满头大汗,抬头看着沈姜,眼中全是难以置信:“沈姜!”   沈姜蹲下身按住了她再次挥动的双臂,温声开解道:“别急。我大概猜到是什么了,眼下是尽快离开这儿。从方才遭遇的袭击而言,对方只一人,而且一直隐于暗处,而从对方方才的出手而言,他明着要取那小歌女的性命,实则是要暗算我们,却并不想就此取我们性命。”   王凌燕听他分析得有几分道理,不言一语地点了点头。当看到祁孟芬怀中的翠烟时,她起身走过去抱住翠烟小小的身子,望了沈姜一眼:“我……想带她离开。”   沈姜分明从她眼中看到了留恋和疼惜,却依旧坚定地道:“燕子,在事情未明朗之前,不可感情用事。她身份不明,其心可疑,不可深信。”   王凌燕不甘心地回道:“可我信她!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应该见过。”   沈姜沉默了一会儿,放低语气劝道:“你也说了是很久之前了。即便你们真有什么关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不记得了,她又怎会是你记忆中熟悉的模样?”   王凌燕十分气恼。想起他不经过自己同意接纳了祁氏兄妹,更是咽不下这口气,她如今打定了主意要带翠烟离开,也不再与沈姜多费唇舌,抱起翠烟就要上岸,颈部突遭重击,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祁孟芬扔下手中的船桨,对上沈姜不喜的冰冷眼神,讪讪笑道:“我也是为大局考虑,只不过……下手重了一些。”   她赶紧一把抱过翠烟,快速对沈姜道:“你带她离开,我在此等大哥回来。这小歌女……我会完好无损地送回去。”   沈姜扶过王凌燕看了看她被敲打的后颈,见并无大碍,也算是放下了心。听闻祁孟芬的打算,他敛了敛眉,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老地方碰面。”说着,一把抱起王凌燕,纵身一跃便跳上了岸。   看着沈姜毫不留恋离去的身影,祁孟芬嘟嘴,不满地冷嘲了一句:“这人,一句好话也不会说,没情没趣!”   她又见翠烟有转醒的迹象,郁闷地挥出一记手刀,再次让翠烟陷入了昏迷里。看着对方稚嫩的脸庞,她用力地掐了掐,恶狠狠地道:“要不是看你还有用处,姑奶奶早就拿你当下酒菜了!”   一个人枯坐了片刻,她又觉得甚是无聊,心里已开始埋怨自家大哥沉迷温柔乡了。目光瞥到倒地昏睡的翠烟,她眼珠一转,顿时计上心来,嘴角露出一抹嫣然笑容。   强制唤醒昏迷的人儿,她轻启朱唇,嗓音甜美动听,听得迷迷糊糊的翠烟心尖儿一颤,已然不知晓自己如今身处何地,先前又发生了什么。   祁孟芬见对方神态,心中大喜,勾唇一笑,大大方方坐着,漫不经心地问道:“小姑娘,我们继续方才未说完的话题。只要你说得让我满意了,我就会完好无损地送你回去。”   翠烟失魂般地看着祁孟芬,讷讷地点了点头。   祁孟芬竖耳静听着画舫周遭的动静,狡黠一笑:“和姑奶奶躲猫猫,姑奶奶玩死你!”   她将掉落在簟席上的琵琶捡起塞到木偶一般的翠烟手中,笑嘻嘻地道:“弹曲子吧,姑奶奶为你伴唱。”   翠烟接过琵琶,似找到了自己一般,黯淡无神的目光已有了点点光亮。   指尖轻轻拨弄琴弦,曲音婉转凄美,祁孟芬虽觉这曲子太过萎靡,也只能随着翠烟的曲子一声声唱着。   她的歌声空灵婉约,凄美悱恻,再运用“音惑”的能耐,更是让人如痴如醉,人心已乱。   噗通!   不过片刻,那守在暗处的人便落水了。水边楼阁上,被她的歌声迷得神魂颠倒的男女皆陷入了沉睡中。   一曲终了,祁孟芬已是香汗淋漓,模样竟是十分痛苦。   她擦一把脸上的汗渍,叹一声:“真是要人命!”   她撑着用功过度的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出船舱,将落水的黑衣人用绳索绑了,绳子的一端在船上系了一道死结,另一端绑着的黑衣人则漂浮在水里。   她再进舱,在翠烟面前坐下,低声问道:“现在没人盯着了,你告诉我,明大人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沈姜抱着王凌燕一路赶往城中的客栈,途中却遇上了三名拦路的黑衣人。   那三人身穿黑色夜行衣,头顶戴着斗笠,泛着幽幽冷光的黑色面具下只露出双眼和口鼻,随身佩戴着统一的佩刀。   一看对方这一身装束,沈姜便知道了对方的来头。   他一面将王凌燕换到自己背上,一面笑着问道:“天一阁的人?”   他取下王凌燕腰间的赤练鞭,用赤练鞭紧紧地缠住了两人。王凌燕被他这一勒,顿时清醒了几分,睁眼便见自己被三名黑衣人包围住了。   王凌燕此时也懒得计较在船上是谁暗算了她,见此情景,已是精神大振,抬手打着沈姜的肩:“沈姜,你放我下来!”   沈姜偏头看她一眼,笑道:“醒了?这样我对付起来更轻松一些。抓紧了!”   王凌燕未反应过来,沈姜的身子便动了,惊得她慌忙攥紧了他肩头的衣襟。眼前刀光闪过,她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水,不住地在沈姜耳边道:“沈姜,你放我下来。我在一旁观战,给你省了许多麻烦。”   沈姜伸手迎上一人刺过来的长刀,双掌夹住刀刃,转身一个后旋踢踢退了从后侧方欺上来的黑衣人,双掌再一使劲,手中的刀片已被折断。他顺势接住掉落的半截刀片,下一秒刀片便直直地刺进了对方的胸口。   趁此机会,他笑着回了王凌燕一句:“就眼下的形势来看,你还不算是麻烦。”   王凌燕听着这话不是好话,气红了脸。而此情此景,她不能让他分心,只能在心里暗暗记了他这一笔,待日后再算账。   而她伏在他背上已是被他行云流水的动作晃得眼花缭乱,她甚至看不清他的动作,他便干净利落地解决了眼前一名黑衣人。   带血的刀片拔出,在他手中几个旋转被他抛掷出去,血花飞洒下,那半截刀片准确无误地刺入了王凌燕身后的正挥刀的黑衣人右眼中。   对方一声惨叫,捂着右眼后退,沈姜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抬脚踩上对上的胸口。   咔嚓!   咔嚓!   看着脚下的黑衣人嘴里不断冒出的鲜血,沈姜迅速移开脚掌,对方已然没了生气。   斩杀两名实力不弱的天一阁黑衣杀手,也不过几个眨眼之间的事。再面对最后一名黑衣杀手时,沈姜反而不再使出杀招了,在对方想要抬脚逃跑之际,他解开缠绕在腰间的赤练鞭,轻轻一挥便圈住了对方的双脚,恁是将人拖拽到跟前。   王凌燕从头至尾趴在他背上看他从容自若地杀人,深感自愧不如,而他这般干净利落的手段,是她怎么也学不来的。   这一刻,她猛然发现,他的手段较之以往,愈发凌厉不留余地。   她有些心寒,又有些庆幸。   他不是敌人,而是相伴了十几载的伙伴。   在沈姜收回赤练鞭,微微弯腰之际,王凌燕便从他背上爬了下来,接过他递到眼前的赤练鞭系在了腰间。   沈姜蹲下身,看着对方瑟瑟发抖的模样,他低声安抚道:“我从不会赶尽杀绝,所以,你大可放心。”   很快,他话锋一转,笑容清冷:“不过,我不杀你,你怕是也活不过今晚。为了让你死前做些有意义的事,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考虑要不要回答我。”   “鬼影沈郎的名号,果真名不虚传。”黑衣人即便害怕,依旧声音颤抖地表达了自己的不甘和恨意。   沈姜笑道:“没想到沈某在你们天一阁的名号如此响亮,连你们这些不入阁的黑衣杀手也识得我的面目?”   只从对方的双目里,沈姜便看出了他眼中的忿恨。他也不再兜圈子,直接道:“若我没记错的话,金钩门未遭灭门之前,这最后一单生意,还是你们天一阁照顾的。怎么,你们阁主不想做这单生意了?”   “你们投靠了平清王,便是毁了约。”黑衣人理直气壮地争辩道,“天一阁的规矩,毁约之人,杀!”   沈姜冷笑:“你们阁主若真想杀我们,会派你们几个不入阁的替死鬼前来?想来你也并不知晓你们天一阁太多的秘密,我就问你,天一阁与此地的天音阁是同一人掌控的么?”    ☆、故人相见心事难言      沈姜此话一出,便见一枚闪着寒光的银针直直地刺进了黑衣人的咽喉处,一招毙命。   空荡荡的街道飘过一阵凉风,令人不寒而栗。夜色下,一道黑影如同鬼魅飘落在一间屋子的屋檐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底下浑身警惕的两人。   来者虽没有露出丝毫杀气,却让王凌燕浑身汗毛倒竖,她搭上腰间的赤练鞭,全神贯注地警惕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沈姜察觉到王凌燕的紧张,挺身挡在她面前,低声嘱咐了一句:“燕子,你体内毒物未清除,不可轻易用功。”   王凌燕收起体内微微运转的内力,顿感精疲力竭,脚下不由得踉跄几步。沈姜及时伸手扶过,关切地询问道:“还能坚持么?”   王凌燕垂着眼正点了一下头,忽失声提醒道:“身后……”   沈姜浑身的感官都未曾放松过,在王凌燕出声提醒之前,他的双脚便蓄了力,俯身抱住她之际,便弯腰侧身从飞身而下的掌风下溜出了几丈远。   他丝毫不敢放松,对方身法鬼魅多变,掌法看似绵软无力,却后劲无穷。若不当心挨上那一掌,怕是不好受。   这突然出现的蓝衣杀手,与先前的黑衣杀手一样的装扮,只是衣服上多了许多祥云纹饰。而此人的功力也高出许多,显然是天一阁内数一数二的高手。   天一阁内等级森严,只有入阁之人,服装上才会纹上天一阁特有的祥云纹饰,阁内之人按品级穿不同颜色的服装,以赤色最低,黄色次之,蓝色已是阁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紫色为尊,仅阁主可穿戴。   金钩门与江湖各大门派皆有交集,不论正邪。沈姜混迹江湖多年,对天一阁的这些等级之分自然了如指掌。   但是,今夜这一番交手,他才发现,天一阁并非普通的杀手组织,其背后似乎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金钩门的灭门之灾,许与天一阁脱不了干系。   沈姜心中快速推测着种种可能,抱着王凌燕躲过对方密不透风的攻击,已然有些心力不足。好在对方这不要命的连续攻击后,动作已迟缓了一些,他也得以找着机会寻了处安全的藏身之处。   而这所谓的安全的藏身之处,正是街道两旁的一间普通人家的屋顶上。   “此人有些棘手,带着你有些施展不开拳脚。”沈姜一面将王凌燕轻轻放下,一面轻声嘱咐着,“你别乱跑,等我回来接你。”   王凌燕有心帮忙,思及自己如今的身体,只得点头,郑重地道:“小心!”   沈姜微微一笑,起身已是跃出了几条街,将紧随身后的天一阁蓝衣杀手引到了远离王凌燕藏身之处的窄巷里。   在方才的躲避中,他早已发现了对方皆是大开大合的攻击。这样的功法毁灭性大,却有个致命的弱点。   空间越是狭小,对方的招式便会大打折扣。   论功力深厚,他在对方之上,但要取胜,他需花费时间和精力。目前,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再与天一阁的杀手耗费!   引诱对方挥出一掌,他迎面对上,双掌对击,不相上下。对方似乎暗暗吃惊了片刻,故意压着嗓子说道:“你的功力不止如此。为何不用全力?”   沈姜不动声色地绕到他身后,淡然自若地道:“对付你,不需用全力。”他抬腿弯膝,用膝盖击打对方的腰眼,对方扭身躲开,掌风直扫沈姜的面门,沈姜却是笑着偏开脑袋,提起的腿脚已伸展开来,一脚对上了对方的掌。   对方猛退几步,口中一口鲜血吐出,胜负已分。   沈姜这一脚尚留有余地,在对方身法已乱之时,他身形一动,双指探出,直取对方面门。对方慌乱格挡护住,沈姜的手指已点在了对方的黑色面具上的眉心处,坚硬的面具应势而碎。   此时,对方已方寸大乱,只管用手掌去遮住脸。   沈姜早已看清了他的面目,对方再如何去遮挡,已是无济于事。   对方的这一张脸,他记忆深刻,却有些难以置信。   看着对方慌乱失措得如同孩子一般,沈姜垂下眼帘,沉声问道:“八年前,是你找上金钩门做了一笔生意?让金钩门救出忠义侯的女儿花和裳?你是花和奚?”   “是!”花和奚坦然地抬起脸,对上沈姜悲怜的目光,他起身跳起来,悲痛地道,“沈姜,你救了她,却不能保护好她!她是我最亲的妹妹,你答应我会照顾好她,我才放心将她托付给你!可结果呢?她还是成为了你们争权夺势的牺牲品!”   沈姜静静地看着他,缓缓地道:“花花说你被忠义侯杖毙了。”   花和奚的目光突然变得怨毒,哂笑道:“我娘都被他以不知名的罪处死了,我与和裳这两条贱命在他眼中又算什么?若不是和裳还有着进宫的机会,她也免不了被我们狠心的爹处死。沈姜,十二年前,我们所受的无妄之灾皆因你而起,你欠我们的,永远也还不了!”   沈姜叹息一声,问道:“你如何入了天一阁?”   花和奚怪笑道:“你不是很聪明么?我被忠义侯爷杖毙了啊!死了!可惜没死透,被阁主救回来了!沈姜,你的目光依旧那么毒辣啊,十二年了,你竟然还能一眼认出我!可惜,这世上还是有一人,你永远也看不透!”   花和奚撕下一片衣袖,蒙住脸面,冷冷地道:“和裳的仇,我自己来报!所以,别再打天音阁的主意!”   沈姜道:“据我猜测,天音阁与天一阁同属一脉,你的意思是……金钩门被灭一事,果真与天一阁脱不了干系?”   花和奚冷漠一笑,好心提醒了一句:“沈姜,你自身难保,还是自求多福吧!”   整装后,花和奚又在沈姜耳边轻言:“别忘了,我娘与和裳皆因你而死,金钩门被灭门,不用我多说,你也该明白这都是为了谁。这黑暗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与你一同存活下来的同门也难逃一死。天一阁的暗杀才刚刚开始呢!我很希望你能活下来,活到等我能亲手杀了你的那一天。”   此番故人相逢,许多往事在沈姜脑海里一一重演。   从前至今,他从未想过与人争什么,衣食无忧地过完这一生,便足够了。   可,为了他,多少亲人死于非命。他在意的,在意他的,无一人落得了好的下场。金钩门的覆灭,让他再次陷入了当年的困境里,身边已无一人能诉说。   在屋顶找到昏睡过去的王凌燕时,沈姜那冰冷的目光才慢慢柔和下来。   这个世上,他似乎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而她,却要替他承受原本不属于她的仇恨。   十二年前,他便变得不近人情了。是她一次次地闯进他的视线,逗他开心,默默陪伴。那时的她,双目明亮,不染纤尘,带他一点点走出了地狱一般的深渊。   而他,却将她带往了地狱。   若告诉她,金钩门的一切皆是拜他所赐,她会怎样看他?是否会如最初一般看待他?   他不敢去赌,更不愿她活在不属于她的世界里。   王凌燕悠然醒转时,正是城中的客栈里。而她试着去调动体内的内力,发现先前头晕乏力的感觉已然不在,不由得喜从心生。   桌上燃着烛火,烛台上流下的烛泪里依稀可见烧焦的小虫子。   她思前想后,遍体生寒,暗暗猜测:“这些小虫是从我体内逼出来的?难不成那银针上的毒是这些虫子……的虫卵?”   她只觉恶心,不愿再深想。环顾屋子四周,不见沈姜,她心中疑惑,摸到腰间布袋里的青竹蛇,让蛇盘上自己的手臂,对着四处扭动的蛇头问道:“小青,能找到沈姜的踪迹么?”   青竹蛇颇有灵性,一溜烟地爬下王凌燕的手臂,灵敏地爬向房间的窗台。王凌燕走近才发现,房间的窗子虚掩着,她推窗而望,便见沈姜孤零零地坐在隔壁房间的屋顶上,手中紧握的是她熟悉至极的锦囊。   她心口有一瞬的刺痛,在屋顶上的沈姜回神向她的方向看过来之际,她忙低头去寻青竹蛇:“小青,别乱跑吓着了人!”   青竹蛇听话地缩回了身子,爬到她肩头,将身子盘成一圈又一圈。   王凌燕不再管它,再抬头时,沈姜正缓缓地将锦囊收进了衣襟里,缓缓地跃到她的窗前,抬手要去探她的额头,王凌燕却是慌乱地避开了。   沈姜的手停在半空,看王凌燕垂着脑袋躲着他,他慢慢收回手,隔着窗台问了一句:“身子有没有异样?”   “没有。”王凌燕简短地答了一句,试图缓解这令她压抑的气氛,“那对兄妹还未回来?”   沈姜道:“回了。睡下了。”   王凌燕又问:“那个小歌女……”   “送她回了司乐坊。”沈姜说着已是低头弓身地钻上了窗台,吓得王凌燕连连后退,厉声质问:“你进我房间做什么?”   沈姜跳下窗台,弹了弹衣袖,一本正经地道:“这是我的房间。你的房间,我帮你退了。”   王凌燕气得跳脚:“沈姜,你不厚道!你将我的房间退了,我今晚睡哪里?”   沈姜走到桌边坐下,斟过一杯茶喝下,向床榻的方向看了一眼:“省钱。你占了我半夜的床,下半夜也便宜你好了。”   王凌燕有些过意不去,上前,扭扭捏捏地问了一句:“那你……睡哪儿?”   沈姜扬眉笑问:“不如你我各一半,如何?”   王凌燕顿时气得直翻白眼,上床扔给他一套被褥:“天热,夜里用不上被子,我就发发慈悲送你好了。你睡地上吧。”   沈姜接住砸向自己的被褥,一面叹着气在地上铺着被褥,一面感慨着:“身体恢复了,脾气也恢复了。”   王凌燕伸脚在他后背踢了一脚,沈姜没提防,一头栽倒在地。他扶着额头起身,看王凌燕笑得正欢,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侧身躺下后,一弹指,屋内的烛火顺势而灭。   王凌燕在黑暗中看着他桀骜孤独的背影,不由又想到他一人坐在屋顶的情景,幽幽问了一句:“沈姜,你方才在想小和裳?”   沈姜双目微张,眼中两点光黯了黯:“嗯。”   王凌燕叹道:“也不知何时能再回金钩门,回去看看老爷子和小和裳,还有门中的兄弟姐妹。”   沈姜默然片刻,沉沉地问道:“燕子,报仇之后,你有何打算?”   王凌燕道:“我没想过以后。大仇未报,哪有心力去想以后如何?”   沈姜不由自嘲一笑。在男女之情里,她一向迟钝,他一厢情愿去想两人以后的日子,她却从未想过。   黑暗中,身后的呼吸渐渐平缓,他起身轻手轻脚地将被褥卷起,轻轻搭在了蜷缩成一团的她身上。而他则驾轻就熟地躺在了她身侧空出来的床榻边,伸手握住她垂放在胸前的右手,轻轻地举到了他的唇边。   “燕子,你不愿给我机会,也不愿给自己机会。”沈姜注视着王凌燕熟睡的容颜,轻声说着,“我很自私。沈老头和花花不在了,我只想和你远离这些纷争活着。你要报仇,我陪着你。可我还是怕。人心险恶,我怕将来有一日你会恨我,会离开……燕子,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彼此,我害怕失去你。”   王凌燕睡得迷迷糊糊,只听得有人在耳边说着她听不清的话,这种感觉令她难受,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醒来时,她口干舌燥,竟发现身边躺了一个人,她立马从床上跳起,掌风凌厉。她出手极快,沈姜的反应也不慢,这直奔他而来的杀气早已让他清醒万分,翻身滚下床,王凌燕手掌打中床板,床板顿时破了个大窟窿。   她不甘心,挥拳再次向沈姜扑来,沈姜双手截住她的手臂,几个回合下来,王凌燕拳脚施展不开,反倒被沈姜连人带被丢在了床侧。她欲翻身站起,沈姜已是抢身抓住他的双手,上身紧紧压着她胡乱翻动的身子,压低声音警告道:“好端端地就打人,讲不讲理?”   王凌燕气呼呼地道:“你言而无信!怎么爬上床了?”   沈姜低头笑道:“地上凉,又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发这样大的火?”   王凌燕一听,气火攻心,张口就咬上他的手臂,破口骂道:“沈姜,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也拿出来说!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你招惹谁都可以,不要招惹我!”   沈姜听她话语里带了哭腔,怔怔松了手,起身说了一句:“对不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姜自出门后,王凌燕一个人躺在床上烦躁得辗转难眠。   枕边布袋里的青竹蛇悄悄探出半个头,窗外的月光正落在了它的头上,它缩了缩脑袋,又扭转了细小的脑袋,一点点朝背对着它的王凌燕爬去。   它爬上她的肩,顺着王凌燕的手臂爬到床头,伸长脑袋瞅了瞅睡得并不安稳的人,在她头边将身子蜷成一团,埋着脑袋,不动了。   王凌燕好容易有了一些困意,却陷入了一场似真似幻的梦境里。梦里一时有小孩凄惨的哀嚎声,一时飘来空灵缥缈的曲音,一时又令她陷入滚滚烈焰里,血海尸山几乎将她的身体吞没。她看到沈老爷子和众多同门的脸,才靠近,面前一张张和善可亲的脸突然变得狰狞,张牙舞爪地朝她扑来。   她拼命想要逃离,却被无数双手勒住了脖子、缠住了手脚,浑身动弹不得,如同溺水的人,身体一点点被血水淹没。   最后一刻,她努力张开眼,向远处奔来的身影喊了一句:“沈姜——”   王凌燕浑身是汗地醒来,竟发现自己双手双脚被绳索缚住,而青竹蛇正缠在自己脖子间,见她醒来,便松开身子爬到了一旁。   王凌燕有些糊涂了。   她不知自己何时被人绑住双手双脚给塞进了一辆马车里。   因马儿跑得急,车厢颠簸得厉害,王凌燕行动不便,被颠得头昏眼花,耳朵里只听得到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的“咔吱咔吱”声。   她勉强坐直身子,青竹蛇盘在她肩头用脑袋顶开了车厢内的小木窗,王凌燕也得以看清了外边的情形。   与她这辆车马并驱而行的马车上坐着两名黑衣装扮的蒙面车夫,这身装扮,王凌燕今夜便见过,正是天一阁里未入阁的杀手。   她万万没想到,这些人竟如此坚持不懈地想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不过,若要杀的话,又何必大费周章地绑架她呢?   她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阴谋?   她看到那一辆马车驾车的车夫突然向这边看来,她赶紧缩回了脑袋,继而便听到了细细密密的几声交谈。马车猛地一顿,一个急转之后,再次驱车向前疾驰而去。   王凌燕再没听到另一辆马车跑过的声音。   马车在崎岖小路上跑了很久,王凌燕一路上费了不少力才将捆住双手的绳索解开,在车马缓缓停下之际,她彻底摆脱了双手双脚的束缚,在车厢内活动着手腕和脚腕。   青竹蛇悄悄爬出车厢,贴着身下的木板缓缓爬行,在黎明的曙光下吐着蛇信子。   在听到两人接连的惨叫声后,王凌燕伺机而动,迅速钻出车厢,右手勒住右边黑衣人的脖子,左手拔出对方腰间的佩刀,毫不含糊地向左边的黑衣人的胸口刺去。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不过花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两名黑衣人还未从被青竹蛇咬伤脖子的事件里反应过来,便去见了阎王。   王凌燕跳下车,捡了一名黑衣人腰间的佩刀挂在腰间。赤练鞭不在手边,她也只能将就着拿一件这样不太趁手的武器。   她观察着四周的地形,在这荒山野岭之地,她赫然发现一座郁郁葱葱的山头下有一座偌大的富贵宅院。肩头的青竹蛇警惕地伸着脑袋,王凌燕抬头摸了摸它的头,道:“小青,躲起来,有埋伏。”   王凌燕双目环顾四周,不禁勾起嘴角笑了笑。   她虽猜不透天一阁的意图,但是,这个地方当真是选得好。   她孤身一人置身空空的草地上,四周有丛林草丛掩护,她倒像是敌人眼中的活靶子,只等着被射杀。   一支闪着寒光的箭头倏地破开草丛从她身后射来,利箭来势凶猛,王凌燕迅速转身,侧开身子躲过,四周草丛里顿时响起刷刷刷的声音,漫天箭雨挡住了黎明前的光芒,让她避无可避。   王凌燕挥舞着手上的刀,冒着箭雨直冲离自己最近的草丛,可手中的刀毕竟不趁手,抵抗了一阵,终究做不到兼顾四方。利箭刺入左肩,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翻身砍掉直直射向自己的利箭的箭头,再不见头顶有箭落下,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咬着牙快速拔掉肩头的箭,蓄力向草丛内弯弓搭箭的黑衣蒙面人奔去。她这饿狼扑虎似的跳跃,令躲在草丛内的黑衣蒙面人措手不及,手中的弓箭才搭上,脖子处便留下了一条血线。   青竹蛇迅速钻进草丛,青草是它最好的掩护,它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一口口咬下去,众人却捕捉不到它的踪迹。青竹蛇的毒性虽不能在短时间内给人造成致命的伤害,可却能为王凌燕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一人一蛇配合得天衣无缝,一路斩杀过去,对方的士气已大不如从前,一人丢盔弃甲,众人跟随。   经过一番打斗的王凌燕,箭伤满身。她发髻散乱,双目充血,见到四处奔逃的人,她一路追杀,或弯弓射杀,或横刀劈斩,竟是杀红了眼。   直到丛林里再也看不到一人,她才精疲力竭地倒了下去。听到有人的脚步声接近,她又立马警觉起来,蹲身持刀藏在一棵粗壮的杨树下。   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她屏住呼吸丝毫不敢放松。   “太常寺少卿兼江宁府府尹明逢礼,请姑娘现身!”   王凌燕不敢应声,在身后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时,她的心跳骤急,深呼一口气,脚上蓄力从树后钻出,横刀向明逢礼扑去。   然,她终究是鲁莽了。   明逢礼抬起藏于身后的机关弩的那一刹,她的身形完全暴露在他面前,漆黑的钢箭划破层层空气,带着凌厉杀气直逼她面门。危机之下,王凌燕的身形已来不及收回,将刀举到眼前,用刀身挡住了直射面门的箭头。   钢箭与铁刀相撞,发出铿然声响,机关弩射出的钢箭力道凶猛,震得王凌燕的手臂发麻,身形连连后退。她被逼退到一棵树下,勉强抵挡了再一次的射击,左肩上的箭伤已有裂开的趋势,而明逢礼再次射出的一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她的伤口。   她的脚步一顿,从头落下一张铁网,隐在树杈间的黑衣人纷纷跳下树枝,将铁网收拢,她再也挣不脱。   王凌燕浑身是伤地被带回山脚宅院的地下暗室内,昏迷了一阵,再次醒来时,暗室内只有墙上悬着的一盏灯火,昏昏暗暗。   她虚弱地唤了一声:“小青?”   听闻主人熟悉的叫唤,藏于袖口中的青竹蛇才探出了沾满血渍的脑袋,一点点缠上王凌燕的手臂,懒洋洋地耷拉着脑袋。   王凌燕能感觉到它的低迷,苦笑着叹了一口气:“难为你了。”   自醒来,她的神经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状态,此刻身陷囹圄,倒让她能放松下来思考这种种突如其来的截杀。   “明逢礼?”王凌燕捂着胀痛无力的左肩,起身在密不透风的暗室内走了一圈,嘀咕道,“这儿莫非也是天音阁的地盘?”   暗室的石门轰隆隆被打开,王凌燕赶紧回到原来的地方趴下,青竹蛇再次钻进了她的衣袖里。   脚步轻盈,裙带轻缓。   绣着五彩鸳鸯的红色绣鞋在眼前停下,王凌燕适时地轻轻嘤咛一声,缓缓地打开了眯起的双眼,动了动身子。   “醒了?”   女子的声音清凉透骨,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王凌燕抬头去看,那女子也不过二十来岁,发髻高高挽起,赫然已嫁做人妇了。她一身青色罗裙罩着她曼妙柔美的身姿,踱着步子围绕着王凌燕走了一圈,香风阵阵。   王凌燕只觉她脚底生风,一步一舞,从头至尾,仿若在她眼前舞了一支舞。她的脑中不由浮现出沈姜曾经看着美人起舞时吟出的一句诗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佳人一曲醉金陵,美人一舞倾天下。”王凌燕搜寻平生所有记忆,看着她艳丽无双的眉眼,总算是有了一丝印象,“你是天音阁与歌女宛音齐名的舞娘……舞曼?”   “是。”女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又不动声色地纠正道,“不过,我现在是少卿夫人,吴曼如。”   王凌燕皱了皱眉,开口欲言,吴曼如却蹲下身,食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低声问道:“为何你未与沈郎在一处?”   王凌燕笑道:“这得问问你如今的丈夫了。”凌燕见她有些失神的模样,又道:“明大人让你前来,该不是让你来问这个的吧?”   吴曼如收回自己的手,蓦地起身,再次恢复了方才高傲又清冷的模样,以高高在上的姿态道:“你既然来了江宁,明大人的喜好你想必有所了解。我前来,只是为他做好分内之事,送你夜里去服侍他。”   王凌燕目瞪口呆,吴曼如轻轻一拍手,石门外涌出三三两两穿红着绿的丫鬟,身后有两名汉子抬着冒着热气的浴桶进了屋里便退了出去。一名丫鬟围着浴桶撒下各色花瓣,王凌燕却已是被三五丫鬟粗鲁地解掉了衣带。   她从未觉得如此屈辱过,扯着凌乱的衣衫冲开两名丫鬟径直冲向石门,吴曼如身姿一动,已是拦在了她面前,气势凛然地道:“进了这个屋,你别无选择!”   她伸手迅速抓住盘在王凌燕肩头的青竹蛇,将其狠狠地摔在角落里,王凌燕立时怒道:“你最好别动它!”   吴曼如道:“一条畜生而已。你若是乖乖配合,我留它性命。”她见王凌燕的气势弱下去许多,向身后的丫鬟示意一眼,便抱臂站着静静地旁观着。   青竹蛇疲软的身躯在地上蠕动了几下,缓缓地向浴桶靠近,吓得一众丫鬟花容失色,纷纷抬脚去踩踏。   吴曼如喝道:“谁敢动它,家法伺候!”   众人只得默默地退到一旁,恭敬地站立着,只留下一人在浴桶边伺候着王凌燕沐浴。   王凌燕进了浴桶才知这是药浴。在青竹蛇沿着湿漉漉的浴桶爬到浴桶边缘时,王凌燕便伸出手掌,让它在自己手掌盘成一团,轻轻用水清洗着它的身子。   她在脑中快速思索着逃生之计,一触到吴曼如清凉如水的目光,她突然心生一计,嘴角浮出一道浅浅的笑涡。   观吴曼如最初的言行,她对沈姜分明还有着旧情。   “沈姜从前在外头招惹了多少姑娘啊?”王凌燕心中暗叹一声,内心深处冒出一股强烈的酸意。   吴曼如不知按了石壁上的哪一处机关,一阵轰隆隆的声响过后,王凌燕泡在浴桶里只觉世界转了一个圈。再看时,暗室竟变成了窗明几净的简洁卧房。   她那些凌乱肮脏的衣裳已被吴曼如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而她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身裸体地任由那些丫鬟在自己身上动手用脚,最后被裹进被子放置在鸳鸯绣床上便不管不顾了。   许久,吴曼如才走进内室,站在床头对她说了一句:“曾经那些被夫君宠幸过却不听话的女子,下场都格外凄惨,不论你身手多么好,皆逃不过。”   王凌燕适才觉得那药浴不是普普通通的药浴,而是让她使不出功力、浑身发热的药浴。   “舞曼,他不是你丈夫么?他这样的行为,你一点……想法也没有?”   吴曼如冷笑道:“有名无实的夫妻,无半分情意,我在乎什么?”她凑近王凌燕耳边,低低地笑道:“我在乎的是……你若是被玷污了,沈郎会不会生气?他生气的时候天下人避之不及,我却独独爱他冲冠一怒的模样,他才是我心中的盖世英雄,是我坚持活下去的信念啊!当年一别,已有四载,我与他却早已不复当年……”   王凌燕有些头疼,满脸无奈地道:“姑娘,我想……你心中的盖世英雄怕是……压根不记得你。”   吴曼如的眼神突然变得冰冷,道:“你好好享受人生的第一次吧。”    ☆、万里无声春光无限      许是药浴发挥了药效,王凌燕渐感四肢无力、眼皮沉重。她被指尖的一阵刺痛痛醒,才发现是青竹蛇咬破了她的指尖,似乎是察觉到她身体的不对劲,想帮她。   王凌燕有些欣慰,不曾想到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的竟是这条青竹蛇。   而这正是沈姜两年前抓捕的一条幼蛇,顺手便送给了她。   内室昏暗一片,王凌燕只能借着外室的灯火裹着被子翻身下了床。此时的她,浑身无力,又处于如此尴尬的处境,她得在明逢礼来之前,找办法自救。   这暗室机关复杂而巧妙,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王凌燕费尽力气才将床头的赤红色的鸳鸯床帐扯下裹住自己的身躯,突然听到石门被打开的声音,她四处张望,藏在了墙侧的一排书架后。   她随手从书架上取过一卷竹简,看到投在地上的影子一点点朝书架接近,强打着精神举起了手中的竹简。   影子在她脚边停住,她清楚地感觉到书架另一侧有人翻动着书卷的声响。王凌燕贴着书架一点点挪动着身体,猛地跨出一步,旋身扑向书架另一侧的人。   在对方抬头的一刹那,王凌燕手中的动作一顿,欲呼一声,书架竟是转动起来。这种天旋地转的熟悉感觉让王凌燕的身形不稳,伸手胡乱去抓书架,抓到的却是一堵冷冰冰的墙。   她再次回到了之前的暗室里。   王凌燕疑惑地看着手中的竹简,若是她方才没看错的话,进入明逢礼卧房的是祁孟巡?而他却触动了连接暗室与卧房的机关。   方才蓄力的一击,已让王凌燕精疲力竭,她趴在地上不住地喘着粗气。然,不等她歇过一口气,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天旋地转,她再次回到了卧房的书架前。   祁孟巡蹲在房梁上看到重新出现在眼前的人,双目大亮,翻身跃下房梁,猝不及防地蹲在了王凌燕身前。   “这儿的机关也不怎么样啊!”他环顾四周,又低头看着王凌燕无力的模样,似乎才发现她衣衫不整,模样妖媚,“你被人下药了?”   王凌燕听他语气得意轻佻,睁着眼怒视着他,问道:“你怎么找来了这里?”   祁孟巡道:“自然是来找你。”他起身快步朝门外走去,王凌燕傻了眼,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你做什么去?”   祁孟巡理所当然地道:“让沈姜过来带你走啊!”   不待王凌燕说什么,祁孟巡已是风一般地走了。王凌燕气得咬牙切齿,不由低低地咒骂了一句:“这对兄妹,没一个是靠得住的!”   她艰难地爬到屋外,才发现周围看守的丫鬟和黑衣人皆已没了声息。而她如今所处之地却是山顶之上,远处山脚下灯火辉煌的宅院嘶喊声一片,显然有两方人马在厮杀。   王凌燕记得她是被明逢礼带进了山脚的宅院,那么,山脚和山顶之间定然有着一条秘密通道。   青竹蛇在前面引路,王凌燕只能撑着软弱无力的身子一点点爬行。她感觉浑身发热,急需寻找水源,让她渐渐模糊不清的意识保持清醒。身子突然被一股大力抱起时,她混沌的意识似受到了刺激,出于自我保护意识本能地挥出一掌,却软绵绵得没有力度,反而轻而易举便被钳制了双手。   她能嗅到对方身上浓浓的血腥味,但这人身上散发的一阵阵冷意却令她深陷其中。她挣开迷蒙混沌的双眼,奔跑中的人的脸模糊不清,她呓语了一声:“沈姜?”   沈姜在山中奔跑跳跃的速度丝毫未减,乍听闻王凌燕的这一声呓语,抱着怀里的温香软玉,心神竟是一震,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然,听到身后紧密急促的脚步声,他收敛心神,温声宽慰了一句:“燕子,再忍忍,待我甩掉后面……”   王凌燕只觉得耳边的声音和气息异常熟悉,此刻却不知处境如何,双臂竟是紧紧地抱住了沈姜的脖子,滚烫的红唇轻轻地贴在了他的颈侧。   沈姜的大脑轰然炸开,已无心去注意脚下的路,一脚踩上一丛枯枝,两人滚成一团从灌木丛生的山岭间跌落了下去。   一群黑衣人追到此处再不见踪迹,几人交头接耳一阵,又沿着其他可通行的山路追了过去。   沈姜护着王凌燕的脑袋滚落山谷,意外地落入了一张网里。祁孟芬赶紧过来察看,大吃一惊:“沈郎!你怎么就掉进我的陷阱里了,我辛辛苦苦才……后面还准备了许多好玩的事要来招待猎物呢!”   沈姜无心与她细说,王凌燕眼下的情形,让他犹如抱着烫手的山芋,浑身不自在。祁孟芬放下网子,他便问了一句:“哪里安全?”   祁孟芬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在沈姜怀里缩成一团的王凌燕,眨着一对杏眼,满脸疑惑地问道:“她怎么了?”   沈姜不耐烦地问道:“哪里安全?”   祁孟芬浑身一瑟缩,不情不愿地向他指了一条路:“顺着这片林子往前走十里地,有一处山谷,那里……”她未说完,沈姜已抱起王凌燕飞一般地掠过了林子,祁孟芬气急败坏地道:“喂——我还没说完呢!那儿瘴气重,不能久待!”   沈姜并未听清祁孟芬在后边的喊声,看到被雾气笼罩的山谷,他已猜到此处不简单,却还是跳了下去。   山谷下,白骨皑皑,不知是兽骨,还是人骨。   沈姜跑了一路,已有些疲惫。   他暗中借了平清王的力,这一夜,山的另一边不会太平静;而那些都不是他眼下需要关心的。这一路上,他已被王凌燕折磨得险些儿丧失了理智。   在这白骨森森的地方,他好容易找到了一处草地,才将王凌燕放下,看着她那被鸳鸯床帐半遮半掩的曼妙身躯,竟是移不开双眼了。   他未见过她如此妩媚动人的一幕。   手掌碰到她的香肩,她滚烫的肌肤烫得他面颊如火烧般,迟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他在内心一遍遍警醒着自己:保持清醒,为她逼毒。   他能看到她雾气蒙蒙的双眼里的挣扎,一咬牙,扶正她软绵绵的身子,双掌抵上她的双肩,丹田的气已是缓缓地运转起来。   雾气太浓,沈姜的双目已渐渐发昏,努力逼出王凌燕体内的最后一丝药力,他俯身抱住她瘫倒的身子,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专注在她脸上,不敢随意乱瞟,脱下自己沾满血渍的衣裳替她穿上。看到她赤着的双脚和裸/露在外的双腿暴露在空气中,他又脱下最后一件长衫包住了他的双腿双脚,自己却只穿着薄薄的一件白色单衣。   王凌燕昏睡的面容已渐渐恢复平静,呼吸轻缓均匀,沈姜抱着她不由微微低下头,冰凉的双唇犹疑不决地轻轻贴上了她的眉间。   “燕子,我想了许久,想通了一件事。”沈姜深深地看着她的睡颜,低声道,“从前的事,我若没记错,我记得……该是你先招惹上我的。”   他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她散乱在脸上的发丝,那双因药力之故的红唇依旧红艳似血,仿若有着不可抗拒的魔力,催使着沈姜一点点向其靠近。   王凌燕迷迷糊糊地睁眼,只见眼前慢慢靠近的脸,登时恼怒得伸出手掌扇了过去。   啪!   青竹蛇被清脆响亮的声音惊得抬起了头,环顾一眼,又窝在沈姜脚边将头埋进了蛇身里。   王凌燕已想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自己如今衣衫不整地被沈姜抱着,她也顾不上羞恼,只想着要逃。   沈姜毫无预兆地挨了一记耳光,察觉到她的意图,将她的双手钳制在胸前,翻身压住她,恨恨地道:“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救你的好。”   王凌燕此时使不出多大的力,又气又恼:“我没求着你来救我!我与你说过了,别来招惹我!我……”   沈姜突如其来的吻令王凌燕彻底傻了眼。   他哪里是在吻她,分明在咬她!   她内心百感交集,前一刻的兴奋激动,在想到花和裳时,只有愤怒、委屈和愧疚。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在此刻弦断泪崩,一声声哭泣声从唇齿间溢出,沈姜似乎被这一声声哭泣拉回了神智,一点点松了口。   他的手抚过她的面颊,却被她厌恶地躲了过去。   自昨夜从客栈客房出去后,他想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想要回来与她说明,房间内却早已不见她的身影。此刻再见,他只想让她勇敢地去面对。   “燕子。”沈姜垂目看着她,低而有力地道,“我们相识已有十二年了,是你坚持不懈地用你的声音和笑容打动了我,让我能重新振作起来。我们那时还小,可我确实自那之后便喜欢你了……花花是……是父母健在时,订下的亲,她的遭遇处境皆是拜我所赐,她若活着,我也只能辜负你,去护她……”   王凌燕从未想过沈姜会突然将隔在彼此之间的纸捅破,这让她惊慌恐惧,想要起身,沈姜却依旧死死地压着她的身子,继续说着:“燕子,你看着我。花花不在了,你给我……也给自己一次机会,好不好?”   “不好!”王凌燕转头直视着他,莹然泪眼里泛着坚定的光,“沈姜,我们之间不可能!不管小和裳在与不在,你都是她的丈夫!”   沈姜目光沉沉地道:“你让我守着那些回忆过一辈子么?”   王凌燕撇开目光,淡淡地道:“别赖上我就成。”   沈姜心口一窒,低声问道:“你要如何,才能放得下?”   周围的雾越来越浓,王凌燕只觉胸口闷得慌;而沈姜却依旧死死地钳制着她的双手双脚,她动弹不得。彼此僵持着,对峙着,没有谁做出妥协和让步。   良久,王凌燕才道:“当务之急,是报仇。”   沈姜的眼眸深处似一潭死水,幽寒冰冷,低低地回了一句:“依你。”   没了沈姜的压迫,王凌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着他孤独落寞地坐在一旁,她缓缓爬起身,扶着有些昏沉的脑袋,问了一句:“沈姜,你没发觉这儿的雾有些奇怪?”    ☆、皎皎君子呼之欲出      祁氏兄妹寻到山谷时,萦绕在山谷上方的雾浓似雪云,肉眼压根看不清山谷的一切。   祁孟芬只觉雾气深寒,不觉捂着口鼻向后退了几步,蹙着秀眉嘀咕道:“大哥,沈郎并非傻子,这里一看就不是寻常之处,他……他不会下去。”   祁孟巡站在山谷边缘,双手向雾里拨动了几圈,正色道:“雾气湿寒,漂浮不定,显然是后来聚拢而来。沈姜情急之下,错入险地,也未可知。”他的眉梢微微上扬,意味不明地笑道:“美人在怀,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祁孟芬早已从祁孟巡口中得知王凌燕体内被人下了药,她倒是真想看看沈姜面对心上人的投怀送抱是如何应付的呢?   不过,非礼勿视。   她百无聊赖地找了处潮湿的石块要坐下,祁孟巡却是先她一步走了过去,绕到她身后,在她坐下之前,不动声色地将宽大的衣袍一角掀起垫在了那块青石上。   祁孟芬回头对他粲然一笑:“这世上还是大哥最疼芬儿!”   祁孟巡却是无奈地道:“其实,我们不必在此等候……”   “不行!我得拿到两人之间的把柄!”祁孟芬坚定不移地道,“哼!这两个人,一个不解风情,一个蛮不讲理,得找点法子治一治!不然,我们兄妹何时能出头?”   祁孟巡道:“我看沈姜并非好色之徒,妙手飞燕又是他珍视的人,他该是做不出来趁火打劫的事吧?”   祁孟芬双手撑着脸颊,嗤笑不已:“沈郎抵不过我的‘音惑’,又怎能扛住这般诱惑?男人不都是一个德行么?”   说着话时,祁孟芬赫然发现前方山谷的雾气流动的方向皆是向下沉去,不由好奇地起了身,对跟上来的祁孟巡道:“大哥,这山谷不但瘴气重,还甚是蹊跷。”她喊一声:“沈郎——”   空荡荡的山谷,她的喊声如同被吸入了浓雾里,竟是听不见丁点儿回声。   兄妹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有蹊跷,下去看看!”   祁氏兄妹不知山谷深浅,只能攀着一块块凸起的岩石往下滑,到达山谷底部时,祁孟芬看着自己双脚踩着的白骨,蹲下身细细地看了看,不由惊呼出声:“我日间发现这处山谷时,可没见过这些死人骨啊!”   祁孟巡拨开山谷石壁上的藤蔓,笑着向祁孟芬招了招手:“芬儿,你过来看。”   祁孟芬起身去看,却见那光滑湿冷的爬满青苔的石壁上凿刻着几笔深深的文字,依旧可见字迹潦草的“死人谷”三字,字旁甚至还有着斑斑血迹。   山谷深处,漆黑一片,在浓雾笼罩下,更显阴森诡秘。   祁孟芬有了几分胆怯,往祁孟巡身旁靠了靠,双目紧盯着那延伸向黑暗中的路,轻启朱唇:“大哥,我们进去么?”   祁孟巡摇了摇头道:“那两人定然入了山谷深处,此事与我们无关,不必冒险,去山顶等着便可。”他又看着地上的森森白骨,感慨了一句:“一朝红颜变枯骨,十年朱阁成荒冢,天音阁看来的确不简单啊!”   祁孟芬侧目:“你在说什么?”   祁孟巡笑道:“没什么。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尽快离开。”   王凌燕用鸳鸯床帐做了一抹轻纱裙裹住全身。她本生得高挑,这一身轻纱罩住玲珑体态,身材紧实而富有弹性,如嫩藕般的玉臂修长秀美。她这身暴露穿着,令她有几分难堪,却又不愿领受沈姜的好意,硬生生将沈姜先前为他遮肉蔽体的长衫长袍给送了回去。   她干净利索地用一截从床帐上撕下的薄纱将头发高高地扎起,从沈姜手中接过赤练鞭,她欢喜地道:“还是老朋友用着趁手。”将盘在地上的青竹蛇轻轻捧起,放置在光滑如玉的左肩上,她便迈着一对玉足走向了山谷深处。   沈姜此前困于儿女情长里,并未留意她的左肩受了伤,此刻看到那赫然入目的伤口,他忙追了上去,目光只是往她肩头瞟了一眼,呼吸便有些急促起来。   他别开目光,语气严正地道:“你受了伤,穿这身衣裳实在不妥。”   王凌燕本对自己这身装扮十分不喜,听他如此说,冷冷地嘲讽道:“你抱着时,未曾觉得不妥。”   沈姜脸色骤变,王凌燕猛然赤着脚向前轻轻跑了几步,竟是追着林中的一道黑影。沈姜已察觉到不对劲,追上王凌燕之际,恢复了往日里的风采,言简意赅地对王凌燕吩咐了一句:“前后包抄,小心应付!”   抛开心中的儿女私情,彼此之间尴尬冷凝的气氛瞬间瓦解。   王凌燕郑重地应了一声,沈姜的身形已急速地向前方的黑影冲去,王凌燕亦不敢马虎。休整调养过后的身子虽不能施展自如,但从后方配合沈姜,已是绰绰有余。   死人谷之所以被称为死人谷,皆因山谷里尸骨成山,那些腐烂的尸体常年堆积在此,是草木最好的肥料,从而让一座普普通通的山谷变得树木参天、尸气缭绕。若遇上阴雨天,浓雾长久不散,那些漂浮的尸气便裹挟在雾里,一寸寸侵入人体,让人浑身腐烂发臭而死。   王凌燕发觉雾气里的尸气,便已推断出山谷内随处可见的尸骨正是天音阁内被残害而死的女子。   天音阁由来已久,这些年被扔进山谷的女子更是数不胜数。   而祁孟芬在沈姜无路可寻之时,单单指了这一个地方与他,其心可疑。   王凌燕思索着种种可疑之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林中的黑影身上。   天音阁的秘密、金钩门的灭门之灾,死人谷会是关键所在。   而王凌燕紧追着前方的黑影,对方逃跑的步法倒像是在舞蹈,这让她不禁想到了吴曼如。赤着的双脚被林中的树枝、石头、白骨刺得生疼,她只能咬牙忍着。   论轻功步法,王凌燕身段虽灵活,较之沈姜,却是逊色了许多。但是“妙手飞燕”行走江湖多年,靠的可不是一双腿,而是一双手和一条鞭。她借着山谷内遮天蔽日的树,依靠手中的赤练鞭,如同灵猴一般在林中跳跃、穿梭。   她眼见沈姜快要追上那道黑影,挥鞭勾上前方的树枝,晃悠悠荡过去,落地的刹那,沈姜已拦截住了那道黑影,而她也将退路堵死。   黑影藏在宽大的黑袍里,看不清脸,听声音却是女子清亮的音色。   “妾乃天音阁舞曼,前来助沈郎!”吴曼如慌张地掀掉头顶的衣帽,一双眼满含深情地盯着沈姜,急切地道,“天音阁的秘密便藏在此处,我特意引你们来……”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却是沈姜突然移动身形,点了她身上的几处大穴。   吴曼如惊骇地道:“我真是……”   “你不用急着表态证明立场。”沈姜笑着打断了她,围着她打量了一圈,又道,“我只知道天音阁的舞娘子如今是太常寺少卿夫人,也是江宁府尹夫人,不会真心帮助我们。”他丝毫不怜惜吴曼如凄楚可怜的面容,向王凌燕伸出一只手:“赤练鞭借我一用。”   沈姜弯腰从脚边捡起一截树枝,刷刷几下将系在吴曼如脖颈处的黑袍解了下来,径直抛到王凌燕手中,简短而冷峻地道:“穿上!”   他再一扬鞭,赤练鞭已将吴曼如的上身紧紧缚住;而吴曼如顿觉身上的穴位已解开,却仍是动弹不得。   吴曼如憋着胸口的怨气,通红着双眼控诉道:“沈郎,你当真一丝一毫的情意也不顾?四年前,是你仗义相助,从一群纨绔子弟手里救了我,我一直念着这一份恩情,想着哪天能为你做些什么……你当真不愿信我?我身不由己地嫁给了明逢礼,可这颗心早在四年前便给了你!”   王凌燕正系着黑袍,听闻吴曼如这番大胆而直白的心声,不由得向沈姜看过去。他的眼中漆黑不见底,脸上虽带着淡淡的笑意,和煦却又显得凉薄。   “多谢舞娘子厚爱。”沈姜眉眼清澈无波,有礼有节地道,“沈某眼下倒是需要舞娘子帮个忙。”   吴曼如立即兴奋地道:“你说。”   沈姜的语调冷清而干脆:“把鞋脱了。”   吴曼如怔了怔,竟是微微红了脸颊,满面娇羞地点了点头。她虽不明白沈姜这般做的意图,可男子开口向女子索要绣鞋本就令人浮想联翩,她即便有些痛恨沈姜先前抢了她的黑袍为王凌燕避寒的事,此刻早已想不出他这般做的意图。   她的手臂被赤练鞭缠住,只能抬脚将一双红色鸳鸯绣鞋慢慢脱下脚踝,用足尖轻轻推到沈姜脚边。   沈姜手头牵着赤练鞭,不便行走,只是向默然不语的王凌燕抬了抬下巴,唤一声:“燕子,穿上。”   王凌燕冷哼一声:“舞娘子一双玲珑玉足,她穿的鞋,旁人怕是穿不上。”   沈姜从她话里听出几分疏离的味道,默不作声地将赤练鞭的一头缠在了手臂上,竟是提起那双鸳鸯绣鞋蹲在了王凌燕身前,轻轻地握住了她的右脚踝。   “沈姜!”   沈姜认真地为她套上右脚的绣鞋,又握住她的左脚,不顾她的挣扎叫喊,低声道:“你的脚不大,只是不够细腻而已。”   绣鞋的确合脚;但听了沈姜这句意味不明的话,王凌燕便没再说话了。那双被他握过的脚像是被开水烫过,热意从脚心一路蔓延至全身,令她浑身不自在。   自他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她似乎再也无法如过去那般与他自在相处了。这样惊慌失措的心情,令她不安又自责。如今,沈姜的一言一行,都能在她心底激起千层浪,足以将她吞没。   抬头的刹那,她看到吴曼如眼中一闪而逝的恨意,那如蛇蝎一样的目光,似淬了毒,恶狠狠地盯着她。   王凌燕心中有些无奈。   她不知沈姜是有意还是无心,竟当着爱慕他的女子的面,向她示好。   这分明是在给她招惹麻烦!    ☆、天音渺渺顺之逆之      山谷深处,有一处隐藏在地下的大理石建筑,三层高的楼阁装饰得金碧辉煌,大理石天顶镶嵌着磨光的夜光石,将光滑的大理石地面照得如同铺了一层银霜,明晃晃得有些扎眼。   这样一座豪华奢侈的楼宇,得耗费了多少钱财和工匠的心血。   吴曼如被王凌燕像牲畜一样牵着,早已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进了这扇门,她微微勾起唇角,眼底的笑意一闪即逝,而后愤恨不满地道:“该放了我了!”   王凌燕笑着抽回赤练鞭,吴曼如轻盈柔弱的身子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甩了出去,毫无防备地瘫软在了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   “建这栋楼的工匠都被杀了吧?”王凌燕并不理会吴曼如的怒视,缓缓走到大厅一角,摸着被夜光石照得流光溢彩的大理石墙壁,笑道,“这里……才是真正的天音阁吧?”   吴曼如优雅地起身,从容整理着衣裙,冷笑不语。她缓缓向右侧移动着步伐,时快时慢,仿若一只低飞轻舞的蝴蝶,赤足点着地面,竟是翩翩起舞起来。   王凌燕不知何故,跑到默默无言的沈姜身边,问道:“她怎么跳起舞来了?”   沈姜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吴曼如的舞步,总觉得蹊跷,一时陷入了沉思中。王凌燕见他专注而痴迷地盯着吴曼如,握紧了腰间的赤练鞭,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吴曼如嘴角绽放着温柔甜腻的笑容,一舞舞罢,已是香汗淋漓。   “这是献给二位的进门礼,后面的路,你们自己走吧。”她立足的地方,头顶夜光石的光直直地打在她身上,将她整个身段笼罩其中。   看着沐浴在柔光里的吴曼如,沈姜再回忆她之前的舞步,顿时明白了过来。   吴曼如的嘴角依旧挂着清淡闲适的笑容,甚至在看向沈姜时,眼中有暗光流过。她低叹一声:“沈郎,我身不由己,抱歉。”   她向旁移动了几步,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从地下传来,大理石地面骤然裂开。王凌燕更是不知双脚何时被地下的铁链锁住,一股大力将她拉向黑不溜秋的地下,头顶的光一点点消失在眼前。   黑暗中,她听到沈姜的声音。   “燕子,把手给我。”   声音在后方不远处,王凌燕的身体悬空倒吊着向下坠落,无法去回应沈姜。   这里有机器运转的声音,耳边充斥着铁链摩擦的刺耳而压抑的声音,她伸手去抓附近的铁链,反而被缠住了双手,被一股大力使劲拖拽着,竟是被一双臂膀圈进了怀里。   “沈姜?”她此时才知方才是沈姜用锁链缠住了她,将她硬生生拉拽了过来。   听着他粗重的喘息声,在充满金属铁锈的黑暗空间里,她闻到了一阵刺鼻的血腥味。双手犹疑不决地摸上沈姜的胸口,触手之处潮湿粘稠,还带着血液的温热气息。   “你受伤了?”王凌燕惊问。   沈姜低头看着她,黑暗中的双目明亮,那样焦急的神情仍能清晰映入他的眼中。他挨近她的脸,低声笑道:“这儿的墙壁上皆有刀剑,你当心……”   他突然咬牙,王凌燕清楚地听到有利剑抽离肉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闪着寒光的刀片带起片片血花落在了她的脸上。   王凌燕的心口骤然一紧。若她没看错的话,这把刀先前刺向的方向该是她的位置。   她来不及感伤,周围纵横交错的锁链突然将两人紧紧地缠绕、勒紧,粗暴地将两人向上拉扯,猛地停在了半空中。   刺目的光亮起,王凌燕本能地闭了闭眼,睁眼只能看到沈姜满是鲜血的胸膛。那气味萦绕在鼻端,将她的神经一根根勒紧,她不禁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含泪抱怨了一句:“你总是爱逞强!”   而沈姜却是紧拧着眉头看着四周,眉心抖动,身体紧绷,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蹦出了四个字:“惨无人道。”   王凌燕正要抬头看看四周,沈姜却是紧紧按着她的脑袋,低声道:“别看,恶心。”   王凌燕却不愿服软,仍是拼命转动着脑袋向四周看了看。这一看,险些让她吐出来。   铁链纵横交错的虚空里,吊着许多如同她与沈姜一样的人——死人。   她们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此刻却如同稻草人般,赤条条地被丢弃在这肮脏的地方,发髻散落,形容枯槁,浑身布满血渍。她们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绝望。   而令她真正感到反胃恶心的却是——那些被钉在墙壁上的七零八碎的女子的四肢、躯干和头颅。这些被肢解的身体结构有的只剩下一堆白骨;有的被风干,上面布满了尸斑;有的显然死后没多久,上面还落着温热的血……   王凌燕行走江湖多年,见过许多恶毒的手段,却从未见过这般惨绝人寰的人。她的胃里一阵阵绞痛,沾满泪水的眼睛看到缓缓走到石台边缘的明逢礼时,恨不得将其撕碎。   “你们原本逃出生天了,竟又自投罗网了,真是可惜呀!”明逢礼向高台上操纵机器的黑衣人打了一个手势,“今日为二位准备了一出好戏,可得好好看着啊!”   王凌燕和沈姜被铁链拉拽到明逢礼站立的石台上时,她一眼便见到了明逢礼身后的吴曼如,那人的目光却一直看着受伤的沈姜。   王凌燕嗤笑一声,将沈姜扶到一旁坐下,在他身上胡乱摸索着。沈姜抓住她的手,冲她一笑:“别乱摸。我身上的药丢了,这点伤,不碍事。”   明逢礼靠着墙狠狠地抓过正向王凌燕与沈姜靠近的吴曼如的手臂,眼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他在她耳边阴冷无情地说道:“我明逢礼的女人胆敢有一丝一毫的不忠,下场……你不会不知道。”他甩开她的手,冷冰冰地吩咐道:“在这儿看好他们!”   他踏上一级级石阶,走上高台上的操控台,缓缓操作着一处处机关,一声声沉闷刺耳的声响响彻空旷的空间。   在一具具吊着的赤身裸体的女尸里,王凌燕赫然发现其中有一道娇弱瘦小的身影在瑟瑟发抖,一点点抬起了布满泪渍的脸蛋。   王凌燕如遭电击,轰然站起,几步跑到石台边侧,难以置信地低声轻喃:“翠烟?”   翠烟眼中全是恐惧,越过重重尸体,她一眼便看到了石台上的王凌燕,哭着喊了一声:“姐姐,救我!”   声音如同被钢线勒住了喉咙,沙哑难听。   “你们将她的嗓子毁了?”王凌燕怒视着漠然而立的吴曼如,“对十二岁的小姑娘也下如此毒手,简直是……”   明逢礼坐在高台上遥遥笑着回道:“出卖了天音阁的隐秘,皆不得好死。顺则生,逆则亡,这是规矩。”   翠烟身上的锁链骤然勒紧,她从喉间溢出一声痛苦的喊叫,依旧低声乞求着王凌燕:“姐姐,救我!”   姐姐,救我!   王凌燕的大脑似被什么猛然撬开,那些年少的记忆乍然而现。   “姐姐,救救我——”   当年不过四五岁的小女孩,在父母被仇人诛杀之后,拖着弱小的身躯爬到她的脚边,使劲地扯着她的裤腿,哭着哀求着救救她。   王凌燕看她可怜,转而向沈金钩求助:“师傅,她还是个小孩子,上一辈的事与她无关,我们……”   “尹川的女儿就无须你们金钩门再插手了,恶贼已除,按照约定,朝廷会为金钩门正名,沈门主还是带着您的小徒儿先回去吧。”   王凌燕看那人将小女孩粗鲁地抱起,上前一步,无畏无惧地道:“过河拆桥,这便是你们天一阁的行事?她还只是个无知的孩子,你们也不肯放过?”   “小姑娘可知你在与谁说话?看在沈门主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   此时,沈金钩忙出面道:“孩子,你们要带走可以,不过,有个条件,留她性命!不然,金钩门愿集结江湖各大门派声讨你们天一阁!”   “就依沈门主。”   这些年过去了,王凌燕已然将当年的小女孩忘记了。画舫里初见翠烟,面对沈姜时的胆怯令她万分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   那一声声从翠烟嘴里溢出的低沉嘶哑的求救,令她气愤又懊恼。   八年前,她没能从天一阁手中救出她;如今,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她遭遇这些非人的折磨。   父母犯下的滔天大罪,也不该由尚未经历世事的孩子来承受。   铁索勒在翠烟铁锈斑斑的身上,慢慢勒紧。   王凌燕再顾不得许多,抽出腰间的赤练鞭,缠住高处的铁链,纵身跃起。一具具干瘪的女尸在她眼前晃过,那些曾经年轻秀丽的脸蛋早已面目全非,看着瘆人。   高台上的明逢礼见王凌燕只身闯入铁链阵中,从容地操纵着手边的控制台,那些横亘在虚空里的铁链像是长了眼睛般,在她周身织成了一张厚重而坚固的铁网,网口犹如张嘴的巨兽猛地向她扑来。   王凌燕侧身闪过,赤练鞭缠住铁网外侧的一条铁链,在虚空中几个起伏,径直向翠烟的方向荡去,伸手正欲抓住面前的一根铁链,却见自己已陷入了女尸的重重包围里。尸体的腐臭味直窜鼻尖,她几欲作呕,猛然听到翠烟一声惨叫,她眼睁睁看着缠在翠烟右手臂上的铁链生生将那一条胳膊给卸了下来,松松垮垮地悬在身侧。   王凌燕的眼中充血,奋力拨开女尸,攀着一根铁链疯狂地向翠烟靠近。   “翠烟?”王凌燕一手抓着铁链,一手去碰耷拉着脑袋的翠烟,声音已在发颤,“姐姐来迟了。”   翠烟疼得几乎昏死过去,听到熟悉又温暖的声音,艰难地抬起惨白凄楚的脸蛋,笑了笑:“我知道姐姐……一定会……会来救我。”她喘过一口气,脑袋微微向前伸着,在王凌燕耳边有气无力地说道:“姐姐,我告诉你,明大人的秘密是……是密谋起兵……”   铁链猛地转动,翠烟的身子被拉向插满刀剑、挂满人体四肢的墙壁,身体各处被刀剑洞穿,她甚至来不及呼叫一声,那些铁链又骤然悬紧,生生将她的身体扯断、扭碎,鲜血哗啦啦流向深不见底的虚空。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翠烟的气息还未从王凌燕耳边消散,竟已四肢分裂。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被铁链拉回到了石台上,乍然见了缓缓从高台上走来的明逢礼,纵身扑向前,沈姜却拖着重伤的身子将她扑倒在地。   王凌燕气愤地挣扎着:“你松开!我要杀了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   沈姜只是向四周看了一眼,那些闪着寒光的利箭正遥遥指着他们。   此时,不能冒险。   他用力压住王凌燕拼命挣扎的身体,气息不稳地在她后耳边道:“四周都是他的人,不宜冲动行事。”   王凌燕狠命咬着牙哭泣着,见到已至跟前的明逢礼,目光如利剑射在他脸上。   明逢礼依旧带着从容的笑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两人,啧啧有声地道:“这便是力量的悬殊。沈金钩的两大得意门徒,也并非江湖传言的那般刀枪不入、无所不能。体会到自己的无能了吧?”   他一边围着两人走动着,一边说着:“那贱丫头泄露了本官的秘密,本官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平清王自认为作风正派,不屑与我们为伍,口口声声说着匡扶正统,还不是居心不良,意图谋逆!不过,唯一令我不解的是,你们于他到底有何用处,竟不惜动用他在此处暗中培养的死士来营救你们?”   平清王的意图,即便当初与之谈判时,他并未明说,可依沈姜对他的了解,也知晓他心中的打算。   寻找先帝时的太子,其用意不言而喻,这便是平清王所谓的“扶正统”。   而王凌燕听了明逢礼的一番话,适才想起翠烟惨死前在自己耳边的话,此刻想来,竟是一惊。   “你们欲举事,与那些无辜的弱女子有何干系?”   明逢礼好笑地看着王凌燕:“谁让她们不听话呢?本官也说过了,顺之则生,逆之则亡,这是天音阁的规矩。你们也一样。”   沈姜见王凌燕冷静了许久,这才起身将她护在身后,目光灼灼地盯着明逢礼阴鸷的双目,沉声问道:“你也是天一阁的人?”    ☆、将计就计见机行事      “不是。”   明逢礼的回答简单而干脆。   沈姜的眉头蓦然蹙紧,他才抓到一点苗头,明逢礼的回答却让他不得不重新看待金钩门被灭之前之后的一连串事迹。   当初是天一阁的人找上来,言之凿凿地说了先帝遗诏便在平清王府中,想要与金钩门做成这笔交易。   金钩门有自己的思量。世人想要取得先帝遗诏皆有不良之心,而金钩门只想要毁掉。门中众人即便不解,因是门主之令,也只能接受。   至于同样不知所踪的传国玉玺,世人似乎忘了这样一件东西了。   平清王不计前嫌与他和王凌燕合作,意图寻找先帝时期失踪的太子白玄坪,显然是为了以“扶正统”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兴兵;而明逢礼身为现今的朝廷重臣,把控着天音阁,却暗藏谋逆之心,显然策划已久。   宫中的乐师、舞娘皆出自天音阁,恐怕宫中早已遍布着他的眼线了。   而天音阁却与天一阁有着密切的关联,江湖门派插手朝廷之事,欲夺得先帝遗诏,用心可疑。   他与王凌燕落入这群穷凶极恶的人手中,非智取,无以逃脱。   此时,沈姜才猛然醒悟,自天一阁上门谈生意时,金钩门便被人牵着鼻子在走;而沈老头许是早就料到了这场逃不脱的灾难,才特意派了王凌燕去执行任务,而故意将他支走。   沈姜只觉自己陷入了一滩烂泥里,越是挣扎,越不得脱身。   “你千方百计引我们前来,该不是只为了让我看你是如何残忍地杀死翠烟的。有何意图?”   王凌燕的这一番话点醒了沈姜。   他进入此处山谷,是祁孟芬引他来的!   然而,不等他细思祁氏兄妹的居心,明逢礼已是毫无保留地说道:“我最初派人将你从客栈带出,一是心慕你美貌,想与你结枕席之欢……”他对沈姜愤怒阴沉的目光视而不见,继续笑着说道:“再一个嘛,自然是为了用你做诱饵,引出江湖人闻风丧胆的‘鬼影沈郎’。只要你们皆在我手中,我便能摸清平清王为何如此紧张你们的生死。”   他的目光蓦地凝在沈姜身上,笑容鬼魅:“尤其是你,沈金钩的义子,沈姜。平清王最在乎的是你的生死,这真是令人费解。平清王那样心思深沉的一个人,竟会为你明面上与本官翻脸。”   沈姜只是紧紧蹙着眉头,没有回答。   王凌燕却道:“看来明大人的消息并不灵通,金钩门被灭之后,‘鬼影沈郎’的名号可是被‘玉面相公’盖过了。”   “玉面相公?”明逢礼的神情蓦地变了,“难不成那贱丫头口中的‘玉面相公’便是沈姜?平清王的相好?”   王凌燕面不改色地道:“正是!”   沈姜凉飕飕地瞅了她一眼,王凌燕视而不见,继续一本正色地道:“平清王贵为王爷,三十好几却无一房妻妾,外界也曾传过平清王至今只身一人的种种缘由,其实,玉面相公便是真正理由。”   她说着这些话,始终不敢正眼看沈姜,好在沈姜除了脸色难看外,倒是极其配合她,一直未吭声。   吴曼如乍听闻这等不被世俗所容之事,震惊不已,一双妙目偷偷打量着沈姜,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沈郎堂堂七尺男儿,又岂会做这些龌蹉不齿之事?”   明逢礼见她仍旧对沈姜的事如此上心,面色便有几分不悦和厌憎。吴曼如轻移莲步,低眉顺眼地在明逢礼身边轻声解释道:“请夫君明察,妾并非出自私心,只是怕夫君被她言语迷惑。”   明逢礼压住心中的怒火,冷声道:“你的事,稍后再说。”   而王凌燕见鱼儿已上钩,趁那两人说着话的间隙,悄悄向沈姜使了个眼色,这才回答道:“金钩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我与沈姜无路可走,只得假意投靠在平清王麾下,欲揪出背后仇人。实不相瞒,平清王初次见沈姜时,眼睛便移不开了,那时我才知晓威名赫赫的平清王原来不好女色好男色,而他心慕沈姜名声久矣,见面便惊为天人,‘玉面相公’便是由此而来。”   王凌燕越说越觉得自己所说的是事实,而平清王初次见沈姜时的眼神也不太对劲。此刻胡诌一番,她竟觉得平清王也许真的有断袖之癖。   如此想来,她不禁一阵恶寒。   明逢礼见她脸上露出真真切切的鄙夷之色,心中已信了几分,目光定在沈姜脸上,见他果真一脸厌恶和难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饶有兴致地蹲在沈姜面前,看他脸色苍白如雪,却有着说不出的矜贵傲然之气,联想到平清王为他所做出的举动,几番思索下来,疑心已去了一半。   原本对于沈姜和王凌燕的生死,他一点也不关心。可他已与天一阁暗地里结了盟,对于天一阁里那位身份尊贵的蓝衣尊者的话,他权衡再三只能照办。   只要留住沈姜性命,随他如何。   眼下知晓了沈姜竟是平清王的软肋,他心情大好,心中已生出了一条好玩的计策。   “玉面相公。”明逢礼收到沈姜恼怒的目光,不但不怒,反而笑着循循善诱地道,“本官相信你是逼不得已,才委屈自己依附于平清王。现今有个两全的法子保你们性命无虞,只需你与王姑娘入本官麾下,共图大事。”   沈姜并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道:“自古有言,一身不事二主。更何况,沈某与明大人身后的天一阁也许有些冤仇,恐难为伍。”   明逢礼道:“本官与天一阁只是合作,你们之间的私人恩怨,本官不会插手。”他眼中带着算计的笑容,继续道:“平清王辱没了‘鬼影沈郎’的名声,你不想借此机会摆脱?”   沈姜有些抓不准明逢礼的意图,索性干脆利落地道:“理由。”   “理由……很简单。”明逢礼微微一笑,脸上的笑容和煦而坦诚,“天一阁内有人不想你死。本官所图之事还得仰仗他们,只能留你性命,可是本官又不想放了你,只能收为己用。当然,或许可以利用平清王对你的看重之心,借机挫挫他的气势……虽然本官并不太信王姑娘的那些话,但你对平清王来说,定然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你的不可估量……本官很好奇,也愿意在你身上赌一把。”   明逢礼的坦诚,倒让沈姜愈发谨慎。   他不愿卷入这些朝堂纷争之中,却偏偏入了一个又一个局。   不,也许,他从未出局。   明逢礼也并不催他,耐心地等待着。   沈姜看一眼身后的王凌燕,见她竟对着自己点头,心中竟是一暖。她眼中的光澄澈而坚定,那些心照不宣的想法也在彼此眼中得到了印证,也能让他下定决心去做。   思忖良久,沈姜像是做出了极大的决定,沉声道:“我们愿入明大人麾下,只是……有个条件。”   明逢礼原本舒展的眉头又蹙起,面色不悦地问道:“什么条件?”   “我想请大人帮忙查查,与我们一路的祁氏兄妹,究竟是谁的人?”   明逢礼却来了兴致:“你们不是一路的?”   沈姜笃定地摇头,笑道:“为着各自的目的,同行了一阵子。所以,在入大人麾下之前,我得清楚这对兄妹的动机。”   明逢礼爽快地道:“好说。”他起身,又望了王凌燕那压抑着愤怒的双目,笑着说道:“王姑娘因那贱丫头的死心怀怨恨,此事,还请沈郎多多规劝几句。”   不等沈姜开口应承,王凌燕便先答了:“明大人想留的只是沈姜。明知我留下是想伺机杀你,却依旧留下我,是何意?”   明逢礼不屑一笑:“第一,在本官的地盘,你杀不了我;第二,有你在手,沈郎会听话。”   他毫不避讳将自己心中的算盘说出来,是因为自信,却也的确是事实。   “夫人,将两人带回山院,安排两间房,也请何大夫为沈郎看看。”明逢礼丢下这句话,便背着手消失在了狭长的甬道里。   祁氏兄妹在山顶枯等良久,始终等不到沈姜与王凌燕,心头不免有些焦急。等到半夜,却等来了一只信鸽传来的飞信。   祁孟巡放了那只飞鸽,见了信中的内容,一脸凝重地对祁孟芬道:“最新消息,沈姜与王凌燕已投靠了明逢礼,我们暂且不用去管那二人。有旁的任务,需要我们去完成。”   祁孟芬看信中笔迹熟悉,不由眼眶一热,娇声娇气地问了一句:“他过来江宁了么?”   祁孟巡一见她这副痴傻模样,心中又痛又怜,只得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宽慰道:“过几日便到了。他想见你,自然会见你。”   祁孟芬俏脸一红,轻轻捶打了一下祁孟巡的胸口,捂着脸道:“羞死人了!”   祁孟巡嘲笑道:“日日盼着见你心上人,如今却忸怩了?你一心讨他欢心,却不知他从未将你放在心上。”   祁孟芬一听,又气又恼地瞪着祁孟巡,跺了跺脚,便朝着山下去了。   二人却不知,一条黑影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檐下之困与虎谋皮      近来,王凌燕夜里总是噩梦连连,翠烟死前的凄惨容颜,如同烙铁在她心上烙上了厚厚的一道伤疤。   姐姐,救我!   翠烟死前的求救,像是诅咒一般搅得她昼夜难安,心神难宁。   王凌燕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在意这名小歌女的生死,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被残忍折磨致死,那种痛恨与无力几乎将她多年来的骄傲与信仰摧毁殆尽。   原来,她什么也做不了。   八年前,她救不了她;八年后,依旧救不了她。   金钩门被灭,她一心想要报仇雪恨,到头来,却是连仇人也摸不清,更是连想要保护的人也保护不了。   过往岁月,她有金钩门做为倚仗;如今,她有什么呢?   猛然想到沈姜,王凌燕只觉心口骤然一紧,浑身血液似凝固了般,竟不敢再深想。   窗外月影朦胧,有轻微细小的曲子飘进窗棂。曲子轻灵婉转,似一泓清泉流入心间,叮叮咚咚,轻快欢愉,却总带着朦朦胧胧的忧伤。   王凌燕觉得曲子很熟悉,却也觉得陌生。   她已有许久未听过这支曲子了。   沈姜初入金钩门时,独来独往。那时的他,总会摘一枚竹叶,一个人坐在树下独自吹奏这支曲子。   王凌燕曾问过他:“这是什么曲子?”   “没有名字,是母亲在时爱唱的曲子。”   她还记得沈姜那时眼底流露出的落寞哀伤。她从来都不是心思细腻的女子,那时却偏偏被他的曲子打动,不由想起了自己无父无母的身世,竟觉得那时懂得了沈姜思念亲人的心情。   那时,她便为那支曲子命名为《思亲》。   思亲不见亲人面,长天月明犹听曲。   王凌燕算了算日子,才知今日是沈姜母亲的忌日。   王凌燕走出屋子时,曲音已消,她却未见到沈姜的身影。   “燕子。”   王凌燕在院中找了一圈,忽听屋顶的叫唤,抬头的刹那,沈姜正坐在屋脊上,目光沉沉地盯着她。见她无动于衷,他又招了招手:“上来。”   王凌燕没有多想,纵身跃上屋顶,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下,看他穿得单薄,问道:“你的伤……如何?”   沈姜往她身边挪了挪,淡淡地应了一声:“无大碍。”他捉住她的左手,将掌心的红绳系在了她的手腕上,红绳上系着一圈小巧精致的银铃铛。   王凌燕慌得缩了缩手臂,银铃铛顿时发出低低的撞击声。   女儿家的这些玩意,王凌燕从来未在意过,沈姜给她戴上这根红绳,令她十分不自在。   “先前在结绳君子那儿偷学了一些结绳手法,无事时编了这根红绳,送给你。”   王凌燕一看沈姜理所当然的语气和笑脸,抬手就要去解红绳的结头,沈姜冷着脸抓过她的双手,冷声道:“不准摘下来!我答应不再逼你,但你不必如此防备着我!”   想到今日是他母亲忌日,王凌燕不便与他较劲,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怪怪的。”   沈姜笑道:“你从不戴姑娘家的首饰,还未习惯。时间久了,便习惯了。”   王凌燕冷嗤一声:“我是说,我与你之间……怪怪的。”   沈姜怔住了。自与她坦白过后,再与她相处,他的确再也找不到过往日子相扶相持的惬意轻松,反而处处小心谨慎。然而,这一切的根源并不在他身上。她有意无意地躲着他,令他苦恼,却又无计可施。   他始终坚信,只要她抛却心中的愧疚与不安,他们之间会愈发默契快意。   从前,他不敢奢望有朝一日能像牵爱人的手一般,牵着她。花花在时,他尚且可以做到对心底深处的情愫视而不见,他以为那份不经意萌生的情愫早已沉淀为亲情,让他不再对她有丝毫的悸动与紧张。   直至今日,他才发觉,他压抑已久的感情反而愈发浓烈了。   他不甘心做她的同伴,还想做回年少时的彼此,从她眼中再次看到他的影子。   此时,王凌燕却是没有儿女情长的心思。她从沈姜掌中挣出双手,极不自在地皱着眉头拨弄着腕间的红绳,一脸嫌弃。   很快,她便拂下衣袖遮住了这令她羞恼到无地自容的红绳。   “沈姜,我们被困在此处十日了,明逢礼无丝毫动作,这样下去不行啊。”   沈姜沉声道:“沉住气,继续等。”   王凌燕知晓自己是个急性子,更受不得约束。这十日里,她与沈姜出不了这座小院子,每日见到的也只有送饭的丫鬟和隔三差五来此为沈姜医治的何大夫,若不是时时有沈姜在耳边警醒,她真怕自己会闷出病来。   临睡前,沈姜突然郑重其事地对王凌燕说道:“燕子,记住一句话,我们如今的处境无异于与虎谋皮,小心为上。”   王凌燕点头微笑:“你放心。”她观沈姜欲言不言的模样,又问了一句:“你还有话要说?”   沈姜微顿过后,低声叮嘱道:“为试探我们的忠心,明逢礼可能会安排我们去做些事。我若不在,你……你千万小心。”   “在金钩门时,我也单独执行过许多任务……”   “如今不一样。”沈姜急急地打断了王凌燕的话,严肃地道,“燕子,金钩门不在了,你唯一能信的人除了你自己,只有我。”   王凌燕不甘心地收了声,瘪了瘪嘴:“我有分寸。”   她大步走开,手臂摆动时,手腕间的红绳银铃铛撞击而出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脆悦耳。   王凌燕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却听沈姜在身后低低地交代了一句:“送你的东西,记得戴好。”   王凌燕只觉他话里有话,心里有些不安,转身想要问问,沈姜早已进了对面的屋子。她也只得带着满腹疑惑进了屋,宽衣躺在床上时,不时地举起左臂摇晃着。   联想到临别时沈姜含糊其辞的话语,王凌燕猛地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   “明逢礼给他派了任务?”   她迅速奔出屋子,风一样的速度便蹿到了沈姜的屋子前,叩门没人应。   “沈姜!”   她一脚踹开屋门,屋中哪里有沈姜的身影。   山谷雾浓,月光惨淡。   沈姜再次进入死人谷时,在森森丛林里见到了等候在此的明逢礼。   “沈郎。”明逢礼转身,皮笑肉不笑地向沈姜打了一声招呼。   沈姜只是淡淡点头,冷着脸问道:“祁氏兄妹在哪里?”   明逢礼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随本官来。”   深夜下的大理石建筑在月光下泛着漆黑幽冷的光,从窗口透出的点点蓝色光芒也如同地狱里的鬼火,愈发阴森诡秘。   跟着明逢礼走入灯火辉煌的大厅,有了上次落入机关的经历,沈姜便时刻注意着明逢礼脚下的步子,看似随意的步伐,在沈姜脑海里一遍遍地演绎下,已然明了。   大禹天罡步。   传说大禹仿鸟学步后,力大无穷,流传了大禹七星步、天罡八卦步和太极玉真步。后人在此基础上,又衍生出了文王八卦步。   沈姜幼时便博览群书,后来涉入江湖,有一段时间对轻功步法情有独钟,自然对这种传说中的步法心仪已久。他集众家所长,结合自身条件,领悟出了一套适合自己的轻功秘诀——鬼影步。   鬼影步分三式。第一式捕风捉影去无踪,用来逃命最好不过;第二式雁过无痕鬼索命,力量悬殊之时,动用鬼影步的这一招式,最是省事;第三式鬼影叠嶂迷人眼,虽是最后一式,最大的用处也只是制造假象迷惑敌人。   此时,他能一眼看穿明逢礼的步法,也得益于他的鬼影步里糅合了天罡步的许多精妙之处。   不过,天罡步若要练得好,须狠下功夫,更注重天时地利人和,非等闲不能领悟其中精髓。   反观明逢礼的天罡步,步法虽熟练,却毫无力度,只可观赏。   只是,沈姜万万没想到,这样的步法竟会被用到机关里,倒是让他大开了眼界。   明逢礼非武人出身,亦非江湖人士,即便手段残忍心思歹毒,所行之事依旧是朝廷文士的做派。抛却他的所有倚仗,此人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   然而,越是这样文弱得没有一丝威胁的人,一旦有了足够的权势和过人的心智,越是危险。   沈姜默默记下了大厅的步法,矮身爬下一条通往地下的石梯后,又在一条狭长的大理石甬道慢慢穿行,甬道的石壁两侧,微弱灯火将明逢礼的脸照得苍白而阴森。   在这狭窄的甬道里,沈姜偶尔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歌声,想来是地面上某处石楼里传来的歌声。   世人眼中娇俏可人、温柔贴心的歌女舞姬竟是出自这座阴森可怖的石头楼阁里!   看到前头明亮的火把,沈姜的心也不由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一处地牢,无人看守。   精铁锻造的牢门坚硬如石,人力不可撼动。   这里虽是地下,却干燥明亮、宽敞整洁,左右两侧的牢房,布置得宛如寻常人家的居室,所需物事一应俱全。   沈姜在左手边的最里间见到蓬首垢面的祁氏兄妹时,几乎快要认不出来了。   祁孟芬身上并无伤处,却形容枯槁,满目哀愁;祁孟巡原本整洁的衣衫上却染上了片片干透的污血。   兄妹二人听到动静,纷纷抬头看了过来,目光与沈姜对视时,两人均朝着他笑了笑。   两人如今的遭遇让沈姜微微皱了皱眉,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他即便从未对这对兄妹给予全部的信任,甚至时时刻刻防备着他们,可毕竟同行了一段时日,看到曾经光鲜的人落难成这般模样,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明逢礼在一旁觑着沈姜的脸色,见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站着,便出声打破了牢里的寂静。   “这两人也有些血性,任本官如何用刑,竟是一个字也不招。好在啊,本官这些日子托人查了查祁门近来的情况,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明逢礼笑容满面地看着沈姜,道,“祁门现任门主有名无实,这门中真正掌权的是一个叫祁兴的年轻人。令人费解的是,这祁兴入祁门十多年,一直默默无闻,竟能操纵整个祁门!”   沈姜眉心一紧,问道:“祁门身后有人?”   “自然是有人,而且这背后之人啊,极有可能是鲁南平清王。”他的目光倏地射向默然无语的祁氏兄妹,笑容鬼魅而冰冷,“平清王……才是你们的主子,是不是?”    ☆、风雨满楼当机立断      沈姜万万不会想到,祁氏兄妹会与平清王有干系。   在此之前,他和王凌燕已与平清王达成了交易,平清王即便是派人光明正大地跟着,沈姜也无话可说。   他想不通平清王为何要暗中收买祁氏兄妹跟踪他们?   也许,明逢礼的猜测是错的。   他自诩聪明过人,论起心机手段也不逊于这些惯于阴谋权术的朝廷中人。只是,他一向不屑于玩弄这些手段,如今,四面楚歌,他再不愿与这些人周旋,可是,既已身处漩涡之中,又如何置身事外。   明逢礼扔给沈姜一把短匕,好整以暇地笑道:“沈郎,你提出的条件,本官已替你完成了,接下来就得看你的忠心了——结绳君子的手和他妹妹的舌头,本官都要。”   明逢礼的冷血残忍,沈姜早已见怪不怪。   祁孟巡没了手,结绳君子的名号也便不复存在了;而祁孟芬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那音惑的本事也无用武之地了。   这一招,不可谓不毒。   沈姜面无表情地捡起地上的短匕,一步步朝蜷缩在地的兄妹俩走近。   祁孟芬猛然哑声叫道:“沈姜,你这是过河拆桥!我与大哥从未害过你们,你就这样投靠了他这个惨绝人寰的人渣败类?”   沈姜迈出的脚步微顿,竟是朝着祁孟芬微微笑了笑:“动手前,我希望你能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若满意,也能让你们少一些痛苦。”   祁孟芬犹自恼怒不已,恨恨地将头撇向一旁;而祁孟巡却似乎明白了沈姜这一举止的用意。   他在拖延时间。   “你问。”祁孟巡将祁孟芬挡在身后,低声请求道,“不过,我有个条件。我的回答若令你满意,还请看在昔日相识的份上,放芬儿一条生路,我的命,拿去。”   “大哥!”祁孟芬急急地唤道,眼中已有了泪花,从身后死死地抱着祁孟巡的胳膊,恳求道,“大哥不能丢下芬儿!大哥若没了,芬儿怎么活下去?”   祁孟巡只是伸手紧紧握住了祁孟芬的手,无畏无惧地迎上沈姜幽沉的目光,大义凛然地道:“你问吧!”   沈姜见明逢礼朝他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却是肆无忌惮地盯着祁孟芬,道:“这个提议也不错。好好的一个美人若是废了也挺可惜,结绳君子的回答若能令沈郎满意,本官保令妹性命无虞!”   祁氏兄妹却是对他的话嗤之以鼻,纷纷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视的笑。明逢礼不喜地皱眉,正欲开口教训教训这对兄妹,突然有天一阁的黑衣杀手慌慌张张地奔了过来。   “明大人,山院有变,尊者请您速去议事!”   明逢礼的脸色倏地一变,本欲开口询问,却转而对沈姜道:“本官返回时,希望能看到沈郎的忠心。”   王凌燕找不见沈姜的踪影,在院中四处勘察了多次,依旧找不出可悄无声息出去的密道。   青竹蛇在绿草丛生的庭院里来回穿梭,兴奋地吐着蛇信子。它一路爬到在院中焦急四转的王凌燕脚边,用脑袋去蹭王凌燕的裤脚,蛇嘴里发出“咝——咝——”的声响。   王凌燕被它的声音吸引,皱着眉头唤了一声:“小青,你有发现?”   青竹蛇扭动着细长的蛇身再次爬向草丛,王凌燕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发现草丛里竟残留着许多颗粒状的硫磺晶体。   她若没猜错的话,这些硫磺颗粒是那位何大夫倒掉的废药材。   王凌燕顿时心生一计,弯腰捧起青竹蛇,回屋取了手巾蒙住口鼻,又找了烛火引燃了院中的枯草纸屑,一股脑儿地扔在了绿草丛中的硫磺堆里。   阵阵刺鼻的气味熏得她眼中含泪,她赶紧逃离了纵火之地,在院中找了一处隐蔽的藏身之处。   硫磺燃烧的气味有毒,只要看守院子的守卫吸入这些有毒气体,她趁乱逃离这里,也并非难事。   沈姜让她沉住气等下去,这样坐以待毙的计策,不是她的作风。   她必须努力为自己求得生机,不让自己成为明逢礼要挟沈姜的筹码。   寂静的小院,有蓝色火焰跳动,吸引着最近的两名守卫前来查看情况,其中一人牵着一条狼犬,刺鼻的气味让这条凶悍无比的狼犬迅速倒了下去。   王凌燕抓准时机,悄无声息地贴近不明所以的两名守卫身后,赤练鞭挥出,紧紧圈住一人的脖子,在那人还未发出声音之际,手腕一用力,便扭断了那人的脖子。而另一名守卫见同伴被袭,厉喝一声,手中的刀来不及挥出,青竹蛇早已爬上他的肩背,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右侧;他这一分神,王凌燕已是欺身而上,一脚踢掉他手中的刀,手中的赤练鞭已紧紧地缠上了他的脖子。她恁是将人拖拽到燃烧的草丛里,眼看着那人不再挣扎才收回了赤练鞭。   而这院中打斗的声响已引来了周围守院的黑衣杀手,纷纷亮出手中的武器,将王凌燕团团围住了。   王凌燕环顾一圈,里里外外四十多号人,个个手持机关弩对准了她。   此刻,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   要么逃出生天,要么死无全尸。   她需要等。   等到这些人吸入院中的毒气,她再动手。   同时,她也在赌。   赌这些只知听命于人的杀手,在她未动手之前,不会动手伤她分毫。   毕竟,明逢礼与天一阁的那位蓝衣尊者需要她来拉拢沈姜。   “有毒!”   有一人意识到不对劲,其余人便会生起警惕之心。   王凌燕看时机已到,再不愿等下去,在众人纷纷意识到不对劲时,他们体内也已摄入了大量的有毒之气。在大片烟雾下,她挥舞着手中的赤练鞭,渐渐杀出了一条血路。而她即使早已用手巾掩住了口鼻,却因在有毒的烟雾之下待得久了一些,竟也感觉有些头晕眼花了。   眼见身后有弩/箭射来,她拼尽浑身力气向旁跃出一步,又伏地躲过了另一支弩/箭的射击。就近捡起死去的黑衣杀手脚边的机关弩,刷刷两下,弩/箭正中欲偷袭她的黑衣杀手的胸口。   她不管不顾地从后墙逃出院子,却听到一阵排山倒海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一声声像是重锤击打在她的胸口。   前有虎,后有狼,她焦急四顾,发现一处荷花盛开的湖水,忙不迭地奔上湖上的石桥,纵身跳进了湖水中。   她本是为躲避敌人才藏身于湖底,顺着水流游了几丈距离,竟发现前方有一道人影正向自己游来。她本想着掉头离开,对方的身体却如鱼儿一般轻盈自在,不过片刻,她便被那人拦截了。   她体内本已吸入了少许毒气,在水中更是施展不开手脚,交手不到几个回合,那年轻男子便轻而易举地制服了她,不住地向她使眼色、摆手势。   王凌燕看不明白,却从他眼神中得知,此人暂时对自己没有恶意。   没有多想,在他的引导下,她跟在他身后缓缓向前游动,竟意外发现湖水深处有一道石门。而这石门被水底的水草掩盖,若非钻进这厚厚的水草里,根本难以发现此处机密。   这条藏于湖底的密道宽敞却漆黑,王凌燕顺着石门跳下,便感觉一阵透骨的凉意侵入皮肤,耳边萦绕着哗哗的水流声,密道内纵横交错的水渠正是引进了那片湖的水流。   她此时不得不感慨,明逢礼手底下的能人异士还挺多。   石壁潮湿幽冷,王凌燕唯恐触动了密道中的机关,不敢随便触碰。   在这黑不溜秋的密道里,王凌燕不敢分心,双目紧紧盯着在前方探路的人,突然眼前一亮,却是那人从衣襟内掏出了一颗夜明珠,照得他的脸苍白而冷峻。   她不认识他。   王凌燕警惕地问道:“你是何人?”   “反正不是敌人。”他举着夜明珠在前探路,见王凌燕未跟上来,便转过脑袋催促道,“走不走啊?再不走,天一阁的人追来可就走不了了!”   眼下,王凌燕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而她走近才发现他左臂的衣衫上用红色丝线绣着一枚大大的“祁”字。   祁门的开派始祖乃是一名祁姓的落魄秀才,因秀才天性仁慈,收养了许多无家可归的的孤儿孤女,本地的一名富商敬重他的菩萨心肠,倾尽家产为他开门建派,请了文武先生为这些孤儿习武说经。因祁门中人多是苦寒之人,唯一的主张便是“劫富济贫”,竟渐渐地成了江湖中的一大门派。   因祁门始祖爱洁净,只穿白衣,门中人争相效仿。从此,白衣装束便成了祁门门人的门派服装,几十年未变。   穿白衣者众多,但穿上绣有“祁”字的白衣人士便只有祁门中人了。   “祁门的人?”王凌燕不禁脱口而出,“祁门的人来此做什么?”   “来寻回门中叛逃的一对兄妹。”男子在前探着路,忽偏头靠近王凌燕,笑道,“最重要的……自然是来一场英雄救美的故事啊!”   王凌燕一听对方这轻佻的言语,怒从心生,挥出一掌,对方立马躲过。她收了掌,冷冷地看着他,道:“最好把嘴巴放干净点!”   男子摇头叹息:“祁门与你们金钩门好歹也有些同道情谊,我们劫富济贫,你们偷天换日,同样是为了心中的大义,何必见面便水火不容呢?”   王凌燕不想与旁人谈起金钩门的一切,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便朝着密道深处走去。   “我叫祁兴!”   王凌燕淡淡地瞟了一眼跟上来的人,只轻轻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祁兴并不在意王凌燕的冷脸,笑着问了一句:“你真的不想听听我这个英雄的救美故事么?”   王凌燕不理他,他索性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呢,在此潜伏了好几个昼夜,终于等到明逢礼出去了,这才带着候在山中的门人冲了进来。本想救你的,谁知你自己倒逃了出来,害我……”   “等等!”王凌燕越听越心惊,连忙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紧紧地盯着他,问道,“你说来此是为了救我……什么意思?”    ☆、千头万绪扑朔迷离      祁兴瞪大眼惊叫一声:“沈姜什么也没与你说?”   王凌燕听得愈发糊涂了:“说什么?”   祁兴撇了撇嘴,低着头、托着腮围着王凌燕转动了一圈,愤懑又不满地嘀咕着:“这人怎么还是老样子,总不听旁人的劝,凡事都一个人扛着。”   王凌燕听他嘀嘀咕咕个不停,绕开他,继续向深处走出。她并非不在意沈姜瞒着她许多事,但是,正如沈姜所说,除了自己与沈姜,旁人的话,她不敢深信。   既然不愿去相信,索性不再深挖下去,以免乱了自己的心神。   她相信,只要找到沈姜,他定会如实相告。   而祁兴却是追上来,兀自说着:“我千辛万苦潜入此地,暗中与他商量着营救你们的计策,他从不明确表态,只是让我等待时机。今夜是最好的时机。不然,你以为我愿意潜在水里等你来?”   王凌燕猛地顿住脚步,目光冷然地盯着他:“我逃入湖底只是情势所迫,你如何知晓我一定会入湖水?”   “银铃铛。”   王凌燕不解;祁兴耐心解释道:“我能听到方圆十里之内的声音。沈姜离开前,给了我一个暗示,银铃铛。我如今才明白,原来是循着银铃铛的声音,便能找到你。”   王凌燕突然一个激灵。想到那片湖离囚禁她与沈姜的院子也不过四五里地,而他却能听到方圆十里之内的声音,这是何等可怕的天赋!   而真正令她在意的是,沈姜对她说的那些近乎情人间的话语,说不定也被他听去了。   她心中即便无法坦然接受沈姜的情意,也不愿两人之间的私事被不相干的人偷听去了。   王凌燕隔着衣襟摸了摸左手腕上的红绳手链,细细数着红绳上的一颗颗铃铛,不禁又想起了沈姜在屋顶为她系上这串手链时的模样。   专注,认真,温和。   此时此刻,她急切想要见到沈姜,想对他说出自己的心意。   这般想着,她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加快了许多,早已无心去听祁兴絮絮叨叨的话语。不过一瞬,她的脑海中又闪过花和裳天真善良的俏脸,疾行的步子猛地一顿,赫然发现自己罪孽深重。   她不能……不能坦然接受沈姜的好意。沈姜的一切,原本就不是她的,她不能趁虚而入。   侵入口腔的毒气已让她的身形不稳,她一时辨不清自己身处何地,只有手腕传来的一阵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音,让她能保持些许清醒。   王凌燕扶着湿滑的墙壁艰难行走了两步,终是一头栽倒在地。祁兴抢身上前,蹲下身询问了一句:“没事吧?”   王凌燕咬着牙关,气喘不定地道:“没事。”她才扶着墙壁慢慢直起身,祁兴却一把抱起了她,吓得王凌燕脸色倏地一变:“放下!”   祁兴幸灾乐祸地笑道:“你对自己也真够狠的,中了毒竟还苦苦支撑了许久。不过,中毒不深,我稍用内力就能帮你逼出来……”   王凌燕的手已搭上了腰间的赤练鞭,正欲教训教训对自己毛手毛脚的祁门中人,他却突然点住了她的穴位,她顿时动弹不得,只得气得吹鼻子瞪眼。   “小青!”王凌燕拼尽浑身气力叫道。   然而,许久都不见青竹蛇从她腰间的布袋里钻出来。她正纳闷,祁兴却是突然抱着她飞快地奔跑起来,夜明珠在前方投下一片明亮的光圈,王凌燕被人这般抱着,那光芒一晃一晃得甚是刺眼。   “你那条蛇,我喂它吃了一颗烈酒丸,它怕是醉了,听不到你的呼唤了。”祁兴一边跑着,一边喘着气说着,“我听到前边有动静,听脚步声,人数还不少,看来咱们的夜袭成功了,天一阁正调了人手过来呢!我带你去看一场好戏!”   王凌燕冷声道:“你放我下来!”   祁兴的步子慢了下来,睁着他那对黑润如玉的双眸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王凌燕,一张笑脸顿时变得严肃起来:“我先为你逼毒。”   “不用……”   王凌燕拒绝的话未说出口,祁兴已将她放置在一旁,用袖子擦了擦蒙尘的夜明珠,这才端坐在王凌燕面前,不由分说地执起她的左手,双手在她身上的筋骨血脉处刷刷点了几下,王凌燕竟觉身体瞬间轻松了许多。   受恩于人,王凌燕虽对他先前的行为十分不满,却还是大大方方地向祁兴抱拳致了谢。   祁兴弹响舌尖,斜着眼偷偷觑着王凌燕,调笑道:“我前前后后救了你两次,按照话本里的故事,你应该以身相许啊!”   王凌燕厌恶地白他一眼,闷头向前行走。   祁兴几步追上去,继续抱臂说道:“嗯,这两日我也听到沈姜对你说了许多肉麻的话,你似乎对他也不上心。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好了,帮你甩掉他那个大麻烦,咱俩凑合凑合。”   王凌燕不禁觉得好笑,不无鄙夷地瞅了他一眼:“你哪里来的自信?我若是看不上沈姜,自然也看不上你。”   祁兴却道:“男女之间的感情,讲的是缘分,你与他有缘无分。你再扪心自问,你真的了解他么?他入金钩门前,他是谁,又为何会家破人亡……这些你又知晓多少?不说他,即便是收养你的沈金钩和与你朝夕相伴的那些同门,你又了解多少?”   啪!   王凌燕猛然一鞭抽在了祁兴的脚边,沉着脸,低而冷地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何对金钩门的事了若指掌?”   祁兴着实被王凌燕突然挥出的赤练鞭吓懵了,心有余悸地看向冷冰冰的人,吞了口苦水道:“我是祁兴啊,祁门……”   王凌燕猛然抬头,目光如剑,直射祁兴的心口:“说实话。”   祁兴无奈地耸了耸肩,摊开手掌,妥协道:“与你实话说也行,这样你也能多信任我几分。我是沈姜同父异母的兄弟,十二年前的那场大难,他得沈金钩救护入了金钩门,我则是被祁门老门主当作孤儿收在了门中,不敢暴露自己身份,怕招来杀身之祸,只能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在祁门做事。老门主去世后,祁门便成了一盘散沙,现今的门主骄傲自大,几乎将祁门多年树立起来的形象毁于一旦。我不想老门主的心血被人白白糟蹋,便找到了平清王……”   各个门派内部的争斗十分常见,王凌燕并不奇怪。但是,祁兴提到了平清王,她顿时想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祁兴不畏艰险来此寻找叛逃的祁氏兄妹,即表明他与那对兄妹的理念一样,算得上是志同道合之人。而祁兴却能号召祁门中人,很可能他当年已借助平清王之力震慑住了祁门的异己,即是说,如今的祁门门主不过是迷惑外界的幌子。祁门真正当家作主的其实是——祁兴。   沈姜的异母兄弟。   王凌燕从未听沈姜和老爷子提过这一茬,也从不知沈姜出身哪种人家。   花和裳是沈姜从皇城的忠义侯府里救出来的,是侯爷之女;而沈姜能与侯爷之女定亲,身份定然不低。   此前被她忽略的线索一条条拼合起来,她不得不怀疑平清王对沈姜的态度有着她不知晓的缘由。   为救沈姜,平清王曾出动了暗中培养的死士与明逢礼当面撕破了脸。同样是在朝为官,凭平清王深沉稳重的性子,断然不会为不相干的人与朝中官员撕破脸面。   对祁兴,平清王也依旧愿意出力帮助他在祁门站稳脚跟,并在暗中默默扶持着他。这样的用心,也不会是出于对弱者的同情。毕竟,祁门如何,对于平清王来说,无关紧要。   若祁兴所说是真,他真与沈姜是异母兄弟,平清王对两人过分的关怀便值得人怀疑了。   王凌燕猜到了一种可能,却又不敢去确认。   她宁愿沈姜永远是江湖上的“鬼影沈郎”,也不愿他与平清王、与皇室沾上半点关系。   王凌燕不知道这条密道通往哪里,在岔路口一时不知如何走,她只能默默跟在祁兴身后,向右边而去。   “前边有动静,跟着我走便不会错。”   王凌燕不知祁兴的耳朵灵敏到了何种程度,眼下,却也只能跟着他走。而这密道里果真不简单,一路走来,她看到了许多兵器和火/药。   祁兴见状,更是兴奋地上蹿下跳:“果真没假!明逢礼招兵买马,又私造兵器火/药,他再大的能耐,也坐实了谋逆的罪名!”他双目闪着激动的光,催促着王凌燕:“快走!我得召集人手过来,将这条密道控制起来,只等着看我们的天子如何对付明逢礼了!”   看着眼前的兵器和火/药,王凌燕已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搅进了一趟浑水里,而金钩门覆灭的真相愈发扑朔迷离起来。   她惊觉,她与沈姜早已卷进了暗潮汹涌的泥流里。   沈姜曾说过,不久之后,天下必定大乱。无论是江湖、朝廷,早已蠢蠢欲动,金钩门的覆灭就预示着天下即将大乱。   密道的出口正是王凌燕先前待过的屋子。   这间屋子的设计十分巧妙,一明一暗,几乎不会让人察觉到这座建在山顶之上的屋子下还藏着一间暗室,而暗室则连接着一条错综复杂的密道。   此时的山顶空无一人,只能听到山脚下的厮杀声。   光线昏暗,视野模糊,即便登上了山顶的观景石,王凌燕也看不清山脚下的情势。正要问问祁兴,却听他吹了一声口哨,黑漆漆的夜空顿时闪过密密麻麻的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奔赴山顶。   王凌燕乍见这般阵势,瞠目结舌。   前来的夜行者少说也有百来号人。这些人皆身穿白衣,左臂上皆绣有一个大而醒目的“祁”字,在夜色下看去,仿佛在衣袖上落了一团殷红的血。   祁门中人行动如风,齐刷刷地站满山头,静静地等待着祁兴的发号施令。   “祁门白衣客听令,出来十人随我进密道,将密道内的武器转移。其余人务必守好暗室入口,敌人狡猾,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虽然是阴错阳差,王凌燕毕竟是受过祁兴恩惠的人,她有心下去帮忙,祁兴却是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她:“你在此安心等天亮便行。女人插手的话,只会越帮越乱。”   这一瞬,王凌燕竟觉他这句贬损人的话与沈姜如出一辙,不由得恼了;而祁兴却已带领着十人再次进入了密道。   山顶周围的守卫十分严谨有序,几乎将屋子周围包围得严严实实,鸟儿也难入其中。王凌燕并非祁门中人,见那些人防备着自己,她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前,心里暗自盘算着前前后后发生的所有。   她正理清了关键的一出线索,思绪却被人群里的一道声音打断。   “是谁?”   王凌燕闻声望去,只见黑暗中一袭黑影如闪电般穿过人群,径直停在了她面前。   “沈姜?”    ☆、手足相对往事难追      “鬼影沈郎”之名响彻江湖,却没有多少人见过沈姜的真面目。   沈姜突然的闯入,顿时令守在此处的祁门中人浑身警惕,迅速围拢过来,眨眼便将沈姜与王凌燕团团围住了。   王凌燕一见情势不对,一把扯住欲动手的沈姜的手臂,高声对充满警惕之心的众人说道:“各位好汉别冲动,沈姜是自己人!”   沈姜猛地一偏头,一记冷眼看向了王凌燕:“我不过离开了一会儿,你便与他人混成一路人了?”   王凌燕不甘示弱地回道:“目前来看,祁门的人还不是敌人。”   她松开沈姜的手臂,向前跨出一步,向众人抱了一圈的拳,笑容可掬地道:“诸位不如继续坚守岗位,我与沈姜不会逃。”   站在王凌燕前面的一名祁门人士盯着沈姜,问了一句:“他真是鬼影沈郎?”   王凌燕笑道:“如假包换!”   众人思及沈姜来时如入无人之境的步法,面面相觑,最终只能怀着警惕之心,再次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坚守着。   沈姜本以为王凌燕是被这些人挟持了,此刻却有些摸不透她为何会在此了。   “燕子。”   “沈姜。”   两人几乎同时开了口,沈姜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不急,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王凌燕撇嘴,抱臂斜着眼瞅了他一眼,哂笑道:“我也知道你要问什么。正好,我们也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她向周围看了一眼,觉得人多眼杂不好谈话,便向沈姜提议道:“去屋里说。”   沈姜发现王凌燕此时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奇怪得让他莫名有些心慌。看着她步伐沉重地进了屋子,沈姜也便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这间屋子曾让王凌燕羞恼不已。如今再看,屋中的布局依旧未变,书架后便是一张鸳鸯绣床,轻纱舞动。她心事重重地过去坐下了。   沈姜却只是笔直地站在她面前,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东摸摸西看看,却不开口催她。   “沈姜,对我,你能做到毫无保留地信任么?”王凌燕微微歪着脑袋仰着脸,似笑非笑地盯着沈姜。   沈姜动了动嘴唇,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见着祁兴了?”   王凌燕浅笑着点头,眼中流过一丝暗光,把玩着腰间的青竹蛇,低垂着眉眼笑道:“是啊,见着了,聒噪得很,不像你。”她忽而抬头直直地盯着沈姜,再次问道:“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沈姜。对我,你是否真正信任过?”   沈姜不敢问她到底知晓了多少,只能沉声应答:“我只信你。”   王凌燕蓦地起身,红着眼瞪着他,愤懑不甘地质问道:“可你什么事都瞒着我!这就是你所谓的信任?时至今日,我才知金钩门内怕是只有我一人不知你的身份。从小长在金钩门,我以为我了解你们所有人,却是连最亲近的老爷子也不曾看透过!我算什么呢?孤儿,有什么资格参与你们苦心孤诣谋划的事件里来?”   王凌燕低头去解手腕上的红绳,却发现是个死结。她又气又急地去拉扯结头,沈姜一把抓过她的胳膊,牢牢地箍住她的双臂,低声问道:“发完牢骚了?”   他不顾王凌燕愤怒的目光,右手摸上她腕间的红绳铃铛,一点点将她的双手捧到眼前,目光温和又深沉地盯着她,说道:“纵然再气我,也不要摘下来。祁兴的话,你听一半便好,别被他的言语迷惑了。”   王凌燕见沈姜始终气定神闲的神情和坦荡真诚的目光,心中的不平之气歇了下去,却依旧铁青着脸从他掌中挣出了双手,闷闷地坐在了床头。沈姜轻轻挨着她坐下,偏头,缓缓地笑问:“气消了,我们可以好好谈话了么?”   王凌燕白他一眼:“你何时能改改你的语气?明明是你不对,怎么到头来像是我的不是了?”   沈姜理所当然地道:“听信外人之言,本就是你的不对。我对你说过的话,你哪一句记在心上了?你又……何曾将我放在了心上?”   王凌燕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默默地挪开了些许距离,竟然觉得有些委屈,小声嘟囔着:“我何曾未将你放在心上?你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瞒着我行动看似为大局考虑,其实是不信我。”   沈姜垂着眼,声音有些涩:“入金钩门之前的人和事,我不想提及。祁兴确实是我死里逃生的弟弟,与我并不亲近,他的遭遇也是拜我所赐,想必他心里是怨我恨我的。”   “燕子。”沈姜猛地抓住王凌燕的手掌,目光明亮,语气真诚,“我不想做回曾经的自己,只想做沈老头的义子,金钩门的沈郎,还有你的……沈姜。”   王凌燕避开他的目光,问道:“那么,你们兄弟与平清王之间是何关系?”   沈姜沉默许久,才道:“论辈分,我得唤他一声‘叔叔’。”   王凌燕蓦地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问:“平清王不比你年长多少吧?”   沈姜神情漠然地点头:“皇家的子孙,只论辈分,不论年龄。”   王凌燕还欲再问,沈姜突然轻轻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抱住了。王凌燕犹如浑身被刺了一般,欲挣开,沈姜却箍得更紧了,目光不喜地瞪着她。   “沈姜,君子动口不动手啊!”王凌燕在气势上输了沈姜,只能从言语上逼他妥协。   沈姜将她不断扭动的脑袋按在怀里,低声警告道:“你不安分,总想着从我手里逃掉,我若不抓牢一些,谁知你会不会偷偷溜走?你撩动了我的心,就得为此负责。”   “你……你羞不羞臊不臊?这种话也亏得你说得出来?”王凌燕压低声音道,“你弟弟祁兴就在暗室,他的耳朵非常人之耳,你的话……”   “我已经听到了。”   室内一阵轰隆隆的声响过后,祁兴的声音便从书架后传了过来,语带嫌弃。他用小指掏着耳朵,慵懒随意地靠在书架上,脚尖一下一下点着地,挑衅地望着沈姜:“沈姜,我劝你还是对这不解风情的女人死了心吧!你的这些话若是对旁的姑娘说,人家早已心花怒放了。你再看看你看上的是什么样的女人?长着一张漂亮的女人脸蛋,心思却似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你能看上她,是多有肤浅啊?”   他话音才落,沈姜的身影便已朝他攻了过去;祁兴慌忙躲开,却比不过沈姜形如鬼魅的身影,他只看到重重虚影在眼前来回地飘啊转啊,已是头晕眼花。他索性不再逃避,立住身形大喊一声:“是个男人,就正大光明地干一架,别整这些幺蛾子!”   然而,沈姜却对他的话置之不理,收住身形后,在他身后踢了一脚。   祁兴顿时摔了个狗啃泥。   从暗室出来的祁门人士见到祁兴被打,登时对沈姜发起了进攻,祁兴并未加以阻止,而是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囔着:“给我好好整治整治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鬼影沈郎’!”他从地上爬起,揉着被沈姜踹疼的腰眼,一见王凌燕正扶着腰间的赤练鞭怒视着他,他立时带着笑脸上前。   王凌燕并非担心沈姜应付不了这十名祁门中人,而是怕室外的其他人前来助阵。而她也非常清楚,此时并不是与祁门斗气耍狠的时候。   她避开祁兴迎上来的笑脸,向旁跨出一步,清声喊道:“沈姜!”   沈姜正与那群人打得不可开交,无暇分神。屋内的书架倒了一片,书简散落满屋。   而室外的祁门人士听闻动静,纷纷奔赴这方小小战场,场面顿时混乱不已。   王凌燕眼看沈姜被众人缠得难以脱身,再看祁兴竟是坐在床沿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致地看着屋中的打斗。她微不可察地拧紧眉头,猛然抽出腰间的赤练鞭缠住了他得意忘形的双腿,粗鲁地将他从床上甩到地上。   而王凌燕此时才知祁兴手脚功夫并不怎么样,只是善于使用巧劲巧攻而已。   看他疼得哇哇大叫,王凌燕心有不忍,松了松困住他双腿的赤练鞭,朝混乱的人群里高声喊了一句:“再不住手,你们祁门的头儿的小命就要葬送在这里了!”   她喊话的同时,又抬脚轻轻踩在了祁兴的肩头;祁兴顿时哇哇大叫:“女侠饶命!我再也不出言调戏你了!我不要你以身相许,只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做牛做马来报答你!”   王凌燕本无怒意,听他胡言乱语,脚底的力道瞬间变大,祁兴原本装模作样的惨叫顿时变成撕心裂肺的厮喊:“都给我住手!”   祁兴接连喊了几声,众人才纷纷罢手,王凌燕也得以松开了他。而他却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声:“忘恩负义的女人!”   王凌燕淡然微笑,见他径直朝沈姜走去,便默默跟了上去。   “沈姜!”祁兴背着手在沈姜面前站定,义正言辞地道,“你如今无路可走,跟我下山去见叔叔!”   沈姜沉着点头:“我也正想见他。”他瞅一眼王凌燕,又一脸严肃地道:“此外,你若再敢在言语上调戏燕子,后果自负。”   祁兴忍不住骂道:“你个贼杀才,忒不讲理不讲情面!”他见沈姜对他不理不睬,径直出了屋子,赶忙朝众人吩咐道:“守好这里,不得有任何闪失!否则,平清王的怒火会烧得你尸骨不存、爹娘不识。”   王凌燕在身后嘲笑道:“平清王哪里会像你这般轻易动怒?成大事者,当如平清王那般风雨面前,也能不动如山。”   提到平清王,祁兴整个人都沉默了。   破晓前的天空一团团黑云被霞光刺破,镀上一圈圈或浓或淡的光圈,天边红霞瑰丽耀眼。   祁兴沉默不语地跟在沈姜与王凌燕身后,山间的气息清亮冰冷,让他战栗不已。前面谈笑自如的两人,让他深感孤独寂寞。   他已记不清这些年,自己一个人是如何熬过来的?   较之沈姜,他更得宠,即便沈姜乃嫡长子,众人皆巴结奉承沈姜这位嫡长子,可他从未将沈姜放在眼里,甚至时时去捉弄这位兄长。   被愚弄了,沈姜从不出言训斥他,也不会在大人跟前告状,这反而让他心生愧疚,竟生出了想要亲近沈姜的想法。可沈姜性子冷静恬淡,与他实在玩不到一处去,他也不再对沈姜抱着亲近之心了。   他以为十二年前的那场变故,只有他幸免于难,并得到了平清王暗中的相助。然而,在不久前,平清王突然找到他,与他提到了一个人。   “玄坪还活着。”   “他在哪儿?”   “当年他被金钩门门主收养,认作义子,如今的身份是‘鬼影沈郎’。”   “有何依据?”   “这些年,鬼影沈郎的名号响彻江湖朝廷,我只听过这个人,却从未见过。金钩门被灭后,我初次见到他时,便起了疑心。十二年了,玄坪的面貌变了,即便是想置他于死地的天子见了他,怕是也认不出。我只能一步步试探,他几乎摒弃了身为太子时所有的习性,若不是发现他与忠义侯的那个女儿的事,我也不会如此确定。”   他说不清自己当时的心情,有欣喜,有感动,还有一丝怨恨。   他的确是恨过的。   若非沈姜的身份系先帝时期的太子,他又怎会因母妃与沈姜生母走得近而被牵连?又怎会胆战心惊地苟活于世?   他有理由恨他。   可是,他要如何去恨?   沈姜停住脚步转身之际,正发现祁兴又是怨恨又是委屈地看着他,那模样有些可怜。沈姜皱了皱眉,缓缓地问了一句:“这些年……可好?”   祁兴受宠若惊。作为太子的沈姜,极少用这样轻缓的语气与他说话,更别说对他嘘寒问暖了。   他意识到,这些年,不仅他变了,沈姜也变了许多,变得温暖了。   在担惊受怕的年月里,他的双耳对一切声响都格外敏感,只要稍有不对的动静,他也能做出最好的应对方法。   这些日子,明着没有与沈姜多说几句话,但是,守在那座小院外边,他却总是听到沈姜的轻声细语,而沈姜甚至会讲些温情蜜语出来。   那时,他便在想,能让沈姜放在心上的女子,定然有着非凡的本事。   在水底初次与王凌燕接触,这女子的坚韧令他钦佩;又因她是沈姜在意的人,他总是暗中偷偷观察着她,想从她身上了解到沈姜这些年的变化。   也许是心理作祟的缘故,他总是忍不住去暗暗瞧她。她的怒,她的笑,已让他开始有了一些牵挂。   他并不反感这样的心绪,反而觉得心口痒痒的,如同蚂蚁在爬、猫爪在挠,只能越痒越挠,越挠越痒。   而沈姜见祁兴只是默默无语地看着他与王凌燕,唤了一声:“玄垠。”   祁兴冷哼一声:“我叫祁兴。”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快步向山脚奔去。   王凌燕不禁觉得好笑,见沈姜一脸错愕,笑道:“你这个弟弟像是在与你赌气呢!”   沈姜却道:“他在与自己较劲——燕子,我的身份你猜到了?”    ☆、多方角逐心思各异      看沈姜小心又忐忑的模样,王凌燕心中本有怨念,此时竟是一丝一毫的狠话也说不出来了。她突然又有些沮丧,不想去纠缠他不愿启齿的悲惨往事,默不作声地走开了。   十二年里,她只认识沈姜,也只愿他就是沈姜。   而两人真正心悦彼此的时日,也不过只有少年时期的那四年。余下的八年里,他便有了小和裳,有了与他共度余生的未婚妻。他十二年的宫廷生活,她从未参与,也无从得知,她凭什么自以为是地认定自己已了解他的全部?   年少时期的情意,怎能当真?   山脚如同被屠洗一般,黄土地上染上了片片血色,一草一木皆被血水浸染。   王凌燕难以想象,这里经过了何等惨烈的厮杀!   黎明的曙光下,有祁门中人进进出出收拾残局,将惨死的尸身一具具抬到空旷无垠的荒野地里,一把大火染红了青黑的天际,一股混杂着血腥的气味盘旋在山野僻岭间,久久不散。   忙碌的祁门人士见到祁兴时,一一行礼,祁兴皆回以亲切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高高在上的姿态。   沈姜此时才确信祁门势力远远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般简单。祁门名声大噪也不过近几年的事,外人眼中的祁门人丁凋零、人心涣散,断然没有如此庞大的力量撼动天一阁的外阁力量。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只是振臂一呼,祁门便能号召数百人进行周密而详细的围攻计划,背后必定有着善谋的幕后之人。   抑或是祁门内部早已分化,祁兴所掌控的祁门是新兴而起的,势头早已盖过了原先的祁门,只在时机到来时,才会露面江湖。   能给予祁兴资源的定然是平清王白青梓。   对于这位只比自己年长五六岁的叔叔,沈姜不愿去深信。早在十二年前,对于皇室中人,即便是再亲近的人,他也不再抱有绝对的信任。   因为,在这些人眼中,永远是权势利益至上。   无论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祁兴,还是权势滔天的叔叔平清王,如此大费周章地营救他,不过是想利用他最初的身份,名正言顺地起事。   正厅外,黑白两拨人静静地对峙着;而厅内的气氛却异常肃穆凝重,左首坐着平清王,他身后站着的正是一直紧随他身侧的亲近侍卫苏聪;与平清王相对而坐的右首太师椅上则坐着一脸铁青的明逢礼,他的身旁坐着脸戴黑色面具的天一阁蓝衣尊者花和奚。谈判的双方谁也不愿妥协,谈话一度陷入了僵冷的死局里。   直到祁兴带着王凌燕与沈姜前来,凝固紧张的氛围才被打破。   祁兴进入正厅,径直走向左侧太师椅上悠然品茶的白青梓,恭敬有加地行了一礼:“王叔,有发现。”   白青梓眼中隐隐有了一丝笑意,满意地对祁兴点头笑了笑,目光又望向面容清冷的沈姜。   时隔数月再见,知晓了沈姜的真实身份,白青梓反而有些惆怅,对他微微颔首:“玄坪。”   沈姜皱眉,声音清亮:“金钩门沈姜,见过王爷。”他又对右侧的明逢礼和花和奚抱拳行了一礼:“明大人,花尊者。”   明逢礼蹙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姜:“沈郎与花尊者是相识啊?”   沈姜知道明逢礼是在套话,不慌不忙地回了一句:“初来江宁时,有幸与在座的花尊者交过手。当时,他也是这幅装扮,沈某应该没有认错人。”   沈姜话音才落,正厅内的众人便听见花和奚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双臂抱胸,故意将目光撇开了,不去正眼看沈姜。   沈姜眼中一闪而过的无奈与怜惜,令王凌燕有些错愕。   从沈姜的话语和神情里,王凌燕发觉沈姜与天一阁的那位蓝衣尊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联系也并非如沈姜所说那般,只是与对方交过手那样简单。   那一夜,她也见过这位蓝衣尊者,只是后来沈姜与他的交手,她便不得而知了,更不知后来发生了何事。然而,沈姜却是在与他交过手回到客栈之后,初次在她面前思念起了小和裳。   想到蓝衣尊者也姓花,王凌燕隐约猜到了他与花和裳许是有着什么关系。   她如今感到十分憋屈苦闷。   沈姜入金钩门之前的事,她一无所知,而如今她却被卷入了多年前的纠葛里,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令她十分不快。即便她已猜到了沈姜的身份,可对于与他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和事,她依旧一无所知;而沈姜似乎并没有相告的打算。   如此说来,她始终是局外人,始终不被他信任。   王凌燕微微笑着看着在场的每一人,每人口中的话语都带着算计,就连沈姜也是如此。   她默默向旁退了几步,几乎就想破门而出,却不忍将沈姜一人丢下,让他一人去应付这些钩心斗角的场面。   她还是愿意去相信他。   再次回到沈姜身边站定,沈姜偏头看向她时,似乎才注意到她离开了几步又回来了,眼中露出欣慰而感激的目光。他微微低下头,在她头顶小声说道:“待出了这里,从前的事,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会与你说。”   王凌燕抬头看着他,点头笑道:“好。”   祁兴见两人在这种箭弩拔张的情形下,还有心情谈情说爱,心里就是一阵气,故意清了清嗓子,咳嗽道:“沈姜,我们祁门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你到底愿意不愿意与我一同干成大事?”   沈姜神色冷淡地道:“没兴趣。”   祁兴气急败坏地奔上前,正要开口骂人,明逢礼却是幸灾乐祸地笑道:“沈郎如今是本官麾下的人,又岂是祁门这样的江湖门派能拉拢的?”   祁兴道:“明逢礼,你别得意忘形!你私藏兵器火/药,如今证据确凿,一旦上报天子,那是诛九族的死罪!你以为凭着区区天一阁,就能高枕无忧了?”   “那又如何?”明逢礼瞅一眼端然而坐的白青梓,讽刺道,“较之王爷欲借沈郎身份起事的居心,我那点伎俩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天子对沈郎这位流落在外的先帝太子,可是日思夜想呢!一旦知道你们的动机,你们想想,天子会拿谁开刀呢?”   祁兴却笑道:“有什么证据证明沈姜的身份?”   明逢礼并未回答祁兴的问题,转而看着白青梓,嘲笑道:“王爷谋略胆识过人,可手底下的人,脑子似乎有些不灵光呢!”   白青梓微微掀起眼皮瞅了一眼明逢礼,不见丝毫怒意,反而唤过了祁兴,耐心地解释道:“无须证据,只要一句话便可。若有人指认你是玄坪,天子就会杀你。只要真正的玄坪不愿出面,那么,这世间就会有千千万万的玄坪死于天子之手,懂么?”   白青梓虽是在对祁兴解释,目光却始终盯着沈姜。   他坚定不移地扶持正统,也得看看沈姜是否值得他不顾一切地去扶持?   若是连百姓死活也不放在心上的人,他也不必再煞费苦心地去栽培、去引导他了。   看到沈姜眼中的挣扎,白青梓微微笑了笑,目光在王凌燕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看着沈姜说道:“玄坪,已有无数人为你丢了命,你若心中有愧,就得负起责任。”   沈姜默然无语地看着众人,突然觉得可笑。   而王凌燕在听了白青梓的这一番指鹿为马的话后,当即向前跨出几步,愤愤不平地道:“别把那些人的死算在沈姜头上!十二年前,他便是你们这些人争权夺势的受害者,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改头换面地活着,你们依旧不让他好过!你们毁了他一个又一个家,有什么立场来指责他?他只想远离这些权势活着,你们却一次又一次地将他逼入绝境!”   “大胆!”苏聪护主心切,见王凌燕对白青梓如此无礼,顿时挺身而出厉喝了一声。   白青梓一道冷眼扫向苏聪,斥道:“退下!”   苏聪只得默默退回到白青梓身后,看着王凌燕的目光依旧充满警惕和怒意。   沈姜更是没想到王凌燕会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将屋内的人都骂了一通,而她的那些话无疑说出了他的心声。   这一刻,他感到幸运。   他从来不认为她会明白他心中真正的追求,可她,却明明白白地道出了他的心声。   他拉住王凌燕的手,笑着唤了一声:“燕子。”   王凌燕回头,看他满脸笑意,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沈姜却问道:“你还想要报仇么?”   王凌燕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欲成大事不拘小节      王凌燕的回答在沈姜意料之中。   沈姜环顾众人,笑道:“抱歉了,王爷,大人,其实在来之前,我见过一个人,他的条件更吸引我,所以……”   “沈郎,你这么做可是不厚道啊!”明逢礼目光如毒蛇,幽冷阴暗地盯着沈姜,低声道,“本官自忖待你不薄,你竟会有二心?”   沈姜道:“大人想利用沈某试探平清王,如今既已得知缘由,明大人又怎会在意沈某的去留呢?”   明逢礼冷笑:“话不能这么说,毕竟为了你……天一阁损失惨重……”   神情一直恹恹的花和奚听明逢礼突然提起天一阁,懒洋洋地道:“算不上惨重啦!败在平清王手下,并不算是耻辱。”他坐正身子盯着沈姜,正儿八经地问道:“我倒是很好奇是谁能说动鬼影沈郎……当事人能说说么?”   沈姜简短有礼地回了一句:“抱歉。”   说时迟那时快,花和奚的身影倏地移开椅子,径直扑向沈姜。   王凌燕惊呼一声:“沈姜,当心!”   花和奚动手不动口的行事作风,令沈姜措手不及,他堪堪躲过他凛冽如刀的掌风,对方却穷追不舍。   正厅空间有限,两人的打斗波及了在场的诸人,苏聪早已挺身挡在气定神闲的白青梓身前,一副随时要与人干架的架势。   明逢礼只是撇了撇嘴,淡定自若地喝下一杯茶,心里却在期待着沈姜能给些颜色花和奚瞧瞧。自与天一阁达成交易以来,花和奚可是给了明逢礼许多冷脸,他早已看不惯,却苦于身手问题,只能隐忍不发,只待将来举事成功,再来算账。   而祁兴却是跑到王凌燕身后,小声问了一句:“天一阁的那小子下手招招毙命,沈姜却始终留有余地,沈姜欠了人家钱了?”   王凌燕淡淡地道:“我不知道。”   祁兴气恼地道:“你不是沈姜的人么?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你才是沈姜的人!”王凌燕心里本就烦闷,听祁兴如此编排自己,索性将气撒在了他身上,怒视着他忿恨不已地道,“你们十多年的兄弟,他从前与谁结了怨,你不知晓缘由反倒怨起我来了?”   祁兴用手指掏了掏耳朵,无奈地道:“你这满身浓醋无处泼,倒泼了我一身酸。”   王凌燕横他一眼,见那两人已转移战场,她忙不迭地跟了出去。祁兴收到白青梓的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温顺规矩地道:“叔叔放心,侄儿不会让沈姜逃掉!”   正厅外对峙的双方,一方是天一阁未入阁的黑衣杀手,一方是祁门人士,因花和奚与祁兴皆没有发号施令,两方人马并没有任何动作。   厅内,白青梓见明逢礼没有任何动作,笑着问了一句:“鬼影沈郎一旦出了牢笼,再想栓回,绝非易事。明大人不派人去追么?”   明逢礼凉凉一笑:“王爷真是会说风凉话。一切皆在您掌握之中,我又何必做那跳梁小丑?”   “明大人乃天纵奇才,本王爱惜不已,若大人愿屈尊共谋大事,这段日子的恩怨可一笔勾销,就当什么也没发生。”白青梓顿了顿,又道,“大人安排在皇上身边的人,本王就当没看见……如何?”   明逢礼心惊不已。   白青梓能说出最后那番话出来,即是说宫里安排的“眼睛”已露了馅,即便是瞒过了天子和满朝文武百官的眼,也未能瞒过平清王的眼睛。   他再看向白青梓,只觉对方那双看透一切的平静眼光里,有着他捕捉不到的波涛汹涌。从他孤注一掷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惧天威,因为他相信,即便是事情败露亡命天涯,他也有保命的本事。   可是,一向极有城府的平清王似乎已将他的退路阻断。   他想不通哪里出了错。然,不等他想明白,白青梓轻缓沉稳的声音便轻轻地飘进了他的耳里。   “舞娘子是本王安排进天音阁的,又因她对玄坪心怀思慕之情,你的一切计划,她悉数知晓。”   明逢礼不由气恼地骂了一句:“这个贱女人!”   白青梓继续道:“色之一字,处处藏着杀机。明大人败在这一字上,也算得上是风流君子,没什么可惜的。机会只有一次——本王需要大人的机关术,大人需要活命,这笔交易还算公平。”   明逢礼心中十分不甘。他即便知晓吴曼如从未真心待过他,可对她,他偏偏付出了真心,也一直相信他有本事征服一颗心不在自己身上的女人。   事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信她,也信自己已掌控住了她,到头来,竟是被耍得团团转。   他咬牙切齿地问:“那贱女人在何处?”   白青梓道:“只要大人屈尊,你们夫妻自会团圆。”   明逢礼阴恻恻地笑了:“王爷,收留一条毒蛇,当心自食恶果。”   白青梓毫不在意地笑道:“这便不是大人该操心的事了——苏聪,带明大人去见舞娘子。”   待苏聪领着明逢礼从侧门出去后,白青梓喝完杯中的茶,祁兴便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来,一脸崇敬地看着白青梓:“王叔,您真是料事如神。那天一阁的蓝衣尊者果真是想放走沈姜!”   白青梓勾唇笑道:“天一阁内部的事,旁人打探不到,这位初出江湖的花尊者来路蹊跷,底细不明。他敢擅自做主放走玄坪,可见天一阁的万老阁主对其万分宠爱。”   “叔叔是说那个老油条?”祁兴有些发怵,战战兢兢地道,“万阁主杀人不眨眼,从未将谁放在心上,怎么偏偏宠爱他?”   白青梓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不知。”   至今,祁兴都忘不了万秋全那殷红似血的眼神。他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睛里竟然真的会放出血光,那样不顾一切的杀戮,饶是他这些年见多了杀戮血腥,依旧不愿与之接触。   天一阁乃是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组织,也是最值得信赖的杀手组织。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有买卖上门,来者不拒。   当年为讨伐江湖公敌尹川,各大门派和组织倾力围剿,终得以剿除了江湖一大毒瘤。祁兴有幸见过一次万秋全,那人如同地狱修罗降临战场,微微发红的眼珠里迸出惊涛骇浪般的杀意,所过之处,无全尸。   起初,他只是害怕,并不知道这杀人魔头是谁。待回到祁门中,听到众人皆在谈论那人,才知那人便是天一阁“轻易不露面,露面便见血”的“鬼阎罗”万秋全。   此次行动,若非有平清王在后撑腰,他还真没有勇气与天一阁为敌。   祁兴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突然惊惶不已地道:“莫非沈姜见过的人便是万阁主?他还不愿说,难道是与天一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不成?”   白青梓拧眉道:“一切尚无定论。玄坪的心尚未回来,许是时机未成熟。他那边你好好盯着,一旦发现异常,随时汇报。”起身,他脑中忽晃过一张脸,又笑着对祁兴说道:“与他身旁的王姑娘打好关系,许会打破如今的僵局……你可从王姑娘身上着手。”   祁兴极其不买账,恨恨地道:“她一心维护沈姜,沈姜说往西,她便往西。不成不成!劝服沈姜的事,侄儿会想法子,叔叔尽管放心。”   白青梓不多说,只道:“此行也算有收获。待明大人的事解决后,我回鲁南,这里的事也交给祁门门主来处理,你跟着玄坪便可。”   祁兴恭恭敬敬地抱拳:“是,王叔。”   沈姜察觉到花和奚的意图,两人眼神交汇之际,已是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向冒着火光烟雾的荒野地里掠去。   沈姜使出“鬼影步”第三式,花和奚只觉眼前虚影重叠,他挥掌击打,始终击打不中沈姜本人,倒是被沈姜像耍猴一般在玩弄。他心里又气又羞,立住身形大喊一声:“沈姜!”   周身的气流流动速度慢了下来,花和奚猛地出手,沈姜慢下来的身形侧身擦过他的掌风,衣衫一角已被花和奚的掌风划破。趁沈姜步伐微乱之际,花和奚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接二连三的攻击逼得沈姜只能节节退守。   王凌燕好容易赶到此处,便见沈姜被逼得只有防守的余地,赤练鞭一出,扬起满地尘土。她纵身跃起,在两人都惊愕之余,已是挥舞着手中的鞭子撞向了花和奚原本攻向沈姜的掌风。   面对突然出来搅局的王凌燕,花和奚迅速转攻为守,伸手去抓带着罡风的长鞭,那鞭子却如长蛇一般缠住了他的手臂,一股大力将他拽住,竟让他险些栽倒在地。   他反手欲回击,却发现一只青色的蛇正顺着赤练鞭缓缓地爬进了他的衣袖,他顿时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再不敢胡乱动作。   “卑鄙无耻的臭女人!”   王凌燕不动声色地勒紧赤练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下了他的面具。花和奚骇然失色,叫道:“还给我!”   王凌燕却笑道:“看不出你竟然怕蛇啊!我呢,不喜欢别人戴着面具与我说话,所以,在你解答我的疑惑之前,小青会好好伺候你,这面具也不能还给你。”   青竹蛇滑腻的身子在花和奚衣衫里拱来拱去,让他浑身不住地发抖。他转而看向沈姜,凶巴巴地道:“沈姜,我辛辛苦苦帮你解了围,你就这样来报答我?”   沈姜笑道:“燕子有话问你,你不如先顺了她的意。”   此时,花和奚真想破口大骂,突然看到从他胸前衣领里露出的蛇头,顿时双目一翻,晕了过去。   “不会吧?”王凌燕赶忙过去看视情况,捧了青竹蛇盘在肩头,难以置信地问着沈姜,“堂堂天一阁蓝衣尊者,这般不济事?”   沈姜将花和奚从地上背起,无奈地叹道:“他自幼便怕这些滑腻的虫蛇,生性腼腆温和,若非受我牵连,也不会入了天一阁,涉足这满是血腥杀戮的江湖和尔虞我诈的朝廷。我辜负他所托,没能保护好花花,不能让他也……”   王凌燕早已料到两人是相识,如今听来,并不惊奇,只是问了一句:“他是小和裳的什么人?”   沈姜笑答:“一母所出的兄长。”    ☆、劫后重逢另谋出路      王凌燕与沈姜的身形还未走远,一直默默关注着荒野地里的情况的天一阁黑衣杀手便将路给堵死了。   “将尊者留下!”   王凌燕笑着看了一眼沈姜背后昏死过去的花和奚,抖动着手中的赤练鞭,摇着头缓缓地说道:“天一阁多次找我们麻烦,不给你们的这位尊者一点苦头尝尝,难解我心头之恨。”   她两步绕到沈姜身后,动作粗鲁地将昏死过去的花和奚弄醒。花和奚一见王凌燕的脸,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可看到她肩头盘旋着的青竹蛇,气势瞬间弱了下去,心安理得地缩着脖子趴在沈姜的肩背上。   “让你的人识相点,给我们让路!”王凌燕一见花和奚醒来便当起了缩头乌龟,揪住他的后衣领,威胁道,“否则,小青会加倍来伺候你!”   花和奚只觉那蛇头在自己眼前不停地晃啊晃,心里又苦又气,正要向沈姜求救,却听沈姜说道:“醒了,便下去。”   虎落平阳被犬欺。   花和奚只能认栽,在王凌燕的威逼下,甘为人质,喝退一众黑衣杀手,硬生生被王凌燕扯着后衣领走出了荒野地。   祁兴作壁上观,荒野地里的谈话,从头至尾,他都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里。看着王凌燕挟持着花和奚走远,他轻抚着下巴,喃喃自语着:“花和奚?当年那个胆小怕事的侯府公子竟攀上了天一阁?看来天一阁与忠义侯府有些不为人知的事啊……”   他跳下树枝想要将才打探到的消息托人告知白青梓,沈姜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祁兴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慌,硬着头皮道:“做什么?别挡道!”   沈姜敛起笑容,郑重其事地说道:“听说你来此也为了寻祁氏兄妹。你救过燕子,作为报答,我带你去见祁氏兄妹。”   祁兴不悦地撇下了嘴,冷笑道:“沈姜,你我兄弟间的情分还不如一个女人在你心中的分量足么?”   沈姜并不着恼,反而云淡风轻地一笑:“将心比心,假使你也看重这份情谊,便不会说出这番话了。”他不给祁兴分辩的机会,淡淡地道:“想见他们,便跟上来。”   祁兴恼恨沈姜的冷漠无情,跟在他身后低声抱怨了一句:“从前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   穿过荒野地,祁兴便见到了叛逃祁门的祁孟巡。   当初在祁门,同样是孤儿,他不敢与谁亲近,只有祁孟巡能稍稍说得上几句话,他也因此将其认作了朋友。老门主去世后,祁门不复当年,祁孟巡曾鼓动他一同离开祁门,可他不知离开了祁门,哪里能安身,不敢跟着他胡闹。   后来,这事便不了了之了,他也认为祁孟巡打消了叛离祁门的念头。谁知,祁孟巡沉寂的时日里,却是一直在谋划着脱离祁门的计划。等到他意识到时,祁氏兄妹已不知所踪,门主寻找多日也未果。   金钩门被灭后,他总算有了兄妹俩的消息。   原来这两人竟然跟随了沈姜。   再次见到昔日友人,祁兴感慨万千,慢慢走近形容疲惫的祁孟巡,颤声唤道:“孟巡……”   祁孟巡大步上前,猛地抱住了祁兴,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笑道:“长结实了,阿兴!”   祁兴笑出了眼泪,一拳砸在他肩头,环顾四周,只见沈姜,不见祁孟芬,小声问道:“芬儿呢?”   祁孟巡黯了黯眼眸,拉着祁兴的手,一边将人往停在杂草覆没的路边引,一边说着:“芬儿在明逢礼手底下吃了些苦头,嗓子坏了,沈姜夜里先送她去了秘密处医治。你若还念昔日同门之谊,愿意放弃过往的一切,与我们并肩作战么?”   祁兴猛地顿住脚,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警惕地问道:“你们当初脱离祁门,是投靠了谁?”   祁孟巡看一眼跟上来的沈姜,又对祁兴笑道:“与你说说也无妨——阿兴,我知晓你寻我与芬儿,是想接我们回祁门,但是,祁门早已不是最初的祁门,即便如今有平清王在背后撑腰,也不再是我们的家了。你猜得没错,当初是有人在暗中助我们成功脱离了祁门,我们也因此效忠于他……而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跟随沈姜,保护沈姜。”   祁兴震惊不已,看看祁孟巡,又看看沈姜,问道:“那个人是谁?”   祁孟巡未作出回答,却是沈姜沉声回答着:“金钩门门主之子……沈砚。”   祁兴目瞪口呆:“沈金钩有儿子啊?”   祁孟巡不由笑道:“怎么就没有?人家除了沈姜这个义子,可是儿女双全呢!只是我们沈郎名声太大,沈老爷子的一对亲儿女反倒被人遗忘了。”   事实正是如此。江湖之中,人们只知沈金钩义子“鬼影沈郎”,几乎没有人提起过那一对儿女。   祁兴眯着眼看着沈姜,嘴里发出一声轻笑:“看来,那个让你坚决拒绝王叔的人……就是沈金钩的亲儿子沈砚!”   沈姜笑而不语。祁孟巡又循循善诱地道:“怎样,阿兴?你与沈姜也算是大难不死重逢的兄弟,有没有兴趣与我们一起干一番大事?”   祁兴将舌头卷起,舌尖轻轻抵着上颚,轻轻一弹,嘴里便发出一道道声音。他为难地蹙紧眉头,道:“我在祁门能有如今的地位,全赖王叔在背后撑腰。他对我给予了厚望,我不好辜负。”   祁孟巡道:“并非是让你与平清王决裂。你舍不下祁门和平清王,但是,你可以劝服平清王与我们合作。”   祁兴困恼不已,不停地抚着下颚,心里正思索着万全之策,马车里突然钻出一道身影,发了疯一般地向远处逃窜。   “沈姜,抓住他!”王凌燕奔出车厢便大喊了一声。   而沈姜早在花和奚的身影逃窜之际,身形便动了,毫不费力地将人逮住了。   花和奚此时狼狈不已,见到王凌燕犹如耗子撞见了猫一样,拉着沈姜的衣袖哀求道:“沈姜,你发发慈悲吧!你放我走,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只要你有需要,我必定帮忙!我从未见过如此恶毒的女人,再与她待下去,我会发疯!”   沈姜神色松动几分,抬目看向缓缓上前的王凌燕,唤一声:“燕子……”   王凌燕并不认为自己如何虐待他了,不过是利用青竹蛇逼着他说了说沈姜从前的事,可这人总是一问三不知,她才因此失去了耐心,让青竹蛇稍稍吓唬了吓唬他。哪知看似硬朗的少年,竟会被一条小小的青竹蛇吓得屁滚尿流。   看花和奚如今可怜巴巴的样子,想到红颜早逝的花和裳,她心口一抽,顿时动了恻隐之心;再听沈姜这求情似的一声叫唤,她再也招架不住,故作气恼地道:“要怎样,随你。”   沈姜脸上有了一丝笑容,转而对花和奚道:“你走吧。”   花和奚丝毫不愿多留,才抬脚,王凌燕清润的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此次是看在小和裳的面子上,放你一条生路。下次,可就不好说了。”   她将先前从花和奚脸上摘下的面具从腰间扯下,轻轻抛到他身前,笑道:“这个……还你。还有,给你一句忠告:一个小小的弱点,便能置人于死地。你好自为之。”   花和奚接过扔过来的面具缓缓地戴上,听闻王凌燕这句善意的忠告,面具下的双目里不再惊慌惧怕,反而镇定冷静。   似乎只要戴上这副面具,他便有了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周遭的人和事,不再是从前忍气吞声、任人欺负的不受宠的侯府公子。   王凌燕的话警醒了他,也让他更深刻地认识了自己。他本想开口说声“谢谢”,可话到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透过面具向沈姜投去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眼神,便扬长而去。   “他怎么会与天一阁扯上关系?”   祁兴突如其来的问话,遭到了沈姜的一记冷眼:“别管那么多。”   祁兴不怕死地挑衅道:“我便是管了,你又能拿我怎样?”   沈姜走近他,在他耳旁悄声道:“你若想替平清王打探消息,请便。若是胆敢伤他一根头发,休怪我不念兄弟情义和叔侄情义。”   耳边的语气虽轻缓,但却犹如寒冰一寸寸侵入了祁兴的血液,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他此时不得不怀疑,沈姜对他偶尔流露出的一点关怀,只是他的错觉。   沈姜,依旧是那么不近人情,心冷似铁。   在沈姜这儿遭受了冷脸,祁兴只得凑到王凌燕跟前,小声对她哭诉着:“跟沈姜这样的人在一起,你受得了么?瞧瞧,多么冷漠的一个人啊,我好歹是他亲弟弟啊,他丝毫没有作为兄长的觉悟……”   王凌燕敷衍地安慰道:“他就是这样的人,习惯就好了。”   “燕子。”   听到沈姜的叫唤,王凌燕赶忙弃了祁兴,一溜烟地跑向马车,在沈姜不喜的目光下,闷着脑袋爬进了车厢。   祁孟巡驱车前,望着杵在一旁的祁兴,认真地询问了一句:“阿兴,要跟我们走么?”   想到平清王的嘱托,祁兴只得咬牙,厚着脸皮点了点头。然,他正要爬进车厢,沈姜已伸出一条腿将他挡在了车厢外,向他扬了扬下巴,严肃而正经地道:“去外边驾车。”   祁兴不服气:“我为你,几个昼夜未能合眼,进来歇歇也不行么?”   沈姜摇头。祁兴心里委屈,还想与沈姜讲讲道理,祁孟巡在一旁劝道:“阿兴,我们一同驾车,到了城里客栈就能歇脚了。我们许久未见,正好叙叙旧。”   听闻,祁兴心里才略略好受了一些,心里却将沈姜骂了无数遍。偶尔听到车厢内传出的交谈声,他便向身边的祁孟巡抱怨道:“沈姜这个人……见色忘义。”   祁孟巡却笑着打趣道:“你怪他冷落了你?”   祁兴红着脸争辩道:“才不是!他就是见色忘义!”   车内,王凌燕听到祁兴怒气冲冲的指控,不由得失声笑了,问着沈姜:“他是不是从小便黏着你?”   沈姜细细回想了一下,微微仰头靠在身后的车壁上,幽沉而感伤地道:“从前的事,我有许多已记不清了。皇家子孙众多,与我亲近的没有几个真心的,我也从未真正信任过谁。如今看来,他当初对我……也还是有几分真,若是换了其他的兄弟,因我之故受此磨难,怕是会对我怀恨于心。”   他突然侧头,眯着眼看着坐在身侧的王凌燕,笑着说了一句:“燕子,谢谢你。”   王凌燕感到莫名其妙,红着脸支吾着:“谢我什么?”   沈姜嘴角微扬,温声说着:“这段时日,经历了许多事,而我又瞒了你许多事,你却依旧愿意信我,愿意留在我身边。说实话,当初在城中见到和奚时,我便想向你坦白,却怕你知晓后怨我恨我,最后离我而去。这些年,我早已将你当成了家人,却又怕自己是一厢情愿……”   “如今也是一厢情愿。”王凌燕见他越靠越近的身子,忙向旁挪了挪,急忙出声打断了沈姜的话。   沈姜无奈一笑,微微叹息着:“你总是……总是不愿去面对——你单独找和奚问了什么?”   王凌燕浑身一震,神色慌张地道:“没什么……他什么也不肯说。”   沈姜从她神态语言里瞧出端倪,看她紧张不安的模样,便伸手握住她紧握在一起的双手,目光直直地看着她:“我尚是太子时,他并不知晓我的多少事,也只是知道一些我与花花的事。你找他问了我与花花的事?”    ☆、金钩之子重出江湖      被一语猜中心思,王凌燕坐立难安,手心里慢慢起了细细的一层汗。无奈沈姜总是将她的手握得太紧,她挣不开丝毫,只能沉默以对。   沈姜却不急着去揭穿她的伪装与逞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再出声。   王凌燕心里发慌,许久,才硬着头皮承认了:“是问了你们的事。”   沈姜正色道:“为何不当面问我?”   王凌燕偏过头看着沈姜,他眼中有责怪,她却微微笑了笑:“我有什么立场来问你?”   “从死人谷与你坦白心意后,我与你说了许多话,你全当耳边风了?”沈姜有些气恼,一手松开她的手,转而扶住她的肩,压低声音道,“燕子,你与我实话实说,究竟是因为什么,让你如此不信任我对你的感情是出自真心?或者说,要我怎么做?”   王凌燕不知从何说起。   她并非不信他,只是,始终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而已。她早就对他讲过,他却没太放在心上,总以为时间能让她放下一切。   可事实并非如此。   一旦涉及到他过往的她未曾涉足的往事,她心里就会慌乱,就会失去勇气,不敢正大光明地接受他的情。   王凌燕始终垂着脑袋不言一语。马车颠簸,她的心情也七上八下的,听着沈姜在耳边低低地讲述着他与花和裳的过去,她不禁红了眼眶。   “先前我可能说得过于简单了,我再细细说与你听。”沈姜道,“先帝在时,忠义侯深受先帝宠信,给我选的结亲对象也是侯府里的女儿。忠义侯子孙兴旺,偏偏府中的妻妾生不出女儿来,后来,侯府里一位不怎么受宠的妾室终得以为侯府诞下了一位千金,这位千金也便是花花,我就这样与她订了亲。”   “花花毕竟是庶出,先前母亲并不同意这门亲事,先帝为了拉拢侯府,坚持与侯府结这门亲。侯府为了让花花的身份尊贵一些,便将其养在了侯夫人的名下,从此却是更加冷落了花花的生母,甚至将她生母与和奚赶出了侯府,只让母子俩住到了城郊的一座简陋的宅子里,断绝花花与他们的来往,只认侯夫人为母亲。   “我去侯府初次见到她时,从侯府的几位公子口中才得知她便是我未来的太子妃。之后我又去侯府偷偷见过她几次,发现她总是哭,才知晓事情的真相。往后,我总会以带她出去耍的借口,带她去城郊偷偷见她的母亲与兄长。   “也许,我真的有些不近人情吧。花花虽爱跟着我,与我并不亲近,甚至有些怵我,不敢与我大声说话……十二年前的一场宫变,牵累了许多无辜,忠义侯为保全性命,转身便投靠了当今天子,将一切罪过推到了城郊外的那对母子身上,花花则是被忠义侯当成棋子,只待成人礼后,便送进宫去服侍天子。   “八年前,和奚找到金钩门,以天一阁的名义,与金钩门做了一笔生意,去偷忠义侯府的一件宝物,也便是忠义侯的女儿花和裳。老爷子知晓我过去的一切,便偷偷将这件事交给我去做,之后,花花便住进了金钩门。那一年,她其实才十岁,和奚唯恐迟了生出变故,只能与金钩门做成这笔交易。”   沈姜的一番讲述后,车厢内十分沉寂,王凌燕见沈姜神情伤感,动了动嘴唇,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从沈姜口中得知他不愿去回忆过去的人和事,如今却被她逼着去回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心中愧疚又懊恼。   “沈姜。”她只能轻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轻声劝着,“都过去了。”   沈姜神色凄然地点头,眉宇间却不见笑意。王凌燕无奈,又想起逼问花和奚的事件,便道:“小和裳的兄长,他虽什么也没与我透露,但我看得出,他留在天一阁内并非本意,似乎是有着什么打算。也许,找准时机,你可以帮他。”   沈姜拧眉道:“我也有些疑惑他与万阁主之间的关系……此事我们无处着手,可借他人之手摸清其中缘由。”   王凌燕正要问“借谁之手”,沈姜便向她使了使眼色,目光向车厢外示意了一眼。隔着一重车帘,王凌燕听到祁兴与祁孟巡的声音,已然明白沈姜所指,向他比对了口型。   看到沈姜点头,王凌燕的心才慢慢踏实下来。旋即,她又惊得坐正身子,尽量将声音压得极低极缓:“我们的话,他岂不是都听见了?留着他,日后多有不便。”   沈姜笑道:“那些话被他听去也没事。那些事,凭平清王的本事和手段,怕是早已了如指掌。他初次见了我,从怀疑我的身份到确定,也不过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这样善谋的王爷,当今世上难有人比肩。”   王凌燕不禁有些庆幸地道:“好在,他并不想与你为敌。”   沈姜道:“待他的耐心被我耗完了,也就难说了——不谈这些事了。燕子,我坦白了这么多,你还要躲着我么?”   王凌燕原本十分庆幸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主动将话题聊了回来,她十分无奈,只能讪笑着说:“只要想着我们说的话都被人听去了,我便不自在,你还是先歇……”   话音未落,王凌燕看着沈姜凑近的脑袋,身子慢慢向后仰去,后面的话却是被生生地咽回了肚里。   这不是沈姜头一回亲她了,但是,却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亲她。   死人谷里的唇齿相碰,只是他发泄似的用牙齿在咬她,不会像现下这般,四瓣嘴唇紧密贴合,小心翼翼又呵护备至。   沈姜一手圈过她向后仰倒的身子,一手扶着她的头,初尝了一些甜头后,见她不闪不躲,心中欢喜。   “你怕被人听去我们的话,这样……你能体察到我的心意么?”   王凌燕一张俏脸红得滴血,企图坐正身姿,摆脱沈姜的钳制,却适得其反。车马一阵剧烈的颠簸,她反而自投罗网地扑进沈姜的怀里,沈姜趁机低头再次吻住了她。   如今这般情形下,王凌燕不敢大叫,也不敢弄出大的动静惹人猜疑,只管瞪大眼睛瞪着沈姜。沈姜无奈,低声央求道:“燕子,把眼睛闭上,好么?”   王凌燕不依,双目依旧瞪得滚圆。   沈姜十分扫兴,心头的一点火热也被她的不解风情消磨得丁点儿不剩,暗中掐了掐她的手臂,贴着她的耳,压低声音道:“从此以后,同我睡一间屋子一张床。”   王凌燕惊得起身,也不再压抑着声调,又气又恼:“沈姜,你……你忒不要脸!”   祁兴被惊了一惊,按捺不住好奇心,本欲钻进去看看,祁孟巡在一旁笑着提醒道:“你还是别去凑热闹,小两口闹矛盾,最易伤及无辜。”   不知为何,“小两口”听在祁兴耳里十分刺耳,却是使劲抽了抽马背,马儿顿时撒腿快跑,颠得车厢内的两人东倒西歪。   待车马进了城,王凌燕掀帘而出,对祁兴道:“你进去,我来驾车!”   祁兴摇头,马鞭一指祁孟巡,慷慨大义地道:“让孟巡进去歇歇,你去换他。”   王凌燕不过是不想与沈姜待在一个车厢内,换谁都无所谓。祁孟巡倒是爽快,一声不响地听从了王凌燕的建议,将赶车的马鞭交到王凌燕手中,便进了车厢。   祁兴见王凌燕一直冷着一张脸,凑近问了一句:“与沈姜吵嘴了呀?”   王凌燕一记冷眼扫过去:“赶路!”   祁兴此时心情大好,耸了耸肩,大笑道:“好好好!赶路!”   王凌燕记忆中的沈砚狂傲不羁,目中无人,与沈姜十分不对付。沈姜初来金钩门时,因老爷子对沈姜格外关爱,就连嫡亲的姐姐沈眉南也成天围着沈姜转,这让沈砚心中嫉恨不已,也不知在暗中给沈姜使了多少绊子。   稍稍年长后,十五岁的沈砚再也受不得这等气,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从此了无踪迹。只是后来,金钩门突然收到一张喜帖,那时,金钩门上下才得知当年离家出走的少门主要娶媳妇了。   王凌燕不知道老爷子收到请帖之后,有没有去见过沈砚,自此之后,却是再也未提过这个人。   仔细算算,当年一别,王凌燕与沈砚也有将近十年未见了。   昔日肆意张扬的少年,眉宇间的傲气依旧未减,反而渗透出强大的自信与霸气。他只是坐在人声鼎沸的酒楼里喝酒,那一身生人勿进的傲然霸气就让他有种遗世独立的孤寂感。   祁孟巡一人上前,趴在沈砚耳边耳语了一阵,沈砚自始至终只是面色镇静地喝酒,目光都未曾往王凌燕、沈姜和祁兴这边瞅一眼。   祁孟巡转回身时,笑着对王凌燕说道:“门主让你过去喝杯酒,叙叙旧情。”   沈姜不禁紧了紧袖中的手掌;祁兴却是疑惑地指着王凌燕问道:“只请她一人?”   “只请了她一人。”祁孟巡无奈地道,“我们三人便在酒楼用饭,稍后再去客栈安顿下来。”   祁兴依旧百思不得其解:“沈姜不也是金钩门的门人么?他只请她过去,其心可疑。沈姜,你放心么?”   沈姜微微拧着眉头,道:“没什么不放心的。”他又对王凌燕说:“燕子,你过去吧。”    ☆、是非恩怨转头成空      望江楼前靠街后临河,河面上画舫来往穿梭,歌声曼妙,是江宁城中文人骚客饮酒消愁之地。来此饮酒的酒客多是失意的文人雅士,偶尔来了兴致,便会唤一名歌女来此助兴,或趁着酒兴乘一艘画舫,携歌女舞娘游湖赏景。   而那些慕名而来的酒客即便不是同道中人,也多打扮得人模人样,装作斯文人来此风雅一回。   沈砚孤零零地坐在望江楼大堂内临近河岸的窗子口,全然不在意周遭嘈杂的环境,正望着河面自斟自饮着。   王凌燕走近他桌前,他似浑然不觉,只是举着小白瓷杯默默喝着酒。王凌燕默默无语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看到他鬓角生了白发,心口竟一酸。   尽管他的面貌变了许多,但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那份自幼相伴的熟悉亲切依旧未变。   幼时的他,即便有些狂傲不羁,甚至常常言语奚落她。可是,他对她的默默关怀,她都清楚明白。   说起来,真正辜负了彼此年少情谊的人,是她。   因沈姜突然的加入,她的心已渐渐地偏了,多次因为他为难沈姜而责怪他。   “坐吧。”   沈砚低沉的嗓音在王凌燕耳边响起,立马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王凌燕轻轻坐下,见他始终低头慢慢品着酒,轻声唤了一声:“沈大哥。”   沈砚慢慢放下手中的小白瓷杯,一双眼慢慢盯住了王凌燕,眼里露出一丝笑意,却又显得寡淡,反倒让彼此之间多了一条沟壑。   面对面正目圆的沈砚,王凌燕突然有些发怵。   沈砚眼中笑意带着一丝亲切,又泛着不明的嘲谑之意:“跟着沈姜受了这些日子的苦,还能不离不弃地陪在他左右,你的心意果真坚定如初啊。”   这话听在王凌燕耳里有些刺耳。她皱了皱眉头,不悦地问道:“快十年了,你还是恨他?既然恨他,又何必煞费苦心地让祁氏兄妹一路随行护着他?”   沈砚眼里的光陡然冷了,埋头喝下一口酒,简短地道:“约定而已。”   “什么意思?”   “想必你也知晓了沈姜的身份,我也就不多说此事了,只说说金钩门被灭门的事。”   与人谈话时,沈砚的眼中始终带着笑。但是,在王凌燕看来,他眼中的笑皆不会让人感到善意,甚至让她有些反感和难受。   这一刻,她才发现,眼前的人,早已变得陌生了。   唯一未变的只有一个名字——沈砚。   沈砚取出一只干净的白瓷杯,给王凌燕满上了酒,询问道:“喝酒么?”   他突然用温厚似兄长的言语询问着王凌燕,让她有些反应不及,良久才点了点头:“能。”   沈砚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与她碰杯喝过一杯酒,便道:“喝过这杯酒,我们可能再也无法像这样坐着说话了。燕儿,你说若是没有沈姜该多好啊!你永远是简单快乐的燕儿,我也能一直做你的‘沈大哥’,可惜……一切都发生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你还记得八年前,各大门派讨伐尹川的事么?”   王凌燕心口猛地一跳:“记得——尹川之事与金钩门灭门难道有何关系不成?”   沈砚冷笑:“有没有关系我不能断定。不过,尹川却是我岳父,而金钩门的灭门也有我的份。”   王凌燕愤怒而起:“是你……你……门中众多兄弟姐妹与你有着多年的同门之谊,老爷子……老爷子他是你爹,你即便对他偏爱沈姜一事心有怨言,也不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来!”   沈砚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眼神飘忽,看着窗外,低声道:“我给过他选择,要么解散金钩门免去血光之灾,要么保全他和你的性命,他一样也未选,只是在出事前,将你和沈姜支开了。呵——好歹父子一场,我不会亲手杀他,他却偏偏不让我好过,让我背负着弑父的罪名过一生,果真是老奸巨猾啊!”   王凌燕只觉胸口堵得难受,几次想抽出腰间的赤练鞭,却偏偏下不了决心。   兜兜转转,她终得以找到仇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是如今的局面。   王凌燕执起酒壶,仰起头,向口里猛灌了几口酒,红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沈大哥,我最后一次这样唤你。不过,自此之后,从前种种,皆归尘土!再次见面,我是要取你性命为门中兄弟姐妹报仇的人!”   沈砚默默喝着酒,细声提醒着:“你的仇人可能不止有我。金钩门的那场大火,不是我的人放的。所以,在你想要杀我报仇之前,我们可能需要合作一段时日,共同找出背后的真凶。”   王凌燕冷声道:“我不会与仇人合作。”   见王凌燕抬步就要走,沈砚不慌不忙地道:“沈姜与他兄弟的性命安危,你也不在意?”   王凌燕蓦地顿住身形,心电急转,很快,她又释然了,微微一笑:“结绳君子凭他独特的手段能制作许多令人防不胜防的陷阱,可单凭他的身手,远远不是沈姜的对手……”   话未说完,王凌燕只觉周遭涌起浓烈的杀气。这杀气直奔她而来,不得不令她警惕起来。   这间酒楼有蹊跷!   原本嘈杂的酒楼,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原本坐着喝酒聊天的酒客,个个浑身冒着或浓或淡的杀气,目光凛冽如刀,齐刷刷地将她包围在层层刀口下。   “这酒楼是你的?”   沈砚端坐如山,声音里透出些许思念之情:“不是我一个人的。关于望江楼,有个不为外人所知的故事,你要听么?”   王凌燕做不到与他相安无事地相对而坐,正欲开口拒绝,沈砚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笑道:“眼下你也出不了这扇门,不如听听故事,再决定如何去救沈姜。”   环顾四周,王凌燕思虑再三,还是坐了回去,冷淡地开口:“洗耳恭听。”   “十年前,知晓我为何离开金钩门么?”   王凌燕脱口而出:“因为沈姜。”   沈砚戏谑一笑:“那时我确实不待见沈姜,但还不至于为此离家出走。那时……我对一个女孩儿动了心,而她却是‘毒圣’尹川的女儿,我苦恼了许久,才下定决心离开金钩门去寻她……她温柔善良,聪明能干,小小年纪凭一己之力便将这间酒楼盘在了手中,从此便没有离开过这里。她与她父亲是全然不同的人,所以才会逃出家门自立门户。”   谈及过往,王凌燕才从他眼中看到了些许柔光,还有挥之不去的悲伤。   而说起尹川的女儿,王凌燕又不由想起了惨死在明逢礼手下的翠烟。尹川儿女众多,当年,除了翠烟几乎无人幸免,那个令沈砚牵肠挂肚的女儿,倒令王凌燕有些好奇了。   “尹川还有女儿在世上?”   沈砚沉默许久,才道:“四年前,生下沁儿后,便病逝了。”   “沁儿?”王凌燕惊道,“你有孩子了?”   沈砚笑道:“很奇怪么?是个女儿,一直是姐姐帮忙照看着。”   王凌燕微微掀起嘴角笑了笑,目光环顾四周,心中生出浓浓的物是人非的悲凉感来。她得让自己足够冷静理智,不能受他言语左右心绪。   她平静而冷淡地开口:“故事讲完了?这样的话,请让我去见沈姜。”   “不急。”沈砚道,“燕儿,你知道金钩门存在的意义么?”   偷天换日,伸张正义。   王凌燕原本想说出金钩门的门规,想到最近发生的事,突然变得没了底气,索性沉默以对。   “金钩门是先帝秘密组建的江湖门派,门中有一股只有门主才知道的暗中力量潜伏在宫中,其职责便是危难时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太子。十二年前,这股力量在营救太子时,悉数牺牲,金钩门也因此元气大伤,只得养精蓄锐。”沈砚顿了顿,又道,“对父亲来说,沈姜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只要能助沈姜登上帝王之位,牺牲整个金钩门他也在所不惜。”   牺牲整个金钩门也在所不惜?   王凌燕越听越心惊,忍不住脱口而出:“金钩门的灭门惨事,是你和老爷子一起策划的?”   她不知道自己期望得到什么样的回答,也不知得知真相后又该如何。   沈砚淡然点头微笑:“这么说也对也不对。沈姜无心帝王之位,为将他逼入绝境,父亲企图制造一场灭门的假象,哪知最后却酿成了一场真的悲剧。而我,只想毁掉金钩门,让父亲从这几十年的执念里走出来,不再卷入皇室争斗的漩涡里。因此,我并未按照约定的日子突袭金钩门,金钩门损失惨重,却不至于灭门。导致金钩门灭门的罪魁祸首是背后突然出现的人,那些人才是我们共同的仇人,燕儿。”   王凌燕脑中一片混沌,思来想去,更觉心力交瘁。   祁兴说得没错,她其实并不了解金钩门,也不了解金钩门的所有人,包括收养她教养她的沈老爷子。   “燕儿,父亲始终不让你入金钩门的局,只因你是他心底唯一渴望留住的那一份本真,他不能让你入局。”沈砚叹道,“这么多年,他累了,可他又不甘心停下来,只能继续前进。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放弃那些人的生命,这一切,皆是我的私心,我不会为自己脱罪,你要恨便恨我。”   王凌燕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许久,她才道:“老爷子不在了,你便是门主,要如何整顿门派,我无权过问——不过,你最好别动沈姜!”    ☆、此心惶惶离别在即      沈砚丝毫不在意王凌燕的威胁,反而笑道:“你既然尊我为门主,就得听我调遣。”   王凌燕冷笑道:“你的金钩门,不是我的金钩门。不管你与老爷子有何约定,今后,我与金钩门再无瓜葛!”   “沈姜呢?”   “自然是与我一样。”   沈砚不禁笑出了声:“你对沈姜的认识何其狭隘!你以为他看不透金钩门灭门背后的真相?父亲对他的期望,他怎会不知?我可是听说两人常常吵得不可开交,你以为他们是因何争吵?凭沈姜的聪明机警,怕是早已想到父亲是特意在那个关头支开了你们,企图利用金钩门的灭门惨案来刺激他。在平清王拉拢他之际,他仍旧选择了我,你看不出他的决定么?”   王凌燕心口一紧,胸口闷得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明白沈姜的选择。他不想再与皇室之人沾上半点关系,所以才会毅然地拒绝了平清王的好意;而他选择跟随沈砚,只因她一心想着报仇,他想替她完成。   “我与沈姜一样,不想让金钩门卷入朝廷纷争里。”沈砚真诚地望着王凌燕,轻声道,“燕儿,和我们一起重建金钩门吧!偷天换日,伸张正义!”   王凌燕脑中一片混乱。她发觉自己坚守了多年的信念,原来都是一场骗局,这令她难以接受,更难以释怀。   她知晓人心难测,可窥得了身边最亲近的人的心思,她只觉惶恐,只想要逃离。   “沈姜在哪儿?”良久,王凌燕才哑声问了一句。   沈砚不想逼她太紧,只得妥协道:“楼上左厢的醉仙居。”   王凌燕一刻也不愿与沈砚待在一处,她感觉自己积压的情绪快要喷薄而出,风一般穿过人群爬上了楼,直奔左厢的醉仙居。   醉仙居内酒香弥漫,只有祁孟巡一人坐在案几旁饮酒。   “沈姜呢?”   祁孟巡缓缓起身,笑道:“醉了,在里边躺着呢。”   王凌燕逼视着他,凉凉一笑:“别在我面前装蒜!解药拿来!”   祁孟巡撇着嘴耸了耸肩,老老实实地从衣襟内掏出一枚青釉小瓷瓶抛到王凌燕手中,依旧小声为自己辩解道:“他真的只是醉了酒,这是解酒药。望江楼的酒非寻常之酒,功力越是深厚,越容易醉酒。”   王凌燕一双妙目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在青衫舞动中,急急地奔进了内室,果见沈姜安安静静地躺在青纱帐内;祁兴也在其列。   祁孟巡一见王凌燕目光不善,识相地上前,将祁兴背负在自己背上,幽怨地道:“沈姜醉酒较深,喂他吃下解酒药,可能将近一个时辰才会醒来。我先带阿兴去别处,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   祁孟巡径直将祁兴背下了楼,将人放进了停靠在酒楼门前的马车里。他在酒楼后的临河围栏边见到寂寂而立的沈砚,便上前说道:“门主,我带阿兴去谷园见见芬儿。”   沈砚目光只在祁兴脸上溜了一圈,便点头道:“去吧。”   祁孟巡循声退下,上了马车,便驱车离了望江楼。   王凌燕守了沈姜一个时辰,他才缓缓地醒了过来。   这一个时辰里,王凌燕的心情平复了许多,沈姜醒来时,便见到她对着自己露出了一抹轻柔的笑容。沈姜一心以为自己醉酒未醒,揉了揉眉头,唤了一声:“燕子?”   王凌燕应声嘲笑道:“喝酒也能醉成这样,真是出息!”   沈姜理亏,撑着身子慢慢坐起,只觉喉咙干疼,便支使着王凌燕:“给我倒杯水。”   “醒来便使唤人,我又不是伺候你的丫鬟婢女!”王凌燕嘴上不满,却还是起身斟了一杯水递到了沈姜手中,末了,又关切地问了一句,“感觉如何?”   沈姜满心狐疑,不答反问:“燕子,你怎么突然变得体贴了?这样嘘寒问暖的,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王凌燕立马怒道:“对你好你不领情,那便算了!你一个人在这儿醒醒酒吧!”   她说怒就怒的脾气令沈姜欢喜又无奈。见她起身要走,他赶紧拽住她的手腕,拖着她到床边坐下,王凌燕却似犟牛般,恁是不如他的意。沈姜从床上爬起,绕到她跟前,却发现她双目通红,眼中盈满泪水,顿时慌了:“怎么了?”   王凌燕满是怨气地道:“你那么聪明,什么都能看破,猜不到么?”   沈姜思来想去,才知她话里有话,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沈砚与你说了什么?”   王凌燕抬手擦掉溢出眼眶的泪水,沈姜却是伸臂将她轻轻抱住了,轻抚着她的背,低声问道:“你们说了些什么?”   王凌燕没有哪一刻如此依赖这个怀抱,心中所有的顾忌与愧疚早已抛开。似乎只要听到沈姜的声音,她便安心了许多。   金钩门灭门之时,她哭得撕心裂肺,那是为死去的亲人朋友;如今,她哭得肝肠寸断,只是为自己。   这些年来,她才发现与沈姜在一起的日子,她很少哭泣。即便看着他与小和裳亲密无间地谈笑自如,她也不会心酸到泪流满面。   从前,她希望沈姜能走出家破人亡的阴影,开开心心地活着;如今,她依旧希望他能开开心心。   所以,她不能哭。   “燕子,你怎么了?”   王凌燕的哭声让沈姜有些心慌意乱,他即便能猜到沈砚都与她说了什么,可却怎么也猜不透她为何哭得这般伤心。依她的性子,若是知晓金钩门背后的秘密,面对他,她应该会伤心到愤怒吧。   而她,偏偏哭了。   沈姜双手捧着她的脸,两手拇指慢慢抹去了她眼角下的泪珠,轻声安抚着:“别哭了啊。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王凌燕吸了吸鼻子,使劲擦了擦双眼,嗡声嗡气地问了一句:“沈姜,你是不是早已察觉了金钩门覆灭的背后是老爷子一手策划的计谋,即便最后弄巧成拙了?”   沈姜重重地点了点头:“最初,我曾怀疑过。但是,越接近真相,我越想不明白。沈老头即使为了让我屈服而剑走偏锋,断然不会拿满门兄弟姐妹的性命当儿戏。见着沈砚,即便证实了我心中的猜想,但是,仇人的真正身份反而愈发扑朔迷离了。”   王凌燕道:“除了沈砚不守约定坏了老爷子的计划,那背后元凶难道不是天一阁?”   沈姜摇头:“花花在金钩门内,凭和奚在天一阁的地位,他不会连花花的性命也护不住。而他也一直在暗中寻找元凶,想为花花报仇。天一阁对我们的追杀,只因我们先前投靠了平清王,这坏了天一阁的规矩。”   “天一阁是如何得知先帝遗诏在平清王府上的?”王凌燕想不出头绪,只得从根本处出发,“若找到了先帝遗诏,是否便能追查出元凶?”   沈姜若有所思地点头:“这不失为一个办法。”   王凌燕见沈姜抵触的情绪,知晓他是不想与这些东西沾上关系,便问道:“沈姜,你知晓遗诏的内容么?”   “先帝遗诏只会在先帝正常死亡后,才会昭告天下。当年先帝乃暴毙而亡,遗诏早已不知所踪,其中内容怕是无人知晓。”   王凌燕却笑道:“那可未必。若遗诏是先帝秘密交到了平清王手中,其中内容平清王必定知晓。”   沈姜立马警觉起来:“燕子,你想做什么?”   王凌燕未曾料到沈姜的警惕心如何之强,也便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道:“你们要重振金钩门,但是,于我而言,金钩门早已没了。所以,今后金钩门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得靠自己去寻找真相,不再是为金钩门,而是为了老爷子多年的教养之恩。”   沈姜的脸色立马凝重起来,一把抓过王凌燕的胳膊,冷生生地问道:“你要走么?”   王凌燕沉沉地点头。   沈姜急红了脸:“那我呢?”   王凌燕苦笑道:“沈姜,你既然不想与皇室沾上丁点儿关系,那便留下来吧!我需要借助平清王的力量为我寻找真相,所以……”   “所以,你就这样弃我而去?”沈姜心口仿佛堵了一块巨石,憋得难受,“你说走就走,将我的一切计划打乱了,一点转圜的余地也没有。我知道……我知道你目前无法接受这一切,可是,你能不能为了我……和我们的未来,忍一忍?”   王凌燕讽刺一笑:“沈姜,你应该明白我啊!你无法面对过去的一切,怎么忍心让我面对如今的一切?我所信任爱戴的人因一念之差毁了我拥有的一切,那些与我欢笑打闹的兄弟姐妹我已分不清真情假意了……沈姜,我如今只想还了老爷子这二十年的恩情,过往的一切,就让它去吧。”   沈姜很想不顾一切地跟她走,可眼下的局势,他势单力薄不能护她周全。他从前的身份不再是一个隐秘,单独行动,只会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他,不能让她身处危险之中。   至少在她还清恩情前,他得建立自己的势力,有足够的力量去护她。   而她,向来是极有主见的人,一旦下定决心,便会义无反顾地去做。   彼此不愿妥协,也只能暂时分别。   沈姜紧紧抱着王凌燕,心中思绪万千。   他从未想过两人会有分别的一日,更不知这一别,再见又是何年何月了。   心中不舍,心思缠绵。他慢慢扶起她贴着他胸口的脸,俯下脸去咬她紧闭的双唇。   王凌燕浑身如遭电击,一时情动,微微踮起双脚,双臂从他腋下穿过,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背,微微张了张嘴,涩涩地回应着他。   她被他渐渐加深的吻亲得脑袋晕乎乎的,如烂泥般瘫软在他怀里。她从未有过这样轻飘飘的感受,难受却又妙不可言。   身体突然腾空,王凌燕被沈姜抱着放在床上,看他倾身而下,气定神闲地去解她腰间的衣带,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超出了她的想象。   “沈姜……”王凌燕弱弱地唤了一声,抓住沈姜正扒着她衣领的双手,气喘不定地道,“等等……这样……不成……”   沈姜抬起头,目光深深地锁在她满面娇羞的脸上,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不成?燕子,你也动了情,为何不顺从自己的心?”   王凌燕急得满脸通红,争辩道:“不成!我怕……我怕有了孩子……至少在报仇之前,不成!”   沈姜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若真的有了孩子,在如今情势不利的局势下,反倒成了拖累。   他此时的心情十分焦躁,伏在王凌燕怀里平复了许久,才将心头的火一点点压了下去。单手摸索着她的衣带,一边慢慢替她系着衣带,一边低声交代着:“你决定的事,我无法左右。不过,有件事须与你叮嘱,你得时刻记在心里——你这个人这颗心都是我的,绝不能变心。”   王凌燕气得发笑:“才不是你的!我的心是我自己的,谁也左右不了!”   沈姜不与她争辩,低头亲吻她的眉心、脸颊,低声道:“长点心,别被人骗了,有平清王在,凡事别强出头。还有……记得想我。”   王凌燕浑身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轻轻捶打着沈姜的肩,轻声斥道:“酸不酸?我还什么也没与你说呢!要我说,你才最不让人放心,不知欠了多少情债了?”   沈姜认认真真地道:“我一向洁身自好,在外头从不乱来。燕子,我欠花花一条命,却欠你一颗真心。如今将这颗真心交付给你,希望你不要嫌弃。”   “行了啊!”王凌燕满脸通红,羞怒不已,“别再说这些腻腻歪歪的话了!”   许久,她又低低地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经此一别,我也不会再躲着你了,请你多信任我一些。对你的感情,我不比你少。”   沈姜十分意外。他从未想过王凌燕会向他大方地坦白心意,这让他感动欣喜,反而不再为此次的离别而焦躁忧心。   “我等你。”    ☆、祸乱四起不知归处      经过厮杀的战场尸横遍野,大雨冲洗过的土地血流成河。一列列身穿铁甲的军队行走在寒风冷雨里,个个神情冷肃,整齐有序地穿过这片狼藉战场。   王凌燕端坐在黑色的骏马上,抬手微微抬起头顶的竹笠,在密密麻麻的雨幕里看着那些被雨水冲刷得面部泛白的尸体,又默默地垂下了头,反而将竹笠压得更低了一些。   半年之间,各地藩王作乱,朝廷派兵镇压,这样的血腥场面王凌燕早已见怪不怪了。   寒冬腊月里,北边镇北王的军队直捣黄龙,吓得天子不得不向远在鲁南的平清王求助。王凌燕本在暗地里为白青梓招兵买马,哪知祁兴却突然将她带回了鲁南,随同着白青梓一同北上勤王。   经过日夜不歇的跋涉,这支由白青梓亲自带领的勤王之师一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竟是逼得各地藩王王侯再不敢作乱生事,而镇北王的军队更是被逼得退出了皇城外的京马卫,皇城的威胁因此而解除。   勤王之师毫不懈怠,乘胜追击,因连日大雨的缘故,河水猛涨,两方人马一方退不得,一方进不得,各据两岸,僵持不下,只能偃旗息鼓等待时机。   王凌燕一身银铠,头发盘在头顶,挽了一个男子的髻儿,眉目清秀,英姿飒爽,倒真有几分男儿的气势。   她正百无聊赖坐在营帐前,看着哗啦啦从营帐上头落下来连成线的重重雨帘,心思已不知飞向了何处。腰间布袋里的青竹蛇钻出脑袋,似乎感受到了外头的冷气,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王凌燕笑着摸了摸布袋,叹了一声:“过不了多久,你也该冬眠了。”   在昏暗的天光下,她看见白青梓在祁兴的陪同下,撑着伞向她的营帐走来,而苏聪依旧是紧紧地跟在白青梓身后。   在王凌燕的印象里,白青梓的这名亲侍几乎是日夜寸步不离地守在主子身边。思及有关这位王爷的传言,再看苏聪对待白青梓那小心关切的眼神,王凌燕也不得不怀疑这两人之间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关系了。   待三人走近,王凌燕才起身整理好装束。正要弯膝跪下行礼,白青梓笑着用手虚扶了一把,轻声道:“进去说话。”   王凌燕侧身让过他,一抬头却见祁兴正向自己挤眉弄眼,她眯了眯眼,索性视而不见。   军营之地条件艰苦,寻常营帐内没有火盆、暖炉之类的取暖之物。白青梓寻了一张半旧不新的羊毛垫坐下,苏聪便直挺挺地站在了他身后,眼里似乎只有白青梓一个人。   王凌燕与祁兴相继落座后,白青梓才盯着王凌燕,缓缓地道:“宫中有旨意传来,命你速速进宫面圣。”   王凌燕吃了一惊:“面圣?我不过是王爷跟前一名小小的侍卫,他此举是何意?”转瞬,她又想通了,胆战心惊地道:“因为沈姜?”   白青梓神色凝重地点头:“玄坪只要还在一日,他这帝王之位永远坐不安稳。本王若没猜错,她突然召你进宫,便是想利用你逼玄坪现身——这半年来,你与玄坪有消息往来么?”   王凌燕垂下头,低声答道:“没有。”   当日一别,沈姜似乎从她的世界里销声匿迹了。她曾担心他遭遇了不测,但是,江湖上却并没有关于“鬼影沈郎”的只言片语,平清王暗中盯住他的人也寻不到他的踪迹。   王凌燕内心十分渴望得知他的消息,却并不想成为他人威胁沈姜的筹码。   白青梓即便没有明确表态,但眼神神情已说明了一切。   何况,天子有令,白青梓纵使有再大的能耐,也不能在时机未成熟时,当面与天子撕破脸面。   “何时进宫?”   祁兴未曾想到王凌燕会一句话也不说不问就轻易点头同意了,不由偏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宫里的意思是越快越好。”白青梓目光深沉,眼中露出一丝愧疚,“皇上对本王起了疑心,才想着以勤王之名来试探。时机成熟之前,得委屈你一段时日……小祁会与你一道进宫,也能彼此有个照应。宫里有明大人安排的‘眼睛’,危急时刻,会护你周全。”   听着白青梓轻声的交代叮嘱,王凌燕突然有些感动。这个心怀家国、心忧百姓的王爷,平日里再冷静自持、高贵深沉,对待家人朋友,那些关怀皆发自内心。   而他能如此对待她,皆因她是沈姜重视的人。   她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悲哀。他人给予关爱的背后,总会有太多复杂太多身不由己的缘由。她怕承受那份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情”,却偏偏拒绝不了。   白青梓交代了一番事宜,命人备了马,亲自送王凌燕与祁兴出了营地。   雨,越下越急,打在脸上冰凉刺痛。两人快马加鞭赶到皇城城楼下,乌黑的天际乌云滚滚,浓浓夜色下的城墙冰冷而诡秘,那缓缓打开的城门,仿若巨兽的一张巨口,一点点将两人渺小的身躯吞没。   王凌燕不知面对她的是怎样的命运,进了城,一直紧张的心情反倒平静了下来。   此时宫门已关,迎接两人的御前公公便将两人安排在了城内的天子行宫处。   王凌燕在冷风冷雨里奔波了一路,简单洗漱过后,便有人送来了膳食供她享用。因没见着祁兴,王凌燕便问着前来布菜的婢女:“与我一同前来的那位公子呢?”   那婢女毕恭毕敬地答道:“姑娘与那位公子是分开用膳的。”   王凌燕狐疑地瞅着那婢女,那婢女默默垂下脑袋,布完菜便默默退到了一旁。王凌燕用饭时并不习惯有人在一旁服侍,便道:“你不必候着了。”   “廖公公吩咐过了,要看着姑娘用完膳才能离开。”   王凌燕心中不喜,却也知晓这婢女也不过是奉命办事而已,也不再为难。   真正令她不喜的是,即便是在她躺下歇息后,那婢女依旧寸步不离地守在屋内。王凌燕自由随意惯了,突然被人如此服侍,当真不适应。   而这些人特意将她与祁兴分开,想必是不想让她在进宫前,与人有任何的交流。   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在此被人好饭好茶地招待了数日,也不见有人前来领着她进宫面圣,前前后后伺候她的也只有那名唤作慈儿的婢女。最可气的是,她问什么,那婢女不是摇头说不知,就是以“廖公公吩咐的”来回答她。她稍稍有些不耐烦,那婢女便眨着水汪汪的泪眼看着她,她也不能再继续为难下去。   晚饭时,王凌燕正给青竹蛇喂食,多日不见的御前廖公公终于露了面,一见盘在桌上的青竹蛇,吓得手脚直哆嗦,尖细的嗓音里透露着深深的恐惧。   “天啦!天啦!王姑娘,将您的蛇收起来吧,杂家有话要说!”   王凌燕见他吓得不敢面对着她,身子直哆嗦,笑着收起了青竹蛇,懒懒地道:“好了,公公有什么话便说吧。”   廖公公先是回头向桌上瞟了一眼,直到确认没了蛇,才转过身来,说道:“皇上夜里会过来,请姑娘好好准备准备。”   王凌燕不解:“准备什么?”   廖公公用他那尖细的嗓子欢快地叫了一声:“侍寝啊!”   “什么?”王凌燕猛地站起身,大步奔到廖公公身前,双目里燃着火,“你说什么?”   廖公公被她这股气势慑得双腿直打颤,却依旧是硬着头皮说道:“王姑娘,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能得皇上一夜恩宠,往后的日子,姑娘也不用愁了!”   “谁稀罕!”王凌燕气得一掌推开廖公公,夺门而出。   廖公公稳住身形,对仍杵在原地不动的慈儿吼了一嗓子:“你是死人啊,快去追回来!”   慈儿这才慢慢悠悠地追了出去。   行宫处有层层侍卫看守,王凌燕默默退了回来。她不知祁兴被安排在了哪里,只能在各个院里焦急大喊:“祁兴!”   廖公公与慈儿在院中追到四处喊叫的王凌燕,两人一前一后地挡住了她的身形,廖公公带着亲善的笑容,劝道:“姑娘,与您一同来的公子,昨日便被接进了宫中,只要您今晚好好伺候皇上,明日就能进宫见着他了。”   王凌燕冷声问道:“你们带他进宫做什么?”   廖公公道:“皇上召他进宫议事。姑娘,天色不早了,随慈儿回屋梳洗吧。”   王凌燕猜想过无数种天子利用她的手段,偏偏未料到会来这一出。任他什么手段,她自忖自己皆能应付,偏偏对于这种近乎无赖的手段,她完全没辙。   反抗!   坚决不从!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慈儿替她梳了头,换上了一身华丽高贵的衣裳,袖上牡丹娇艳欲滴,明艳动人。   王凌燕只觉这一身装束十分笨重,束缚了她的行动;而那些插满头的金钗银环更是让她不堪重负。   “姑娘没有耳洞,奴婢为您穿洞。”   王凌燕惊得弹起身,慌忙地道:“不必了。你出去吧。”   慈儿见王凌燕的脸色阴沉如水,不敢再留,福了福身子便退下了。   王凌燕再次坐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几乎认不出来了。镜中的女子仿佛沾了露珠的娇艳玫瑰,娇艳明媚,微微蹙起的眉头更添了几分风情。   这样的自己,王凌燕从未见过。   她抚上头顶高高挽起的发髻,脑海里突然想到了沈姜,喃喃自问了一句:“沈姜会喜欢么?”   天子欲利用她引出失去踪迹的沈姜,想必早已放出了消息,而今夜这处行宫自然设有重重埋伏。   沈姜来了,便犹如瓮中之鳖;不来,她也许真的会被天子纳入后宫之中。   祁兴已被支开,她一人作战,即便有些力不从心,也不会就这样任人摆布。所以,在夜色降临之前,她得做好两手准备。   王凌燕一件件拆下头顶的珠钗,在心里默默祈祷着:“沈姜,你还是别来了。”    ☆、阔别重逢对面不识      寒冷夜空下,有道道黑影掠过,所行之处,偶尔会惊起林中歇息的鸟雀。   天边的一弯明月高悬空中,在云层里忽隐忽现,给大地镀上了层层阴影。   月光落进行宫的高台楼阁里,两重人影叠在一处,昏暗的灯火下,看不清并立楼台的两人的脸,只听得见两人低沉而满含期待的声音。   “侯爷,今晚鱼儿若不上钩,该如何?”   “只要饵在手,鱼儿早晚上钩。今晚只是一道开胃菜,鱼儿上钩了,那便有了一盘丰盛的菜肴;若不上钩,也不打紧,您该享的福一样是您的。”   “那今晚就辛苦侯爷守着了,鱼儿的饵是时候享用了。”   王凌燕初次见到当今天子白玄尘,弱冠之年的天子脚步虚浮,行动迟缓,丝毫没有少年人的朝气,反而眉眼阴郁。不用细想,她也能想到这是沉迷于酒色的缘故。   换上了慈儿装束的王凌燕不敢抬头直视白玄尘,她怕在这紧要关头露出马脚,让对方认了出来。而白玄尘只是简单地问了她几句话,便迫不及待地向内室的卧榻行去,从始至终,甚至都未看过她一眼。   王凌燕见白玄坪急不可耐的模样,暗暗撇嘴嘲笑了一番,待看到卧榻之上熟睡的人儿时,心里又生出了一丝罪恶感。   不管慈儿是否是心甘情愿地替代了她,她这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慈儿是她接触的第一只“眼睛”,少言寡语,行事甚至有些呆笨,但是,因为是送到天子身边的“眼睛”,就得有着时刻做出牺牲的觉悟。   经过今夜之后,也许她会飞上枝头变凤凰,也许会受她牵连而被杀。   王凌燕将白玄坪送到内室,便听到他吩咐了一句:“在外守着。”   内室并未点上灯,只有淡淡月光在地上铺开,一切都似笼罩在了一层轻纱之中,朦胧而充满诱惑。   王凌燕看着白玄尘脱掉外边的黄袍,在床边伫立片刻钻进被子才退了出来。不一会儿,她便听到了内室传来的男欢女爱的声音。   慈儿瞒过了白玄尘。   突然,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喊叫声响彻天地,这声音一浪盖过一浪,和着屋内男女的呻/吟声,如此荒诞而怪异。   王凌燕心中一惊:沈姜终究还是来了。   这座行宫屋宇密布,各个院落都设有伏兵和弓箭手,沈姜前来,无疑送死。   而沈姜既然来了,她只能兵行险着,赌一把。   白玄尘所在的这间屋子在所有屋宇中其实最为隐蔽,在茫茫夜色下,若非熟悉行宫布局的人,难以找到这座隐藏在大气磅礴的屋宇间的这座小屋。   王凌燕不得不佩服这些人为了抓住沈姜,还真是煞费苦心呢!   她换上慈儿早已为她备下的将士装束,将扎起的头发盘在头顶,用方巾系上,戴上遮阳笠帽,悄悄溜出了门。   此时,她需要尽快赶往激战正酣的院落。   听双方厮杀的声音,她发觉沈姜带了许多人前来。   正在她脚步匆匆地赶往前院时,她的身后接连响起几声惨叫,却是埋伏在此的几名伏兵被黑暗中的一双手扭断了脖子。这一阵骚乱过后,未加入前方战场的伏兵从四面八方赶来,纷纷搭起了手中的弓箭。   王凌燕不得不折回身子,见院中这般大的阵势,着实惊了一惊。循着众人的目光看去,但见清冷的月色下,沈姜全身像是镀上了一层银霜,正缓缓地落在了一间屋子的脊柱上,星子一样的双眸冷若冰霜。   他身形一动,只见片片残影掠过,众人弯弓搭箭射中的只是一道道虚影。   王凌燕看得眼花缭乱,早已分不清虚实。   她意识到,沈姜的“鬼影步”已然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施展起来竟毫不费力。   毫无防备地,她突然听见了凄厉哀婉的歌声,那一声声饱含妇人盼夫归家的词曲,听来让人心思沉重,泪流满面。   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   寒风拂面,祁孟芬的嗓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原本斗志昂扬的众人纷纷弃了手中武器,有些人竟开始掩面哭泣。   王凌燕险些儿被歌声里的情绪感染,才微微稳了稳被扰乱的心绪,迎面寒光一闪,她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在剑光欺凌下,左闪右躲,却始终躲不开剑势的包围。   她暗暗咬牙,只怪自己这身装扮让沈姜误会了,如今被他突然袭击,她只有躲闪的份,连为自己开口分辩的机会都没有。   她丝毫不敢分神,怕稍一分神,那如同催命一般的剑光就能瞬间要了她的命。   然而,沈姜见她能接连躲过他的攻击,反而收起了剑,左手迅速探出,五指如钩,才碰到王凌燕的肩头,王凌燕矮身从他臂弯下躲过,迅速退到了一旁。   耳边有祁孟芬的歌声扰乱她的神智,眼前有沈姜穷追不舍的攻击,她一没留神,右肩已被沈姜的五指牢牢地扣住,下一秒便被狠狠地按在了地上。   王凌燕被摔得双眼发晕,刚要破口大骂,沈姜的剑已指在了她的心口。   “野路子,不像是朝廷训练出来的兵。”   沈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狼狈不已的人,他看不清被帽檐遮住的脸,正要用剑尖挑开她的帽檐,忽见她抬起手,张了张嘴。   他立时将剑刺进去几分,厉喝一声:“别动!”   王凌燕嘴里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剧烈咳嗽着,心口的疼痛几欲让她晕过去。   “沈……”   剑尖从心口抽离,她只看到他的身影一闪,耳边箭矢如雨,呼啸而过。她抱头躲避着箭雨,后衣领突然被人拎起,刷刷几下,她的几处大穴已被他点住,如今是身体动不得,话也说不得,简直是生不如死。很快,她又被沈姜提着一颠一颠地向那一排屋宇跑去。   王凌燕被颠得头晕眼花,口不能言,心里却已将沈姜骂了千万遍。   沈姜闪身入了一间空屋子,身体紧贴着门框探头朝外喊了一声:“祁姑娘!”   歌声戛然而止,祁孟芬的身影从暗处的花坛里飘出,来到沈姜跟前时,她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身体软软地靠在了墙上。   “这座院子里伏兵很多,我尽力了。‘音惑’只能迷惑一时,希望能拖到大哥赶来。”   因为祁孟芬的“音惑”,满院子的人手持弓箭,却如木偶一般站着一动也不动。   沈姜探头向外看了一眼,将各处的门窗锁死后,才将王凌燕拽向了角落里。见状,祁孟芬缓缓移动身子向角落靠近,喘着气问道:“你带他进来做什么?”   “此人身法有些熟悉,而且行为可疑,我须问他几个问题。”沈姜蹲下身,抬手欲摘下几乎遮住了王凌燕整张脸的笠帽,目光却忽然瞟到了她露出了小半截手臂的左腕处。   她心口处的血,正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手腕处的银铃铛上。   沈姜脑中顿时闪过一个念头,迅速解开王凌燕身上的穴道,摘下帽子的刹那,那张凌乱、惨白的脸蛋确实是他日夜思念的那个人。   穴道被解开,王凌燕只觉身体轻松了许多,憋在心口的气一股脑地涌进口鼻,呛得她不停地咳嗽,整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沈姜刺人的手法拿捏得十分到位,伤口虽不深,一呼一吸间,心口似被钢线勒住,如刀割般疼痛。   王凌燕抬起眼,因疼痛,紧紧皱着眉头,沙哑着嗓音自嘲道:“沈姜,你多狠啊,连我也……也要杀。”   沈姜此时仍旧未回过味来。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竟然亲手伤了她,甚至差点要了她的命。他哆嗦着嘴唇,懊恼得不知如何开口。   半年未见,她变得憔悴了许多,整张脸即使笑着,也令人心疼。   “燕子……我……”   而祁孟芬因一直在暗处,压根不知与沈姜缠斗的人是何人,此刻听了王凌燕的话,她那一对妙目里射出道道精光,一脸的不可置信,连声音也在发颤:“沈郎,她身上的伤是你用剑刺的?”   沈姜并未回答祁孟芬的话,而是埋头从衣襟里摸出止血粉,轻轻抱过王凌燕的肩,将她左肩的衣衫褪下,轻言:“有些疼,忍一忍。”   祁孟芬见沈姜毫不顾忌男女之别去褪王凌燕的衣衫,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默默退到另一侧的墙根里,暗自埋怨了一句:“这个人怎么……这样救人也得看看场合啊!”   药粉撒在伤口,痒痒的,不一会儿,就犹如一把把尖刀在刺,一阵一阵地疼。   看着沈姜始终紧拧着眉头为她上药包扎,王凌燕抬手摸了摸他沾满血渍和汗水的脸,轻轻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受伤?”   沈姜惊得抬目定定地看着她,从她眼里看不出一丝责怪,他心中更是悔恨。许久,他才低声答了一句:“皮外伤,不碍事。”   王凌燕瞅着他衣衫上的几处血渍,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万万不会想到,半年后,她与他会是这样令人唏嘘不已的重逢。   她不想他因为误伤她一事而自责,便道:“你的‘鬼影步’几乎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了,江湖之中,论轻功,怕是无人在你之上了。”   沈姜微微笑道:“你的步法也有进步,能躲开我的剑。”他又凝视着她的脸,郑重地道:“燕子,对不起。”   王凌燕故作轻松地笑道:“你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你并未对我下杀手,我该感谢你……”   “并非如此。”沈姜道,“我那时未能认出你来,本就是我的错。之所以未下杀手,是想从你口中打听到你的踪迹。我若是能认出你,也不会让你受伤——是不是很疼?”   “疼……”王凌燕撇了撇嘴,道,“这一剑的仇我记着了,改日加倍讨回来!”   沈姜紧紧抱住她,用脸轻轻蹭着她的脸,欢喜地应了一声:“好。”   正在两人沉浸在久别重逢的伤感与喜悦中时,安静的院子突然又变得嘈杂,无数泛着寒光的箭头刺破门窗,猝然而入。   祁孟芬矮身躲在桌子一角,朝沈姜的方向说道:“沈郎,情况不妙!”   沈姜护着王凌燕躲过破窗而入的箭矢,一步步朝祁孟芬的方向靠近。他将王凌燕交到祁孟芬手中,郑重地嘱咐道:“你带着燕子避一避,我挡一阵子。”    ☆、一朝一夕命不由己      屋子被接连赶来的伏兵围得水泄不通,利箭如疾风骤雨般乱射一通,门窗已渐渐抵挡不住这般不要命的围攻。   沈姜纵使身法再了得,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也抵挡不住一轮又一轮的攻击。他拔出刺入肩头的两支箭矢,咬牙挥剑斩断直刺面门的一支箭,就地翻身一滚,忽听到王凌燕喊了一声:“沈姜,到床尾避一避。”   王凌燕从床尾钻出,外头的箭雨似乎停歇了,她赶紧将负了伤的沈姜拖拽到床尾,撕下衣衫一角,心急如焚地替他包扎伤口。   沈姜只觉被箭刺伤的地方在发麻,身体渐渐感到无力,双臂已使不出多大的力了。他看一眼满头细汗的王凌燕和焦急无措的祁孟芬,稳住心神,沉声道:“这些箭头涂了麻药,我撑不了多久,你们在屋里躲一阵,我出去……”   “不行!”祁孟芬怒视着沈姜,道,“门主交代过,你不能出事!你放心,大哥没赶来,姑奶奶也会救你们出去!”   她起身,沈姜忙道:“‘音惑’耗神费力,你嗓子恢复不久,今夜已使用过度了,不宜再用。对方人数众多,本是冲着我而来,你不必蹚这趟浑水。”   “沈郎可算是懂得心疼人了!”祁孟芬撩起耳边凌乱的发丝,回头冲沈姜风情一笑,眨巴着杏眼,“今夜就让你好好见识见识‘音惑’的力量。”   沈姜还欲再劝,祁孟芬已开了嗓子,轻轻哼出一段低沉缓慢的江南小调出来。调子柔和轻缓,配上她那微微沙哑的嗓音,生生唱出了沧桑悲凉之情。   王凌燕一时觉着自己到了杏花烟雨的江南水乡,歌声里仿佛飘着米酒的香甜,春风醉人、细雨柔润,一点点滋润着她这颗寒天冷夜里的心;一时又觉得自己身处广袤无垠的塞北大漠,曲音里夹杂着烈酒的醇烈,风沙漫漫、驼铃清脆,心里的一点软弱柔情也被豪气冲散,竟生出了昂扬斗志。   这种感觉使她忘了心口的伤痛,伤口似乎愈合了一般,再也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沈姜一见王凌燕失神的模样,在耳朵里塞进两团布球后,他连忙抬手捂住了她的双耳,低声道:“别听!”   然而,祁孟芬使出浑身解数施展出的“音惑”,只是让外头黑压压的人群呆滞了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屋外再次响起了厚重而紧密的脚步声,一点点接近了屋子。   “里面的人还是乖乖出来投降吧!你们已无路可走,皇上要的人只是‘鬼影沈郎’,姑娘大可不必为此送命!”   祁孟芬大惊失色,即便脸色已发白,仍旧不死心地唱着。沈姜劝道:“你不用唱了。‘音惑’最大的致命伤你应该清楚,吃一堑长一智,敌人不会再次受你蛊惑,只要他们堵上耳朵,你便奈何不了他们。别再逞强了!”   沈姜撑起无力的身子,一步步朝屋门走去;祁孟芬叹了一口气,拧了拧眉还是跟了上去,笑着说了一句:“舍命陪君子!好歹也有半年的同门之谊了,对同门见死不救,是会被门主骂的!”   “等一下!”王凌燕起身追上前,对祁孟芬道,“我们换衣服!你趁乱逃出去,好过你与沈姜一同被抓。”   祁孟芬稍稍犹豫了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妙手飞燕,沈郎不能有事!他是为你才陷入险境,无论怎样,你都得用命护住他!”她一见沈姜冷了脸,便不再多说,拉着王凌燕到一旁,动作利索地换上了彼此的衣服。   她躲在床尾整理着头饰,听到开门的声响,便竖起耳朵聆听着外边的动静。   花景生四十来岁,却依旧仪容清俊、风姿卓正。沈姜开门见到面前负手而立的忠义侯,先是目光一凛,后又一脸淡漠地拱手行了一礼:“侯爷。”   花景生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眼中微光隐隐,漠然一笑:“当年太子殿下少年英姿,今日一见,更是天人之姿,本侯不敢认啊!”   沈姜身体受麻药侵蚀,虽是用内力强行逼出了些许药性,但这麻药药性太强,他撑了许久已无力再去与花景生周旋。扶过王凌燕伸过来的手臂,他只冷冷地道:“沈某只是一介江湖草莽,侯爷屈尊问候,沈某惶恐。擅闯行宫的罪名,沈某愿一力承担,所以,还请侯爷开恩,放了祁姑娘。”   花景生一眼瞟向王凌燕,捋着短须,道:“皇上要的也只是你,本侯可做主放了这位姑娘,不过……在放她之前,本侯须留她一段时日。”   沈姜浑身一紧,唯恐他这个时候识破了王凌燕的身份,从而揪出祁孟芬来。   花景生一见沈姜如此紧张身边的女子,笑道:“沈郎对王姑娘至情至义,不顾自身生死擅闯皇上行宫,对身边的红颜也是怜惜得紧,看来……男儿的风流本色如出一辙啊!”他哈哈大笑两声,似乎是寻到了同道中人,笑着安抚着紧张不安的两人:“放心,本侯言出必行,既然承诺会放人,就不会食言。祁姑娘歌声美妙,用到正当处,能安抚人心,所以,本侯想请姑娘为陛下唱几日的曲儿,陛下若满意,本侯自会说服陛下放了她。”   他如此一说,沈姜愈发紧张,王凌燕却毫不犹豫地应下了:“好说。”   沈姜一急,拽住她的胳膊,拿眼瞪着她。王凌燕淡淡一笑,望着花景生,道:“不过,在侯爷用到我之前,我想与沈郎待在一处。”   花景生点头应允:“姑娘重情之人,本侯钦佩。今夜是皇上与王姑娘的洞房花烛夜,这里闹出这样大的动静,皇上若是追究起来,本侯担责不起。所以,本侯会派人严加看守你们,待皇上明日过来再行发落。”   一行人将王凌燕与沈姜的眼睛蒙住,随后便将两人带往了行宫处的一间小屋里,里里外外都派了人严加看守。   许是怕沈姜在夜里出逃,花景生又命人将两人的双手双脚牢牢地用铁链锁住,直到确保两人已无逃脱的可能,他才放下了心。   他得迅速将这一消息告知皇上:鱼儿已上钩。   慈儿的温顺乖巧令白玄尘怜惜万分,因他沉浸在了温柔乡里,丝毫察觉不到异常,外边的厮杀声反而让他更加无所顾忌地去享受这场鱼水之欢。   幼时,他嫉妒太子白玄坪拥有的一切,恨不能据为己有。终于有一日,有人将这帝王的宝座双手奉上,他喜不自胜,对那人感恩戴德。在将太子一党的势力全部肃清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白玄坪的未婚妻据为己有。   然而,忠义侯的女儿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他并不在意。   从平清王处得知沈姜的真实身份后,他意识到,离他彻底拔掉这根心头刺的时机已到来,他不能再让他活着离开。   他要毁掉白玄坪的一切,包括他的女人。   而经过夜里的一番接触,确认白玄坪也未尝过这个女人的滋味,他心里又暗自欢喜了许久。一次又一次,仿佛不知疲倦般,将藏在心底多年的怨恨都化作情/欲,狠狠地发泄在了慈儿身上。   江湖传闻“妙手飞燕”乃是坚强不屈的女子,白玄尘原本还担心这个女子不会乖乖听话,哪知到了他手里,立马变成软绵绵的小羊羔,任他摆布。   他尝过许多女人的滋味,唯有这次让他的身心都得到了满足。   早间醒来时,白玄尘心满意足地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女子,心中带着莫名的欢喜。一想到花景生昨夜带来的令人振奋的消息,他便对慈儿说道:“你的情郎上钩了。日后跟了朕,朕会加倍疼爱你。”   慈儿紧闭的双目微微张开,一脸木然。   白玄尘未发现她的异常,坐起身吩咐了一句:“来,服侍朕更衣,去与你的情郎好好道个别。”   慈儿终是慢慢转过身,张着无辜泪眼望着白玄尘的背影,开口唤了一声:“皇上……”   白玄尘正往身上一件一件地套着衣衫,听到叫唤,慢慢转过身,见到与自己画中所见不一样的脸,顿时黑了脸:“你是谁?”   慈儿衣衫不整地爬到地上,俯首跪在白玄尘脚边,瑟瑟发抖地道:“奴婢是廖公公安排来伺候王姑娘的,不知怎么就……就……皇上,奴婢不知昨晚的人是皇上,求皇上恕罪!”   白玄尘只觉眼前一黑,气得气血翻涌,也不去听慈儿无力的辩解,恼恨地看着慈儿,冷冰冰地道:“欺君之罪,合该处死!你坏了朕的大好计划,朕不会让你死,要让你生不如死!”   白玄尘看她梨花带雨的面容,想起她夜里的温柔顺从,心里有丝不舍。不过,怨恨很快便将那少得可怜的一丝怜惜吞没了。他蹲下身,一手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与自己对视,邪笑道:“你不知昨夜与你好的人是朕,是么?既然你这么想男人,朕就满足你——来人!”   见到进屋的侍卫,白玄尘笑道:“你们守夜辛苦了,这个女人是朕给你们的赏赐,领走吧。”   那侍卫虽不明白事情缘由,仍是跪下谢了恩。   慈儿顿时面如土色,却是不再哭泣流泪,而是如同木偶般任由着那侍卫粗鲁地扛在了肩头。从被送过来服侍王凌燕的那一刻开始,她便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如何——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但是,如果让她选择的话,她宁愿选择死。   王凌燕并不知晓慈儿的遭遇,昏昏沉沉睡了一觉,手脚酸麻,却又不能活动自如,只得向仍在睡的沈姜轻轻挪动着身子。   屋内看守的侍卫见她不安分,立马持枪指着她的胸口,凶巴巴地道:“老实点!”   王凌燕只好不再挪动。   沈姜闻声醒来,看着墙角另一侧垂着脑袋的王凌燕,弄了些动静将她的目光吸过来,笑着对她比了比口型。   王凌燕拧着眉头专注着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许久,才笑着摇了摇头。   沈姜到如今还记挂着她心口的伤,想来是他仍旧对误杀她一事耿耿于怀。   她无奈又伤感。   昨晚,花景生未能认出她,多半是因夜里看不清的缘故。今日,皇上亲自前来,她的身份也瞒不住,也不知等待她的是什么。   想到替她受罪的慈儿,王凌燕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如今,她只盼祁孟芬昨夜已逃了出去。   封闭的屋门被人从外推开,片片阳光投进屋内,来人一身龙袍,逆着光站在光影里;花景生就袖着手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   沈姜偏头,眯着眼看着光影里的天子,眼底慢慢凝了一片霜。   十二年了,他还是逃不开这样的局面。   他心底有恨,恨着当年毁了他一切的人,恨这个吃人的皇宫。可是,即便再恨,他也从未想过去报仇,只想要远离这一切。   母亲临死前的话语,他时刻铭记在心,从不敢忘。   “坪儿,活下去!忘掉这里的一切,开开心心地活着!永远也别再回来!”   最终,他还是食言了。   他回来了。    ☆、往事如烟旧梦难忘      白玄尘端坐在高高在上的太师椅上,命人将沈姜与王凌燕拖到跟前,他的目光落在王凌燕沾满血渍的脸上时,忽倾过身子凑近紧紧地看着她。   “朕的爱妃在这里啊!”白玄尘睨着沈姜,故意做出深情的姿态,道,“爱妃可知道你此举多伤朕的心啊!醒来发现你不在身边,朕的心都空了!来人!快将爱妃身上的铁链卸掉!”   王凌燕早听不惯他一口一个“爱妃”的乱叫,待手脚得到自由,她便笑道:“皇上认错人了!”   她欲挪到沈姜身边,却被人按住了双肩。   “朕日日夜夜对着你的画像,思慕已久,怎会认错人呢?”白玄尘坐正身子,抬手示意了一下,“给爱妃赐座!朕倒要看看名动江湖的沈郎有多大的胆子,连朕的女人也敢动?”   王凌燕被人强行按在白玄尘身旁的圈椅上坐下,见白玄尘总是用自己来刺激沈姜,她不由心急如焚。唯恐沈姜因她之故乱了方寸,惹得龙颜大怒,饱受折磨。   然而,自始至终,沈姜都是身姿端正地跪在地上,目光漠然,一言不发。   王凌燕正面对着沈姜,从他眼里,她看到了压抑的愤恨和怒意。她只是知道他不愿接触过往的一切,却不知,他最不愿见的人便是当今天子。   沈姜抬头看了看对他投来焦急关切目光的王凌燕,牵动嘴角笑了笑。   他明知白玄尘放出她被纳为妃子的消息是诱他入圈的陷阱,仍旧一股脑地钻了进来,什么聪明理智,早已被他抛得一干二净。   他当时只想着见她一面。   当初,因各自的倔强与坚持,他放她离开,半年来,再未见她一面。在重重追杀中,他只能隐而不出,安心与沈砚重振金钩门,听到她安然无恙的消息,他也便放心了。   此次,他来了,他不可避免地会面对最不愿见的人;若不来,他想必会后悔一辈子。   他知道他所认识的“妙手飞燕”识大体,不会因他未来而心生怨恨,但是,她会失望。即便她原谅了他,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在白玄尘冷冷地打量下,沈姜终于说了一句:“你放了燕子,我任凭你处置。”   白玄尘斜过身子睨着王凌燕的脸,眼里露出贪婪得意的光,笑道:“这么个美人放了岂不可惜?朕还未好好享用一番呢!”   王凌燕的身子一直被身后的两名侍卫束缚着,对于白玄尘似有若无地挑逗抚摸束手无策,只能偏过脑袋厉声喝道:“别碰我!”   青竹蛇因冬眠不能如平常那般助她,赤练鞭被缴了去,陪伴自己的同伴和武器不在手头,她当真是什么也做不了。   而王凌燕愈是如此倔强,白玄尘愈是得意。他想看到的正是沈姜眼中那怒而不能的恼怒和悔恨,又因昨夜被王凌燕逃过一劫,如今又让他逮了个正着,他突然想到一个能让沈姜痛不欲生的玩法。   为了防备王凌燕出手反抗,白玄尘再次命人绑住了她的双手双脚,就那样当着满屋子侍卫、花景生和沈姜的面,粗鲁地撕开王凌燕身上的衣裙,一只手缓缓地探进她的衣领里。   王凌燕屈辱不堪,闭着眼,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你不配为一国之君!简直禽兽不如!”   白玄尘反手便甩了她一记耳光,再也顾不得许多,一口咬上她的肩头,狞笑道:“你既然不识好歹,朕今日就当着他的面,让他看看你是如何臣服在朕的手下的?”   花景生知晓白玄尘的性情,皇上对待男女之事,从来都不避着人。只是,他如今正当壮年,面对这种场景,也会老脸发烫,索性慢慢退出了屋子。那满屋子的侍卫也早已见惯不惯,只是纷纷偏头扭开目光,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沈姜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白玄尘一件件剥掉王凌燕身上的衣衫,看着那双粗暴的手如何粗鲁地在她身上施暴,他生平第一次有了将一个人大卸八块的念头。   也是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无能。   屋子的侍卫似乎放松了警惕,几乎没人留意着沈姜的动作。   沈姜移动着双膝,一点点朝着王凌燕靠近,看着她望向自己的汪汪泪眼,他紧抿着双唇。慢慢俯下身,将全身的力蓄到腿上,他猛然一跃,如同饿狼扑食般,径直扑向背对着他的白玄尘。   沈姜用力撞开白玄尘的身子,惊动了屋内的侍卫。就在众人纷纷上前举枪之时,沈姜举起锁住双手的铁链,伸手抓住倒地不起的白玄尘的衣领,用铁链缠住他的脖子,目光阴狠地盯着周围的侍卫,阴冷的眼神扫向众人:“再进一步,我会勒死他——替她松绑!”   白玄尘在沈姜手上,众侍卫不敢不从,一人上前战战兢兢地替王凌燕解了绳索。   王凌燕系好凌乱的衣裙,面容阴沉地从一名侍卫腰间拔出刀来,刷刷两下斩断了沈姜手脚处的铁链,小声道:“趁机逃出去。”   沈姜见她双目依旧盈然欲滴,脸上有未干的泪痕,那身衣裙已显得凌乱狼狈,心中便是一痛。   “一起。”   白玄尘武功底子薄弱,被沈姜制住,他威胁道:“朕乃一国之君,你敢弑君不成?”   沈姜讽刺一笑:“怎么不敢?十二年前的事,你没忘记吧?”   花景生冲进屋子,见白玄尘落在沈姜手上,心里暗自埋怨皇上坏了整盘棋,却还是乖乖给沈姜让出了一条路。沈姜经过他身旁时,不冷不热地吩咐道:“燕子的赤练鞭,赶紧送来。”   花景生赶紧吩咐人去取,又对沈姜道:“你别伤了皇上!”   沈姜笑道:“生杀大权在我手上,外人无需过问!”   “你!”花景生愤怒地指着沈姜,道,“你胆敢弑君,那是死罪!”   沈姜道:“他这君王之位如何得来的,需要我在此说明么?”   “沈姜!”白玄尘慌了神,小声请求道,“你不能这么做!只要你放了朕,你擅闯行宫和挟制朕的罪名,朕既往不咎!”   沈姜冷声道:“你侮辱燕子的事,我不会善罢甘休。”   祁兴趴在行宫的房梁顶上,见到沈姜挟制着白玄尘一路畅通无阻,微微叹了一口气。吴曼如趴在他身边,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沈姜,偏头见祁兴举着机关弩迟迟不动手,催道:“再不动手,沈郎便会离开这里了。”   祁兴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不耐烦地道:“知道了!最毒妇人心,说的就是你!”   吴曼如苦笑不语。   在自己生死与沈姜之间,她只能选一个。   她希望活着。   所以,她唯有服从命令,完成任务。   明逢礼对于她的背叛,虽然未置一词,但对她的态度明显有了变化。在明逢礼还在平清王的掌控之下时,她需要再一次取得明逢礼的信任;而平清王不是她追随的人。关键时刻,平清王只会舍弃她。   吴曼如心里想了许多,念及沈姜,总觉得心口有把刀在割。忍痛割爱的感觉很难受,可是,身不由己的抉择更让她自责。   看着祁兴已端起机关弩,遥遥指着沈姜,在他扣动机关之前,吴曼如猛地抬手。祁兴手中的机关弩未端平,射出的箭偏了。   沈姜耳听八方,从后方传来的杀气让他后背一凉。他勒住白玄尘的脖子,眼见那枚又小又粗的短箭直射自己的双腿,因带着不配合的白玄尘,他的动作慢了许多。   危急关头,却是王凌燕突然挺身挡在他身前,那枚箭深深地刺进了她右腿的大腿内侧。   “燕子!”   王凌燕踉跄几步,咬牙忍着痛,笑着回了一句:“没事。”   而正是沈姜这一分神,花景生看准时机,示意周围的侍卫上前,举枪/刺向沈姜毫无防备的后背。   王凌燕见状,一个旋身,徒手截住刺过来的枪头,使出浑身解数将刺过来的长/枪抵住,背靠着沈姜,正色道:“沈姜,别让皇上跑了!你带着他,逃!”   身后,沈姜苦笑道:“已经跑了!”   说着话,他一把抱过王凌燕不稳的身躯,施展“鬼影步”将近处的侍卫纷纷逼退。待退到墙根处时,他一看王凌燕大腿内侧被钉进去几许深的箭头,当机立断地道:“箭头没进去有些深,不能拔/出来。我折断。”   看着再次围拢过来的侍卫,沈姜大手握住王凌燕腿上的短箭,用力一掰,听到王凌燕冷吸一口气后,那半截箭头已握在了他手中。他顺手扔出,折断的箭准确无误地刺入了一名侍卫的脸上。   “燕子,上来!”沈姜将王凌燕驮在背上,看向人群外捧着赤练鞭的花景生,他斜嘴一笑,“将你的赤练鞭抢回来!”   短箭射中王凌燕的那一刻,祁兴顿时傻了眼,手中的机关弩怎么也握不稳。   许久,他才怒视着吴曼如,道:“你做什么?”   吴曼如笑着理了理袖口,毫不在意地道:“只要留住沈郎,箭射中了谁也不打紧。”   祁兴对着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倏地起身跃下墙头,惊得吴曼如瞪大了眼。看着祁兴的白衣没入下方的滚滚人流里,她咬牙切齿了半晌,看着沈姜带着王凌燕艰难地左突右出,狠了狠心,还是打算袖手旁观。   祁兴的从天而降,令保护着白玄尘与花景生的侍卫猝不及防,机关弩的机关扣动,短箭嗖嗖射过,侍卫已是倒了一片。   祁兴扭着身躯钻到花景生的背后,用机关弩指着他的后背心,冷生生地道:“赤练鞭拿来!”   花景生不知祁兴从何处钻出,在性命掌握在他人手中时,他只得乖乖服从。将赤练鞭交到祁兴从后伸过来的手掌中后,他又看着吓软在地的白玄尘,稳住心绪恳求着:“壮士,一切好商量,只要别为难皇上。”   祁兴咧嘴,天真地笑道:“我只是来取鞭子。带着皇上去安全的地方躲躲,我会替你们留住沈姜!”   白玄尘听闻才敢正眼去瞅祁兴,这一看,他顿时兴奋地叫道:“是你!你是王叔派过来帮朕的人!”   祁兴弹着舌尖,淡漠一笑:“是啊!先前,我也入宫见过皇上了……所以,这儿便交给我吧!”   待白玄尘被人拥着离开,祁兴才站在高处扬了扬手中的赤练鞭,朝被侍卫困住的王凌燕喊道:“燕燕,接住了!”   祁兴猛然挥出去的赤练鞭越过无数人头,准确无误地被王凌燕接在了手中,她笑着向人群外喊了一声:“谢了!”   沈姜却沉下了脸,看一眼悠然自得的祁兴,再看王凌燕灿然欢喜的笑容,冷生生地吐出一句话来。   “他那样唤你,你不觉得膈应人?”   王凌燕摆弄着久违的赤练鞭,一边提防着周围的侍卫,一边回答道:“习惯了。”   沈姜脸色更难看了,此时却没有时间去追究这些事,只能将心中的气撒在不断围拢过来的侍卫身上。   王凌燕见他的动作突然变得迅猛了许多,顿时傻了眼。    ☆、各怀鬼胎心思难明      祁兴目瞪口呆地看着沈姜杀出一条血路,满身鲜血地冲到他面前,染血的剑尖倏地举到了他胸口,剑上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脚下。   沈姜的剑太快,他几乎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已无路可退。他默默吞了口苦水,看着沈姜冷漠如霜的脸,讪讪而笑:“沈姜,什么意思?”   “你问我?”沈姜轻蔑一笑,“背后伤我不得,却害了燕子,心生愧意,所以才冒险出面?燕子领你的情,那是她太过轻信于人,我可不信你。”   王凌燕踩着沈姜闯出来的血路踉跄走过来,见兄弟俩箭弩拔张的局面,忙上前劝解道:“沈姜,有话好好说。”   她试图用指尖挑开沈姜直指祁兴胸口的剑,沈姜猛地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往身边一带,冷声道:“半年前,你离开前,我交代你的话,你都忘记了?我让你别被人骗了,你就如此轻信了他们?”   王凌燕欲开口解释;沈姜见祁兴正缓缓地抬起端在腰侧的机关弩,眉头一拧,沈姜的剑微微偏了偏,一剑刺进了他举起机关弩的右肩里。   而祁兴射出的短箭正射中了欲在身后偷袭沈姜的一名侍卫。   侍卫应声而倒,祁兴却是捂着右肩的伤口,望着沈姜笑了笑。   突然而生的变故令王凌燕大惊失色,她见祁兴身形不稳地捂着伤口退到墙角,挣开沈姜的手掌,着急忙慌地跛着脚奔了过去。看着他雪白的衣襟染了鲜红的血,王凌燕赶紧从衣襟内掏出沈姜之前塞给她的止血粉,拧着眉头帮着他止血包扎。   沈姜手持利剑,呆呆地看着王凌燕为祁兴处理伤口,弯唇笑了笑。   看到她为别的男子担忧着急的神情,他心里一阵阵泛酸,这种难言的滋味搅得他心口一阵阵抽痛。   身后幸存的举着长/枪刀剑的侍卫慢慢将沈姜围了起来。因见了沈姜毫不留情的突围手段,众侍卫并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浑身戒备着,无一人敢当先发难。   沈姜转身看着这些对自己敬而远之的侍卫,目光在落在院中倒地不起的伤亡侍卫身上时,眼神黯了黯,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杀孽深重。   来之前,他不顾沈砚的劝阻,感情用事,只身前往皇城。沈砚即便不同意他此举,可还是派了祁孟芬和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金钩门人前来助他。至今,门人死伤惨重,祁孟芬虽是逃了出去却也不知所踪,而前来支援的祁孟巡一队人马更是了无音讯。   这一切,皆因他的私心。   结果,也令他寒了心。   祁兴的出现,让沈姜想通了一切。   这是平清王与天子各怀鬼胎共同设下的圈套,他心甘情愿地入了套,最后得到了什么。   此时,他心里唯一的期盼,便是王凌燕并未参与其中。   沈姜转动着手中的利剑,缓缓向角落里靠近,背对着两人,清清冷冷地对祁兴吩咐了一句:“还能动么?能的话,就带燕子逃出去。”   祁兴看着蠢蠢欲动的侍卫,龇着牙忍着痛笑问:“你呢?”   沈姜横剑在前,笑而不语。   王凌燕扶着祁兴站起身,冷着脸唤了一声:“沈姜,你在这逞英雄,让我当缩头乌龟么?”   沈姜偏头,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又转过头冷然地道:“你受了伤,留下来是个拖累。”   王凌燕嘴里的话一噎,扶着腰间的赤练鞭,默不作声地往沈姜身旁一站,后脖颈突然被人重重地击打了一下。她脑袋发昏,欲回身,双目模糊中看到祁兴举起的右臂,心中盛怒。她甩了甩发昏的脑袋,沈姜突然出手轻轻点住了她左右两耳下的后颈处的安眠穴。   王凌燕两眼一翻,彻底昏睡了过去。   沈姜将王凌燕送到祁兴手中,轻声交代道:“护好她!”目光瞥到祁兴肩头的伤口处,他又道:“这一剑,算是你误伤燕子而受到的惩罚。”   祁兴毫不在意地冲沈姜耸了耸肩,背起王凌燕之际,正色道:“引诱你前来的圈套,她并不知情……沈姜,皇上要杀你,但是,王叔只想救你。经此一事,你应该明白,有些事,你躲不掉。”   沈姜道:“他不该拿燕子做饵。”   祁兴叹道:“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王叔的良苦用心——沈姜,你好自为之吧!”   白玄尘躲在屋内看着院中的一切,他虽听不清沈姜与祁兴交头接耳的话,但看两人亲密商谈的模样,胸口一阵气闷。   在众多皇子中,他身份低微,极不受宠,即便是伺候他的太监宫女也不给他好脸色瞧。太子的一切都令他眼红嫉妒,却也只能干巴巴地看着瞅着。太子对他说的稀疏平常的一句话,听在他耳里,他都觉得是讽刺。   永远那样睿智冷静,永远那样目空一切。   如今身处绝境的沈姜,依旧能够做到临危不乱,从容淡定。   “平清王果真狡猾,目无君上,胆敢买通祁门的人来蒙骗朕!”白玄尘恨得咬牙切齿,阴恻恻地笑道,“朕也不是傻子,早已留了后手!这边抓了沈姜,那边也能让他在战场上再也回不来!”   花景生见白玄尘按耐不住的怒意,默默地深吸一口气,袖着手一言不发地候在一旁。   白玄尘突然转过身,紧盯着他,道:“侯爷,不能让朕的爱妃就这样被人带走了!”   花景生不满地皱了皱眉头,想到早间天子曾因王凌燕险些坏了整盘棋的事情,他隐隐有些担心。于是,他上前,委婉地建议道:“皇上,既已引来了沈姜,此女也没了用处。皇上不可因小失大。”   白玄尘笑道:“朕自有分寸。朕要沈姜死,也要美人屈服。”   花景生见他心意已决,不好再劝。他从袖中掏出一枚铜铃,摇了摇手中的铜铃,便从窗外蹿进一团黑影。   黑衣人蒙着面,恭恭敬敬地跪在白玄尘脚边,压着嗓音,道:“皇上有何吩咐?”   白玄尘冷冰冰地道:“暗中跟着祁门祁兴,看看祁门与平清王暗中有何动作?”   黑衣人应一声:“是。”身形一跃,便消失在房间内。   白玄尘再看一眼院中与众侍卫缠斗的沈姜,冷冷一笑:“朕走密道回宫了,引爆这座院子的事就交给侯爷了。”   花景生拱手应道:“微臣遵命。”   沈姜看着祁兴背着王凌燕跃上屋顶,消失在他眼前,他才微微放下了心。接连奋战了几乎一昼夜,他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已渐渐吃不消,若不幸落入天子之手,等待他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他不甘心就这样死于仇人之手,唯有以命相搏,求一线生机。   他身上几乎布满了刀伤剑痕,被长缨枪/刺中的双腿几乎无法支撑着他站立。   跪天跪地跪父母。这一生,能让沈姜甘心跪拜的人寥寥可数,先前受制于人让他跪了白玄尘,他已是十分抵触,眼下却让他面对着花景生。   他拄剑支撑着不稳的身形,看着花景生越过众人,负手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他微微抬起了头。   花景生先是屏退了院中的侍卫,而后才走到沈姜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弯了弯嘴角,道:“沈姜,当年你以金钩门门人的身份劫走阿裳,我便有些怀疑你的身份。之所以未声张,是因为我需要亲自验明你的身份。你藏得很好,几乎让人找不出破绽,直到我发现阿裳原来被你一直藏在金钩门内,像从前一样爱黏着你……你也知道,这孩子有些孤僻,不是她信任在意的人,她不会走得太近。自你出事后,她谁也不愿意亲近,却偏偏心甘情愿地跟你走……”   沈姜皱眉,不明白他突然与自己说这些有何用意。   花景生看他撑着辛苦,好心提醒道:“你如今逃不掉,不如坐下听我说。”   沈姜抿着唇,不言不语地看着他。花景生无法,全然不在乎自己侯爷的身份,自顾自地走到沈姜身边坐下了。   “阿裳好歹是我唯一的亲女儿,若非时局所迫,我不会想着将她送进宫中。”花景生微微笑道,“你来带走她,也免去了她进宫的命运,我也能向皇上有个交代。”   沈姜不为所动地道:“如今说这些有何意义?”   花景生道:“这院中埋了火/药,我只要引火,你便是插翅也难逃。”   沈姜不由得笑道:“怎么?侯爷要违背圣意?”   “我欠了阿裳母女两条命,今日算是为自己赎罪。”   沈姜冷冷地提醒了一声:“不是两条,你当年将和奚活活打死了。”   花景生的脸色一变,脸上有难堪,也有羞辱:“和奚不是我的亲儿子,在阿裳她娘进府前就怀上了。”    ☆、生死不知孤剑难鸣      行宫的侍卫经过一夜的恶战,几乎折损过半,如今更是团团将沈姜所在的那座小院包围了。因此,祁兴带着王凌燕逃出行宫几乎毫不费力。他暗中与吴曼如对了对暗号,吴曼如的曼妙身姿便翩翩而现。   “祁堂主,你险些儿坏了大事!”吴曼如见了祁兴,便皱着眉头斥责道。   祁兴撇撇嘴,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若不是你暗中做了手脚,我也不会冒险出面!”   吴曼如觑了觑他肩背上的王凌燕,掩着嘴,不无鄙夷地道:“觊觎沈郎的女人,下场会很惨的。”   “你胡说什么?”祁兴顿时恼羞成怒,“我警告你,再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   吴曼如嗤鼻不已:“有贼心没贼胆!喜欢人家还不敢承认!”   祁兴再受不得与她谈论此事,吹了一声哨,远处便奔来一匹黑色骏马。将王凌燕放在马背上后,祁兴跨鞍上马,将王凌燕圈在怀里,便冷着脸对吴曼如说道:“时刻关注沈姜的情况,不能让他离开行宫,更不能让他死了。”   吴曼如郑重地应了一声,轻移舞步,身影便如同轻舞的蝶儿飞上了天际,在楼台屋宇间翩跹盘旋。   王凌燕被马儿颠得清醒了几分,正动了动酸疼的脖子,忽听远处接连传来几声爆炸声,惊奇了林中的飞鸟虫兽,座下的马匹更是惊慌得撒开蹄子四处乱窜。   祁兴慌乱之间不住地扯着缰绳,那马儿却发疯了一般,在林子里不停地奔跑。最后,马儿扬起蹄子,将身子早已失去平衡的两人掀下了马背。   慌乱之中,祁兴抱过王凌燕的腰身,自己则背朝地摔在了地上,王凌燕反而安然无恙地被他护在了怀里。   此时,王凌燕彻底清醒了。   她的头正好撞到他受伤的右肩处,乍然见到他的伤口裂开了,她忙起身扶着他坐起,喘着粗气问了一句:“没事吧?”   祁兴摇摇头,看她大腿内侧的箭头处有血渗出,便道:“出了这片林子便是皇城外了,你腿上的箭头要尽快拔出,否则,这条腿便废了。”他背朝她屈膝弯腰,道:“我背你。”   远处的爆炸声再次响起,惊得王凌燕回头望了望。   若她没记错的话,那个方向正是天子行宫的所在。   她四下里环顾,心慌地问着祁兴:“沈姜呢?”   祁兴抿了抿嘴,低声道:“他掩护我们逃了出来……”   话未说完,祁兴便见王凌燕双手撑地,艰难地站了起来。他赶紧起身拦住她,道:“你若是回去,就辜负了沈姜的一点心意。”   “你没听见爆炸声么?方圆百里都能听见了,他们一心置他于死地,你为什么还要将他一个人留在那里?”王凌燕说着说着,眼中已泛起了泪花。她狠命推开祁兴拦住她的双臂,拖着渗血的右腿,一步一步向行宫的方向走着。   祁兴握着拳,默默地看着她孤独又倔强的背影,咬咬牙,几步追了上去,从身后一把抱住她的腰身,将她往回拖。   王凌燕一边挣扎,一边哭喊:“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他!”   祁兴喊道:“舞娘子舞曼一直都在附近,不会让他有事的!燕燕,你忘了你还要报仇了么?”   王凌燕骤然冷静了下来,冷声道:“松开!”   祁兴唯恐她一时冲动冲回行宫,不但不松,反而抱得更紧了:“沈姜将你交给我,我得保证你的安全!”   王凌燕恹恹地笑道:“你们将他逼到这般地步还不够么?我以为这只是皇上的计谋,见到你,才知道你们也在利用我引出沈姜……我理解王爷的良苦用心,但是,不能苟同!还有你,你口口声声说在意你与沈姜的兄弟情分,结果呢?”   “沈姜他不愿意,你们为什么要逼他?你也是皇子啊!为什么一定要是他?”   只要想到沈姜也许命丧行宫,王凌燕心里又急又痛,早已丧失了理智,也不管说出口的话如何难听。   她后悔了。   她当初为何不能忍不忍?为何就那样说走就走?为何就偏偏被平清王的大义之言感动了?   她不过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报仇还恩情尚且需要他人相助,有何能耐为天下百姓谋福?   她只要沈姜好好地活着。   祁兴再次抬手敲晕了王凌燕,从身后紧紧地抱着她,垂着眼,喃喃自语:“是啊,为什么一定要是沈姜呢?”   如果不是沈姜,他不用顾及兄弟情义,不用将这一份暗自滋长的情愫偷偷藏起来,可以正大光明地给她一切。   王凌燕突如其来的话,让祁兴暗暗下了一个决心。   正如她所说,他也是皇子,沈姜不愿的事,他可以替他去做。   如果沈姜能活着的话。   夜里,吴曼如在城外的一家客栈里找到祁兴时,抿着唇哆嗦了许久,却是突然跪在他面前,双手托着一柄剑,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了满脸。   祁兴看她灰头土脸、衣衫狼狈,又接过她手中的剑细细端看,正是沈姜曾刺伤他的佩剑。他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向昏睡不醒的王凌燕看了一眼,沉声道:“出去说。”   吴曼如悲悲戚戚地起身,随祁兴来到了客栈的后院里。   眼下寂静无人,祁兴已是迫不及待地问道:“沈姜呢?”   吴曼如悲声道:“忠义侯引爆了院中炸/药,我离得远才能侥幸活着。等炸/药的余威过去后,我才敢过去查看情况……只在一具烧焦的尸体旁找到了沈郎的佩剑。”   祁兴皱着眉头问:“你确定是沈姜?”   “是!”吴曼如肯定地点头,眼里又泛起了层层泪光,“沈郎化成灰了,我也能认得出……因忠义侯最后带了人过来验尸,我怕暴露了踪迹,未能带回沈郎的尸身,只取了他的佩剑……”   祁兴扶着头在院中焦急地转圈,口里喃喃念着:“不对……不对……行宫埋藏的炸/药,我做了手脚,不会……”他猛地顿住脚,直直地盯着吴曼如,道:“忠义侯引爆炸/药的前后,把你看到的原原本本告诉我!”   吴曼如虽猜不透他的用意,却还是忍住了心中的悲痛,低低地讲述着:“你带走妙手飞燕后,沈姜寡不敌众身负重伤,忠义侯却屏退了院中的侍卫,与沈姜坐下来交谈了半炷香的时间,之后便将沈姜带进了一间屋子……炸/药是从那间屋子里引爆的。”   祁兴问:“半炷香的时间……谈了什么?”   吴曼如微微斜了斜嘴角:“妾没有祁堂主这般的耳力,离得又远,听不清。”   见祁兴正满脸不喜地看着她,吴曼如又道:“祁堂主毁了行宫各院的炸/药,未能毁其根本,沈郎真的……没了。”   祁兴正欲说些什么反驳反驳,却看到巍峨灯火下,王凌燕正扶着围墙一步步走来。近了跟前,他才发现她面色冰冷,浑身似结了冰霜一般,让人不敢靠近。   他正苦恼着如何劝说,王凌燕已是向他伸出右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沈姜的剑,给我。”   祁兴不敢不从,缓缓地将剑送到她手中,唤一声:“燕燕……”   王凌燕接过剑,脸上的表情变得哀伤。她一寸寸轻抚着剑身,淡淡地说了一句:“沈姜不喜欢你这样唤我。”   她并不看祁兴尴尬无措的模样,拄着剑,高一脚低一脚地走了。   吴曼如虽不待见王凌燕,曾在发现沈姜尸身的那一刻,怨过恨过,那一刻,她多么希望死在她眼前的是王凌燕。可是,眼下看着王凌燕孤单落寞的背影,她心中反而生出一丝同情来。   沈姜的死,她感到伤心难过,却并不会如王凌燕一般,一脸的生无可恋。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对沈姜的念念不忘,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真切感人,她流露出的深情,多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让世人看到她的坚贞不渝。   吴曼如抬脚正要追上王凌燕安慰安慰,祁兴已先她一步追了上去。   “仅凭一把剑,就断定沈姜死了,我不信。”祁兴拦住王凌燕的路,一脸急切地道,“燕燕,我陪你去求证真相。”   未亲眼见到沈姜的尸身,王凌燕也并不相信沈姜的死讯。只是,吴曼如亲眼所见的事实,让她仅存的一丝信念也变得脆弱不堪,听了祁兴的话,她心中慢慢熄灭的火又再次燃了起来。   她勉强露出一抹笑容,望着祁兴道:“谢谢你。”   祁兴笑了笑,欲伸手扶过她的手臂,伸到半路又犹豫了:“我扶你……回房休息。”   王凌燕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道:“我会先养伤。期间,可能要麻烦你一件事。”   祁兴毫不退却:“你尽管说。”   王凌燕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天一阁的蓝衣尊者欠沈姜一个人情,我正需要他帮忙做一件事……我要见他。”   祁兴满心不解,却还是应承了下来:“我会尽快找到他。”   王凌燕还来不及开口道谢,吴曼如上前道:“祁门几乎皆听祁堂主号令,你何必舍近求远?”   王凌燕没有作出回答,只丢下一句:“我自有计较。”   吴曼如冷嗤一声,祁兴却是低声问道:“因为我们利用你引出沈姜一事,所以,你不再信任我们了?”他几乎不等王凌燕回答,又道:“燕燕,王叔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百姓,我们谁也不想沈姜出事……你要怪便怪我,是我办事不力害了他。”   “与你无关,是我……害了他。”   祁兴从衣襟内掏出一枚铜铸的令牌,执起王凌燕的一只手,将其放入她的掌心,缓缓地道:“往后有什么需要,祁门中人任你调遣。”   王凌燕惊得抬头看向他,正欲将手中的堂主令塞回他手中,他却握紧了她的那只手,毫不在意地笑道:“这是我欠你……和沈姜的。”   “事成之后,还你。”王凌燕也不再推辞,笑着收下了。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蛇蝎女人。   这是在听到“妙手飞燕”这个名号时,花和奚唯一的想法。   因此,他并没有听清眼前这名天一阁黄衣使者与他说了些什么,便一溜烟地跑了。   黄衣使者呆愣在原地,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眨眼的工夫,花和奚又急急忙忙地回来了。   “你方才说沈姜怎么了?”   黄衣使者摸着脑袋说:“属下没提过他呀?说的是妙手飞燕……”   花和奚不禁感到脊背生寒,硬生生忍着逃跑的冲动,伸手抚了抚脸上的面具,故作威严冷峻地道:“嗯,妙手飞燕……她找我何事?”   黄衣使者犹豫半晌方道:“她说来讨回尊者欠下的债。”   花和奚又惊又恼:“我什么时候欠她债了?你去告诉她,我不想见她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尊者……”黄衣使者犹犹豫豫地开口劝道,“属下斗胆逾矩奉劝您一句,您最好还是去还了这笔债,感情的债,您越躲越麻烦。而且,属下看王姑娘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你们之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见了面,误会解开了,也就皆大欢喜了。”   花和奚面具下的脸已黑了一片,斜着眼训斥道:“平日里多练练功,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书!”   黄衣使者只好不再多言,仍是不死心地劝了一句:“尊者,阁主最恨忘恩负义之人,您与王姑娘的事若是让阁主知晓了……”   “好了!我去见就是了!”花和奚不耐烦地起身,冷声道,“你今日多次以下犯上,自己去刑堂领二十戒鞭。”   黄衣使者忙跪地:“属下领罚。”   花和奚正色道:“还有,我与那女人一点关系也没有,下次说话注意点!”   “是!”   王凌燕在林中牵着两匹马喂了草,左等右等也等不到花和奚,心头已有些不耐。正暗自腹诽这人不守诺言,突然目光一凛,右手已搭上了腰间的赤练鞭。   来人身形鬼魅,她只看得到一袭蓝影在林间飘来荡去,却不知对方意欲何为。   论轻功身法,沈姜的“鬼影步”无人出其左右。早在金钩门时,沈姜便经常使用“鬼影步”来训练王凌燕的灵敏度。在身法方面,王凌燕的轻功虽算不上上乘,但是,因为沈姜的缘故,她却能凭借多年的训练成果,识破对手的身法。   手中的赤练鞭猛地挥出,空中的虚影一闪,身法已被王凌燕密不透风的鞭法扰乱,右脚更是毫无预兆被赤练鞭缠住。   花和奚见作弄不成,反被人抓住,心头涌出一股屈辱。在王凌燕扯着他的右腿欲将他拉回地面时,他左脚使劲蹬了蹬身后的树干,又借着王凌燕鞭子的力道,径直扑向她,双掌已直直地挥向了她的面门。   王凌燕只想着阻止他的恶作剧,不曾留有后手,面对花和奚毫无预兆的袭击,已是无力去躲去抵抗,只是大喊了一声:“小青!”   花和奚心口突地一跳,手忙脚乱地收起双掌,整个身子朝王凌燕扑去。王凌燕挪了挪双脚,侧开了身子。   扑通——   在花和奚摔得直不起身之际,王凌燕已是蹲下身子扯住他的后衣领,将人粗鲁地提坐在地上,顺手便取下了他脸上的面具,笑道:“偷鸡不成蚀把米!”   花和奚挣开她的手掌,伸出一只手掌:“拿来!”   王凌燕把玩着手中的面具,似笑非笑地道:“答应替我办一件事,再还你。”   花和奚心中再不满,可想到她手中有蛇,便心不甘情不愿地应承道:“你说。”   王凌燕也不兜圈子,直接说了:“沈姜如今生死未卜,我需要你去一趟皇城,入忠义侯府……”   “不去!”不等王凌燕说完,花和奚已是毫不客气地开口打断了她,“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踏进那里一步!”   “我怀疑沈姜被忠义侯秘密藏在了他府上——花尊者,我真心请求你能帮我这个忙!”   花和奚眯着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对他伏地乞求的女子,眼中一时有些不解。   “妙手飞燕”在江湖上的口碑并不差,江湖中人皆传她有一颗侠义之心,恩怨分明,较之“鬼影沈郎”的不近人情,她这位金钩门门人反而更受江湖正派人士推崇一些。   然而,自先前与她一番接触,他只觉此女心思歹毒,为逼他就范,专挑人痛处,简直可恶至极。   花和奚从未想过,王凌燕会为了沈姜对他卑躬屈膝。   原本因沈姜未能保护好花和裳而对其多有怨言,后来又见他在未婚妻遭难后,便与王凌燕打得火热,他一度十分后悔当年将最亲的妹妹托付给了沈姜这个负心人。   在他看来,王凌燕哪里有花和裳一丁点儿的温柔可人和善解人意,除了脸蛋和身手之外,几乎没有一点可与花和裳相提并论。   他不明白,沈姜为何就偏偏看上这样的女子了?   此时,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沈姜看上的也许就是她的重情重义和能屈能伸吧。   花和奚不自然地撇开目光,淡淡地说了一句:“既然你是来替沈姜追债的,我便还了这笔债,之后……各不相干!”   王凌燕笑道:“多谢花尊者!”   花和奚伸出手,向她挑了挑眉。王凌燕领会其意,笑着将面具恭恭敬敬地递还到他手中,询问了一句:“花尊者何时方便动身?”   花和奚戴上面具,声音也清冷了几分:“事不宜迟,宜速动身——对了,此事是我个人欠下的债,天一阁不会出面,侯府守备森严,你那边有什么安排或是后手,与我说说。”   王凌燕道:“祁门和天音阁。这个后手够么?”   “够了。”花和奚怔了怔,有些吃惊,“不说你为何能调动祁门人手,天音阁即便归官府所管制,可背后的调配权仍在天一阁手中,谁给你的权力支配阁中人手?”   王凌燕从容自若地笑道:“我已查清了,万阁主早已将天音阁交给你了,你们与明逢礼所求虽不同,但合作能达成的目的却一样,如此一来,天音阁如何操作早已不在朝廷的可控范围之内,所以,明逢礼安排在宫中的‘眼睛’才能瞒过天子的眼。”   花和奚静静地看着她,许久才憋出一句话:“你知道的倒是挺多。”   “明逢礼归附于平清王,我在平清王手底下做事,知道这些并不奇怪。”王凌燕道,“这样说起来的话,咱俩好歹也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彼此可以多一些信任。”   花和奚拧着眉头反驳道:“谁与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在一条船上了?”   王凌燕知晓他因何不待见自己,缓缓地叹了一口气,道:“小青其实挺可爱的!你若是多跟小青玩玩,说不准会喜欢它呢!”   花和奚冷哼一声,瞥见她伸手向腰间的布袋,隐在面具下的脸顿时绷直,脚下的步子恁是一步也迈不出了。王凌燕回头见他如木桩般直挺挺地僵立着,灿然笑道:“你放心,小青冬眠了,不会出来吓你了!”   闻言,花和奚才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慢腾腾地跟在了王凌燕身后,目光时刻紧盯着她腰间的布袋,唯恐她突然掏出那条蛇来。   他正集中心思跟在她身后走着,王凌燕却颇为感伤地道:“小和裳也挺喜欢小青呢!自从知道你是她兄长后,看到你,我总是想起小和裳……”   花和奚默默看了她一眼,眼中划过一抹暗光,听着她絮絮叨叨讲了许多花和裳在金钩门的事。这些都是他不曾亲眼所见的,他渴望从她嘴里听到更多的有关花和裳的事。   自他与母亲被送到城郊后,他们兄妹便聚少离多,他甚至见不到她的笑脸。   然而,在王凌燕的讲述里,他才知,能与沈姜在一处,是花和裳最开心的事。   冷不丁地,花和奚质问着王凌燕:“和裳不在了,你心里其实很高兴吧?”   王凌燕未曾料到他会冷冰冰地如此质问她,又惊又怒:“你什么意思?”   花和奚冷笑:“我什么意思,你心知肚明。她不在了,你与沈姜才能像如今这般快活!沈姜对和裳根本没有男女之情,他愿意去娶她不过就是因为愧疚和责任。所以,他在和裳去世不久,便迫不及待地和你好了……沈姜就是这样的人,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从不会委屈自己!旁人看他是正义凛然的君子,其实就是自私薄情的小人!”   王凌燕被他一番指责沈姜的言语说得又气又恼,却偏偏没有理由来反驳他。   沈姜对小和裳的情意,作为旁观者,王凌燕看得最是清楚明白。男女之情,本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不论沈姜对小和裳有没有所谓的“男女之爱”,可他对小和裳的关爱是金钩门的兄弟姐妹有目共睹的。   他宠爱她。   记忆中,沈姜不会给小和裳冷脸,有求必应。   那是世人眼中不会见到的沈姜。   即便是她,沈姜也不会像对待小和裳那样,对待她。   她想起沈砚说过的话。   于沈老爷子而言,她是老爷子死死守着的那一份本真;而小和裳之于沈姜,也是他细心呵护的一片净土。   谁也替代不了。   虽然会心酸,也许会有嫉妒,但是,她并不会怨恨啊。   更不会如花和奚所说的那般,因为小和裳的死而高兴。   不管是沈姜,还是花和奚,都不会明白她迈过那道心坎,备受了怎样的煎熬和折磨。   早在她的心因沈姜突入金钩门而慢慢偏了时,她便意识到,自己可能对他动了情。所以,她才会想尽一切办法逗他开心,一次次地出面维护他。   死人谷里,沈姜并没有颠倒是非,的确是她先招惹上了他。   年少的她,对待儿女之情,胆大而无知,会趁着他睡着之际,偷偷亲了他便逃跑。这个令人难以启齿的秘密,至今,她也不敢对沈姜坦白,那样会很没面子。   老爷子单独派沈姜执行任务时,她会请求老爷子让她跟着沈姜锻炼,那是一段危险却又开心的日子。   沈姜会护着她,哪怕自己受伤,也不会让她受丁点儿伤害。   那个年纪的她,并不认为与沈姜同吃同睡有何不妥,只是,偶尔曾问过沈姜:“长大了,还能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么?”   她记得沈姜绷着红透的脸颊,冷淡地回了一句:“不能。”   见到她黯然失色的神情,他又低声说了一句:“除非……是夫妻。”   当时,她脑海里便想到了曾在书中看到的一句诗: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密室之谜宴饮之乐      漆黑的密室内,骨瘦如柴的老人佝偻着背,缓缓地点燃了石壁上的壁灯,灯火下,老人那张满是风霜褶皱的脸如同干枯的树皮,皱纹堆了一层又一层。   密室内木架上满是瓶瓶罐罐,各种药味充斥着整间屋子,老人仰着头心满意足地深吸了几口,才摇着头点燃了香,嘴里叽里咕噜地抱怨着。   待屋内刺鼻的药味淡了,老人才将静默在密室外的花景生让了进来,一步一步将人往最里边引。   “他今日如何了?”   老人沙哑着声音道:“侯爷请放心,药效已发挥作用了,他会很听话。”   花景生淡淡点头,待老人推开半人高的木门后,他才随着老人矮身钻了进去。   进去之后,是一片开阔的药池。炼药的丹炉、药草堆了满地,那一片药池更是黑乎乎的,闻着令人反胃作呕。   花景生强忍住心中的不适,一步步朝趴在药池边的人走去,驻足了片刻,他便对老人吩咐道:“捞他上来。”   老人咧开满嘴黄牙嘿嘿笑了两声,伸出如枯柴般的双臂,轻轻一捞,便将那人软绵绵的身子提了上来。那人散乱的黑发下,面容苍白,神情呆滞,似无灵魂的傀儡般,只是翻动了一下眼珠,便又垂下了头。   而这人赫然便是沈姜!   花景生吩咐老人出去后,便蹲在了沈姜面前,轻声问道:“沈姜,告诉我,传国玉玺被你藏在什么地方了?”   沈姜眉心一皱,缓缓地开了口:“原金钩门后山山脚下,老爷子的墓碑下。”   花景生又迫不及待地问:“先帝遗诏呢?”   沈姜摇头:“不知。”   花景生循循善诱地说:“你再好好想想。”   沈姜依旧是摇头。   花景生一时陷入了两难,托腮问道:“传国玉玺是谁交给你的?”   “花花……”沈姜拧着眉头思索了半晌,又摇了摇头,“不是……是老爷子托花花交给我的。”   花景生没再刨根究底下去,而是笑着问了一句:“妙手飞燕是你什么人?”   沈姜无神的眼里闪过一丝光,微微皱着眉头思索着,许久都未能回答花景生的话。花景生并不着恼,反而笑着说道:“你身死的消息江湖中无人知晓,也只有皇上相信你已殒命了。哦,对了,还有你舍生忘死拼命护住的妙手飞燕和那个叫祁兴的也知道你不幸身亡了。听说,这两人找到了天一阁的蓝衣尊者又回到了皇城……这是要为你报仇么?”   沈姜从始至终只是垂着脑袋听着,脸上几乎没有任何异样。花景生见他这般模样,有些可惜地叹息着:“你也别怪我。好歹我留住了你的性命,在天下大势平息之前,你便忘了自己是谁,在这里委屈一段时间吧。”   花景生起身出了药池,询问着守在外边的老人:“你的夺魂丹不会出问题?”   老人佝偻着背,笑呵呵地道:“侯爷放心。我药罐子别的本事没有,在制药炼丹上,可是从未出过错。侯爷也见识到了,任他心性多么坚定的人,在夺魂丹下,也就是个傀儡娃娃。”   花景生淡淡点了点头:“你好好看护着他。”   出了密室,花景生便命人前往金钩门旧址。   王凌燕与花和奚一路快马加鞭赶往皇城,与早已等候在客栈内的祁兴碰了头。祁兴引两人进客房后,便对王凌燕附耳低声说道:“我被人跟踪了。”   王凌燕惊道:“是何人?”   祁兴摇头:“对方很谨慎,我一直未能引出他来。若不是我耳力过人,还不知被人悄无声息地跟踪了。如此一来的话,我也不敢贸然与王叔联系,也不知王叔那边情况如何了?”   王凌燕扶着下颚,顿时计上心来,不由笑道:“就让他跟着我们去侯府。”   祁兴立马心领神会地一笑:“你是想……”   花和奚在一旁看着两人合谋着如何利用那跟踪者,全然忘了自己这个堂堂天一阁的蓝衣尊者,便使劲地咳嗽着。   王凌燕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你嗓子不舒服?”   花和奚大声抗议着:“我堂堂天一阁尊者,随你寒天雪地里跑了一路,竟没有好酒好菜招待么?”   王凌燕理所当然地道:“未到用饭的时辰。”   花和奚气愤地拍了拍手边的桌子,道:“可我饿了!”   王凌燕皱眉:“半个时辰前,你在路上便吃过了。”   花和奚不依,坚持道:“我饿了!不喂饱我,我不会替你办事!”   这一路上,王凌燕才算是见识到了花和奚的小孩儿脾性。一旦这人耍起无赖来,她完全招架不住,也只能顺了他的意。心情好时,她觉得逗逗他也挺好玩儿;但是,心情烦闷时,他的无理取闹,令她苦闷不已。   此时,她心系沈姜,没有耐心去理会他。   祁兴却是笑道:“夜里还得做事,酒就别喝了,我下楼让店家上菜。”   花和奚这才心满意足地道:“还是祁堂主通情理一些,不像某些蛇蝎心肠的女人啊……”   他摇头晃脑地感慨着,面具后的双眼里放出促狭的光,并不因王凌燕黑下来的脸色而收敛半分。索性青竹蛇冬眠了,他也趁此机会报当日的侮辱之仇;何况,她如今有求于自己,他大可出出心中的恶气。   王凌燕暗暗咬牙,气恼万分地道:“看在小和裳的面子上,不与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计较!”   夜色降临,王凌燕换上黑色夜行衣,见祁兴与花和奚仍旧穿着门派的衣裳,当即便冷下脸道:“我们是去夜探侯府,你俩穿得这么扎眼,是怕人家发现不了你们么?”   花和奚不情不愿地接过王凌燕扔过来的夜行衣,嘀咕了一句:“丑死了!”   王凌燕一记眼神便让他乖乖回房去换衣裳了,嘴里还在念念有词:“世上怎么有这么恶毒凶残蛮不讲理的女人啊!”   祁兴听得直发笑,王凌燕斜眼瞅着他:“还不去换!”   祁兴道:“不换。既然是去侯府偷人的勾当,也正符合祁门一贯的门规,可以正大光明地干!而且,不会走散。”   王凌燕见说不动他,也只得由着他去;却是花和奚在换上夜行衣后,见祁兴的装束依旧未变,便指着他对王凌燕道:“他怎么没换上这身衣裳?”   王凌燕有气无力地道:“我没本事说服他。”   花和奚再不满王凌燕的偏心,可事态紧急,他也不再在此事上纠缠不休。   三人趁着夜色,悄悄地潜进了侯府的大花园的屋檐上。   忠义侯府占地广阔,进了肃穆庄重的厅堂,在厅与院落之间有一处花草秀美、奇石精怪的大花园。花园后按季节分春夏秋冬四大院落,每个院落内皆有假山、流水,因四季之景不同而各有千秋,景色四季如新。   花园内,灯影交错,人来人往,笙歌不断。   今日正是侯夫人的四十岁生辰,侯府摆席开宴,朝中权贵大臣皆携女眷前来贺寿道喜。忠义侯如今恩宠正隆,朝中多少大臣想与之攀上关系,众人喝着酒便有意表明想与侯府结亲的意思。   若非花和奚告知,王凌燕也不会选择这样好的时机夜探侯府。   趁众人酒兴正浓之时,王凌燕展开花和奚提供的侯府地图,悄声对身旁的两人说道:“分头行动,发现可疑的地方先不要妄动,待碰头后再行动。”   祁兴点头道:“好。”   王凌燕转头看着花和奚,见他依旧盯着花园里迟迟不表态,低声催问道:“花尊者有没有异议?”   花和奚回过神,简短地应了一声:“没有。”   “那好。”王凌燕收起地图,简洁明了地吩咐着,“祁兴去春院,和奚去冬院,我去相邻的夏秋两院。”   王凌燕没走几步远,花和奚却跟了上来,破天荒地用商量的口吻说着:“我与你换,你去冬院。”   王凌燕早就发现他神色有异,心知他是因回了侯府的缘故。在他提出交换探索地点时,她并没有多问,点头同意后,又小声宽慰了一句:“你小心一些。”   花和奚并未应声,躲过来往的家丁丫鬟,便潜身向南边的夏院而去。   王凌燕一刻也不敢耽误,一路小心翼翼地避开巡夜的侯府府兵,成功潜入了冬院。   因府中府兵多数被安排在了花园处看守,对四大院落的守备便松懈了许多,王凌燕比照着地图一处处查看时,并未发现这院中房间内有什么机关。   冬院正与冬日里单调枯燥的景致一般,这院中除了左右两侧种了两株松树,花/径里的花草早已枯萎,没有丝毫生机。   王凌燕推开最后一间屋子时,赫然发现屋中陈设与院中各个屋子的陈设大相迥异。   冬院不但景色单调,连屋子的摆设也甚是简陋;而这间屋子却布置得喜庆而温馨,如同新婚夫妇的婚房一般。   王凌燕心头一喜,正要好好搜查搜查,却听到那张铺着红色绸缎锦被的床榻底下传来了声响。她焦急地环顾四周,发现房中有一架四季如春的屏风,赶忙藏在了屏风后。   她屏住呼吸,透过屏风相接的缝隙偷偷觑着那张床。床底下的声响持续了许久,她才看到一张满是皱纹的干瘦老人的脸。老人艰难地钻出床底,起身甩了甩手臂,又佝偻着背趴在了地上。   老人背对着屏风,王凌燕看不清他在做什么,看他的动作,像是要将什么笨重的东西从床底拖拽出来。   王凌燕才看清他拖拽出来的是一个蓬首垢面、满身污迹的人时,老人眯成一条缝的眸子里突然射出两点冷冷的光芒。   他一甩衣袖,黑色丹药径直射向王凌燕藏身的屏风,丹药应声而碎,一股绿色的气体缓缓升起。   王凌燕慌忙捂住口鼻,暗暗咒骂了一声,转身出了屏风,屋内哪里还有老人和那半死不活的人?    ☆、傀儡之心药引之身      药罐子一路拖着沈姜,一路向紧追不舍的王凌燕扔着烟雾丸,空旷的冬院里升腾起红的、黄的、绿的等各色彩烟,恁是迷晕了王凌燕的双目。   他不知这老人是何来历,但看他行动鬼祟,她不得不紧跟着他。   而祁兴与花和奚见到冬院冒出的彩烟,不约而同地奔了过来。一路上,见到各个院子的家丁、丫鬟和府兵倒了一地,而原本相聚在花园内摆宴做寿的主人和宾客,皆已不省人事。   祁兴意识到不对劲时,遇上匆匆赶来的花和奚,两人对视一眼,便又一同赶往了冬院,正遇上药罐子艰难地拖着一个人。   药罐子嘀咕道:“这府里怎么还有活蹦乱跳的人?”   王凌燕从滚滚彩烟里奔出,揉着酸疼的眼睛,急急地道:“别让他跑了!”   药罐子瘫坐在地上,没好气地瞪着王凌燕:“被你追着跑了几圈了,跑不动了——你们是贼吧?”他一指祁兴,哈哈笑道:“被我猜中了!祁门的贼!”   祁兴大大方方地承认:“正是!你是何人?这府中的人都是被你迷晕的?”   药罐子昂首道:“对呀!被你们捡了便宜了,这府中值钱的东西遍地都是,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追我了!”   王凌燕与花和奚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趁祁兴吸引住药罐子注意力的时候,一人从后挥鞭捆住了老人的身子,一人迅速从他手中抢过活死人一样的男子。   老人顿时怒了,转头张嘴便朝王凌燕吐了一口唾沫,王凌燕避开后,没提防药罐子再啐一口,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蝎子便落在了她握鞭的手背上,一不留神,那红蝎子竟迅速钻进了她的皮肉里。王凌燕顿时心底一寒。   见药罐子突然发难,祁兴已是上前封住了他周身的穴位,紧张不安地看了看王凌燕,又看着药罐子,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药罐子道:“拿她做我药罐子的药引子。”   王凌燕听了心惊不已,祁兴却是皱了眉头,正欲与药罐子谈判,花和奚却突然叫了起来:“沈姜!”   王凌燕已顾不上自己中了暗算的事,收起赤练鞭,便奔到了花和奚身边。她顺着花和奚手指的方向看去,此时蜷缩在地上的人正是药罐子千方百计要带走的沈姜。   王凌燕慢慢蹲下身拨开他凌乱的头发,看到他的眼珠微微动了动,但目光却十分淡漠无神,她不知何故,低声唤了一声:“沈姜?”   即便面前的他狼狈不堪,可真正看到他还活着,王凌燕只觉胸口有股情绪就要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   她毫不在意沈姜如今的状态,双手撑着地,慢慢俯下身子,头抵着他的肩,终是哭了出来。   “沈姜有些不对劲。”花和奚凑过身子抬手扒开沈姜耷拉的眼皮,偏头对渐渐止住哭声的王凌燕道,“人是活的,心却是死的。”   祁兴听闻,提着药罐子的衣领上前,逼问道:“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药罐子笑道:“服用了我特制的夺魂丹,他就是一具没有思想的傀儡而已。不信,你们问他什么,他会凭借记忆乖乖回答你们的问题,很听话的。”   王凌燕显然不信,扶起沈姜,当先发问:“沈姜,我是谁?”   沈姜抬起眼皮瞅她一眼,眼神如死水,机械般地回答着:“燕子。”   王凌燕心口微微一窒,不死心地抬起左手腕晃荡着,银铃铛的声音清脆悦耳。她满怀希冀地问道:“这个……你记得么?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记得,我送给你,为你戴上。上面系了十二颗银铃铛,每颗铃铛上刻了燕子的图案,那是你的名字。”   在沈姜回答时,王凌燕一直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在看。他语气平淡僵硬,眉眼处没有当日为她系上手链时的温柔深情,只是木然地看着她,像是说着别人的事一般。   记得有什么用?没有了喜怒哀乐的沈姜,又怎么会是她苦苦恋了多年的人?   王凌燕猛然回头怒视着药罐子,红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他:“有没有让他恢复的法子?”   “有啊!”药罐子笑道,“我拿了你做药引子,等你将体内的血蝎子养大了,我再用你的血肉制成药给他吃下,他没准就恢复正常了。”   祁兴一巴掌拍向他的脑门,黑着脸道:“你敢!”   药罐子道:“血蝎子已钻进她体内了,这么久也没钻出来,即是说血蝎子很喜欢这具身体。她是天生的药引子啊!”   王凌燕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却在看到木然呆滞的沈姜时,生生将胸口的怒火压了下去。   她背起沈姜,对祁兴说道:“把这老头带上!”   然,几人还未走出冬院,院外便被一群虎背熊腰之士围住了。   对方虽只有十人,却个个生得凶猛异常,手中使的不是寻常刀剑,而是千斤锤和开山斧这等凶器。   王凌燕一眼便知这十来人乃是训练有素的江湖蛮人,非朝廷兵将,须得格外小心。   花景生从人群后走出,药罐子便惊道:“侯爷,你怎么还活蹦乱跳的?”   见了药罐子,花景生也狠狠地吃了一惊,却是捋须笑道:“药老,您也在啊?莫非这府中上上下下百来号人都是您给迷晕的?”   药罐子撇开眼,算是默认了。   花景生又道:“你的事,稍后再说。”他转目看了看浑身戒备的三人,目光定在王凌燕身上,连声叹道:“王姑娘,皇上一直念着你。你若是乖乖跟我进了宫,皇上面前我也能替你求求情……进了宫,你也可常来府中看望沈姜。”   王凌燕紧紧地护着背上的沈姜,毫不心动地道:“你欺君罔上,就不怕我进了宫在皇上面前揭发你?”   花景生胸有成竹地道:“皇上欲置沈姜于死地,你揭发了我,得不偿失,所以,你不会。再者,即便你真的如此做了,皇上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后,也不会多说什么。”   “与他废话什么!你带沈姜离开就是了!”   花和奚自花景生出现后,双拳便已握紧,听王凌燕与花景生唇来舌往,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他脱下外边的夜行衣,蓝色衣袍上的祥云图案层层叠叠,格外惹眼。   花和奚只是露了这一身装扮,花景生便眯起了眼,紧紧盯着花和奚面具下的脸,笑问:“这是朝廷的事,天一阁何必蹚这趟浑水呢?”   花和奚紧抿着双唇,并不回答花景生,只对王凌燕与祁兴道:“别磨蹭!”说着话,他的身形已冲了出去,掌风直取花景生面门。   花景生连连后退,身后的十名大汉立马冲上前,将花景生护在了身后,齐齐吼了一声:“休要伤侯爷!”   十人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一字排开。其中一人挥掌对上花和奚凌厉的掌风,只觉整条手臂发麻发痛,他怒吼一声,一字马步蹲开,下盘发力,生生用蛮力将花和奚掌中的力卸掉了。   花和奚面具下的双目下闪过一丝惊诧,弯了弯嘴角:“蛮力倒是不可小觑。”   他退开身,却被十人团团围住了,身边刀斧剑锤密不透风地袭向他。王凌燕见状,将沈姜交到祁兴手中后,低声嘱咐道:“护好沈姜!”   祁兴本想着出一份力,可想到自己的拳脚功夫还不如王凌燕,也便竭力护着沈姜了。   他不知花景生是否还留有后手。所以,他需要看准时机,让潜伏在侯府外的祁门人士前来相助。   王凌燕将沈姜交给祁兴后,便一头冲进了那十名大汉的包围圈里。   她的突然加入,打乱了十人的阵脚,花和奚得到一息喘息的工夫,趁对方手脚已乱之际,一掌拍向了被王凌燕的赤练鞭缠住的一名大汉。   他掌中用了七八分的力,在大汉毫无防备之下,一掌拍向大汉的面门,条条血线从大汉额头顶端流下,面部已塌陷进去。他双眼一翻,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便没了声息。   王凌燕骇然不已,退到花和奚身边时,拧着眉头,道:“别拍脸啊!太惨不忍睹了!”   花和奚扬起嘴角一笑:“害怕了?下回可别拿你那条又丑又蠢的蛇吓唬人了,否则,我拍碎你的天灵盖!”   “后边!”   王凌燕提醒一声,身形一转,赤练鞭挥出,牢牢地缠住了从身后攻过来的大汉的铁锤。花和奚见势,躲过四周的攻击,朝王凌燕大喊了一声:“把人送到我这边!”   王凌燕顺手甩动手中的鞭子,那被缠住铁锤的大汉不忍放下手中的武器,竟是被王凌燕生生甩着转了一个圈,扰得他的同伙皆乱了步伐。   祁兴手指紧紧扣着腰间机关弩,双目时刻关注着激战中的两人。看着王凌燕与花和奚之间的配合逐渐默契,他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黯然神伤。   他回头对木然坐在地上的沈姜笑道:“沈姜,燕燕为你都豁出性命了,你可得快些好起来!”   沈姜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头。   看着这样的沈姜,祁兴心里头不是滋味。他无法否认,沈姜如今的遭遇,也有他与王叔的过错。   为什么一定要是沈姜呢?   他想不明白。   “祁门贼,你放了我,我带你们逃出去。”   祁门虽干的是“劫富济贫”的事,但是,祁兴从不认为自己是贼。听闻药罐子恶意的讽刺,他纠正道:“我叫祁兴。还有,你很狡猾,我不会上你的当。”   药罐子啧啧有声地道:“我要带这傀儡娃娃离开侯府,你们也要救他出去。这样来看,我们是朋友,行行好吧!我一把老骨头了,经不起你这么折腾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合作逃出去了,再来算账嘛!”   祁兴挑眉问道:“你先说说你有什么办法逃出去?”   药罐子兴冲冲地道:“我身上还有未用完的七彩迷烟,可以迷住他们。”   “在哪里?”   “衣兜里。”   祁兴伸手摸向药罐子脏兮兮的衣兜,皱着眉头,厌恶不已地说:“你多久没洗澡了?”   药罐子咧嘴笑道:“不久不久,一个月而已。你快替我解穴!”   祁兴捏着鼻子没有理他,在他各个衣兜里摸了一阵,总算是摸出了一袋泛着异味的黑色丹药。他轻轻捏出一粒丹药放在鼻端嗅了嗅,没闻到药味,倒是闻到了药罐子身上的异味。   “这便是七彩迷烟?”   药罐子点头,再次催促着:“快点替我解开穴道啊!”    ☆、身世大白似亲非亲      祁兴并未理会药罐子的请求,而是将那一袋脏兮兮的七彩迷烟丸收了起来,搭起了手中的机关弩。   在旁观战,他已看出王凌燕与花和奚露出了疲态。   对方虽折损了两人,但剩余的八人个个都是体壮力大的蛮汉子,且极其善于观察情势。八人见王凌燕与花和奚的配合打乱了他们的阵脚,不得不改变策略,四人一组,分成两拨分别缠住了两人。   花和奚身段敏捷灵巧,被四名蛮汉子缠住,尚且能应付自如;而王凌燕却因先前吸入了太多的迷烟,又有血蝎子在体内不断地消耗她的精血,手中的赤练鞭已乱了章法,渐渐招架不住四人不要命的蛮力攻击。   花和奚看王凌燕身陷险境,有心帮忙,偏偏腾不出手脚。他的身形甫一摆脱四人的包围圈,那四人又死死地缠了上来。   猛地一掌拍向迎面而来的一名蛮汉子的胸口,花和奚趁机扭住那人的脖子,朝人群外的祁兴喊了一声:“祁堂主!”   咻!咻!咻!   他话音才落,祁兴便接连射出了三支短箭,一箭正中被花和奚扭住脖子的蛮汉子的后背心。花和奚手臂再一使劲,那人双目一翻,便死了过去。他再看祁兴的另两支短箭也缓解了王凌燕的危机,不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开始全神贯注地对付纠缠自己的三名蛮汉子。   而祁兴射出的那三支箭,也是一种信号。   潜伏在侯府外的祁门人士看到冬院上空发出的信号弹,一人神色凝重地道:“堂主发出信号了,我等进去接应!”   祁门数十号人如入无人之境,在花园遇上且战且退的一行人,二话不说,便围了上去。   花和奚在打斗的过程中,面具早已不知去向。而没了面具的他,仿若丢了武器,再敏捷的身手也变得错乱无章,身上已多处负伤。   何况,他害怕没了面具遮掩的自己被花景生认了出来。   王凌燕早已发现他的异常,扶着他且战且退了一路,等到祁门人士过来增援时,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扶着花和奚跑到了空无一人的厅堂里。   “你没事吧?”   花和奚被凶器砍伤的肩背正冒着汩汩鲜血,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血肉翻涌,煞是骇人,他疼得没有气力回答王凌燕的话。看到祁兴背上背着沈姜、手上拖着药罐子走了过来,他忍着痛数落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才让他们进来增援?”   祁兴道:“忠义侯狡猾,我怕他留了后手,不敢妄动。”   “哼!要是没有我药罐子,你们能活着出去么?”药罐子被祁兴拖来拖去,心里已是十分不满,便毫不客气地插了话,“不说忠义侯这府中有多少府兵,单是这些江湖亡命之徒,他便在暗中养了许多。你们三个小娃娃贼还真是胆大,竟偷到忠义侯府上了!”   “说起来,你为何要在侯府寿宴上做手脚?”王凌燕紧盯着药罐子那张如枯树皮的脸问道。   药罐子鼓着嘴,没有答言。   花和奚无力地靠坐在墙角,讥讽道:“他显然预谋已久了。忠义侯敬重信任他,也绝不会想到被信任已久的朋友给暗算了。”   药罐子奇道:“咦,你怎么知道我药罐子跟那假仁假义的忠义侯是朋友?”   花和奚眉心一动,心知是自己失言了,别过了脑袋。   花和奚与忠义侯府的恩怨,王凌燕只是从沈姜口中得知了一二,其中具体为何,外人却不明白。她见花和奚这副模样,叹了一口气,便道:“此地不宜久留。和奚你受了伤,得尽快医治。”   花和奚眉眼一挑,板着面孔道:“和奚和奚的,我与你又不熟!”   花园内的打斗声依旧激烈,王凌燕不便再耽搁,便扶着花和奚起了身。   此时,花景生却缓缓地进了厅堂里,径直朝几人走来,右手中拿着的正是花和奚那副不知所踪的面具。   见花景生持着面具一步步朝自己走近,花和奚脸色一片惨白,一双眼里冷若冰霜。   父子相见,恍若隔世。   王凌燕微微挡住了花和奚的身子,花和奚却是粗鲁地推开了她,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走开!”   祁兴伸出胳膊扶住王凌燕的身子,怒视着花和奚:“你什么意思?”   花和奚冷哼道:“她多管闲事!”   王凌燕并非有多了解花和奚,不过是念在他是小和裳兄长的份上,才生出了些许亲近之意。此刻,见祁兴为自己抱不平,她悄悄扯了扯祁兴的衣袖,摇头道:“别说了。”   祁兴背着沈姜,拽住王凌燕的胳膊,气鼓鼓地道:“让他们父子好好叙旧吧,我们走!”   王凌燕道:“你带沈姜先离开。花尊者是我请来帮忙的,丢下不管,不合江湖道义。”   见状,药罐子囔道:“祁门贼,带我走!带我走!”药罐子动弹不得,只能朝祁兴挤眉弄眼。   王凌燕虽痛恨他,但想到沈姜能否恢复,还得靠他;而他一心想要离开侯府,此时带着他,倒也能给忠义侯添些麻烦。考虑妥当,王凌燕索性解开了他的穴道,暗自对祁兴叮嘱了几声,便催促他带着沈姜离开。   花景生见药罐子毫无留恋地离去,本是一心想要确认花和奚身份,却是立马出声:“药老,今夜之事,还请给本侯一个解释!”   药罐子不耐烦地道:“解释什么?你看到了什么便是什么!我药罐子被你关了二十年,如今想重闯江湖,不行么?”   花景生缓缓笑道:“药老壮志未泯,此心感人。不过,你最好考虑清楚,没了本侯的庇护,出了这扇门,你会后悔。”   药罐子道:“死也不悔。”   花景生道:“看在你我相交多年的份上,还请将沈姜留下。他还不能离开。”   药罐子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利用他做什么?帮着你害他成了这副模样,你也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你就积点德,放过他吧!”   今晚的寿宴,花景生在得知王凌燕一行人进了皇城时,便猜到这行人极有可能趁今夜侯府寿宴之际前来搅局,所以,他早已做好了周全的准备。只要这些人敢来,便会有来无回。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药罐子会在暗中给他来这一手。   药罐子之名,并非浪得虚名。   先帝时,与邻国的战争,只要有药罐子出面,先帝的军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敌军的力量彻底瓦解。   药罐子迷倒敌人的迷香无色无味,无孔不入,轻易便能迷倒敌人。   今夜,若非他随身携带着药罐子配制的解药,他也会遭此暗算。而在短时间内,他也只能召集十名江湖人士前来阻止。   可是,对上祁门数十人,再蛮横的武力,也有被消耗殆尽的时刻。   更让他吃惊的是,当年被杖毙的花和奚竟以天一阁蓝衣尊者的身份,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这一生事事小心谨慎,洞察时局,不管遇到多大的变故,总能做出最好的决策。十二年前的后宫之乱萌发之初,他便意识到时局有变,早已在暗中扶持了当今天子。   他不喜欢无路可走的窘境,所以,凡事都会做多手准备。   因为这份谨慎,多年身处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上,他也能应付得游刃有余。   而今夜,他却犯了至今为止的致命错误。   他疏忽了,也大意了,这是他不能容忍的错误。   花景生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祁兴带着沈姜离开,药罐子也像是年轻了十来岁,脚底生风地跟了上去。   据花和奚所说,花景生并不会功夫。在双方力量悬殊的情况下,王凌燕并不担心花景生对花和奚不利,反而发现花景生的神情有些颓丧。   “这些年,过得好么?”看着对自己怀着敌意的花和奚,花景生笑着问道。   花和奚先是一愣,后又冷笑道:“不劳侯爷费心问候!”   花景生叹息一声:“我当年也是没有办法。侯府上下百来人的生死,我不能弃之不顾,只好……”   “别假惺惺的了!”花和奚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目光紧盯着花景生紧握在手中的面具,扬了扬下巴,“把面具还来!”   花景生手握着面具迟迟不愿松开,手抚着面具上的祥云图案,笑道:“这是你娘最喜欢的图案,这么多年,万阁主也一直用这图案来缅怀阿云呢!”   花和奚眉心一皱:“你说什么?”   花景生将面具抛了过去,收起了脸上的伤怀之色,而是讽刺一笑:“万秋全救了你,却没告诉你真相啊!你……和奚,你不是我的孩子,是你娘与万阁主的孩子。”   不只是花和奚震惊不已,王凌燕在一旁听了也是骇然失色。   花和奚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花景生深吸一口气,叹息着:“换句话说,你与阿裳是同母异父的兄妹。对阿裳,我是真心喜欢,但是,对你,我自忖从未亏待过你。当年杀你也是情非得已,至于阿云……她是因为心中愧疚,想为我为侯府做些什么,便主动站了出来,也因此救了侯府上下——和奚,你想见见你娘么?”   花和奚心中早已乱了方寸,慌乱地戴上面具,将面上的惊惧、悲愤和无奈统统遮住了。他捂着肩头的伤口,咬着牙从花景生面前走过。   王凌燕本欲伸手扶他,他恼怒地甩了甩胳膊,沉声道:“欠沈姜的情已还了,后会无期。”   王凌燕无奈,也便由着他去了。她来不及顾上屋内的花景生,身形一晃,纵身跃到花园的一处亭子上,高声喊道:“祁堂主手令在此,祁门人士听令,任务完成,撤!”   花园内,两方人马死的死、伤的伤。花景生的十名蛮汉,已是折损了一半,活下的五人也各自负了伤,却依旧死死抵抗着。   在祁门人士陆陆续续撤离时,带着伤的人仍欲追出去,花景生高声道:“别追了!”   五人齐齐领命。   王凌燕在城外与祁兴碰面后,祁兴虽不见花和奚,但也没有心思去询问,迫不及待地道:“燕燕,沈姜被抢走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沈姜被抢走了?   王凌燕一心以为自己听错了,焦急地环顾四周,果真不见沈姜的身影,就连药罐子也不在;而祁兴更是被绳索捆绑在了一棵树上。她上前欲解开捆住他的绳索,却发现那结头复杂难解,她不禁想到了结绳君子祁孟巡。   王凌燕摸出腰间的匕首割断绳索,问道:“抢走沈姜的是祁孟巡?”   祁兴摆脱了束缚,望着王凌燕懊恼无比地点了点头:“是我大意了。金钩门的人来了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招数,孟巡带着人二话不说便将沈姜劫走了……那老头跟着去了。”   确认是祁孟巡劫走了沈姜,王凌燕反而没有那般焦急了。   至少,他们也是为了救沈姜而来。   只是……   “我得去一趟如今的金钩门。”   祁兴道:“如今的金钩门地址十分隐蔽,王叔也不曾查到踪迹,你要怎么去?”   “谷园。”王凌燕重新将散乱的头发扎起,淡然自若地道,“你去过谷园,还有印象么?”   祁兴挠了挠后脑勺,一脸苦恼:“那天醉了酒,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进去的?见过芬儿后,是跟着孟巡出来的……时间有些久了,记不清路线了。”   王凌燕托腮沉吟片刻,忽望着祁兴,道:“谷园在江宁地界,我去一趟江宁,王爷那边情况可能不妙,你回去看一看……”   “王叔让我跟着你!”不等王凌燕说完,祁兴便急急地打断了她的话。   王凌燕蹙眉轻笑:“是跟着沈姜吧?我无权干涉你的行动,但是,与王爷之间的交易,是我一个人的事,不要牵扯到沈姜!”   祁兴一见她变了脸色,到嘴边的解释反而说不出口了,只是低声道:“不会再有下次了。沈姜是我兄长,我也不想看他受苦受难。”   王凌燕抿了抿嘴,没再说话。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分左右而立,高高的龙椅上却始终不见天子前来上朝。底下的百官渐渐按耐不住,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廖公公袖着手弯着腰迈着小碎步匆匆而来,百官纷纷噤声伸长了脖子。廖公公站在高台上,站直了身子,尖着嗓子,道:“皇上龙体欠安,今日不上朝!”   底下顿时炸开了锅。   那些官员连夜起草的奏折还等着天子过目,当真是十万火急。有人见廖公公要走,忙挺身向前,递出手中的奏折,高声道:“微臣有要事启奏,一刻也耽误不得!”   廖公公回过身子,冷冷地笑了一声:“什么事能比皇上的龙体还重要么?”   “公公!南方雪灾,伤亡惨重,各县都等着朝廷赈灾救民,我等已草拟了详细的救灾方案,急需皇上即刻定夺!”   廖公公正要开口回绝,又有兵部的官员上前启奏:“川北、江浙一带山贼匪徒作乱,西南各省藩王意图举兵谋反,事态紧急,请皇上即刻发兵剿贼匪除奸贼!”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汇报着各地的天灾人祸,廖公公脱身不得,只得勉为其难地应承道:“诸位的话,杂家会如数禀明皇上,诸位先退朝吧!”   他似乎生怕众人再纠缠,忙不迭地逃了。   花景生袖手站在文官之列里,听着大殿上争论不休的声音,微微摇了摇头。他正举步要离开,身后却有人叫住了他。   “侯爷请留步!”   花景生慢慢转过身,见是户部尚书刘尚,微笑着拱手行了一个官礼:“刘尚书。”   刘尚快步上前,与花景生并肩走出大殿后,他从袖中摸出一本厚厚的奏折,恭敬地递到花景生面前,诚恳又忧心地道:“侯爷,这是下官针对南方雪灾一事拟定的赈灾物资的预算,还请侯爷交由皇上过目,及早定夺。”   花景生瞟了一眼那奏折,并不伸手接过,只道:“刘尚书这是何意?”   刘尚道:“侯爷深得皇上信任,相信侯爷出面,皇上必定能听进去您的意见。”   花景生笑着正准备伸手接过那奏折,出了大殿的百官见状,皆围拢了过来,纷纷将手中的奏折往花景生面前递。一时间,花景生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与围拢过来的文武官员笑着拱了拱手:“诸位忧国忧民,花某甚是感动。既然诸位如此信任花某,那花某便是冒着被皇上责骂的风险,也会请见皇上一面,将诸位的话如数带到——诸位还是先散了吧,扎扎实实做事,皇上会明白大家的苦心的!”   待众人渐渐散去,花景生带笑的脸上慢慢凝重起来。他正往白玄尘的寝宫而去,迎面碰上了廖公公。   “侯爷,皇上正让杂家去请您呢!巧了,快请快请!”   花景生朝他淡淡地点了点头,边走边问:“皇上龙体欠安的事是真的?”   廖公公脸上有几分不自然,遮遮掩掩地说着:“前几日,江宁那边新送了一批歌女舞娘进来,昨夜玩得过了头,确实是龙体欠安。”   天子的这点性情癖好,花景生心知肚明,却又不能多说多劝。   天子寝宫内,衣着鲜艳的歌女舞娘娇笑连连,正与白玄尘说唱逗笑着。白玄尘左拥右抱,一会儿亲亲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浑然不觉花景生已入了寝宫。   廖公公在一旁看着花景生的脸色变了又变,提高嗓子叫了一遍:“皇上,忠义侯来了!”   越过众佳丽的粉颈秀脸,白玄尘那双慵懒又消沉的眸子便落在了花景生身上。他笑着向花景生招了招手,热情地道:“来!侯爷!明大人新送来的歌女舞娘,随便挑,看上了哪个,朕赐给你!”   花景生行了一礼:“多谢皇上厚爱,微臣年事已高,无福消受美人恩了。”   “笑话!”白玄尘蓦地起身,笑道,“侯爷正当壮年,正是精力旺盛之时……这些年来,侯爷府中未进过一个女人,侯夫人和几位如夫人也已人老珠黄了,侯爷该尝尝鲜了——宛香!”   一名青衫罗裙的妙龄歌女从众佳丽里慢慢走出,规规矩矩地跪地行礼:“奴婢在。”   “朕将你赏赐给忠义侯,可有怨言?”   “奴婢谢主隆恩!”宛香叩首之后,又跪着转过身子朝花景生行了一礼。   事已至此,花景生心知推脱不了,只得叩首谢了恩。   白玄尘满意一笑,挥手屏退了屋内所有人,只留下花景生议事。   “朝堂上的事,朕已知晓了,侯爷有何高见?”   花景生道:“天灾得救,内乱得平。”   白玄尘翘着二郎腿,漠不关心地道:“救天灾、平内乱都需要银子,朝中那帮糟老头子只懂得口头上囔囔,谈到钱,又伸手向朕要!朕也缺钱呢,拿什么钱给他们?这事……还是侯爷有经验,就让侯爷负责吧!”   花景生心中无奈,跪地叩首:“臣遵旨!”   两人在寝宫中又谈了多时,白玄尘忽然问道:“听说侯府昨夜被贼人入侵了?没抓着贼人?”   “是!”花景生垂着眼皮,道,“贼人狡猾,买通了府中人在寿宴的酒水里下了药,微臣不察,这才吃了亏。此事是微臣家事,微臣会彻查此事,多谢皇上垂问。”   “家事?”白玄尘皱眉道,“那伙贼人胆敢袭击忠义侯府,便是藐视天威,朕绝不姑息!”   花景生耐着性子道:“臣会处理此事。”   白玄尘点点头,心思却始终系在了旁的事情上。在花景生欲离去时,他终是不放心地叫住了他,将心中的担忧顾虑说了出来:“朕给了平清王半月的时间平定镇北王的叛乱,离约定的日子不远了,那边的战况如何?”   花景生道:“镇北王有备而来,无论兵力还是粮草都比平清王的勤王之师充足,只要皇上不增援不供粮,平清王撑不了多久,那时候皇上便可问罪于他。然后,再秘密派兵围剿镇北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定能擒拿反贼!”   白玄尘的双目里倏地冒起两团烈火,嘴角的笑容冰冷而得意。   王凌燕与祁兴在赶往江宁的途中,却被天一阁的一名黄衣女使者拦了路。   “妙手飞燕,你将我们尊者骗到什么地方去了?”   王凌燕大感奇怪:“我们在皇城便分开了,他没回天一阁么?”   黄衣使者道:“没!阁主也找不到他的踪影!”   王凌燕不由想到了花和奚得知自己身世后的反应,心头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而祁兴却毫不在意地道:“据我所知,你们天一阁的这位蓝衣尊者,一年里待在阁里的时间也不足三两月吧?他没回天一阁,定是游历江湖去了。”   “不可能!”黄衣使者急道,“尊者若出门远游,会事先与阁主知会一声的,每隔十日都会与阁主通消息。”   对花和奚,王凌燕了解不多,不知他在失落伤心之时,会一个人躲在何处。她听这黄衣使者语气急切,分明是十分关心花和奚的安危,也便委婉地对她说道:“你回去问问你们阁主,看和奚平日里心情不好时会去哪里?你们去那些地方找找看。”   “尊者跟你出去了一趟,怎么就心情不好了?”   王凌燕不知如何去说,只道:“你与你们阁主说说,我这边有消息了,会通知你们天一阁。”   黄衣使者不依:“不行!我得跟着你们,不让你们跑了!你的话,我会传书给阁主!”   王凌燕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那黄衣使者又道:“我听秦风哥哥说了,尊者欠了你一笔感情债,所以才会答应见你。他如今失踪了,一定是因为你伤了尊者的心!”   祁兴听后不喜地皱紧了眉头:“天一阁的小丫头,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我也不是小丫头了,我有名字,叫秦雨——前阵子,尊者从江宁回了天一阁,梦里都会叫着她的名字!虽然尊者总是说她心肠歹毒,可是尊者从前从不会整日里念叨着一个女人。”   王凌燕笑问:“他夜里梦见了我,都会被吓醒吧?”   秦雨奇道:“你怎么知道?”   王凌燕叹道:“猜的——好了,你想知道缘由的话,等找到了和奚,自个儿问他吧。”   秦雨的情绪却低落了下去:“尊者身份尊贵,这样会逾矩。”   王凌燕不由在心里暗自腹诽了一句:天一阁的破规矩就是多!    ☆、风雨无阻山水相见      白青梓的勤王之师班师回朝时,王凌燕一行人已到达了江宁地界。   较之北边的动乱,江宁地界依旧歌舞升平,生活富庶。   身边跟着祁门祁兴和天一阁秦雨,王凌燕想不引人注意都不行。   江宁是明逢礼的地盘,秦雨初到江宁便直奔江宁府,寻明逢礼打听花和奚的下落,本以为又是无功而返,却被明逢礼告知:花和奚在望江楼。   再次踏入望江楼,这里依旧热闹。   王凌燕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周围有异常,才松开了一个劲儿往前奔的秦雨的手。秦雨得了自由,径直奔向柜台,摘下面具,问道:“你们酒楼里有没有和我一样装扮的人来过?不过,他穿的是蓝色的衣服,个头比我高这么多……”她比划着高度,满怀期待地看着柜台后的伙计。   那伙计转动着眼珠想了想,突然气愤地道:“记得!他在我们酒楼赖了四五日了,酒量不行,还成日里囔着要喝酒!你跟他都是天一阁的人吧?正好,帮他把酒钱结了!”   秦雨道:“你先带我去见他。”   “楼上摘星阁。”伙计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很快算好了账,对秦雨道,“他欠下了一百三十七两四十吊钱,先付账。”   秦雨身上哪里有这许多银子,只得拔下头顶的一枚银钗,恳求道:“此次出门未带许多银子,先拿这个抵酒钱,成么?”   伙计细细瞧了瞧那枚银钗,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看在天一阁的面子上,成吧!”   秦雨这才欢欢喜喜地跑上了楼。   摘星阁内字画风雅,有琴有茶,还有酒。   花和奚正斜靠在窗台上,举着酒壶,若有所思地望着河面上游过的画舫游船,脑中想的却是幼时初到江宁时,与母亲泛舟湖上的惬意幸福。   “尊者!”   脑海中美好的回忆被突然闯入的声音打断,花和奚不悦地皱了皱眉,偏头冷冷地看着冒冒失失闯进来的秦雨,呵斥了一句:“没规矩!”   秦雨顿时吓得屈膝跪下了,微微抬头,见花和奚已起身朝自己走来,她忙道:“尊者,阁主派属下来寻您回去!”   花和奚在她跟前立住脚,将手中的酒壶扔到她手边,笑道:“别管什么阁主,来,陪我喝酒。”   秦雨抬起头,一脸为难:“尊者,属下不会喝酒。”   花和奚毫不在意地道:“我教你。”   王凌燕与祁兴虽上了楼,却并未踏进摘星阁的门。见到花和奚安然无恙,王凌燕也放下了心,默默地下了楼。   祁兴追上去,不解地问道:“不见见他就走?”   王凌燕笑道:“进去碍眼么?这一路上,天一阁的那个女使者对和奚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看和奚也不讨厌她,这个时候有个真心关心他爱护他的人陪着,也是好的。”   祁兴打趣道:“那小丫头一心认为是你伤了她尊者的心呢!”   王凌燕横他一眼,又道:“填饱肚子再去打听谷园的路吧。沈姜必定会被带去谷园医治。”   祁兴见她连日来整颗心都系在沈姜身上,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两人就近在望江楼点了一桌酒菜,菜未上齐,酒却被王凌燕喝了半壶。祁兴看她奔波后的疲劳,疼惜不已,起身找柜台伙计要了一壶望江楼特制的忘忧酒。   王凌燕不察,酒楼伙计端上酒水,她便接连斟了几杯喝了,渐渐地,竟有些看不清对面祁兴的脸。她撑着额头抓住祁兴正斟酒的手腕,醉醺醺地道:“这酒……有毒,不要喝……”   话音落下,她便一头栽倒在桌上。   祁兴目光沉了沉,轻叹一声:“燕燕,你太累了,好好休息吧!我会替你打探到谷园的路径。”   王凌燕醒来时,周围轻纱重重,案几上燃着幽幽檀香,室内的一桌一椅都令她熟悉。   半年前,与沈姜的分别便在这里。   这里是望江楼的醉仙居。   王凌燕狠狠地拍了拍脑袋,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睡在这里。   “祁兴!”   她大声唤了好几声,不见人回应,只得自己下床斟了一杯水喝了。   窗外有歌女的歌声飘入,王凌燕推窗而望。醉仙居的窗口正对着酒楼后的一湾江水,灯影朦胧,歌声婉转。   冬夜的冷风令她醉酒后的头脑清醒了许多,她关了窗子、整了装束正要出门,开门见对面摘星阁的屋子里仍亮如白昼,她不禁摇头苦叹:“小和奚还在喝酒啊?”   她看见祁兴正匆匆上了楼,见了她,径直奔了过来:“你醒了?”   王凌燕尴尬地点头:“我醉了酒,没出丑吧?”她听祁兴气息不稳,惊了一惊:“你才回来?”   祁兴点头,拉着她进了醉仙居,道:“我打听到了谷园的一点消息。”   王凌燕喜出望外,紧紧拽着他的衣袖,道:“什么消息?”   “江宁城外有一座稻田村,听说那里住了位貌美如花的女神医,前去求医的人皆是被蒙着双眼进出谷园的,因此,也无人知晓怎么进去。”   王凌燕皱眉沉吟着:“有结绳君子在,那地方一定有许多机关陷阱,外人擅闯不得。”   祁兴不由抱臂感叹了一句:“祁门失了结绳君子,真是莫大的损失啊!”   他忽地垂下眼帘,目光深深地看着她。王凌燕一时摸不透他目光里的深意,却又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拧了拧眉,没好气地问道:“看什么?”   祁兴向她眨了眨眼:“看我家燕燕啊!我得趁沈姜不在的日子里,多看看你,不然,他若是恢复了,旁人多看你一眼都不行!”   王凌燕许久未听到他的油腔滑调,听他拿沈姜打趣她,她心中五味陈杂,却也哭笑不得。因沈姜接连的遭遇,她心里一刻都不曾真正地轻松快活过,整颗心都被沈姜占据了,竟忽略了身边朋友的关心。   这一刻,她十分感谢祁兴能毫无怨言地陪了她一路。   她真诚而满怀感激地道:“祁兴,谢谢你!”   祁兴微微红了脸,却依旧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谢什么?沈姜是我兄弟,害他变成这样,我责无旁贷!”   王凌燕道:“之前是我太心急了些,急于赶路,到头来还难为你煞费苦心地让我睡了这一觉!趁天还未亮,你也歇一歇,养好精神,明日去稻香村探探谷园的虚实!”   祁兴不由瘪了瘪嘴:“早知你这般通情达理,我也不必诓你喝下那劳什子忘忧酒了!十两银子才一两酒,忒贵了!”   王凌燕见他心疼不已的模样,感到好笑:“回头请你喝酒!”   祁兴立马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炊烟缭绕的稻香村的清晨寒风阵阵,白茫茫一片,路上少见人影,只有三两鸡鸭、猫犬在雪地里觅食、玩耍。   王凌燕询问着一户人家门前编织着渔网的男人,谷园的入口,那男人说了大致的方向,却是再也记不起分毫了。   王凌燕无法,只得与祁兴一路走一路问,走了大半日也问不出个结果。   稻香村依山顺水而建,人家并不集中,近的人家两三步路也能到,远一些的得走好几里路。这里有大片大片的稻田,因过了秋收时节,田地里一片枯黄皆被白雪掩盖。   在路上用了些干粮填肚子,在村人的指引下,两人穿过一片光秃秃的杉树林,那村人便指着前方的一座山,道:“我记得我是被人从那座山里送出来的,但是,进了山该如何走,我就不清楚了。你们若是求医问药,可以找村里的里正写一封求医信送进去。”   王凌燕惊问:“村里有人知晓怎么进去?”   那村人笑道:“不是人,是神医训练的一只犬,养在里正家里,逢人求医问药,它便是送信人。神医收到信后,会派人送药来,或者将病人接进山里进行医治,治好了便送回来了!”   王凌燕问:“为什么没人自己进山里求医问药呢?”   “很久之前有人进山求过。”村人道,“山里有许多陷阱,能要人命。有人进山丢了命后,便不敢进山了。大家都说那女神医就是山里的神仙,凡人贸然闯入神仙的领地,是要付出代价的。”   王凌燕不置可否,与祁兴相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便请那村人带着两人去见这里的里正。   里正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略通医术,他替王凌燕把了把脉,看了看面相,便摇头道:“你体内长了毒虫,也怪不得气色很差,我是医不了,就替你写一封信送进山里吧。”   王凌燕忙抱拳道:“感激不尽!”   里正摆摆手,写好信封好口后,唤一声:“肉丸子!”   须臾,一团雪白便风一般地蹿了进来,对着里正“汪汪”地叫了两声。   祁兴一见这条雪白猎犬,不由赞叹了一声:“好威风凛凛的一条狗啊!”   猎犬肉丸子似听懂了祁兴的话一般,又对着他摇着尾巴吠了两声,吓得祁兴跳开两步远,心有余悸地道:“突然对着我吠,吓死人了!”   王凌燕嘲笑道:“也丢死人了!”   祁兴冷哼一声。   里正将封好口的信封递到肉丸子嘴边,吩咐道:“好孩子,将信尽快送进山里!”   肉丸子张嘴咬住信封,便飞奔而去。   王凌燕与里正道谢过后,便拉着祁兴追着肉丸子往山那边追去。   里正出屋看着渐渐远去的两人一犬的身影,摇着头叹了一口气:“你们不生歹意,山里的女神医也不会为难你们。”    ☆、客随主便依矩行事      王凌燕眼看着那条猎犬钻进山林便没了踪影,不由得急得在原地转了几圈。   天色已暗,天边的一抹残红透过白雪皑皑的枝桠,一片红,一片白,有光在山林雪海间跳动,煞是美丽。   两人沿着肉丸子留下的足迹一路走进山林深处时,天已黑透,山风阵阵,夹杂着片片鹅毛白雪,天地间的寒意似乎都释放在了寂静无声的夜里。   “燕燕,下雪了,再走下去,会很危险。我们得找处山洞避避风雪。”   王凌燕抬头望了望遮天蔽日的山林,林中不见一丝光,风雪骤冷。她缩了缩肩膀,道:“前边好像有火光,我们过去看看。”   顺着火光指引的方向,王凌燕看到石柱上红漆书写的“谷园”二字时,双目骤然大亮,唤了祁兴上前:“这儿便是谷园的入口了!”   祁兴环顾着四周,目光越过幽深而狭长的山洞,洞中的几点火光明明灭灭,让他觉得奇怪。随着王凌燕步入山洞后,那些指引两人前来的光却是挂在山洞两侧的大红灯笼,温暖明媚的光,一路延伸至不知名的某处。   洞外风雪呼啸,几乎将远近的一切声响吞没,他听不真切那时远时近的锣鼓声到底来自何方。   王凌燕抬手擒了一盏灯笼在手,崭新的红纸灯面上,大红“囍”字被烛火照得明亮又喜庆。她将手中的灯笼递到祁兴眼前,笑道:“谷园今晚有喜事,我们去凑凑热闹呗!”   听闻,祁兴这才想明白自己听到的模糊不清的锣鼓声是喜乐之声。   祁兴皱眉道:“谷园不是不让外人进么?怎么会点上灯给外人指路?”   王凌燕毫不在意地道:“凡事都有例外。这样喜迎八方客,不消说,今晚成婚的应该是谷园主人了。”   “沈眉南?”祁兴百思不得其解,“我上回在谷园见了她,也没听说她将成婚的事啊?”   王凌燕鄙夷地瞅他一眼:“不说你来这里已是半年前的事了,就说你与眉南师姐毫无交情,人家的婚事凭什么告诉你这个外人啊?”   祁兴被她这番言语说得哑口无言,耸了耸肩,道:“既如此,我们也去喝杯喜酒吧!正好带了望江楼的忘忧酒来!”   王凌燕笑道:“我未喝完的,你拿来送人,不嫌寒碜?”   祁兴道:“我们丝毫不知这里有喜事,什么也没带来,聊胜于无。”   两人一路说着,已穿过了长长的山洞。   山洞外,风雪满天,断崖已然断了脚底下的路。   断崖下,茫茫雪色间,那艳丽夺目的红缎锦绣格外醒目,喜乐欢笑声也似要将这风雪声淹没。   王凌燕看了看黑不见底的断崖,身子几乎被山风吹落崖底。她向后退了几步,退到山洞口,望着闭目不语的祁兴,问了一句:“怎么办?”   祁兴微微张开眼,“嘘”了一声:“我在听……风雪声太大,干扰了我的耳力,我须集中精神,才能听清一些那边的动静。”   王凌燕顿时鼻息凝神,不再出声。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祁兴才睁开眼,抖了抖身上飘落的雪花,道:“那边太吵闹,我只听到了害沈姜的那老头的声音。”   “他说了什么?”   祁兴笑着耸了耸肩:“一直囔囔着放他出去!我猜,他被关住了吧——谷中有陷阱,我们还是等天亮了再探路吧。”   王凌燕早已冷得四肢僵冷,听闻只得点了点头,便朝山洞里去了。   两人尽量走到风雪吹不进来的通道里相对坐下,相望无言。   祁兴见王凌燕冷得抱着肩膀瑟瑟发抖,便起身将山洞两侧的大红灯笼全取了下来,一层一层堆起。王凌燕置身于灯笼堆起的小火堆里,冻得发紫的脸上被火光照得通红,浑身也暖融融的。   祁兴坐到她身边后,关切地问了一句:“还冷么?”   王凌燕感激地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好多了。”   她正对着双手呵气,祁兴突然拿过她的双手,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捂进了他的怀里。她瞪大眼瞅着他,红着脸挣了挣,祁兴紧紧抓着不放,目光澄澈而坚定:“冻坏了,沈姜会心疼的。”   王凌燕的眼眶蓦地一热,感觉手心里的热意一阵阵传遍全身,令她慌乱又无措。   这半年多的相处,祁兴对她的迁就与呵护,她总是视而不见,心中想的始终是音讯不通的沈姜。可自从沈姜出事以来,这一路上,他暗地里为她做的一切,她都看得明白,但就是无法去回应他的这份默默关爱。   她从来不敢想象,他会如此大胆又直接地对她做出这番亲密举动。   王凌燕低头想了许多,终是冷清清地开了口:“祁兴,我这辈子认定了沈姜,这颗心就只能给他了。你……你不必……我欠你太多,我怕还不了。”   祁兴笑道:“我知道。可是,我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姑娘,就想多陪陪她。”他往她身边靠了靠,低声说着:“燕燕,我只想着沈姜不能照顾你时,我能代他照顾你。我不会让你为难……”   王凌燕无奈一笑:“你这样就让我很为难。”   她从他怀里挣出双手,冲他一笑,默默地将双手捂在了小腹两侧。   祁兴失落地笑了笑,一点点合拢了双掌,起身道:“我到洞口看看,你睡一会儿。”   王凌燕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嘴唇张张合合几次,终是叫住了他:“洞口风大,这么冷的天,该是没有野兽出没,你坐下来取取暖吧。”   祁兴转身正要回答她,忽听外头传来一声犬吠。   这一声熟悉的犬吠,犹如寒天雪夜里的一道福音,在两人心上注入了一道光。   “燕燕!”   王凌燕已是快速起身,顺手取了一盏灯笼,当先迈开步伐,一路朝洞口奔去。   祁兴紧随其后。   雪光莹然的洞口,有两盏灯火在风雪里飘摇,一点点朝山洞飘来。灯火下,那一团几乎与白雪融为一体的雪白肉球,正冒着风雪艰难地从远处山坡上奔来。   王凌燕不敢将灯火举到洞口外细瞧,怕风雪将手中唯一的灯火吹灭了。   看着那慢慢接近的灯火,王凌燕喜不自禁地道:“原来有路可以下去。”   祁兴也不禁感慨万分:“村人口中的女神医果真有着菩萨心肠,收到了信,竟然不顾寒风冷雪出山!”   王凌燕笑道:“师姐向来仁慈心善。”   祁兴不禁起了好奇之心,问道:“听你总是夸她,她当初为何要离开金钩门,一个人进了这荒山野岭里?”   王凌燕苦恼地摇头:“其实,师姐自幼便跟着老夫人行医救人,只是后来老夫人厌倦了江湖上的打打杀杀,突然就失去了踪迹。在师姐十八岁那年,老夫人突然出现在金钩门,不久便病逝了。谷园是老夫人生前的心血,师姐便承她衣钵,离开了金钩门,归隐山林……她偶尔也会回金钩门看望我们,却从不说她自己的事。我只知谷园之名,从不知它在何处,没成想竟是这里。”   祁兴默默听着,从她话语里听出了许多怀念感激之情,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斟酌了许久,他才问了一句:“她对你很好?”   王凌燕笑道:“她对谁都好。小和裳初次见了她,便说是活菩萨下凡呢,欢喜得不得了!”   说着话,远处的两点火光已近了。   见了洞口处的王凌燕与祁兴,肉丸子首先奔了过来,围着祁兴不住地摇尾摆头,俨然一副要主人抚摸嘉奖的姿态。   祁兴哭笑不得,望着王凌燕,苦笑道:“我就夸了它一句,它怎么就缠上我了呢?”   王凌燕抱臂嘲笑道:“没人缘,有狗缘。”   “燕燕!”祁兴板着脸,道,“你说话与沈姜一样讨厌!”   王凌燕笑而不语。   “二位谁是信中要求医的人?”   两名窈窕少女一人提着一盏大红“囍”字灯笼,彬彬有礼地询问着。   少女均梳着双丫髻,两耳缀着水滴状的翠玉耳珰,在风中摇摇晃晃。她们穿相同的青衣长裙,外面罩着大红的对襟长袄,领口和袖口缀着雪白光滑的绒毛,雪白的脖颈与皓腕皆被绒毛遮掩得严严实实。   听少女二人客气有礼的询问,王凌燕将手中的灯笼交到祁兴手中,上前一步,对两人抱了抱拳:“妙手飞燕深夜求见神医,实乃迫不得已,还请二位姑娘引见!”   二人乍听“妙手飞燕”,面面相觑了片刻,脸上露出一抹异色,却很快恢复了常色。一人款款上前,笑道:“原来是江湖中人,怪不得二位能找到这里来。不过,谷园有规矩,上门求医,须蒙住眼睛,由我们引你们入谷;进谷后,我们会为二位安排好房间,二位切记一点:不动不听不问。”   王凌燕颇觉奇怪,正疑惑间,另一少女接了口:“不动,便是不能出屋走动;不听,便是不胡乱打听;不问,便是除却自身病因,旁事一概不许过问。”   王凌燕越听越不对劲,祁兴却是忍不住笑问:“你们这里的规矩真是奇怪,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两名少女立时冷了脸:“警告一次!二位若依得我们的规矩,我们这就引路!”   王凌燕扯了扯祁兴的衣袖,对他摇了摇头,继而对那两名少女笑道:“客随主便,还请二位带路!”   王凌燕与祁兴被厚厚的黑布蒙住了双眼,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雪花簌簌。   “肉丸子会为你们带路。”   祁兴牵了肉丸子身上的绳子,又一把拉过王凌燕的手,道:“跟紧!”   非常时刻,王凌燕也没心思计较他再次牵了她的事。   脚下的路忽上忽下、左拐右转,王凌燕只觉彻底失去了方向,索性不再刻意去计算脚下的路,姑且由着肉丸子引路。   唢呐声渐渐近了,祁兴忍不住问了一句:“贵地有喜事,神医有空医病么?”   本以为是音沉大海,哪知在前头引路的一名少女毫不避讳地说了:“谷主向来仁心仁德,再大的事,也不比行医救人重要。在此与你们事先说明,今夜正是谷主的大喜之日,却是为了你们,谷主误了拜堂的吉时,只说看过病人后,再行礼。”   王凌燕惊道:“真是师姐要成亲了?”   少女齐齐回头,看着王凌燕道:“谷主没有师门的兄弟姐妹。前谷主仙逝后,也只有谷主一个弟子,请姑娘注意身份!”   王凌燕不禁哑口无言,心思却百转千回。   原来一直都是她在自作多情啊!   祁兴似乎察觉到了王凌燕低落的情绪,为了打破此时僵冷的局面,他绞尽脑汁硬着头皮询问着:“冒昧问一句,能有幸娶得贵地谷主的是何人?”   一名少女笑道:“今日是个好日子,告诉你也无妨——是有天人之姿、仪表非凡的沈郎!谷主与他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   王凌燕的心口陡然一跳,停住脚步,冷生生地问道:“哪个沈郎?”    ☆、两心相悦共其柔筋      “鬼影沈郎,沈姜。”   王凌燕多么希望自己听错了,涩涩地再次询问道:“谁?”   两名少女异口同声地笑道:“鬼影沈郎,沈姜。”   听闻,王凌燕从祁兴掌中挣开被他紧紧牵住的右手,一把揭开了眼前的黑布,怒不可遏地笑骂道:“姐弟成婚,还有人伦么?”   而两名少女见她揭了黑布,当即指着她,斥道:“谷园规矩不可破!你坏了规矩,就别怪我们不讲道义了——肉丸子!”   肉丸子听到叫唤,忙撒腿跑了过去。   片刻,古树参天的山谷里顿时响起如雷鸣般的“嗡嗡”声。   “山谷不欢迎不按规矩行事的病人,二位若知趣,还是请回吧!不送!”   话音一落,两人一犬的身影便渐渐被风雪吞没,杳无踪迹。   看着头顶遮天蔽云的蜂子气势汹汹而来,王凌燕不禁皱了皱眉头,丝毫不敢大意,却又束手无策。   不知是雪片裹着蜂子,还是蜂子携着雪片,王凌燕眼中看到的只是黑压压一片,早已分不清雪与蜂了。   她此刻倒有些后悔自己未能沉住气,惹恼了前来引路的两名少女。   面对如雪片牛毛般的蜂子,除了躲避,无丝毫还手之力。   王凌燕从未见过这种通体雪白的蜂子,被蛰上一口,除了被蛰时的轻微刺痛外,她却是无丝毫不适。而祁兴无意中被蛰一口却觉浑身奇痒无比,痛苦不已。   王凌燕不知何故,脱下外边的衣裳包住他的头,将他拖到巨大的古树后,暂时躲避着蜂子的袭击。   听着祁兴嘴里不断溢出的痛苦呻/吟声,王凌燕不禁慌了神,扶着祁兴的胳膊,焦急地问着:“祁兴,你怎样了?”   祁兴见王凌燕脸上被蛰了几口,忍着不适,问道:“你没事?”   王凌燕点头,满脸疑惑地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她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赶紧掏出腰间的小匕首划破了左手食指,将手指送到惊愣不已的祁兴嘴边,笑道:“我体内有血蝎子,它的毒性渗入我的血液,许是与那些蜂子的毒性相克。你喝一点我的血试试?”   祁兴原本有些难为情,可见她如此焦急关切的神情,顿觉心口暖暖的。   “怎样?”祁兴喝下血没多久,王凌燕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祁兴眉眼处皆是难以置信:“你的血真的有用!”   “没成想倒是因祸得福了!”王凌燕喜不自胜,一边说着又一边往自己和祁兴脸上涂抹着鲜血,“这样,就不怕被蛰了!”   祁兴静静地看着她满脸欢喜地往他脸上涂着血,冰凉的指间带着血液的温热,抹得他的心尖如同流入了股股暖流。他抬手抓住了她的左手,目光温和又怜惜地看着她,轻声说道:“燕燕,够了。”   王凌燕此时才意识到方才的举止有些不妥,正要抽回手腕,祁兴已是将她仍流着血的手指送进了嘴里,而后取过怀里的药粉抹在她手指上,撕下衣袖一角替她包扎了手指上的伤口。   王凌燕拨了拨缠着衣袖的手指,没有多说,率先起身道:“那些蜂子似乎怕我的血,这样我们可以放心前行了。”   祁兴提醒道:“前面的路会更不好走,我们还是当心些。”   王凌燕不死心地问道:“这里的路,你当真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祁兴歉然而笑:“我只在当日见过芬儿后,便被送出来了。当时来去匆忙,还真不知这谷中这许多奇奇怪怪的规矩。”   王凌燕却低沉地道:“我想不通……沈姜如今与傀儡无异,为何会同意……”   祁兴道:“既是如此的话,这门婚事显然不是沈姜能做主的,而据我猜测,你那位师姐……不,这里的谷主怕是多年前便对沈姜芳心暗许了。燕燕,你仔细想想她与沈姜相处时的情形……”   王凌燕烦躁地摇头:“我不记得了。那时大家都还小,我想不起来什么,而且……沈姜来金钩门两年,老夫人便回了金钩门,师姐也正是在那一年离开了金钩门,后来,小和裳便被沈姜带回了金钩门……我只记得他与小和裳的事。”   祁兴不想看她如此模样,出言宽慰道:“我们争取在两人礼成前赶到!”   王凌燕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   而令王凌燕未曾料到,在她与祁兴被困林中的石头迷阵时,前来破解迷阵的是她不愿再见的沈砚。   沈砚撑着伞将两人请出迷阵,笑容可掬地说:“姐姐让我来接应你,请你喝杯喜酒,算是为先前引路的两个丫头的不敬之处,赔个罪。”   王凌燕丝毫不领情,冷笑道:“她们不过是按规矩办事,何来不敬?倒是我们该感谢沈门主纡尊降贵前来请两个不懂规矩的江湖粗人!”   沈砚不动声色地笑道:“燕儿,说话不必如此刺人。”   祁兴适时地道:“请沈门主带路吧!”   奇怪的是,沈砚将两人带出古树林后,反而绕了路到了山谷后,从另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谷小路进了喜气洋洋的后宅。   宅中穿红着绿的娉婷少女皆面带喜色,来来回回地穿梭忙碌着。   看着这般景象,王凌燕心中很不是滋味。   过路的少女对沈砚都极其恭敬,见他带了两位生人进来,只是疑惑地瞟了一眼,并不多问。   沈砚遇上正从后宅正中间屋子出来的一名少女,拦住她问道:“沈郎如何?”   那少女苦恼地道:“还是不愿换上喜服!这样下去,何时能拜堂啊?”   沈砚望着那间灯火喜庆的屋宇,笑了笑:“我请了人来,这边的事便交给我。”   少女望了望满身风雪的王凌燕和祁兴,虽有些疑惑,却也不敢质疑沈砚的话,福了福身子,便离开了。   沈砚回头对王凌燕笑道:“姐姐替沈姜治疗了这些日子,他虽能如常人一般起卧行走,知饥饱寒热,这心智未恢复,仍旧不是个正常人。屋里的丫头本是为他换上了喜服,他原本很高兴要成亲了,知道新娘不是你,囔着闹着把喜服脱了,哄了许久也不肯穿上。”   王凌燕无法想象沈姜会如何闹,毕竟,沈姜一直都是沉着冷静之人,哪里闹得起来?   她不等沈砚继续说下去,笑问:“这便是你请我来的目的?让我哄着他穿上喜服,看着他迎娶别人?”   沈砚笑而不语。   王凌燕嗤笑一声,大步踏上屋前的台阶,一脚踹开了屋门,大喊一声:“沈姜!”   沈姜藏在衣柜后,听到这怒意十足的叫喊,更不敢露面了。   王凌燕屋子里找了一圈没找着人,问着缓缓进屋的沈砚:“沈姜呢?”   沈砚无奈地向她指了指内室的楠木衣柜,王凌燕一眼看过去,正看到衣柜后藏着的一双脚。她快步走过去,一手扶着墙,一手扶着衣柜,在看到不断往墙角躲避的人时,多日寻找的艰辛终于化作一声柔肠百转的叫唤。   “沈姜。”   她侧身挤进衣柜与墙壁的缝隙里,在昏暗的灯影里,抱住木然呆滞的沈姜,仰着脑袋看着他:“沈姜,不要成亲,跟我走吧。”   沈姜微微低下头瞅着她,木然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疑惑。他任由着王凌燕紧紧地靠在他怀里,许久许久,才平淡而干涩地说着:“我要成亲。”   王凌燕一听便急了,却又忍住心口的火气,问道:“你要和谁成亲?”   沈姜似乎有些怕她的气势,战战兢兢地道:“和燕子……和你。”   王凌燕一怔,嘴角露出了笑。   这样怯弱胆小的沈姜,是她从未见过的沈姜。然而,无论他变成何种模样,哪怕真的变不回那个睿智冷静、深沉温和的沈姜,也始终是她的沈姜。   他为她经此磨难,却始终记着她念着她,她心中又愧又怜。   这里的空间逼仄又昏暗,王凌燕哄着沈姜一步步出来,目光锁住负手而立的沈砚,简短而直接地道:“我要带沈姜离开!”   沈砚敛眉微笑:“你们走不了。”   祁兴本是在外望风,在屋内听了王凌燕的决定,正要进屋与她共同面对沈砚,却看见众人拥着一名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匆匆前来。   他快速闪进屋内,目光在沈姜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在王凌燕耳边低声道:“新娘子来了。”   王凌燕皱眉,忙将沈姜拽到身边,紧紧抓着他的双手不放。   沈姜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看看祁兴,忽挪动脚步更加靠近了王凌燕,伸出手指点了点她脸上的血渍,嘀咕道:“你们脸上怎么都有血?”   方才躲在衣柜后,光线太暗,他未曾留意到,此刻见了,却是忽然问了出来。   祁兴见沈姜能自己思考一些问题,较之最初好了许多,便欣慰一笑:“燕燕为了见你,可受了许多苦,你可别再丢下她了!”   沈姜并未回答祁兴,见沈眉南已独身一人进了屋,他似未看到一般,捧起王凌燕的脸蛋,用衣袖使劲擦着她脸上的血渍。   王凌燕看他紧皱着眉头擦拭着难以擦掉的血渍,那样认真专注的神态正是她所认识的沈姜,又听他懊恼地嘀咕道:“擦不掉。”   王凌燕笑道:“不急于这一时。”   她抓住沈姜的手,望着已走到自己跟前的女子,笑着招呼了一声:“师姐。”   沈眉南朝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盯着她看了看,目光却定在了沈姜脸上。   她一身艳丽嫁衣在身,端庄美丽,仿若一朵青莲染了血,于文雅娴静中,多了一份动人心魄的娇艳秀美。   沈眉南轻启朱唇,低唤一声:“小生姜,到姐姐这儿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中秋,我不管,我要出去浪~~~ 今天的更新就先赶出来了~~~ ☆、不可貌相不可斗量      沈眉南眉如黛,眼似月,唇间一点樱桃红晕开优雅甜美的笑容,如星子般的目光不浓不淡地望着沈姜。她微微上前一步,从大红袖子里伸出葱玉般的纤纤五指,依旧笑望着沈姜。   “过来吧。”   沈姜拽着王凌燕衣袖的手紧了紧,往她身上靠了靠,低着头说着:“我要和燕子成亲。”   沈眉南心中一沉,脸上却依旧保持着笑容。她的目光越过挺身在前的祁兴,慢慢地落在了王凌燕身上。她在王凌燕眼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退却,反而将沈姜紧紧护在身后,戒备又警惕地看着她。   沈眉南并不与王凌燕交谈,再次看着沈姜说道:“沈姜,你该明白,是谁害你变成这副模样的。你虽缺了心智,可我会尽力替你医治……不过,我们今夜得完婚啊。”   她的语气并没有咄咄逼人,反而轻柔缓慢,似在轻轻劝说迷途不知返的少年,一句句真切坦诚、哀婉动人。   这样的沈眉南,正是王凌燕认识的沈眉南——她就是有如此能耐,凭着由内而外的慈悲胸怀,让人人敬她爱她。   曾经的王凌燕,也是如此敬爱她。可偏偏是她放在心上的敬爱有加的师姐,从未将她看作是同门师妹,甚至想要从她身边夺走沈姜。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变故,却也不想千辛万苦寻回的沈姜,就这样娶了她。   “我要和燕子成亲。”   王凌燕试图和沈眉南谈谈,忽听到沈姜再次在她身后重复着同样的话,她清楚地看到沈眉南一直保持不变的笑脸顿时变了。   沈眉南向前跨一步,祁兴笑着挡在她面前,抱臂弹着舌尖,微微斜着脑袋睨视着她:“沈谷主,强扭的瓜不甜,还是不要强人所难的好。再说,沈姜好歹认了沈金钩这个义父,姑且不论他喜欢比他年龄小的姑娘,沈谷主多少还是得顾忌些人伦道德吧?”   这番话,祁兴虽是嬉皮笑脸地说了出来,可其中讽刺嘲笑的意味,众人一听便明白。   沈眉南微微皱了皱秀眉,却是沈砚上前维护道:“祁堂主,这儿不是你祁门,不容你在此胡言乱语!道歉!”   祁兴收起笑脸,严正地说:“沈姜也不是你们沈家的人,他是我祁兴的兄弟,岂能任你们摆布?”他后退到王凌燕身前,轻声吩咐道:“燕燕,你带沈姜先走!这里我来应付!”   王凌燕本不欲答应,沈眉南却清清淡淡地开了口:“除非留下沈姜,否则,你们走不了。”   王凌燕不清楚沈氏姐弟的实力,而这谷中又遍布着谷园和沈砚所创立的金钩门的门人,她并不敢轻举妄动。她原本还抱着能与沈眉南好好谈判的想法,此刻,对方说变脸就变脸,她心知谈判已无济于事,只能带着沈姜冲开重重包围,逃离此地。   带着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的沈姜,王凌燕与祁兴一步步退到屋外,后宅已被一群手持软剑的青衣长裙女子和各色衣着的金钩门人围住了。   身后,沈眉南缓缓从屋内走出,好言好语地劝道:“凌燕,你自幼被父亲收养,悉心栽培成人,我也从未与你计较过什么,更是什么都让着你,你想要什么,有的我都会给你。可是,唯独只有小生姜……不行。我让了你那么多年了,这次就让让姐姐,好不好?”   王凌燕原本内心因这一番话有所触动,听到最后,她不由回头满眼不解又愤恨地看着沈眉南,笑道:“师姐,沈姜不是可以随意让来让去的物件。你趁他心智不全时逼他娶你,可想过他的感受?”   沈眉南道:“我从未逼他,只是想留住他,想给他一处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他半生磨难,不能再回到江湖朝堂之中了。”   王凌燕微怔,徐徐地道:“沈姜他……不愿娶你。”   沈眉南笑得讽刺而无奈:“那是你追得太紧。你放了他,他自然会同意娶我……他一直敬重爱护我,只要你……你放了他,他的心会慢慢回到我这里。”   说着话,沈眉南几乎就要拉着王凌燕的手臂,跪下来求她了。   王凌燕一时错愕得不知所措,偏头定定地看着始终垂着脑袋的沈姜。   她笑着唤一声:“沈姜。”   沈姜微微抬了抬头,睁着眼瞅着她,看到她脸上已干的血渍,又要伸手来抹。王凌燕抓住他的手,笑着问了一句:“我带你走,好么?”   沈姜见她眼中似乎有泪,却想不明白,伸手触摸着她的眼角,温温顺顺地道:“我跟你走,不哭。”   王凌燕立时破涕为笑,对沈眉南笑道:“你看,沈姜也愿意跟我走,你留不住他。”   沈眉南倚着门框惨惨兮兮地笑着,眼中有泪有恨。她始终想不明白,那样沉稳睿智的一个人,为何偏偏对不解风情、蛮不讲理的女人死心塌地的?   从前,那个冷漠如霜的少年不会与谁交心,却偏偏与顽劣的王凌燕走得近,甚至在她离开金钩门后,又对那个胆怯无用的小姑娘百般呵护。   那些年,她不愿回金钩门,便是不想看到他与花和裳之间的亲密。   听说花和奚身死的消息后,她是高兴的。   她从未将王凌燕放在眼中。她相信,沈姜对王凌燕只有同门情谊,再无其他。可他待在谷园短短半年的时间,便让她深刻意识到,从前的自己错得多离谱。   能让沈姜的目光回到她身上的最大障碍,不是花和裳,而是王凌燕。   沈眉南的眼中渐渐积起层层寒气,举手投足间仍旧优雅,声音却已不复之前温润动人,反而寒气逼人。   “砚儿,可以动手了。”   王凌燕见沈眉南已失去了耐性,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生怕沈眉南真的跪下来求她。   她望着沈姜,问道:“还记得自己的武功招数么?”   沈姜挠着头,道:“记得。可是,我不会。”   王凌燕也不再多说什么,与祁兴对视一眼,又对沈姜道:“待会儿,你跟紧我们,能躲便躲。”   王凌燕话音一落,沈砚的声音便在身后响了起来:“燕儿,不为姐姐,便是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金钩门,我也不能让你带走沈姜!你若执意带他走,你与祁堂主的命可能真的会丢在这儿了。”   “哈哈哈哈——”   突如其来的笑声如生锈的机关运转时发出的声音,沙哑而干涩。   对声音,祁兴天生敏感。   这笑声,他认得。正是那个浑身脏兮兮、神神道道的老人药罐子。   药罐子突然出现在院中的屋顶上,令沈砚与沈眉南皆是一惊;而看到他手中拎着的四岁女孩儿,沈砚眼中凶光暴涨,身形一跃,直冲蹲在屋顶的药罐子。   药罐子的动作也不慢,拎着四岁小孩儿在后宅屋顶上上蹿下跳,沈砚竟是追不上。   王凌燕看着药罐子敏捷的身手和诡异的步法,心中骇然不已。   祁兴不由低呼出声:“这老头深藏不露啊!我们都被他给骗了!”   王凌燕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她不敢想象,若当时在忠义侯府他有心为难她,不说他的毒术,单凭这一身诡异的武艺,她怕是早已命丧当场了。   沈砚与药罐子在屋顶间来回追逐,药罐子看了看院中被众人围住的王凌燕等人,眯着的双目里露出狡黠的光。他在跳跃的途中,脚底一个打滑,竟是提着手中的孩子一同向院中坠去。   那女孩儿顿时吓得哇哇大哭,哭喊着:“爹!救我!”   见状,王凌燕纵身一跃,踩着一名金钩门门人的肩,挥出手中的赤练鞭,捆住了哭喊不停的女孩儿的腰身,在空中几个旋身,又稳稳当当地落到原地。   女孩儿一落地,抹着眼泪怯怯地望了王凌燕一眼,王凌燕笑着问道:“你是沈沁?”   沈沁惊魂甫定地点了点头,一眼看到一旁的沈姜,双目顿时亮了,上前拉过沈姜的胳膊,抽抽噎噎地唤了一声:“生姜叔叔,有怪老头欺负沁儿!”   药罐子摔得四脚朝天,听闻,立时从地上跳了起来,气势汹汹地闯出一条路来,径直走到沈沁面前,叉着腰,凶神恶煞地吹胡子瞪眼睛:“你个烂小孩儿,不听话!谁是怪老头呢!都跟你说了,你娘亲的爹爹,也就是你外公,见了我,也得跪下叫我一声‘师傅’!你,得乖乖给我跪下磕头,叫一声‘太师公’!”   沈沁战战兢兢地道:“不,你是坏人,我不要叫你。”   沈砚飞身而下时,沈沁正要跑过去,药罐子笑着拎着她的衣领,笑道:“不叫就不放你。”   沈沁向沈砚哭道:“爹!爹,救我!”   沈砚先是柔声安慰着沈沁:“沁儿,别怕,有爹在。”后又满脸不悦地看着药罐子,冷声问道:“你待如何?”   药罐子摇头晃脑地说:“我药罐子的要求很简单啊!你们关了我这些日子,我也老老实实待了这些日子,看在我那不孝徒儿尹川的份上,你只需答应我两件事,我就放了你这个粉雕玉琢般的女儿。”   沈砚正欲回话,沈眉南款款走上前,附耳在沈砚耳边说道:“药老奸诈狡猾,莫别他骗了。”   沈砚却道:“不论怎样,先救回沁儿。”他望向药罐子,高声道:“哪两件事,你说。”   药罐子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这第一件事嘛,就是让你这个女儿认了我这个太师公,第二件就更简单了——沈姜是我药罐子的傀儡娃娃,你们把他还给我!”    ☆、风雪无情人间有情      王凌燕一听药罐子仍旧打着沈姜的主意,心中暗呼不好。她紧握腰间的赤练鞭,低唤一声:“祁兴。”   两人眼神交流片刻,心中想法已是不谋而合。   就在众人被药罐子吸引住了注意力,四周突然升起了红色和紫色的彩烟,众人顿时迷了方向、乱了方寸。   混乱中,只听得药罐子气急败坏囔着:“祁门贼,你偷了我的七彩迷烟便算了,竟还来害我!欺负一个老人,还有没有江湖道义,你给我等——啊!你个烂小孩儿!你爹娘教你随便咬人了么?你还踢我打我?尊老尊老!懂不懂!”   药罐子的叫囔声渐渐远了,沈氏姐弟在滚滚彩烟里追了一路,忽听到前方传来沈沁的哭声,沈砚循着声音忙奔了过去,在一棵老松树下见到了被绑在树干上的沈沁。   沈砚解开绑住她双手的布条,沈沁立时扑进了他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道:“爹,我好怕!”   “沁儿,没事了。”   彩烟散去后,四周早已不见王凌燕三人与药罐子的身影。   沈眉南不慌不乱地吩咐众人察看雪地里的踪迹,缓缓走到老松树下的那对父女面前,低声道:“砚儿,谷园医女不多,需要借助你金钩门的力量追踪他们。”   沈砚将沈沁交到沈眉南手中,肃容道:“你照顾好沁儿,我即刻命人封锁谷园各个出口,他们不熟悉谷中路径,一时半会走不远。”   沈眉南抱着抽泣不止的沈沁,眉心微拧,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最后,她不放心地对离去的沈砚吩咐了一句:“他人生死我不管,别伤着了小生姜。”   沈砚顿住脚步,默默伫立了半晌,才道:“你放心。”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沈眉南道了声谢,便抱着沈沁向前院的宅子而去。   沈砚看着那道渐渐消失在夜色灯火下的身影,那一点鲜红宛若开在冰天雪地里的寒梅,傲雪凌霜,却始终太过孤绝冷艳了一些。   她素来仁慈悲悯,却唯独在沈姜一事上,偏执得可怕。   驻守谷园的金钩门门人得到沈砚的命令,个个抖擞精神,沿着谷园的大小路径细细地搜查过去,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处。   谷园与新建的金钩门之间,不过只有一条河川的屏障。   沈砚安排好一切后,又特意使唤肉丸子穿过河川,将镇守山门的祁孟巡叫了过来。   “沈姜被妙手飞燕与祁门堂主祁兴带走,药老许是跟他们一路逃了,谷园周围的陷阱,你时刻关注着。留下……燕儿和沈姜的命。”   祁孟问:“药老与祁堂主的命……”   沈砚毫不犹疑地道:“若不服软,杀无赦!”   祁孟巡心口一跳,许久才应了一声:“是!”   祁孟巡走了几步远,便听到沈砚在身后严正地嘱咐道:“你既已脱离祁门,就别再念及什么旧日情义!明白?”   “明白。”   直到祁孟巡的身影消失,沈砚才从另一条路走了。两人曾驻足的地方,祁孟芬的身影缓缓地出现,她痴痴地望着沈砚消失的背影,眼中蓄了满满一眼眶的泪水。   她擦掉脸上无声无息落下的泪,在原地咬牙思索了许久,便沿着祁孟巡在雪上的脚印追了过去。   王凌燕看着头顶密密麻麻的蜂窝,头皮一阵阵发麻。   她知道这里便是进谷前袭击她与祁兴的那些蜂子的老巢了。   四人蹲着身子躲在湿冷潮湿的雪坑里,手脚不敢乱动,气不敢乱喘,双目双耳都戒备着徘徊在上空的蜂子。   王凌燕早已蹲得手脚冰冷僵硬,偏头看沈姜已然昏昏欲睡,便伸手将他的脑袋扶在了她的肩上。她看着药罐子不停地在身上摸来摸去,不禁拧眉低声道:“老头,你不是说记得路么?看看你带的什么路!”   药罐子吮着老树般的手指头,嘿嘿笑道:“走寻常路径,你们想要逃出去,做梦吧!这里的机关陷阱,这里的主人也不敢进,走这里,自然就能逃出去了!”   王凌燕明白险中求生的道理,可如今寸步难行,再拖下去,情况会愈发不利。   药罐子斜着眼睛看着王凌燕,洋洋自得地说道:“药引子,莫慌莫慌!沈谷主饲养的这些雪玉蜂啊,越是大风大雪,这些可爱的小家伙越是爱出来瞎晃悠,等雪停了天晴了,它们就回巢睡大觉去了!到那时,我们就能离开啦!”   “雪玉蜂?”祁兴只觉耳熟,脱口问道,“是来自祁连山的雪玉蜂?”   药罐子眼睛一亮:“祁门贼倒是有些见识!”   祁兴皱着眉头纠正道:“说了不准如此叫我!”   药罐子洋洋得意地道:“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你个小贼能将我药罐子吃了不成?”   祁兴正欲理论几句,忽听王凌燕压低声音叫着:“老头,你做什么?”   药罐子笑而不语,收回点住了王凌燕穴道的右手,便将系在腰间的褡裢解了下来,里面满满的全是血红血红的蝎子。他再伸手摸向后背,手指间已然多了一只血蝎子。   王凌燕与祁兴看得脊背生凉、头皮发麻,药罐子却是笑嘻嘻地将那只血蝎子放进了褡裢里,自顾自地说着:“我药罐子好歹是毒圣尹川的师傅,若连雪玉蜂也对付不了,那还是我药罐子么——你们不用拿眼瞪着我,尤其是你,祁门贼!”药罐子提着褡裢在祁兴眼前晃了晃,眼角下垂,瞅着祁兴已举在手中的机关弩,毫不在意地笑道:“把你手中的玩意儿放下,多吓人啦!我不会拿她怎么样?她是我得之不易的药引子,我日后是要拿她炼丹制药的,不会舍得杀她的!”   “雪玉蜂只能生活在寒天雪地里,像祁连山的这些家伙都藏在雪山里,它们酿的蜜啊,那可是世间难求啊!听说人喝了呀,能延年益寿呢!不过,这些家伙的寿命一般也只有两年左右,数量也不多,可谓是稀有之物!可我们人类就是有本事呀!”药罐子一边从身上摸着血蝎子,一边说着,“早几百年前啊,祁连山山脚下的山民为了不再冒着生命危险去采蜜,便捉了雪山里的雪玉蜂自己饲养,嘿嘿,雪玉蜂不好养啊!这些家伙只能在冬季饲养,冬天过了,它们就呜呼哀哉了!”   早些年,祁兴从老门主嘴里听过各类的奇闻异事,而关于雪玉蜂的传闻,其中却有一段令世人唏嘘的凄美故事。   传闻,二十年前,祁连山的一名女子在山脚救了一名江湖侠客,那侠客身中剧毒,要雪山里的雪玉蜂酿的蜜才能救治。   于是,那女子不辞辛劳艰险地进了雪山采蜜。五日后,蜜虽采回来救了侠客一命,她自己却因被雪玉蜂蛰得浑身是伤,险些儿丧命,幸得路过的一名神医相救,才保住了一命。   侠客感念女子的义重情深,欲与女子喜结连理。可女子一家是务农读书的人家,不愿家中儿女与江湖之人扯上关系,坚决不允两人的婚事。   无奈之下,两人只得分离。   谁知,在侠客走后的一年里,女子竟产下一名女婴。就在女子生下女婴的那个夜里,山脚下的村庄进了强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连妇孺孩童也不放过。   女子家中有一位兄长,强盗进村的那日,他因县考并不在家中,因此逃过了一劫。可他考中秀才回到村里,却只看到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房子和村人的尸体。   秀才兄长在一堆尸骸里找到尚有一丝气息的女子时,女子便拉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村里的孩子……都被那伙强盗……带走了……你……你刚出生的外甥女也……也……”   从此,秀才无心功名学问,处处打听那伙强盗的来历,一路打听,一路靠着卖字画所得的银两救济无家可归的孩童。   然而,秀才至死也未能找到他从未见过面的外甥女。   祁兴悲悲戚戚地将这段故事说出来,王凌燕心有戚戚焉,低声问了一句:“那女婴的爹呢?”   祁兴耸了耸肩,摇摇头:“孩子的爹一年后回来过祁连山,自然是什么都没了。听老门主说,那秀才与那侠客后来见过几次面,不过,最后一次见面,秀才便没见过他了。”   药罐子兴奋地插了话:“咦,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故事?”   祁兴掀起嘴角,似嘲非嘲地瞅了他一眼。   王凌燕托腮问道:“你们祁门老门主不也是一名秀才么?那秀才就是他?”   祁兴点点头:“老门主虽从未承认,可每每与我们说起这段往事,总会流泪。他老人家创立祁门的初愿也是为了弥补他心中的遗憾吧!为他未能找回的村里孩童,还有他的外甥女……”   王凌燕问:“你想替你们老门主找到失踪的外甥女?”   祁兴认真地点头,药罐子却凉凉地讽刺道:“刚出生的女娃娃落入强盗之手,还有命活着么?”   祁兴并不接他的话,只道:“赶紧帮燕燕解穴!”   药罐子摆弄着褡裢里的血蝎子,神秘兮兮地道:“不急。雪玉蜂的天敌便是我的这些宝贝,等我从她身上取一些血喂饱它们,我就会解开她了。”   “你要用燕燕的血喂它们!”祁兴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   王凌燕唯恐他暴露了踪迹,忙低声喝道:“祁兴,坐下!”   祁兴闷闷不乐地坐下,双眼恨不能将药罐子瞪出个窟窿来。   王凌燕笑着开解道:“祁兴,我牺牲一两碗血也没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再待下去,不被蛰死,也会被冻死!”   祁兴闷闷地道:“我明白了。”   药罐子割破王凌燕的手腕,便笑着向她挑了挑眉:“好药引子,快把手放进来!”   祁兴仍旧不愿王凌燕做出这般牺牲,正欲起身,王凌燕立马向他投来一记冷冷的眼神。他只得乖乖地坐了回去,咬着牙恨恨地看着药罐子捉住王凌燕的左手,将她的手慢慢地伸进了那只脏兮兮的装满血蝎子的褡裢里。   王凌燕的头皮一阵阵发麻,眼睛并不敢看向爬满血蝎子的褡裢。   她想将手缩回,可身体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阵阵疼痛酸麻的感觉一遍遍传遍全身。肩头的沈姜缓缓地醒了过来,睁着惺忪睡眼盯着她满是细汗的脸颊在瞅。他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王凌燕的脸蛋,看着从发间流出的汗珠,他伸手勾住,手指间却只有一阵湿意。   沈姜反反复复做了多次,眉宇间染了笑,他再伸手去勾王凌燕脸颊上的汗珠,王凌燕终是忍不住说道:“沈姜,别玩了。”   沈姜有些悻悻地收回了手,耷拉着脑袋,听着耳边声声压抑的□□,他又抬起头,默默看了她好一会儿,慢慢将嘴凑近了她的脸颊,双唇轻轻软软地贴了上去。   王凌燕的脑袋轰然作响,一时似感受不到疼痛了。   她能感受到沈姜小心翼翼探着舌尖在她脸上画着圈,恁是搅得她头脑发昏、心神不宁。她瞧见对面的祁兴震惊失落之余,又默默地转过了脑袋,手指无意识地扣动着腰间的机关弩。   王凌燕正是身心煎熬之时,药罐子突然大笑道:“好了!喂饱了!祁门贼,随我出去杀他个片甲不留,让我的傀儡娃娃与药引子多亲热亲热!”   此时,祁兴是巴不得快快离开这里,因此,他即便不待见药罐子,也只能乖乖听从药罐子的吩咐。   王凌燕感觉身体恢复了自由,撕下衣袖简单地包住了手腕,正起身追着祁兴与药罐子喊了一句:“我也去——沈姜……”    ☆、穷途末路险中求生      王凌燕甫一起身,腰身便被沈姜紧紧地抱住了,然后,她便被沈姜抱着跳出了雪坑。   王凌燕顿时怔住了,恍惚间,竟觉原来的沈姜回来了。   喂饱了药罐子的那些血蝎子,她感觉身体发冷发虚,双脚一沾地,险些儿栽倒在地。沈姜扶住她的胳膊,再一矮身,便将她背在了背上。   王凌燕惊了一惊,撑着发晕的脑袋,扶着沈姜的肩头,默默地看着他沿着祁兴与药罐子杀出的路慢慢地走着。   “沈姜。”王凌燕若有所思地唤了一声,停顿了良久,才期待不安地问道,“沈姜,你真的变成又呆又傻的沈姜了?”   沈姜停住脚步偏头看了看她,小声辩解了一句:“我不傻不呆。”   看着沈姜委屈又认真的神情,王凌燕心酸得想哭,却又被他这句话逗得想笑。她见沈姜始终蹙着眉头看着她,那眼中有些不满,却又不敢表露出来的模样,令她十分心疼。   她抱住他的脖子,吸了吸鼻子,嗡嗡地道:“好,你不傻不呆。你最聪明。”   闻言,沈姜的脸上才有了笑容,又背着她慢慢前行着。   面对这样的沈姜,王凌燕心中百感交集。想起他方才完全不避着人与她亲近,她的脸上又火辣辣得臊人,抬手捂着被他亲过的脸蛋,她低声央求道:“沈姜,你得答应我,往后可不许当着人的面……那样亲我了。”   沈姜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脚下的步子不停。   许久,他才说道:“我以为你难受。”   王凌燕抱紧了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耳根,轻声说道:“谢谢你。我的身体恢复了一些,你放我下来吧。”   沈姜乖乖地听从了王凌燕的话,见四周空寂无人,在王凌燕才站稳脚跟之际,他又猝不及防地吻了她,双目坦然地看着她:“没有人看着了。”说着,他又要凑上来亲她的嘴。   王凌燕慌忙用手挡住了,眉间稍显不悦:“沈姜,我们在逃命,你别闹!”   沈姜默默后退了几步,垂着脑袋,语气有些委屈落寞:“我就是想抱抱你亲亲你。”   “眼下不是时候,你何必急于在这个时候……”   话未说完,王凌燕忽然意识到不对劲,脑中闪过沈眉南温婉宁静的面容。她的心口骤然一紧,骇然失色:“莫非是她对沈姜做了什么?”   沈眉南既然逼着沈姜今夜娶她,那么,对于不愿与她成亲的沈姜,她这位世人中的女神医,也许真的会采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让沈姜心甘情愿地娶了她。   如果今夜她没来,沈姜要抱要亲的人就是与他拜过天地的沈眉南了。   沈眉南能在短短几日之内便让沈姜恢复到如今的状态,那么,使用一些小手段得到沈姜的人,也不足为奇了。   王凌燕越想越心惊,后背心已起了层层冷汗。   她不知沈眉南对沈姜的身体做了什么手脚,此时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药罐子。   “沈姜,你能忍一忍么?”   沈姜微微抬眼,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   王凌燕再不耽误,拖住沈姜的胳膊,便穿过一片片残留着血蝎子和雪玉蜂尸身的白雪地。远远地,她便看到了与谷园医女和金钩门门人混战一处的祁兴与药罐子,接连的惨叫一声接一声。   看着敌众我寡的形势,王凌燕郑重地对沈姜吩咐道:“在这里躲一躲,我去帮他们。”她取下背后不曾解下的利剑,塞到他手里,笑道:“这是你的剑,你既然还记得招式,危难时刻,尚可防身。”   沈姜接过剑,王凌燕只觉后脑勺一阵凉意,仿佛在生死场里走过了一遭。   风雪声掩盖了一切暗中的袭击。   那一瞬间,她几乎未看清沈姜是如何出手,空手捏住了直逼她后脑门的暗器。   那是一枚寒光逼人的飞刀。当沈姜将飞刀举到她眼前时,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望着沈姜笑了笑。   而她,再不敢掉以轻心,笑着对沈姜说道:“敢不敢再拔剑?”   沈姜犹疑不决地点了点头。   王凌燕并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想要置她于死地,但是,对方既然躲着不露面,她也不急于一时。与沈姜冲入包围圈,加入到祁兴与药罐子之间时,祁兴见沈姜能持剑杀敌,不禁惊叹:“沈姜恢复了!”   王凌燕瞅着时机答了一句:“大概只有这个时候,沈姜才是我们所认识的那个沈姜吧。”   鲜血似乎唤醒了沈姜体内的杀戮之心。   令王凌燕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竟然能体会到沈姜胸中汹涌而出的杀意,而这份杀意能令她浑身热血沸腾,仿佛是一种召唤。   此时的她,似乎已不再是她,只是跟随着沈姜的脚步在走。   而她,却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与沈姜,一鞭一剑,如入无人之境,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祁兴呆呆地看着王凌燕与沈姜满眼通红地左突右出,越看越诡异,越看越心惊。   他看到药罐子跟随在两人身后,一边蹲下身子捡着地上尚且活着的血蝎子,一边嘀嘀咕咕地念着:“我的傀儡娃娃终于要觉醒了。”   祁兴冲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冷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对沈姜和燕燕到底做了什么?”   药罐子使劲拍打着他的手,一边咳嗽着,一边囔着:“祁门贼,你要勒死我啊!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么?他们一个是我的傀儡娃娃,一个是我的药引子,药引子是傀儡娃娃的一剂良药。谷园的那个神医企图破坏两人之间的联系,便想着用别的法子控制沈姜,好在我事先留了一手。沈姜体内也被我放入了一只血蝎子,正好与药引子体内的雌性血蝎子是一对儿,雌雄相遇,自然就要黏在一块儿。”   祁兴仍旧听得不是很明白,只是觉得药罐子的做法很令他不齿,懒得再与他多说一句话,便追上了在前拼杀的两人。   药罐子朝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又开始心无旁骛地去捡回活着的血蝎子,心中犹在自鸣得意:“我药罐子饲养的雌雄血蝎子可是谁也拆不散的!等他们将血蝎子养成了,我多年的心愿便要达成了……”   王凌燕发觉自己一行人几乎是被引到了这处三面峭壁的绝岭上,而药罐子却不知所踪。   此处积雪深厚,双脚踏进雪里,得费许多的劲儿才能行走一步,可藏在此处的陷阱却多如牛毛,在积雪掩盖下,一脚踩下去,没准就会踩到陷阱。   一夜风雪,云层里露出几丝曙光,缕缕金光在雪岭树梢间跳跃流转。   云中突然射出几支箭来,三人精疲力竭地抵挡了一阵,王凌燕见祁兴已有些力不从心,将人拉到身后,叮嘱道:“先躲一躲……”   话音未落,头顶落下的箭的箭头突然张开一张网,径直朝沈姜扑去。王凌燕大惊失色,抬脚在雪地里艰难地跑了几步,沈姜却已被那张用麻绳编织而成的网子罩住,提到了半空中。   祁兴摸上腰间箭筒里最后一支短箭,举起机关弩,短箭飞过,罩住沈姜的绳网应声而断,王凌燕忙奔过去,将落在雪地里不住喘气的沈姜从绳网里捞了出来。她还来不及起身,脚下的雪突然塌了下去,她与沈姜一同落进了雪下布满铁蒺藜的陷阱里。   祁兴见状大叫一声:“燕燕!”   他才奔到陷阱处,双脚突然被藏在雪地里的绳索勾住,绳索上挂满铁钩,他动一下,那些铁钩便深深地扎进他的皮肉里。   金钩门门人似从天而降一般,将落入陷阱的三人团团围住。   祁兴见了首当其中的祁孟巡,眉心抖动了一下,却依旧是不顾绳索另一端拉拽着他的力量,在雪里爬行一路,雪上已留下了一路的鲜血。   他顾不得疼痛,趴在王凌燕落下的洞口边缘,朝里喊了一句:“燕燕,挥鞭上来!”   王凌燕扶着浑身插满铁蒺藜的沈姜,看着他鲜血淋漓的后背,不觉落下了泪来。   听到上面祁兴的声音,她抬头去看,不由大惊失色地叫道:“祁兴,小心!”   祁兴整个心思都系在王凌燕身上,并未察觉身后正有人对他举刀,刀身刺进背后的那一刻,他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出,血水顺着结冰的土层一滴滴落在了王凌燕的脸上。   王凌燕惊怒不已,背上满身伤痕的沈姜,正欲攀着土层往上爬,却听到沈姜在背后气喘不定地说道:“燕子,你走吧,别管我了。”   王凌燕咬着牙逼回眼中的泪水,并未回应沈姜的话。   头顶丢下一条绳索,王凌燕抬头,逆着阳光看清了祁孟芬紧绷着的一张脸。而祁孟芬见王凌燕只是满眼戒备地看着她,顿时便怒了:“赶紧上来!”   王凌燕没再犹豫,抓住绳索一端,在祁孟芬的协助下,一点点爬了上来。   然,她甫一上来,就有金钩门的门人上前来,二话不说便将她与受伤的沈姜分开了。王凌燕挣扎着扑上前,一枚飞刀突然飞到她眼前,刀面的寒光令她的面部一阵阵发冷发麻。   又是一样的飞刀!   王凌燕惊魂甫定地抬眼望去,青衣青裙的沈眉南正从绝岭另一座山岭上,攀着横亘在两岭之间的铁索上滑翔而来。随后,两名医女也从另一端滑翔过来。   她的双脚缓缓停留在沈姜身边,探手摸了摸沈姜背上的伤痕,目光暗沉,对紧跟在身后的两名医女吩咐道:“带小生姜回谷疗伤。”   “是,谷主。”   就在两名医女蹲身扶起沈姜的那一刻,王凌燕拔出雪里的飞刀,猛然扑向那两名医女,目光凶狠地盯着沈眉南:“别动他!”   沈眉南目光一凝,冷声道:“放了沈姜,我可以留你一命。”   王凌燕道:“不稀罕。”   沈眉南见她态度坚决,望向一旁默然无言的祁孟巡,轻声道:“结绳君子,还等什么呢?”   祁孟巡道:“门主有令,不得伤妙手飞燕的性命。”   沈眉南道:“这真是他的意思?他的人呢?”   祁孟巡摇头,走到祁兴身边蹲下,语重心长地劝道:“阿兴,别再反抗了!你只要不再掺和此事,我让芬儿送你下山。”   祁兴吐出嘴里的一口血沫,笑道:“不必了。你不顾昔日同门之谊,我不能辜负朋友之义。沈姜和燕燕,一人是我血脉至亲,一人是……是我……”   他望一眼不远处的王凌燕与沈姜,眼中有泪,却似被冻住了般,怎么也流不出。反而是伤口的疼痛牵扯着他的神经,令他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他索性不再说了。   闭眼聆听着寂静雪岭山谷里的声响,在一阵又一阵缥缈的声音里,他终于捕捉到了药罐子的声音。   一切准备就绪。   那么,他也得拼尽全力助王凌燕与沈姜离开这儿!   远处的山谷里忽然响起剧烈的爆炸声,一波接一波,地动山摇。   药罐子干涩的笑声突然盘旋在雪岭上空,上蹿下跳之际,他从褡裢里摸出一只只血蝎子,朝着下方的人群里扔去。人群里,接连响起一声声凄惨的叫声。   趁着混乱,祁兴爬到王凌燕身边,从衣襟内掏出祁门堂主令,哆哆嗦嗦地交到王凌燕手中,紧握着她的双手嘱咐道:“逃出去,祁门中人任你调遣。”   王凌燕不知他是何意,心慌意乱地道:“祁兴,你……”   祁兴笑道:“这是我与药老事先的计划,他在周围埋下了炸/药,此地不宜久留,你带沈姜快快离开……”   “你呢?”王凌燕焦急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跟我们一块儿走?”   祁兴将刺进双腿血肉里的铁钩拔出,云淡风轻地笑道:“我留下来拖一拖他们。”   眼见此处摇晃得更厉害,祁兴再顾不得许多,在一行人争先恐后、踉踉跄跄地逼近之际,他撑起身子朝着人群走去。    ☆、消息不通夜访旧怨      王凌燕昏昏沉沉醒来时,浑身酸痛,她下意识地伸手向身旁抓了抓,抓了个空,猛地睁开眼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   她疼得紧蹙着眉头环视着屋子,屋内灯火昏昏,香烟袅袅,令她心中疑窦丛生。   她又回到江宁望江楼的醉仙居了?   看着身上被白纱布缠住的手臂,王凌燕敲着脑袋想了想昏睡之前的事,却只记得药罐子引爆炸/药后,是祁兴撑着重伤的身体掩护她与沈姜逃出了雪岭。   最后,是药罐子凭借着他鬼魅的身法和七彩迷烟,彻底摆脱了沈眉南和金钩门门人的追踪,而祁兴却被困在了雪岭。   出了山谷,王凌燕带着因重伤昏迷不醒的沈姜却遇上了孤身一人的沈砚。   后来,她便昏迷不醒了。   眼下,只有她一人,她不知沈姜和药罐子的踪迹,急急地下了床。还未奔出内室,沈砚便缓慢地走了进来,身边跟着端着托盘的秦雨,托盘上搁置着一碗汤药和瓶瓶罐罐的伤药、纱布。   秦雨见王凌燕下了床,忙搁下手中的托盘,扶过她的身子,关切地道:“你身上有刀伤剑伤,还有冻伤,快回去躺着。喝了药,我帮你换药。”   王凌燕并未拒绝秦雨的好意,由她扶着上了床,语气生冷地问着立于床尾的沈砚:“沈门主,这是何意?”   沈砚淡淡地道:“先喝药换药。”   秦雨将托盘内的汤药送到王凌燕手中,笑着宽慰了一句:“你不用担心,尊者在摘星阁内照看着鬼影沈郎。”   王凌燕狐疑地瞟一眼沈砚,又急切地看着秦雨:“他没事么?”   秦雨道:“背上都是伤,伤得有些重,好在没有性命之忧。”   “祁兴祁堂主呢?”   秦雨正为王凌燕拆着手臂上的纱布,闻言,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回来的只有你与沈郎,还有一个古里古怪的老头。”   王凌燕的心蓦地一沉,细细想着发生在雪岭间的一切,却怎么也想不起祁兴最后是否逃了出来。   秦雨替她换好药离去后,王凌燕便死死地盯着沈砚:“你们将祁兴怎样了?”   沈砚踱步到床头,静静地看着她,道:“药老炸毁雪岭,他当时未能逃脱,也便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王凌燕死死坚守的那一道福音,瞬间瓦解,双手死死扣着身下的被褥,眼中似掀起了惊天骇浪。   她恨那些将他逼入绝境的人,更恨带给他不幸和厄运的自己。   若非为了她与沈姜,他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他依旧是祁门里意气风发的祁门堂主,是平清王跟前备受宠爱的后生小将,继续为了他心中的大义与公正努力,闲时也能与人说笑玩乐,过他自己想过的生活。   可这一切,却被她毁了。   此时,王凌燕却想不通沈砚为何要留她性命了?   “令姐该是想杀了我,你违背她意愿救了我,不怕事后无法向她交代此事?”   自从与王凌燕讲了金钩门灭门的真相后,沈砚便不求她能如从前一般看待他,但是,她与他说话总是话里带刺儿,他心里并不好受。   “这是金钩门的做事,无须向姐姐交代。”沈砚顿了顿,又道,“而且,我只需替她留下沈姜便可。”   王凌燕正色道:“有我在,你别想带走沈姜。”   沈砚理所当然地说道:“沈姜本是金钩门的人,先前擅自行事,我也不再追究了。燕儿,请你尊重沈姜的选择!”   “在谷园,沈姜选择了跟我走!”   沈砚感到好笑:“他如今全凭着过往的记忆左右着想法,这样天真的行为,你也放在了心上?何况如今的他,连自保也做不到,随你回到江湖朝堂之中,还有命活着么?”   王凌燕有口难言。如今的她,还真猜不透沈姜内心深处的想法。   沈砚见她沉默下来,放缓语气道:“好好养着伤,别再去谷园了。我能从姐姐手下救你一次,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她的意愿。少了沈姜,你能好好活着,可姐姐却不能。”   王凌燕笑道:“沈姜总有恢复的时候,你们如此逼他,没想过那时候怎样收场么?”   沈砚轻笑:“生米煮成熟饭,他还能怎样?”   王凌燕默默地握紧了拳,又听沈砚道:“天一亮,我会送他回谷园,你若是想见他最后一面,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望着沈砚在灯火下淡去的身影,王凌燕不由得恨恨地捶打着身下的床板。   她摸到衣襟内的祁门堂主令,想到祁兴的下落不明,心中更是恼恨。   猛然想到明逢礼,她心中几番挣扎,咬牙做出了违背初心的一个决定。   她再不屑于寻求明逢礼的帮助,可事到如今,眼下能帮助她的也只能明逢礼了。   明逢礼深夜接到天一阁黄衣使者秦雨的求见,本欲一口回绝,却是枕边的吴曼如劝道:“天一阁的花尊者近日一直住在望江楼,她深夜前来,许是有要事相商,夫君还是见一见妥当。”   明逢礼虽是不情愿,却还是听从了吴曼如的建议,穿衣而起。   这段时日,明逢礼只觉分身乏术。   与天一阁的合作,让他如虎添翼,可天一阁的那位蓝衣尊者却不是一位好伺候的主儿,这段日子更是行事乖张反常,处处挑拣他训练天音阁歌女舞娘法子的不是。   与平清王的交易,让他如在牢笼,却偏偏摆脱不了祁门的监控,他不知道暗中送给平清王的一批批兵器被白青梓藏在了何处,但是,这样为人作嫁的事,他做来始终觉得憋屈。   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他安排在宫中的“眼睛”已一一启动,只需等待时机便可。   在家宅偏厅见到负伤而来的王凌燕,明逢礼怔愣之余,仍旧故作友好地与王凌燕见了见礼:“王姑娘,别来无恙。”他又与一旁戴着面具的秦雨抱了抱拳:“秦使者,见过。”   秦雨同样抱拳见了礼,坐下后,却不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坐在身旁的王凌燕身上。   王凌燕一见她急不可耐的模样,心知她是怕花和奚知晓她今夜的行动。   毕竟,她们前来拜访明逢礼,是以天一阁的名义,也便是借用了花和奚的名头。若是让他知晓,凭他的脾性,不闹一番是绝不会罢休的。   既然诓出了明逢礼,王凌燕也便不多说客套话,直接道明了来意。   “祁门堂主在谷园遇难,如今下落不明,我想借助明大人的力量,进谷搜寻祁堂主的踪迹。”   明逢礼眯了眯眼:“怎么回事?”   王凌燕想起利用她引出沈姜的计谋,吴曼如既然也参与了,明逢礼想必也是局中人,所以,她也便将沈姜前往行宫营救她的前后,一五一十地向明逢礼说了。   王凌燕讲完谷园的遭遇和眼下的处境,明逢礼敲打着桌子细细思索了片刻,只问道:“沈郎如今在望江楼?”   “是。”   明逢礼的唇边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摸着下巴,道:“本官倒是更愿意救出沈郎,至于祁堂主的踪迹,既是江湖人所为,让祁门去办更妥当一些。”   王凌燕郑重地道:“不,明大人出面会更稳妥一些。大人是朝廷命官,只要找个由头进谷要人,江湖中人也不敢与朝廷为敌。”   “话虽如此,可也有江湖人不讲规矩,并不会看朝廷的面子。何况……”明逢礼笑道,“听你方才所言,祁堂主多半是遭遇不幸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王凌燕皱眉,起身向明逢礼抱了抱拳,“明大人,祁堂主乃王爷极其重视的人,您应了此事,就当我欠了您一个人情,王爷也会记住您的这份人情。”   秦雨趁热打铁地道:“尊者也会记住您的这份人情。”   明逢礼思量再三,终于露出了笑容:“看在王姑娘和秦使者的面子上,本官便应下此事。今日天色晚了,本官还得想想如何将沈郎接到府中做客呢。不送了。”   王凌燕与秦雨纷纷抱拳:“告辞!”   从侧门悄悄回到望江楼,王凌燕带伤撑了多时的身子终于熬不住,一头栽倒在床便起不来了。而她记挂着沈姜的伤势,出门前,沈姜依旧昏迷不醒,她现在只想守着他醒来。   秦雨劝不住她,只得由着她去了。   秦雨颇有眼色,见王凌燕见了沈姜,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便小声叫了一声杵着不动的花和奚:“尊者。”   花和奚应了一声:“何事?”   秦雨向他使了使眼色,花和奚先前不明白,看过几眼屋内的情形,虽是明白了,可自己的屋子被人占去了,他心里就是不舒坦。   随秦雨出了摘星阁,他在走廊上叫住了一直垂头往前走的人:“小雨,夜里出门做什么去了?”   “啊?”秦雨慌张得捏着衣角,吞吞吐吐地不知如何向他交代。   花和奚走近,伸手在她发髻上拈起一缕秀发,清清冷冷地笑道:“你的头发沾了夜里的湿气,骗不过我的眼睛。不想挨骂,最好老实交代清楚!”   秦雨连忙跪下,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道:“尊者,属下该死!但是,属下所做一切并非私心,而是……而是……”   花和奚见她支支吾吾说不痛快,冷着脸道:“进屋里来说。”   秦雨起身,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进了醉仙居。屋内关上的那一刻,他感觉整间屋子里的空气都凝结了,她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花和奚坐在桌边,向她招了招手:“怕什么?来,坐下,说说你夜里出去做了什么?”   秦雨不敢过去坐下,只是站在他面前,始终垂着脑袋,将与王凌燕见明逢礼的事原原本本地交代清楚了。   她许久不见花和奚有何言语动作,便微微抬头瞅了瞅他,却见他正望着她在笑。   那笑,冰冷得仿佛能将她冻住,她顿时害怕得跪了下去。   许久许久,她才听他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你为何要帮那个蛇蝎女人?”    ☆、死生未卜前路未知      谷园的夜,静谧冷清。   祁孟芬徘徊在沈眉南的窗子下,听着屋子里沈眉南与沈沁这对姑侄的谈笑声,犹豫再三,她还是踏上台阶,在门外询问了一声:“沈谷主,金钩门祁孟芬请见。”   很快,屋内便传出一道愉悦而轻缓的声音:“是芬儿啊,进来吧。”   祁孟芬整了整衣襟,轻轻推开虚掩的屋门。一进屋,沈沁便扑进了她怀里,昂着头问道:“芬姨,我爹什么时候回来?”   看到沈沁,祁孟芬的心似乎被阳光填满了,摸着她的小脑袋,宽慰道:“你爹去接你生姜叔叔了,明日便回了。”   沈沁皱着两弯细眉,道:“还会有坏人来抢生姜叔叔么?”   不待祁孟芬回答,沈眉南便上前抱过她,笃定地答道:“不会了。坏人再来,姑姑不会再让生姜叔叔被带走了。”   听闻,沈沁才满心欢喜地点了点头。   安抚好了沈沁的情绪,沈眉南才问着祁孟芬:“芬儿前来,是为何事?”   祁孟芬立即禀明了来意:“大哥白日里进了雪岭,至今未归,我想借肉丸子探探路。”   沈眉南点头:“你只管带肉丸子去。”   祁孟芬连忙致谢,又听沈眉南道:“孟巡兄念旧情,因我之故与旧友为敌,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但是,故人已故,你也多劝劝他。”   祁孟芬颔首,目光在沈沁身上停留了半晌,才心思沉重地出了屋子。   “姑姑,芬姨似乎不高兴。”沈沁望着祁孟芬远去的背影,忧心忡忡地道。   沈眉南笑道:“只要你爹肯让你开口唤她一声‘娘’,她就不会有不高兴的事了。”   沈沁懵懂不知何意:“可是,爹说娘在生下我之后便去世了。”   沈眉南耐心地解释道:“没有了娘,可以让你爹再给你找一个娘。你喜欢你芬姨么?”   沈沁使劲点头:“喜欢!”   谷园里里外外的陷阱,多是祁孟巡入金钩门后精心改善和重建的,祁孟芬并不担心祁孟巡会掉入自己制造的陷阱里。   可是,在雪岭崩塌之际,祁孟芬也亲眼看到祁兴的身体被山石、积雪填埋。祁兴本是身受重伤,一日过去,也毫无消息,怕是凶多吉少了。   祁兴在祁孟芬与祁孟巡之后被收入祁门,做事从不争先,永远藏在人群后,胆怯畏缩。然而,即便他如此不合群,祁孟芬还是一眼便注意到了他。   他越是躲,祁孟芬越是想逗弄他。   后来,她总是拿他来测试她的“音惑”,没有一次不成功,她也因此以为自己天赋异禀。可是,在他那儿百试百灵的“音惑”,到了他人那里,总是错漏百出。   渐渐地,她才想明白了,一直以来,他不过是在配合她而已。   在诱敌方面,“音惑”最大的弱点便是将她的声音隔绝在外。可是,对她而言,祁兴才是“音惑”最大的天敌。   他耳听八方,能捕捉到方圆十里之内的声音,却偏偏不会受“音惑”之力的蛊惑。   所以,在他面前,她其实毫无反手之力。   可是,在祁门,除却大哥祁孟巡,也只有他愿意事事迁就她。   领着肉丸子在山间探了许久的路,祁孟芬总算在崩塌过后的雪岭间找到了祁孟巡。   祁孟巡呆坐在覆满积雪的碎石堆里,手里握着折成两段的机关弩,如同冰封的雕塑,一动也不动。在他身后平坦如初的雪地上,躺着几具面目全非的僵冷尸体。   祁孟芬只是瞟了一眼那些尸体,便知这些尸体早已被冻僵了,浑身的血渍都已凝固。她在尸体前走了一圈,发现这些人都是金钩门门人,心下微微一沉,有些庆幸,又有些害怕。   她踩着一块块碎石走到他身边,唤一声:“大哥。”   祁孟巡恍若未闻。肉丸子在他身边转了几圈,一时用脑袋蹭着他的手臂,一时用舌头舔着他冰冷的手掌,祁孟巡皆是无动于衷。   祁孟芬未见到轻松快意的祁孟巡这般模样,蹲下身子,哑着嗓子,再次唤道:“大哥!”   祁孟巡呆滞的目光终于朝她看了过来,脸上被冻住的悲伤情绪乍然而泄,突然就抱着脑袋,似哭非哭地喘着气。   祁孟芬默默红了眼眶,轻轻拍打着祁孟巡的后背。   许久,祁孟巡依旧保持着抱头的姿势,声音仿佛是幼苗破土而出一般,似乎花费了他毕生的力气。   “我没找到阿兴,没找到他。这么多的山石,这么深的雪,我挖了一天也没找到他。”   祁孟芬抬手覆上他手中的机关弩,悲声问道:“这是在哪儿找到的?附近没找着他么?”   祁孟巡缓缓抬起头,望着远处夜空下的几点繁星,雪亮的双目下突然闪出一道粲然的光芒。他忽然起身跳下碎石堆,对祁孟芬道:“芬儿,随我来!”   祁孟芬随他站在碎石堆的边缘,望着对面遥遥相对的雪峰。曾经高度相当的山峰雪岭,如今站在这座崩塌的雪岭间,对面的雪峰已是高不可攀。   “门主曾想着将这周围的山峰雪岭皆作为金钩门的屏障,不仅在各山峰间建了索道,地下也修了暗道。”祁孟巡一边靠着对面雪峰辨识着方位,一边满怀希冀地道,“我记得这儿有一个地道入口,阿兴既然不在这些尸体中间,没准是雪岭被炸毁时,那个入口也暴露了出来,而阿兴正巧落入了地道里。”   这样的机会微乎其微,但是,只要有一重希望,祁孟芬也愿意去相信祁孟巡的判断。   在祁孟巡终于辨别了方位后,终于在一堆废墟下找到了被碎石填满的洞口。   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入口处的碎石清理干净,下去前,肉丸子却突然狂吠了两声,竟是撒开腿急急地钻进了黑不见底的洞口。   祁氏兄妹面面相觑,相视一笑,便先后钻了进去。   沈姜半夜里忽然发起高烧,嘴里一时喊着“母后”,一时叫着“老师”,胡乱地叫了许多人的名字,那些皆是他看重的人。   王凌燕焦急地守在床边,一声声唤着:“沈姜。”   沈姜依旧像是沉浸在了无止境的噩梦里般,一声声呓语虽小了下去,身体却抱着被子蜷成了一团。   王凌燕叫醒隔壁揽月居里鼾声震天的药罐子,硬是拖着他来到沈姜床边,道:“快替他看看。”   药罐子揉着惺忪睡眼,不耐烦地道:“只是做噩梦了,大惊小怪的!”   虽是如此说,药罐子还是抖擞精神,伸手扶平沈姜瑟瑟发抖的身子,手指快如闪电地在他身上点来点去。最后一指点在他眉心处,他蓦地拧紧了眉头,浑身散发出强大的内劲,王凌燕甚至不敢靠近他。   王凌燕未见过药罐子如此肃穆凝重的神色,这一刻,竟觉得这个瘦小邋遢的老人变得神圣伟大了起来。他这一身由内散发而出的气度,竟有些几分威慑之力,丝毫不逊于平清王的尊贵冷傲之气。   这种感觉让她心惊害怕。   这个老人太神秘莫测。   而他的种种行为,也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城府。   王凌燕正被药罐子突然散发的气质所震慑,忽听他冷喝一声:“跟我药罐子斗,还欠火候!滚出来!”   霎时,一团裹着黑血的物事从沈姜口中吐了出来,那物事落在地面上仍在蠕动,令王凌燕头皮生麻。   “这是什么?”王凌燕只觉这一团裹着黑血的物事黏糊糊得恶心人,并不敢凑近细看。   药罐子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毫不客气地抬脚将那物事踩得满地是血。他一见王凌燕正蹙眉盯着他,便笑呵呵地道:“傀儡娃娃被谷园里的那个女神医种下了食梦蛊,想利用食梦蛊让他将从前的记忆都忘掉,险些儿遭了她的道啊!还好我药罐子机灵,给他找了你这个药引子。”   王凌燕查看着沈姜的神色,见他已安稳地睡了过去,不由松了一口气。   “老头,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怎样才能让沈姜恢复?”   “真没礼貌!”药罐子起身拍了拍屁股,冷哼道,“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待你将体内的血蝎子养大了,我就有办法让他恢复么?”   王凌燕冷眼看他:“别与我打马虎眼!”   药罐子瘪了瘪嘴,妥协道:“你是我见过最不听话的药引子了!你想知道的话,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   “是这样的——”药罐子嘿嘿笑道,“我在你们体内分别放入了雌雄血蝎子,待它们都长大了,我会将它们从你们体内逼出来,然后用它们制成药,他服下便没事了。”   王凌燕将信将疑:“就这样?你煞费苦心算计了他,会这样好心帮他?”   药罐子气得跳了起来:“我说你……说了你也不信,你又逼我说!告诉你,算计他的不是我药罐子,是花景生那个伪君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不是你们突然出来搅和,我早已救出了他,我的傀儡娃娃也不会受这般磨难!哼!都是你们的错!”   王凌燕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道:“这么说……你是被逼无奈咯?”   “正是!”药罐子昂首挺胸地道。   王凌燕嗤鼻不已,收起笑脸:“我姑且信你的救治法子,但是,别以为我信了你!”   药罐子斜眼看她:“谁稀罕你来信我!我只要我的傀儡娃娃信我便好!”   夜阑人静,王凌燕看着沈姜身上缠满了绷带,心里愧疚又怜惜。   谷园一行,让她对金钩门的旧友再无任何期待,唯有沈姜,她不能放弃。   祁兴的生死未卜,沈姜的重伤昏迷,令她心力交瘁,却又不能就此倒下。   从前,她一向尊重沈姜的决定,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对她的好。   现在,沈姜更需要她,她得为他撑起一片天,不能事事只由着自己的内心。   他不愿去面对的过往,她会鼓励他勇敢去面对,陪着他一同面对。   毕竟,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王凌燕趴在床沿昏昏沉沉睡了一觉,忽听窗外响起了两声急促而尖锐的哨子声。   暗号!   这是平清王府中人士用来传递消息的暗号。   这两声尖锐又急切的哨子声,显然表示平清王那边遇上了大麻烦。   王凌燕推开临河的窗子,见停泊在河岸的一艘漆黑无光的画舫上,亮起了一点火光,忽地又灭了。   王凌燕拖着伤躯跃出窗子,身影在清冷月光下投下一地黑影。   她登上画舫,闭气凝神片刻,便道:“燕从月下来,河上谁掌灯?”   须臾,黑暗里便响起一道低沉压抑的声音:“聪自皇城来,掌灯传王意。”   灯火再次燃起时,王凌燕便见画舫中央直挺挺地站着满身风霜的苏聪。他举着灯站在那儿,灯火下的脸忽明忽暗,有几分急色。   王凌燕看清他的脸,才慢慢上前,在苏聪面前站定。   适时地,苏聪再次熄了灯火,言简意赅地道:“王爷被皇上以勾结镇北王之罪下了狱,需要走下一步棋了。”    ☆、风起云涌时不我待      “下一步棋?”王凌燕惊道,“启动‘眼睛’?”   苏聪点头,又环顾四周,沉声问了一句:“为何不见祁堂主?”   王凌燕心中一痛,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了谷园遭遇的一切。苏聪听后沉默了许久,涩涩地问了一句:“太子没事么?”   王凌燕一时没反应过来:“太子?”   苏聪道:“沈姜。”   “无性命之忧。”顿了顿,王凌燕又道,“王爷情况如何?”   苏聪垂着脑袋,低低地说道:“王爷自逼退镇北王的军队,班师回朝后,便一直被皇上软禁在宫中。因王爷事先叮嘱过,不论他进宫遭遇了什么,时机未成熟之前,皆不可轻举妄动!哪知原本被逼退的镇北王再次挥师北上,扬言要血洗皇城,救出王爷……”   王凌燕在黑暗中坐了下来,抚着下颚,沉声道:“也许,镇北王最初的造反之举,就是一个引王爷上当的圈套……镇北王是皇上的人!”   苏聪却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皇上已下令出兵攻打镇北王……”   王凌燕霍地起身,托腮一边走动着,一边推断着:“没用的棋子,留着是隐患,自然要彻底摧毁!从王爷勤王之日起,不论胜败,皇上总有罪名安在王爷头上。若败,治他个护国不利的罪名;若胜,便是如今的情形了。”   苏聪思来想去,总算有了些眉目。然,他心中只想着如何营救平清王,对于主子所说的下一步棋也不甚明了。   因此,他才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千辛万苦找来了江宁,希望王凌燕与祁兴能想想法子。   可偏偏祁兴如今也是生死不明,他也只能指望着王凌燕。   王凌燕在心中已有了初步的计划,正要与苏聪说说,却见苏聪那双在黑暗中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仿佛她能给他指引方向一般。   王凌燕默默吞了口苦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苏聪之为人,半年多的接触,她多少了解一些。   平清王身边的人,论忠诚,苏聪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只是,她曾听平清王在她面前评价过苏聪:不堪大用。   他只是一名忠心不二的侍卫,有勇有胆,却无谋,可信任,却不可重用。   眼下,祁兴不在,在依附平清王的众多谋士中,身在江宁,王凌燕还真找不出一个人来。她能想到的,也只有一个有着自己小算盘的明逢礼。   王凌燕叹一口气,倦倦地道:“苏侍卫,以平清王的名义请求明大人帮忙,启动宫中的‘眼睛’,帮忙探查王爷的消息,我这边会尽快联络各地的藩王官绅。眼下各地动荡不安,时机已然成熟,不必再等下去了!”   苏聪犹疑不决地道:“冒险行事,万一坏了王爷的计划……”   王凌燕道:“皇上既然先出手了,没有时间做更周密的安排了!索性皇上一直当沈姜死了,这样有利于我们行事。”   苏聪无奈地道:“那……我需要做些什么?”   “协助明大人启动‘眼睛’,祁门随时待命!”   苏聪听王凌燕说话已有些气息不稳,便道:“王姑娘身体有伤,还是先养好伤吧!”   王凌燕并不推脱,与苏聪又细细交代了几句话,便回了摘星阁。   她攀上窗子双脚才落地,便听床榻那边传来沈姜低沉无力的声音。   “你去哪里了?”   王凌燕吓得心口一颤,笑着奔到床边,做贼心虚地问了一句:“你醒了?”说着,她便倾过身子,抬手摸了摸沈姜的额头,神色松了松:“没有发热了。”   而沈姜却只是睁着眼,一言不发地瞅着她。   那眼神纯净又无辜,甚至有些楚楚可怜,恁是看得王凌燕的心软成了一团棉絮,全然忘记了所有痛苦与悲伤。   她微微探过身子,似是找不准他的嘴唇一般,始终未能吻下去。   沈姜张大眼看着她近在迟尺的容颜,心里痒痒,双手捧住她的脸,将她的嘴唇送到了自己嘴上。   她的唇很凉,沾了夜里的寒气,一阵阵凉意窜入他口腔,这种感觉令他迷恋,也感到熟悉。他用被子裹住她瘦弱的身子,猛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将被子举过了头顶。   “沈姜,你身上有伤,别乱动……”   沈姜却是不听王凌燕的任何话语,一边用牙上上下下地咬着她的嘴唇,一边说着:“好像不是那么疼了。最近受了伤,恢复得也快……”   王凌燕虽觉身体很虚弱,但是身上的伤口已没有那般疼了。   她不禁想到了药罐子放入体内的那只血蝎子。   莫非雌雄血蝎子还有着疗伤的功效?   王凌燕已无暇去想那么多,沈姜对她的依恋,已让她无法应付。   被心智不全的沈姜如此对待,她觉得怪异,却又无法抗拒这一切。她知道,因为血蝎子的缘故,她对沈姜的感情,已不再理智。   他的亲吻已深入她的衣襟,一手解着她胸前的衣扣,一手扶过她的腰。   他的动作不急不躁,一双明亮的眼始终注视着她的脸和她的眼,却从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不情愿和一丝茫然。   沈姜的动作突然就停了,心中像是被针刺了一般。   许多虚虚实实的影像在脑海里一一闪过,似一场镜花水月的梦,虚幻又真实。一刹那,许多情绪一股脑地涌过他的四肢百骸,令他茫然到恐慌,恐慌得四肢僵冷,浑身发抖。   王凌燕不知沈姜为何突然间变得焦躁不安,唤一声:“沈姜?”   沈姜目光清亮,神色坚定,让王凌燕有些恍惚。   她甚至以为沈姜回来了!   她扯了扯沈姜的衣襟,再次唤了一声:“沈姜。”   沈姜循着她的嘴一路吻到了颈侧,突然说道:“燕子,我们成亲吧!”   王凌燕脑袋轰然作响:“啊?”   沈姜从她颈侧抬起头,目光坦然而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着:“和我成亲!”   从他的神态语言里,王凌燕一遍遍地回味,眼前这样认真又执着的人,的确是沈姜。   是她许久不曾见过的真正的沈姜。   她不敢开口说话,怕这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沈姜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不说话,低下头又去咬她的嘴唇,温和清亮的声音从他的唇齿间一点点溢出来,慢慢地渗进了她的心里。   “嫁给我,好么?”   王凌燕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动了动嘴唇,难以置信地问:“你是沈姜?”   “我是沈姜。”   王凌燕的眼角酸涩涩的,两行泪不知不觉地滑过眼角,看着沈姜如往昔一般怜爱疼惜的眼神,她这颗疲惫的心似找到了依靠般,竟是抱着他的脖子,又笑又哭。   “你怎么……怎么回事?”   “我若还是那副模样,我怕你跟别人跑了。”   王凌燕红着脸捶打着他的胸口:“胡说什么!”   沈姜道:“在我重伤昏迷不醒的时候,你丢下我,夜里与谁私会?”   王凌燕本欲向他坦白,可未出口,才发现他就这样将她的问题转移了,当即便转了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为何突然间恢复了?”   沈姜叹息着:“其实,早在谷园时,师姐便医好了我。只因她在我体内种下了食梦蛊,我才变成了那副模样。昨夜若不是你突然出现,我想我会渐渐忘了你……”   “食梦蛊?”王凌燕道,“是因为食梦蛊你才变得痴痴傻傻的?”   沈姜点头。   王凌燕却更加疑惑了:“可是,那老头明明说过我们体内的血蝎子是救你的良方……”   沈姜笑道:“他编那些话哄你,你也信?”   王凌燕气得牙痒痒,又扯着沈姜的衣袖,问道:“你在忠义侯府究竟发生了什么?那老头什么来头?”   沈姜想了想,道:“忠义侯引爆行宫前,便没打算依照皇上旨意行事,一招瞒天过海,倒是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不过,进了忠义侯府,服下夺魂丹之后的事,我不记得了。但从忠义侯种种自相矛盾的行径上可以看出,他对当今皇上绝非真心辅佐,似有人在背后操纵着一切。”   沈姜的突然恢复,仍旧令王凌燕有些措手不及。她见沈姜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风姿,突然想到了横亘在彼此之间的沟壑,她不得不重新面对。   许是今夜几番奔波的缘故,她无心再去深思那些错综复杂的局势,突然就问了一句:“你还回金钩门么?”   沈姜见她眉眼低沉,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十分认真地提醒道:“你还未给我回应。”   王凌燕抬头望着他:“什么回应?”   沈姜盯着她的脸,严肃而紧张地道:“嫁我为妻,你愿意么?”   王凌燕只觉浑身血液翻涌,一股脑地全冲进了大脑里,让她昏沉迷糊地不知如何应答。   许久,她才道:“和你回不回金钩门有关系么?”   沈姜气恼地道:“我想娶你为妻,只因心悦你,不是权衡利弊之后的决定。这是我醒来后,心中最强烈的渴望,我也怕吓着了你——燕子,你应不应?”   王凌燕躲开他灼灼的目光,声如蚊蝇:“我还不能应你……”   “为何?”   “祁兴为我们生死不知,我们这样做,有失道义。”   沈姜一时无言,又听她道:“王爷被困狱中,情势紧迫,我不能只顾儿女私情,罔顾国家大义。”   许久,沈姜才叹息道:“我能帮忙做什么?”   王凌燕不明白他的动机,依旧是重复着先前的问题:“你不回金钩门了?”   沈姜道:“回不去了。十二年前的事,我得亲自查探清楚。”   王凌燕惊讶不已:“你怎么突然想通了?”   沈姜道:“傻了一阵子,倒也想通了许多事。”    ☆、宛宛青扬卿卿如故      曙光穿透云层,云层如同腌制过的蛋黄,红里带黄,一点点铺满冷清寂寥的江宁城。大小作坊里已燃起了暖黄的烛火,商贩走卒挑着担子,在曙光下,三三两两走上街头。   一辆挂满稻穗的马车缓缓驶进城中,在望江楼前停下了。   沈眉南在两名医女的搀扶下下了车,抬手掀开了红色斗篷上宽大的帽子,与早起守店的伙计说道:“引我去见你们老板。”   在望江楼,沈砚是地地道道的老板,每日必定早起在院子里打一套拳法,再行盥洗。之后,他会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看看书、喝几口甜酒。   看着伙计领着一行人前来时,他一眼便看到了面容沉静的沈眉南,忙放下手中的书本迎了上去。   驾车的车夫见了他,立即向他抱拳行礼:“门主。”   沈砚微微颔首,引着沈眉南在葡萄架下坐下,便问道:“姐姐怎么来了?是不放心沈姜么?”   沈眉南冻得泛红的脸颊上染上了薄薄的笑意:“一来是为看他,二来嘛……是你门中出了些事。”   她的目光瞥向立在葡萄架外的金钩门门人,开口叫了他:“小贾,你来与你们门主说说出了何事吧。”   小贾踏上两级台阶,神色凝重地向沈砚抱了抱拳:“门主,我们夜里巡视暗道时,发现了祁门的祁堂主。”   沈砚吃了一惊:“祁堂主没死?”   小贾点头:“是的,他没死!不过,祁氏兄妹先我们一步发现了他,不惜违抗门主命令,也要带走他。后来……后来,为了躲开我们的人马,那三个人躲进了暗道下的禁地……”   沈砚陡然起身,目光冰寒地看着小贾,负手问道:“什么地方?”   “禁地。”小贾吞了口苦水,道,“我们不敢贸然进入,只能将三人困在了里边,请门主回去处理此事。”   沈砚缓缓坐下,目光森然地盯着一处,双手握成拳。   沈眉南不安地唤了一声:“砚儿,怎么了?”   沈砚抬手阻断了她的话,低沉有力地道:“我得尽快赶回去处理此事……沈姜在楼上摘星阁,我已安排好一切,你今日之内接他回去便可。若有不顺,楼中都是我的人,会听你调遣。”继而,快速对酒楼伙计吩咐道:“备两匹快马!”   沈眉南追着他出了葡萄藤下,关切地道:“砚儿,那禁地里有什么,能让你慌乱成这般?”   沈砚未回答她,只是微微顿住脚步,低声恳求了一句:“姐,只要沈姜跟你回了谷园,请你高抬贵手,别为难燕儿。”   沈眉南秀眉微蹙,轻轻点了点头,却仍旧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为何如此在意她?”   沈砚垂目道:“这是我们欠她的。”说完,再不逗留,出门上了伙计准备的快马,绝尘而去。   金钩门的秘密,王凌燕的秘密,皆藏在了暗道下的禁地里。   那些无法洗刷的罪恶,父亲不敢忘,他更不敢忘。   父亲选择在他大喜之日将金钩门的罪行告知他,并逼着他在列祖列宗面前立下誓言,誓死守住那份秘密,不让那份掩埋在地下的罪行重见天日。   所以,他不能让禁地里的秘密被旁人知晓。   沈砚前脚未走远,望江楼前便被江宁府的府兵包围了。   酒楼还未到开张的时辰,许多店中伙计仍旧梦里会周公,酒楼内也只有跑堂拉客的伙计在擦拭着桌椅。他一见对方这阵势,忙哈着腰迎了上去,陪着笑脸道:“官爷,您这是……”   带头的兵头一把推开他,大摇大摆地在店中巡视了一番,忽拔刀插在了桌面上,凶神恶煞地道:“官府接到举报,望江楼窝藏刺杀天子的朝廷重犯!你们若是不想牵累一家老小性命,赶紧乖乖把人交出来!”   闻风而来的中年掌柜头也未束,衣衫不整地上前赔着话:“官爷,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我们酒楼一向安分守己,哪敢窝藏朝廷重犯呢?误会误会!”   兵头朝他翻了翻白眼,从袖中掏出一卷画轴,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冷笑着问道:“认识么?”   掌柜的脸色变了变,支支吾吾不敢言语。   兵头不再多费唇舌,振臂一呼:“给我搜!边边角角也不放过!”   沈眉南藏身在后堂的布帘后,一眼便认出了画轴上的人。   正是沈姜!   她随手抛出一枚飞刀,只听“倏”地声,飞刀直射兵头手中的画轴,画轴已被钉在了兵头面前的桌面上。   兵头惊出了一身冷汗,环顾四周,厉喝:“谁!”   沈眉南抬步要出去,身边的两名医女忙扯住她的左右胳膊,劝道:“谷主,官府里的人,咱们惹不起,您莫冲动。”   沈眉南冷着脸道:“难不成要我看着他们将小生姜带走?”   “这……”两名医女顿时有些为难起来。   沈眉南挣开两人的手掌,提起衣裙,从容自若地走了过去。   迎面而来的沈眉南令兵头眼前一亮,双目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邪邪地笑道:“暗器伤害公差,可是要问罪的,姑娘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沈眉南厌恶地瞅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们要带走的人,是我的病人,我不同意,谁也不能带走他。”   “病人?”兵头啐了一口唾沫在地,笑道,“是你的小情郎吧?你若是不想被牵连,还是老老实实待在一边!本大爷可是不会怜香惜玉的!”   沈眉南厌恶他邪佞淫/秽的目光,藏于袖中的右手里已悄悄握住了一枚飞刀。右手边的医女察觉到她不经意间的动作,扯了扯她的衣袖,紧张不安地唤了一声:“谷主……”   沈眉南缓缓收起飞刀,又恢复了一贯淡然幽静的姿态立于一旁,眼睛却一直盯着楼上摘星阁的方向。   楼上,有人朝下喊道:“沈姜越窗乘船逃走了!”   “什么?”兵头惊得大叫,“逃了?赶紧追!”   一众府兵蜂拥至望江楼后,眼看着一艘画舫驶到对岸,急得失去了方向,沿着河岸胡乱追了一通。   时候尚早,游船画舫皆静静地泊在河岸,兵头当先跳上一艘游船,命人划桨划到对岸。一时间,河面上船连船,桨碰桨,船只寸步难行。   沈眉南随着府兵追出了望江楼,解下肩上的斗篷交到一名医女书中,身形一跃,足尖轻点胡乱散在河面上的船只船顶,不一会儿的工夫,便到了对岸。   那兵头站在船头急得面皮发红,见了沈眉南轻盈的身姿,眼中再次露出歆羡的光芒。随后,他便效仿沈眉南的法子,以船做脚下的支撑点,身形摇摇晃晃地跃过每一艘船,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到了对岸。   与望江楼隔水相望的一条街,是歌舞升平之地。红粉佳人忙碌了一夜,已有人对镜梳妆,推窗远望,却没有人明白清晨的河面为何这般热闹。   兵头集结了纷纷上岸的府兵,吩咐他们沿街去搜查,定要找出沈姜。   花和奚在醉仙居内看着底下乱成一片的情景,回头向秦雨问了一句:“你猜猜沈姜他们会藏在哪里?”   自昨夜被花和奚狠狠训了一顿后,秦雨便十分怵他。她在他床头担惊受怕地服侍了一个晚上,整个人似庵了一样,提不起丁点儿精神。   她只是听见了花和奚的声音,并未听清他说了些什么,茫茫然地对上他带着几许笑意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凉,她默默吞了口苦水。   她已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了。   谁知,片刻之后,花和奚却是缓缓地叹息一声,十分体贴地道:“困的话,还能睡个回笼觉。用早饭时,我再叫你。”   秦雨怔愣得忘了言语动作,只是呆呆地看着花和奚。   花和奚走近,伸出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故意凶巴巴地道:“这是命令!还傻愣着做什么?”   秦雨如梦初醒,捂着被弹疼的额头,红着脸跑到了床边,偷偷掩着嘴笑着。确定花和奚出了醉仙居,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傻乐着。笑着笑着又觉得口里发苦,翻身趴在床上,黯然自语:“尊者是看到王姑娘与沈郎共患难,心里伤心难过,才变得反常了。尊者从不会体贴关心人……阁主让我陪着尊者,可是,若陪着他的人不是王姑娘,他又怎会高兴?”   她就这样胡思乱想地睡了过去。   舞娘子即使已不是教坊中人,但她在教坊中的影响力依旧不减当年。   吴曼如突然出现在城南司乐坊,坊主热情地将人迎了进来,恭维话说了许多。而吴曼如却是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奉上来的精致茶点,她没兴致看上一眼,便道明了来意。   “鬼影沈郎是不是在你们坊中?”   坊主脸色不变,笑道:“舞娘子真会说笑,我们这座小庙哪敢装下这尊大佛呀?”   吴曼如轻移莲步,身影在坊主跟前飘来闪去。她轻轻笑着,红唇贴近坊主的耳边:“你们是王爷的心腹,肩负保护沈郎的重任。可您也知晓,沈琅于我而言是怎样的存在,我又怎忍心加害于他?明大人与王爷既在一条船上了,王爷有难,明大人不会坐视不理,您将沈郎交给明大人,王爷便有救了。”   坊主丝毫不为所动,依旧带着十二分的笑脸,道:“说起来,舞娘子也是从我们司乐坊出去的人,先是成了天音阁与宛音姑娘齐名的舞娘,如今更是官夫人,我们只有瞻仰的份儿。但是,饮水思源,还请夫人不要为难老身了——沈郎不在我们司乐坊!”   吴曼如听了她暗含讽刺的话,也不再好言好语,而是冷下脸道:“你当真不肯交人?”   坊主道:“老身不能凭空捏造个人交给夫人呀!”   吴曼如不再坚持,缓了缓神色,笑着劝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做人,不能太过死板!给你两日时间,两日后,明大人回来,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坊主躬身将吴曼如送出司乐坊,便道:“夫人慢走,不送。”   吴曼如转身盯着那扇敞开的红漆大门,朝上前来的兵头吩咐道:“多派些人手盯紧司乐坊,不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病头抱拳:“是,夫人。”   坊主只身一人悄悄来到一处小院里,推门进屋,探头向外张望着,见无人跟来,才将屋门锁上了。   屋内,王凌燕、沈姜、苏聪正襟危坐,见了风韵犹存的坊主,才算松了一口气。   王凌燕起身对坊主郑重地抱拳:“多谢仗义相助。”   坊主笑着对他摇了摇头,看看苏聪,目光定在沈姜身上便移不开了。   她一步步上前,抬手摸了摸耳后根,竟从脸上卸下一张人皮来。   人皮后,是一张年轻姣好的面孔,容貌虽不出众,却清爽干净,越看越舒心。   沈姜皱眉:“易容术?你是……天音阁宛音?”   “先烈将军聂不凡之女聂云笙,拜见太子殿下!”    ☆、一师双徒隐隐而现      此时此地再见聂云笙,沈姜心中又惊又喜。   聂家满门忠烈皆死于当今天子的刀斧之下,唯有她,在事态萌芽之初,被母亲悄悄送出了皇城,以“宛音”的身份藏于司乐坊中。   这些年,她名声大噪,他几次来江宁看望她,从不敢与她表现得太过熟络,怕因此害了她。从翠烟口中得知她被明逢礼凌虐而死,他本不信,可三人成虎,他又不得不接受那一事实。   今日再见,她又以“坊主”的身份回到了司乐坊,他已想通了其中的缘由。   “他安排你回来的?”为了确定心中的答案,沈姜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聂云笙点头:“我入天音阁,本是想伺机进宫寻机会对那昏君下手,可明逢礼却说我不适合做他的‘眼睛’。为了逼他送我进宫,我曾威胁过他,他便对我起了杀心。若不是阿梓将我掉了包,我也便被明逢礼那个畜生折磨而死了。世人当宛音死了,死了正好,我也不必再顶着天音阁头牌的身份活着了。”   她突然扯住沈姜的衣袖,跪地恳求道:“太子殿下,求求你救救他!白玄尘一心想置他于死地,阿梓的日子定不好过!”   沈姜扶起她,道:“不必如此唤我。你既然还活着,论辈分,我得尊称你为‘婶婶’。”   聂云笙苦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当初有父母之命在身我也没来得及嫁给他,如今,他救我也不过是一份责任罢了。”   苏聪忍不住出言:“王爷是打算等天下安定了,再迎娶你。当今情势不稳,王爷随时有性命之忧,若娶了你,会连累你,说不准你就成了寡妇了!”   苏聪这番憨直之言令众人哭笑不得,王凌燕更是扶额叹息,只叹苏聪为人太过实诚了。   聂云笙又气又恼地瞪了他一眼:“外界皆传他有断袖之癖呢!你……他与你最亲近,人家都说你们……”   苏聪被她一番话闹得满脸通红,辩解道:“你别误会……你是聂将军的女儿,若被人识破了身份告到皇上那儿……王爷处处疏远你,也是为了保护你。王爷只要来这儿,都要单独与你说说话儿呢!”   聂云笙羞红着脸没再接他的话茬,而是转向沈姜,道:“太子……”察觉到沈姜的眉头慢慢蹙起,她连忙改了口:“玄坪……那个,阿梓先前算计了你,我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别与他计较,他也是为了你,为了天下苍生……你是先帝册封的东宫太子,白玄尘名不正言不顺,令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这样的君王,不是百姓的君王……我求你,为了当年蒙冤而死的皇后娘娘和忠烈文武,你回来吧!”   沈姜看了一眼安然而坐的王凌燕,又看着聂云笙:“我答应燕子来此见你,便是为此事而来,不过……一切还是等救出王爷再说,有些事,我得与他好好谈谈。”   聂云笙笑道:“就依你。”   她正要出门,王凌燕起身叫住了她:“明逢礼自谷园回来后来此要人,聂坊主不必再挡着了。”   聂云笙郑重地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舞娘子来之前,有位姑娘也来此问过玄坪,好像挺急的样子。”   王凌燕敛眉,有气无力地嘲笑道:“江湖之中,沈郎最不缺的便是红颜知己,你说的那位姑娘若总是追着沈姜不放,后面也会有许多麻烦。”   聂云笙是深陷儿女之情里的女子,对于王凌燕这半讽刺半揶揄的话语,倒是能从中嗅到一股浓浓的酸味。   屋内的气氛已然凝固,聂云笙将没有眼力见的苏聪叫出屋子,苏聪却十分不解地问:“聂姑娘找我有事?”   聂云笙哭笑不得:“王爷将你这个呆头呆脑的人留在身边多年,居然没被你气死?”   苏聪道:“姑娘这话怎么说?”   聂云笙无力与他细说,只叮嘱一句:“别出这座小院,也别进屋打扰屋里的人。”   苏聪虽不是很明白她的用意,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照办。   屋内,王凌燕喝过一口茶,回头见沈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心慌意乱地问道:“看什么?”   沈姜向前一步,王凌燕如临大敌,连连后退,沈姜再进,她再退。反复进退之间,王凌燕已然无路可退,身体靠在墙壁上,抬头怒视着沈姜:“你究竟要做什么?”   沈姜笑道:“该是我问你才是……躲我做什么?”   王凌燕心虚,偏过脑袋支吾着:“没有……哪有躲着你?”   沈姜的气息时时环绕在她身边,让她莫名有些紧张。   这几日,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令她应接不暇。   昨夜,他突然恢复了一贯的心智,却似乎更爱对她动手动脚了。明明重伤未愈,却一心想着如何折腾她。他解她衣扣,褪她衣裙,虽是守住了底线,但却几乎将她看透摸遍。而她,更是在意乱情迷之时,被他趁火打劫地哄着答应了嫁给他。   只要想到祁兴为她与他生死未卜,而她在知晓祁兴一片真情的情形下,依旧与沈姜享受重逢后的喜悦,她心里总觉得愧疚。   眼角的泪水被温热的唇吻住,王凌燕的身体一个哆嗦,弱弱地唤了一声:“沈姜……”   沈姜捧着她的脸,两手拇指擦拭着她眼角、脸颊的泪水,低声安慰道:“等明逢礼回来,玄垠是生是死总会有个准话。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王凌燕将头轻轻埋进沈姜怀里,倦倦地说着:“沈姜,我这一生欠了太多人。老爷子的养育之恩,祁兴的舍命之情,还有小和裳……我从她手里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丈夫,这份罪,我要怎么去赎?”   沈姜眉心骤然拧紧,抓着她的双肩,将她死死地抵在墙上,头抵着她的额头,哑声道:“最后一次,再让我听你提起此事,决不轻饶!”   王凌燕抬头正要分辩,沈姜已是低头堵住了她的嘴,死死咬着不放松。   王凌燕心里有气,不甘示弱地也要咬他,却又不敢太用力。   沈姜闷哼一声,伸手扶正她的脑袋,低低地道:“燕子,得尽早让我们体内的血蝎子出来才行,它像是一味催/情/药,我总是……情难自禁,我不想……不想受它操纵,逼着你与我做成夫妻。”   王凌燕深有同感,喘着气,道:“你说那老头拿我做药引子救你是哄人的话,那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沈姜道:“不知道。不过,对你我,他没有恶意。”   “你如此信任他?他可是毒圣尹川的师傅!”   “他还是老夫人的师傅呢!”   “老夫人?”王凌燕震惊不已,“这么说来,老爷子与尹川有来往?为何江湖之中无人知晓此事?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沈姜并不打算瞒着她。   替她系好无意间被他扯松的腰带,他牵着她坐回到圈椅上,随手便搂过她的纤纤细腰,将她抱在他腿上坐下了。   王凌燕从未被人这样抱过,十分不自在地挣了挣。他圈紧她的腰身,低声乞求道:“血蝎子在体内作祟,这两日发作得厉害,多担待担待。”   王凌燕妥协似的叹道:“你傻了一阵子,倒学会姑娘的软语求人了。”   沈姜笑着亲她颈侧:“怎么?不爱听?”   王凌燕缩着脖子,猛地挣开他的双臂,跳起身走到另一侧坐下,义正言辞地道:“言归正传,回答我的问题。”   沈姜正了正神色,侧过身子替彼此满上了一杯茶,悄声问:“我有没有与你说过,‘沈姜’这个名字先是承了沈老头的姓,再缀了我母亲的姓?”   王凌燕手指摩挲着杯盏,点头:“年少时,你说过一回——这个名字怎么了?”   沈姜目光深深地盯着她的眼,沉声道:“你口中的老头,母亲与他一个姓氏。”   王凌燕震惊得无以复加,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沈姜:“他是你……”   “外祖父。”沈姜接了她的话,眼中露出追忆之色,“他曾是先帝身边的得力干将,两军交战,有他在,必定会刀不血刃地获胜。然而,帝王心最难测最多疑,先帝忌惮他,便放他出了宫,无人知晓他的踪迹。”   “放他出宫是假,秘密囚禁他才是真。”王凌燕似豁然开朗了般,急急地道,“忠义侯是先帝的人,那老头……你外祖父一直被忠义侯囚禁在了侯府?”   沈姜赞赏地笑道:“燕子,你有时候总是太过聪慧了!”   喝过一口茶,他又道:“如你所说,外祖父是被先帝秘密囚禁了,但是,宫里人都当他游历江湖去了,母亲也一直被蒙在鼓里。那两年里,先帝宠爱的几名妃子相继中毒身亡,证据却一一指向了母亲,母亲向来厌恶后宫里的这些戏码,对于诬陷她的言论,不说一句辩解的话。母亲失宠失势,有人明哲保身不再与母亲来往,有人落井下石欲置母亲于死地,可姜家在朝数年,根深蒂固,即便是先帝也不敢轻易动母亲,也只能将母亲打入冷宫,不许任何人探望……”   “你也不能探望?”   沈姜点头:“那一年里,我未见过母亲一面,再见时,也是十二年前在后宫里的那场大火里。那一年宫里一直盛传着‘妖邪作祟’的话,他们说母亲便是被妖邪附体,先是害了许多人的性命,又将自己活活烧死了——我一直想不明白当年宫中到底发生了何事,见到外祖父,我意识到当年的事并未结束,那背后之人心思缜密,步步为营,让人防不胜防。”   王凌燕问:“你说的背后之人,便是灭了老爷子创立的金钩门的人?”   “我只是感觉有人在背后操纵着一切,从十二年前开始……不,确切地说,应该更早的时候,他就计划着如何搅乱皇城,搅乱这个天下。”   王凌燕却不解:“谁会与天下人为敌?”   沈姜使劲摁着眉心,静默了许久,才道:“八年前,尹川被灭,一直不见踪影的老夫人却忽然回了金钩门,没多久便病逝了。关于尹川与老夫人这对师兄妹,这是金钩门的隐秘,随着十二年前的那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尹川与老夫人先后拜外祖父为师,尹川早年跟随外祖父在朝廷太医院供职,并非江湖中人,因心中爱慕已久的师妹突然嫁了沈老头这个江湖中人,他便辞了官。初入江湖,尹川一心以为江湖之道便是杀人之道,因此,他凭借一身毒术害了许多人的性命。在他眼里,江湖,没有正邪,只有生死。世人忌惮这样不讲江湖道义的异类,于是集结江湖各路人马灭了尹川满门……   “我若猜得没错的话,老夫人离开金钩门的那几年,该是与尹川生活在谷园。老夫人心善,为替尹川赎罪,才有了谷园这一处救死扶伤之处。尹川杀人无数,却也救过不少人,只是世人不知谷园里的神医有两人。尹川身亡,她生无可恋,只是不想谷园无主,才回到金钩门将谷园托付给了得她真传的女儿手里。”   王凌燕托腮攒眉:“你的意思是……老夫人与尹川是真心相爱的师兄妹?”   沈姜神色凝重地点头:“我猜是的。”   王凌燕翻了翻白眼:“你猜是的?依我看,你的猜测都是凭空捏造,老夫人在尹川身亡之后病逝只是巧合,老夫人在谷园归隐多年,只是厌倦了江湖上的打打杀杀。老夫人与老爷子才是真心相爱的一对夫妻!”   沈姜探过身子,眯着眼瞅着王凌燕躲闪的目光,正色道:“燕子,你在逃避事实。沈砚应该告诉你了,金钩门其实是直接听命于先帝的,若是沈老头看上了老夫人,从而让先帝从中促成呢?”   王凌燕争辩道:“老夫人若不愿意,老爷子还会逼他不成?”   沈姜点头:“沈老头在世时,总爱逼着我做不喜欢做的事,也许,老夫人就是被逼就范的。若逼婚不成,他再让先帝出面,老夫人在当时不过是一名小医女,圣命不可违,她还能做什么选择?”   王凌燕终于听不下去了,愤怒而起:“别再说了!老爷子好歹是你义父,你将他想得如此阴险,良心上过得去么?”   沈姜笑道:“人心有多面,有时善,有时恶,你眼中的善,也许在别人眼中就是恶。”他起身,拉过王凌燕的手,手心手背地翻看着,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着:“手心白,手背黑,黑即是白,白即是黑。你觉着……我是好是坏?”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能更新,今天先补上。 可爱的小天使们,还在看的请留个爪呀,感觉自己在单机┭┮﹏┭┮ ☆、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王凌燕抗拒这样的问题。   在她看来,无论老爷子生前瞒了她多少事,可老爷子向来磊落光明,无害人之心,亦不违江湖道义。那时的金钩门,与后起之秀祁门被世人称为“侠盗义贼”,门中人行事也多以侠义为道,慈悲为怀,只取该取之物,只杀该杀之人。   沈姜放开了王凌燕的手,神色悲凉地道:“燕子,是非黑白无绝对,善恶好坏本难分。在你眼中,我是好的,可在那些因我而死或死在我手下的人眼里,我却是杀人害人的恶徒,至少不是好人——你眼中的沈姜一旦重拾了过去的记忆,便不再是你的沈姜了,他是先帝钦点册封的东宫太子,是未来的一国之君……”   “别再说了!”王凌燕沉着脸低喝一声,神情疲倦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在试探我?试探我的心会不会有一日变得阴险肮脏是不是?试探我对你的感情会不会变质是不是?你是皇室正宗的继承人,是真正的一国之君,所以,你的心会变,说不定变得与你父皇一般,薄情寡义,疑神疑鬼,处处提防人算计人。可是,即便如此又怎样呢?如今站在我面前的依旧是沈姜啊!”   沈姜沉着冷静的脸上露出了舒心欢喜的笑容:“有你这句话,我才放心了。只要有你在,任这趟浑水如何危机四伏、龌蹉丑陋,我的初心不变,对你的心……不变。”   王凌燕欣慰地笑了笑,缓缓抱住了他的脖子,细声道:“祁兴若无事,我立马嫁给你。”   沈姜喜不自胜,搂着她的腰身,紧张而兴奋地问道:“真的?”   王凌燕认真又严肃地点头:“但愿他没事——我事先与你说明一下,娶了我,你不能再有别的女人,哪怕日后你成了一国之君。后宫佳丽三千人,是帝王的权力威望,但是对你而言并非如此,你要借权借势拿回自己的一切,需要拉拢人心,联姻必不可少,这样的联姻我能接受。不过……”   “我只要你。”沈姜抱紧她,坚定地道,“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帝王之位我不稀罕,我只想弄清我所遭遇的一切的来龙去脉,只想我们往后的日子能过得舒心安稳一些。”   王凌燕见他急着表态的模样,笑道:“你别急着表决心立誓言。在大事面前,我不是那般哭哭闹闹无理取闹的女子,不会因你拉拢势力与宗门世家女子联姻而弃你而去。我要说的是,若要联姻,你不准瞒着我,我要会会那女子!”   沈姜瞅见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狡黠光芒,凑近她耳边,问道:“你又要坏我名声?”   王凌燕笑而不语。   沈姜心头微热,搂着她亲亲咬咬。因怕体内的血蝎子迷了他的神智,也不敢做得太过火,他向来是理智的人,知晓还有正事未说完,浅浅尝了几口甜头,便适时地收了手。   扶着王凌燕软绵无力的身子坐下后,他老老实实地回到另一侧坐下,喝过一口凉下来的茶水压了压心头仍未散尽的情/欲,一眼望向王凌燕,便扬眉笑了。   这些年,那些藏于他眼皮底下的污垢,他总是刻意回避,唯恐自己也变成永难褪色的尘垢。   分别半年之后的重逢遭遇,他的灵魂似乎都被重塑了一般,这具脱胎换骨的身躯已不惧人心里的丑陋肮脏。   因为,有她在。   沈姜理了理脑中些许混乱的思绪,缓缓地开口:“燕子,我的猜测并非毫无依据,你只要仔细想想,便会发现沈老头与老夫人之间不似寻常夫妻。”   王凌燕烦躁地喝下一口茶,沈姜见她颜色不悦,只得转了口:“好,你既然不爱听,此事我们便揭过不提,你静下心听我说后面的分析——我问你,江湖各派集结剿灭尹川,是谁带头的?”   王凌燕正色道:“天一阁。”   “嗯。”沈姜点头,“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桩事,关于天一阁的万阁主与忠义侯之间的瓜葛。”   听言,王凌燕陡然坐直了身子:“与小和裳和花和奚有关?”   沈姜叹道:“花花与和奚也只是受害者,要说真正有关的人是他们两人的生母。沈砚爱好收集江湖各门各派的轶事,并不辞辛劳地书写成册。这半年里,我查阅了许多关于天一阁和天音阁的书籍,才发现天一阁与天音阁之前是无半点干系的,而天音阁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官府歌舞坊,阁中的女子也只是官府驯化出来的普通歌女舞娘。和奚与花花的母亲便是出自天音阁,与万阁主有过一段情缘,后来被忠义侯相中,本地府尹为攀上忠义侯,也便将人送到了忠义侯府上,谁知却因此丢了官。”   王凌燕对这种阿谀奉承的小人并无好感,听后冷冷一笑:“偷鸡不成蚀把米。忠义侯发现她已有身孕,所以将怒火撒在了那府尹身上?”   “正是如此。”沈姜扬了扬嘴角,道,“若非忠义侯亲口告知我真相,我还真不会知晓和奚的身世呢!万阁主江湖浪荡之人,飘无定所,再来天音阁时,已是人去楼空了。他不甘心心爱的女子被人强行夺去做了侯门贵府里的妾,只身一人前往皇城,本欲大开杀戒夺回心上人,哪知见了心上人,反被算计得险些丧命。不久之后,天音阁一夜之间被血洗一空,凶手却是尹川。”   “尹川没理由与天音阁过不去啊?”王凌燕百思不得其解,看到沈姜清清冷冷的笑,她心中豁然开朗,“尹川痛恨朝廷官府,天音阁隶属于官府,他血洗天音阁,是为了报复?不对,不对,还是说不通……是万阁主因心爱女子的背叛,因爱生恨,利用尹川毁了天音阁?”   沈姜笑道:“你再想想我先前的推测,尹川与万阁主皆因爱而不得而痛恨这个朝廷,毁掉天音阁不是谁利用谁,而是双方达成了共识,要公然与朝廷叫板。可尹川行事乖张强横惯了,并不惧怕朝廷,杀人后总会留下痕迹,这是他一贯的做法。万阁主狡猾,他有心无胆,始终还是惧怕朝廷的追杀,因此,也便顺理成章地将一切推到了尹川身上,自己却当起了缩头乌龟。尹川不屑于揭发他,在朝廷大肆追捕他之际,他在江湖上消失过整整五年,后来几次重出江湖,总会消失一段时间。”   王凌燕双手捧着杯盏,涩涩地问:“天音阁遭难的事,发生在哪一年?”   “先帝当政的第二十六个年头的冬天,距今已有十七年。那时,你才三四岁。”   “怪不得我没有一点印象。”王凌燕心中抑郁,长吁一口气,眉眼倦怠,“后来的事,我想我也知道一些了。尹川消失了五年,老夫人也好巧不巧地在那个时候离开了金钩门,那五年里,她是与尹川躲进了谷园吧。”   王凌燕已坐不住,起身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嘴里喃喃念着:“五年……十二年……时间对上了。”她在沈姜身前立定,定定地看着他,道:“五年后,先帝暴毙,朝局混乱,朝廷早已顾不上尹川,所以,他又出来了?万阁主怕尹川将当年的事说出来,几次召集江湖中人除掉尹川,他是因为心里有鬼,才打着江湖正义的幌子杀了尹川满门?”   沈姜见她身子在发抖,双手握住她紧紧绞在一处的双手,怜惜万分地道:“我说过你就是太聪慧正直,对于其中的关系一点就通,却总是看不透人心。燕子,前路漫漫,还有更多你未曾接触过的肮脏龌蹉等着你,我与你说这些,是想你早一些明白:世道险恶,人心难测。既然进了局,我们不生害人之心,却也不能没有防人之意,明白么?”   王凌燕恹恹地点了点头:“我能明白。”   沈姜起身揽过她的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叹道:“听我说了许多,你该累了,先歇歇吧。”   王凌燕双手抓着他肩头的衣衫,闷闷地道:“你的故事还未讲完,关于那背后之人,你一定有了眉目。这半年里,我托王爷查了许久,倒不如你凭着沈砚收集整理出来的故事得到的消息有用。”   沈姜道:“你要相信,你看上的是这世上最聪明睿智的男人,只是他不屑掺和进来而已。”   王凌燕抬手打了打他的肩,嗔道:“你在埋怨我拖你下了水么?”   “不敢。说起来,是我拖累了你,跟着我受苦受累受煎熬。”沈姜松开双臂,转而捧起她的脸,亲了亲她的嘴,低声哄道,“有些事我尚未完全看透,便不说出来惹你心烦了。你这两日养好精神,等玄垠回来。”   王凌燕道:“他真的还活着么?”   沈姜望着窗外,幽幽地道:“结绳君子不是无情无义之人,玄垠若真蒙难,他应该会将玄垠的尸首送回祁门。过去一天一夜了,祁门那边毫不知情,所以,我感觉……他还活着。”    ☆、百般心思一石二鸟      明逢礼回到江宁府中,已是夜里,听了吴曼如的一番抱怨,他便迫不及待地带着她来了司乐坊,直言要见沈姜。   聂云笙仍旧以“坊主”的面目接待了这对夫妻,看明逢礼来势汹汹,她假意示弱了一番,便勉为其难地将他带去了那座小院里。   因碍于身份,聂云笙将人带到后,并未多留,却是在离去之时,被吴曼如讽刺了一句:“看来坊主是看不上我这府尹夫人的身份,接连将我拒之门外,明大人一来,坊主说话时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呢!”   聂云笙装聋作哑,全然不在意吴曼如的讽刺。吴曼如讨了个没趣,也便不再出声。   时隔多日再见沈姜,吴曼如诧异又惊喜。   她为他担惊受怕了多日,终得以看到安然无恙的人,那人依旧有着勾动她心魂的天人之姿,依旧用着睿智温和的目光与人交谈。   这一刻,心中那团熄灭的火花,似乎燃烧得愈发炙热滚烫了。   然,她必须不动声色地站在明逢礼身边。   因为她是府尹夫人,是明逢礼同床共枕的妻子。   她本不爱明逢礼,可面对她曾经的出卖背叛,明逢礼的举动却让她微微动了心。   较之只可远观的沈姜,明逢礼能给她一个女人该享有的一切宠爱。   身份地位,金银翡翠,还有世间女人渴慕的宠爱,她都有了。   再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围在她丈夫身边,你侬我侬,他终于只是她一个人的了。   明逢礼并未留意到吴曼如内心情绪的波动,与沈姜谈到祁兴如今的处境时,他突然唤了一声:“夫人。”   吴曼如正专注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并未回应他。   明逢礼微不可察地蹙眉,抬头正要呵斥,却见她眼里带着娇羞满足的笑意,双眸痴痴地定在他身上。他立即转变了口气,拉住她的手,轻声道:“夫人。”   吴曼如回过神,做贼心虚地问道:“什么事?”   明逢礼望着沈姜,道:“祁堂主在沈郎义兄沈砚手中,那边放人有个条件……”   放人的条件,吴曼如早听明逢礼提过了,他将说不说的用意,她已明了。接过明逢礼的话,吴曼如定了定游走多时的心神,声音清亮地道:“金钩门沈砚说了,只要沈郎重回金钩门,并娶了谷园谷主,祁堂主便会被安然无恙地送回祁门。”   沈姜眉心一皱:“如若不然呢?”   吴曼如笑道:“如若不然,那就只能替祁堂主收尸了。”   沈姜拧眉沉思片刻,道:“我不会娶眉南师姐,他若想喝喜酒,可以考虑放了祁堂主,再来喝我和燕子的喜酒。如此,我们与他之间尚可摒弃前嫌,依旧是一家人。”   吴曼如怔愣不已;明逢礼的目光在王凌燕与沈姜脸上来回地看,慢悠悠地笑道:“原来二位好事将近,本官先恭喜二位了。”   沈姜忙回礼:“多谢!”   王凌燕不曾想到沈姜会在这个时候、这种场合将两人私下里的约定抖了出来,隔着桌案,不停地用脚踢着他。她心里暗恼沈姜的自作主张,脸上却不得不带着笑意对明逢礼说道:“若明大人就这样被威胁了,想必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老老实实地回来与我们谈论那边的条件。明大人此番前来是冲着沈姜来的,大人不必拐弯抹角,不如直说来意。”   明逢礼眼里有赞赏,也有冷冰冰的寒意。   “不知王姑娘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明逢礼促狭地盯着王凌燕,笑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姑娘聪明是聪明,可终究是缺少沈郎的沉稳冷静,聪明若用得不当,是会坏事的。本官手上确实有威胁沈砚沈门主的筹码,所以,祁堂主的人虽在沈门主手里,但他的命……在本官手上。”   王凌燕知晓明逢礼并非善茬,若非无计可施,她也不会冒着风险将祁兴的命交给他来营救。而明逢礼也果真居心不良,一趟谷园之行,竟让他谋划了一出一石二鸟之计。   她心里暗骂自己呆笨,沈姜于桌下握住她的一只手,沉声问着明逢礼:“大人需要我做什么?”   明逢礼十分满意沈姜的识时务,勾了勾唇:“很简单,刺杀天子。”   苏聪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拿眼瞅了瞅沈姜,沈姜只是微微笑道:“看来明大人走的还是原来的老路啊!”   明逢礼道:“平清王一心想着以‘扶正统’的名义拯救这腐坏的朝廷,苦心经营多年,连那昏君的一点根基也未动,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此法,不可取。倒不如直接杀了,也能还这天下一个太平。”   “不,你错了。明大人这是报私仇泄私愤,更不可取。”沈姜似乎察觉到了明逢礼经营天音阁的动机,正色道,“国家一日无君,天下会大乱。”   明逢礼冷笑:“会比现在战乱四起的局面还乱?”   沈姜笃定地道:“会。”   明逢礼颇不认可地发出一声嗤笑声,又听沈姜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民不可一日无粮。明大人,刺杀天子不可取,但挟持天子,沈某还是愿意去做。”   明逢礼微微笑着瞅着他过于认真严肃的脸,手指叩打着桌面,沉声道:“沈郎果真是有大胸怀大慈悲的人,天下若在你手中,明某倒是愿意追随。就这样说定了——三日后,金钩门沈门主会带着祁堂主,只身前往祁门,本官会让贱内带着手中的筹码前去换人。”   说着,他便起身要离去。   王凌燕开口叫住了他:“明大人手中的筹码是什么?”   明逢礼莫测一笑:“能让沈门主言听计从的活筹码。”   王凌燕追去屋门,看着两人已出了院子,只得作罢。   回到屋子,苏聪便问道:“明大人手里的筹码真能换回祁堂主?”   王凌燕不确信地道:“三日后,沈砚若真的一个人去了,祁兴的命算是保住了。”   沈姜托腮思索片刻,双目突然亮了许多:“能让沈砚言听计从的活筹码——明逢礼抓了沈沁!”   沈眉南坐在揽月阁内临河的窗子边,姿态优雅地喝着茶,风从半开的窗子里吹进几朵薄薄的雪花,飘在她的袖口、发梢间,转瞬便融化了。   她在室内燃了艾香,香气熏满衣襟,也熨平了她躁动不安的心。   听着身后美人榻上传来“吧嗒吧嗒”的声响,她细眉紧蹙,回过头,温声道:“药老,您当真要与我过不去?”   药罐子躺在美人榻上,翘着右腿不停地晃动着。他抓一把桌案上的豆子塞进嘴里,满嘴豆子被他咀嚼得嘎嘣脆响,丝毫不顾沈眉南已渐渐失去耐性的脸色。   “药老!”   药罐子偏头瞅了瞅沈眉南,将手中的豆子放回果盘里,囔囔叫道:“我一把大年纪了,你还凶我!你娘没告诉过你,见了我,要尊我敬我么?”   沈眉南道:“母亲说的是那个快意磊落、救死扶伤的救世济民的囯丈,而不是偷奸耍滑的老无赖。”   “嘿!你个欺师灭祖、目无长者的小丫头,怎么跟老前辈说话的呢!”药罐子起身从美人榻上跳到地上,叉着腰,大声控诉道,“沈金钩那虚伪做作的假君子教养出来的儿女也一个德行,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要不是看在你们娘的份上,我在谷园就教训你们了!我跟你说啊,我这人最恨别人关着我,限制我的/自由!你却一次又一次地欺负我这个可怜兮兮的老头,再一次将我困在了这楼里,我要是不给这楼里的人一点颜色瞧瞧,他们还当我药罐子好欺负呢!”   沈眉南被堵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中的痛处,只觉无颜见人。许久,她才平缓了波澜起伏的心绪,放软态度询问道:“药老,师公,晚辈知错了。可是,砚儿是为我才扣住了祁门祁堂主,他只身赴本地府尹的邀约,定然不会全身而退。他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沁儿还那么小,她出生便没了娘,若再没了爹,这孩子要怎么活?”   “自作孽,不可活。”药罐子解气似的骂了一句,后又横眉撇嘴,道,“我是看在我尹川徒儿外孙女的面子上,才答应你的请求的哟!”   沈眉南知晓自己抛出沈沁这个筹码是抛对了,心里蓦地松了一口气,眼中染上了笑意,对着药罐子深深拱手弯腰:“多谢前辈慷慨救助之恩,晚辈会铭记前辈的教诲,从此静心学医,一心救死扶伤,再不会生出不轨心思。”   “嘁!”药罐子吊着眼睛嗤笑一声,“信了你,我药罐子便服毒自尽。”   望江楼被迷晕的伙计和那些以各种身份藏于楼内的金钩门人苏醒过后,皆不知发生了何事。沈眉南看着药罐子潇洒远去的身影,目光微拧,对身边的医女吩咐道:“备马!”   医女见她面如寒霜,不敢多问,恭恭敬敬应了一声:“是!”   沈眉南将沈砚留在望江楼内的门人聚在后院里,细声交代着:“你们门主和小小姐有难,被人诱往祁门,我需要你们随我走一趟祁门,救出沈门主和小小姐,诸位有勇气么?”   众人异口同声地道:“有!誓死追随门主麾下!”   沈眉南嘴角露出宁静温婉的笑:“好,我已命人备好了车马。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以酒商的身份赶去祁门,暂且不要暴露身份,伺机而动。”   一人立马表态:“我们一切都听沈谷主的。”   “对!一切都听沈谷主的!”   沈眉南道:“承蒙诸位高看,一路上还请多多照应。”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花景生发现,宛香的一举一动皆酷似十二年前去世的阿云。他明知她事事模仿阿云,其中必定有鬼,却因旧情,无法真正狠下心将人赶出侯府。   当年,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女人心里始终想着别的男人,甚至苦闷憋屈地替别人养着儿子,他也便渐渐疏远了那对母子,最后将母子俩送出了侯府。   若阿云仍旧活着,他不会意识到自己竟会对一名女子着迷到如此程度。   这些年来,他被这份思念深深地折磨着,却也只能在夜阑人静时,一个人睡在冬院的屋里,守着过往的回忆入睡。   他永远记得洞房之夜时,她倾国倾城的容貌和温婉低沉的歌声。   三月春,始见君,飞花忽入春闺里。   妾抚琴,雨丝乱,指上心思君知否。   一声欢,一声悲,曲调难成音难开。   念君恩,盼早归,明月相思窗棂寒。   花景生再次听到阿云在新婚之夜里含着眼泪哼唱的这支曲子,不禁驻足窗下聆听。那一瞬,他以为阿云回来了。   歌声停歇后,花景生便见宛香亭亭立在门前月下,笑着向他福了福身子:“侯爷。”   花景生点头,上前问道:“从哪里学得这支曲子?”   宛香道:“阁里的歌女都得学这支曲子。”   花景生想到早年的天音阁被毁后,便被天一阁趁机收入囊中,依旧作为官府歌舞坊,为宫中培养歌女舞娘。   这样怪异的存在,是先帝特意恩准的。而先帝从来都乐于让江湖门派为自己所用,所以,在尹川毁了天音阁后,对于天一阁突然插手天音阁的举动,先帝不但未怒,反而默许了,并为天一阁这样的江湖杀手门派正了名。   先帝的不按常理出牌,在朝中大臣纷纷上书谴责此事遭到先帝的压制后,没人再敢多说一句反对不满的话。   花景生是在后来才知晓阿云与天一阁阁主万秋全之间的牵扯的,也知晓新婚之夜的那支曲子,是她唱给万秋全听的。   那时,她便严令禁止她再在府中唱那支曲子。   今夜,他却从宛香嘴里再次听到了。   而他更没想到,万秋全竟然会让天音阁的歌女都学这支曲子。   他本已放下了过往的恩怨,可宛香的出现,似乎又勾起了他心底的妒火。   花景生将宛香扯进屋内,和善可亲地笑问:“是万阁主派你来的?”   宛香柔柔弱弱地道:“妾是江宁府尹明大人送进宫的,因皇上说妾有几分似您已逝的爱妾的风韵,便做主将妾送给了侯爷。”   “明逢礼明少卿?”花景生蹙眉,似乎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总觉得天一阁与明逢礼该是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他心里思虑重重,好容易寻到了一线脉络,宛香却抬手抚上他的胸口,软语轻声地道:“侯爷,今夜您既然来了,就让妾伺候您吧!”   花景生只觉灯影下的人像极了阿云。   他目光疑惑又迷离地盯着宛香带着浅浅梨涡的脸蛋,想到阿云笑起来,脸颊两旁的梨涡也是如此好看,竟是情不自禁地伸手捏住了宛香的脸颊,急切地吻了上去。   宛香眼中露出一丝计谋得逞的笑意,却又渐渐迷失在了花景生摘花取蕊的情场老手手里。   花景生多年未近女色,如今遇上与阿云极度相似的人,被她一番言语诱惑,如同蛟龙入海,依旧能搅风弄雨。   明逢礼从天音阁收到宛香传递过来的信息,神色十分欢愉,对戴着面具的花和奚道:“忠义侯风流本色不减当年啊!宛香既已攻破了忠义侯的心理防线,万阁主的计划也成功启动,那么,平清王那边就得劳烦天一阁了。”   面具下看不到花和奚的脸,只听得一丝涩涩的声音从冰冷的面具后传出。   “这既然是阁主与你之间的交易,我不插手。”   明逢礼道:“你们万阁主神龙见首不见尾,与我谈这笔交易时,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我如今可寻不到你们阁主的踪迹。所以,这事还是得花尊者出面才行。”   花和奚推辞不过,只道:“我让手底下的一名使者去办。”   明逢礼显然有些不高兴了:“那个黄衣小姑娘?”   “怎么?”花和奚语气里露出几分不快来,“大人瞧不上我手下的人?”   明逢礼道:“只要能办成此事便成。”   祁门位于祁连山脉的大雪山处,这里山连山,岭连岭,群山蜿蜒相接,宛若一幅千山万岭的海洋图,绵延望不到边际。   山外虽是暖阳高照,可进了雪山里,便是大雪飘霜、寒风刺骨。   山岭间,行走困难,车辆马匹前进不得,王凌燕一行人只得弃了马匹,冒着滚滚风雪浩浩汤汤地穿山越岭。   吴曼如养尊处优惯了,出门也未曾遭过这般罪。而她又非习武之人,身子早已扛不住这里的寒风冷雪。明逢礼虽遣了十名府兵做寻常装扮跟随着她,一路上也时刻照应着她,可在听到趴在一名府兵背上的沈沁哭哭啼啼的声音时,她心里更是苦闷。   “不准哭!再哭把你扔在这里!”   哪知沈沁却哭得更厉害了:“我要爹——”   沈姜在前头听到哭声,又折了回来,沈沁见了他,又哭着道:“生姜叔叔,我冷……我要爹……”   拿沈沁做筹码,沈姜心里其实并不赞同。可为今之计,也只有沈沁能换回祁兴,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了这些日子的苦。   前来的途中,沈沁都是明逢礼的人看管着,并不让他与王凌燕接触。好在明逢礼的人并未为难她,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可是,进了雪山,一个才满四岁的孩子,又如何熬得住这样的大风大雪?   沈姜走到背着沈沁的那名府兵跟前,声音冷冷地道:“把她给我。”   吴曼如见状,忙上前劝道:“沈郎,不可感情用事。你若对她生了恻隐之心,后面的交易便有些困难了,祁堂主的命……”   沈姜不为所动:“孰轻孰重,我懂得拿捏——来,到叔叔这里来。”他也不等吴曼如再多说什么,伸手便将沈沁从那府兵背后抱了过来。   吴曼如气得咬牙跺脚,却也只能忿忿不平地跟了上去。   王凌燕在前头见沈姜抱回了沈沁,小跑了几步,看到沈沁冻得通红的脸蛋,心里倒是生出了一丝愧疚之情。   她与沈砚虽不如从前,但是,对沈沁,她却做不到绝情狠辣。   王凌燕抬手想要摸摸沈沁的脸蛋,沈沁却扭过脑袋躲开了她的手掌,将整个脑袋埋在沈姜怀里,奶声奶气地说着:“我不喜欢你,是你抢走了生姜叔叔,叔叔是姑姑的。”   王凌燕无法与小孩子一般见识,收回手,笑着对沈姜说了一句:“看来,我不招孩子喜欢。”   沈姜笑道:“若是你做了孩子他娘,就有孩子喜欢你了。”   王凌燕瞋他一眼:“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考虑到沈沁在怀里,有些话不便当着孩子的面说,沈姜也便没有回答王凌燕的话,而是正色道:“再翻过前面那座山,就到了。”   王凌燕却疑惑地问了一句:“沈砚与祁兴并无深仇大恨,他为何想要置他于死地呢?”   沈姜眺望着雪茫茫的山岭,沉声道:“因果相连,相信不久就会有答案了。”   穿越了大雪山,山脚下不远处便是一座普通安静的小村庄,村庄入口的石牌坊上刻着藏进有力的“祁”字。   这里便是祁门所在。   王凌燕只知祁门藏于祁连雪山处,门人庞大,却不知所谓的“祁门”,竟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村落。   世人眼中的祁门人士着统一服饰,行动规整有序,一心以为祁门定然是个威严大气的门派。而当那些人真正进入了祁连山,目睹了祁门的真面貌后,也多如王凌燕一般目瞪口呆。   对外人,祁门抱着极强的警惕心,村落入口守备森严。王凌燕掏出祁兴留给她的堂主令,那些人见后立即放行。   王凌燕问:“你们堂主遭人劫持,性命堪危,贼人这两日会赴约前来交换人质,你们尽管放行,不得为难。祁堂主的命,我们会救回来!”   守门的祁门白衣客纷纷点首:“是!我们为您一行人在村中安排住处。”   王凌燕抱拳:“有劳了。”   村庄里的人家与普通人家无甚分别,他们不穿祁门服饰,却的的确确都是被收养救济的祁门人,每一个人都被冠以“祁”姓。   这些人如同寻常百姓一样,耕地织布、养蜂酿蜜、养儿育女……过着平常人家的生活;而那些习得一身武艺的村人便担任着守护祁门的重任,身上的白色服饰是他们的骄傲与信仰。   王凌燕想起祁兴讲过的有关祁门老门主的故事,在此处随意逛了一圈后,不由发出一声感慨:“原来这里便是祁门老门主的家乡啊!”   祁门虽是江湖门派,却远离了江湖的一切恩怨是非,让人仿佛回到了久违的家乡。   饭菜飘香、夫妻恩爱、母慈儿孝……一切的一切,都令她向往。   黄昏日落时分,沈姜在积雪半消的田间找到王凌燕时,只见她一个人坐在田埂外的草棚里发呆。   “燕子。”沈姜走进草棚,便在她身边的枯草上坐下了,“用完饭便不见你的人,怎么来了这里?”   王凌燕指了指天边的晚霞,笑道:“这里的晚霞是我见过最美的晚霞。”   霞光落在她眉间、发梢,她嘴角浅浅的笑靥在红彤彤的霞光里晕开,整个人似乎都变得温柔了许多。   沈姜抬手捋了捋她耳边的发丝,笑问:“你喜欢这里?”   王凌燕似乎被问住了一般,眉心纠结在一处,喃喃着:“说不清……我应该是喜欢这样简单的生活。”   沈姜揽过她的肩,道:“我们日后便在此处归隐,如何?”   王凌燕道:“这里只收留孤儿。”   沈姜亲咬她的耳朵,低低地笑道:“你我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   “你可是先帝钦点的太子,事成之后,更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君临天下,美人如云……”   王凌燕拼命躲着沈姜的嘴唇,不防他突然将她推倒在草地上,黑漆漆的双目里放出摄人心魂的冷光。   “我不要这天下,只要你。”沈姜声音冷涩,又有些恼意,“燕子,别再说这些气我伤我的话。”   王凌燕吞了口苦水,点了点头。   沈姜也因此欢喜起来,俯身正要去亲她,却听到草棚外传来一道清冷酸涩的声音。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王凌燕羞窘万分,伸手要推开沈姜,沈姜却握住了她的手腕,清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又抬头看向缓缓走进草棚的人。   “你用这样冷冰冰的眼神看我,看来药老说得没错,你恢复了,小生姜。”    ☆、面目可辨人心难辨      沈眉南披着红色斗篷,逆着霞光立于草棚外,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在此地突然见到沈眉南,王凌燕越想越不对劲,起身,冷冷地问了一句:“你是如何进来的?”   沈眉南嘴角带笑,轻移莲步,风吹过,草棚内渐渐飘起或浓或淡的香味。   王凌燕有些眼花,甩了甩脑袋,沈姜已是伸出胳膊用衣袖捂着住了她的口鼻,急急地道:“屏住呼吸!”   然而,为时已晚。   沈姜不得不从旁扶过她的身子,唤道:“燕子?”   “没用的。”沈眉南轻笑,“她没有你的警觉,已吸入了我秘制的迷香,会慢慢睡过去的。”   王凌燕只听得到悉悉索索的说话声,沈眉南的眉目在她眼里虚虚实实,分裂成多重虚影,她已分辨哪一个是她的实像。   不过,她好歹行走江湖多年,面对这样的危机,尚且还能保持些许意识。她慢慢摸索到腰间的匕首,在沈姜试图带她离开草棚之际,她发现草棚四周已被一群蒙着面的人包围了。   她再不犹豫,一刀扎在了自己的左手臂上。   沈姜骇然失色:“燕子!”   血腥气刺激着王凌燕的嗅觉,挑动着她渐渐放松的神经,使她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她推开沈姜扶着她的手臂,站稳身子将匕首放回腰间,右手搭上腰间的赤练鞭,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我们被包围了,看来,村子里的人皆被暗算了。”   沈姜神色肃穆地点了点头,一边撕下自己的衣袖替她包扎着伤口,一边警惕着周围人的动静。   “沈沁很可能被救走了,我们得尽快摆脱他们,将沈沁追回来。”   沈眉南并未让那些人上前,而是站在王凌燕与沈姜对面,笑道:“小生姜,沁儿那么小,你真的忍心让她担惊受怕的么?即便你们摆脱了这些人的纠缠,沁儿也早已走远了,你们追不回来。我之所以来此见你,是想带你回谷园……”   “我不会回去。”沈姜打断沈眉南的话,沉声道,“师姐,我敬你是仁心仁德的杏林中人,却不想这些年我都看错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做了些什么,你所谓的秘制迷香,是如何炼制出来的,需要我说出来么?”   沈眉南抿着双唇,目光清冷:“你知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沈姜目光平静,道:“为了报复而已。”   沈眉南像是被戳中了心底的隐秘,平静的目光突然变得狠戾、恼怒,那些端庄肃静、温婉柔弱的形象早已不复存在。   王凌燕摸不透她突然性情大变的缘故,却见到面前的沈眉南又哭又笑,血色残阳照在她脸上,愈发显得凄厉可怖。   “报复?”沈眉南突然抬起头,眼里的光染了残阳的血色,低低地笑着,“我是一直想着报复,可是,为了你,我一直都在努力做好自己。不去报复,不去仇恨,只是想要与你一起平平顺顺地活下去!金钩门里,我唯一牵念的只有你,而你,从未在意过我。我成天往你跟前凑,逗你玩逗你开心,你却视而不见!甚至带回来一个小姑娘,一个被你当做宝捧在手心里的未婚妻……”   “未婚妻?成日里缠着你的未婚妻,大家都喜欢她,只有我想她死,老大有眼,她死了……”沈眉南的目光倏地瞥向王凌燕,淬了毒一般,“她死了,你们也如愿以偿了是不是?我竟一直没发现,你俩竟早已勾搭在一块儿了!小生姜,你果真有本事啊,哄女人的本事倒是很有一套,连妙手飞燕这样不解风情、呆笨无趣的女人也能被你骗得团团转。你那未婚妻死了,你也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将你的燕子搂在怀里吧?”   “沈谷主!”王凌燕早已听不下去,怒喝一声,“沈姜与小和裳之间的事,不容你胡言乱语!”   沈眉南不解地看着王凌燕:“你的心眼可真大啊!这些年,他与那花和裳之间的事,你不也是亲眼目睹了么?对你说的话,做过的事,他早已为别人做了,你放弃吧!”   她快步向王凌燕走来,王凌燕连连后退,她却突然跪了下去,仰着泪脸,苦苦哀求着:“凌燕,他不值得你去爱,你把他让给我好不好?你把他让给我,我会让砚儿将祁堂主还给你,看得出那个祁堂主是真心喜欢你爱护你,没了小生姜,你还有他。我求求你,把小生姜还给我……”   王凌燕不解又愤懑地道:“师姐,你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沈姜一直留意着沈眉南。   平日里,沈眉南永远是恬静优雅的女神医,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淡性子。然而,与她相处越久,他越是心惊。   早年的宫中生活早已磨砺了他一双识人心的慧眼,沈眉南的伎俩能瞒过许多人,却瞒不过他的眼睛。   只是,他向来不爱多管闲事,因此,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谁知,她打的却是自己的主意。   今日,他也是头次见到沈眉南毫不顾忌形象的一面,这令他心惊不已。   她本生得娇媚柔弱,再动情一哭,更显得楚楚可怜。   他清楚王凌燕外冷内热的性子,而沈眉南与她相处十几载,自然也拿捏得准准的。因此,她这一哭一求,已动摇了王凌燕筑起来的坚硬城墙。   沈姜见王凌燕态度和缓下来,语气也松弛下来,无奈又心焦。   捕捉到沈眉南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笑意,他忙拉过王凌燕正要去扶沈眉南的手臂,将人往怀中一带,鬼影步一出,一枚闪着寒光的飞刀划破冰冷的空气,堪堪从他耳边飞过,令他脊背生寒。   沈眉南见自己的偷袭被沈姜识破,也不再伪装,从地上爬起,她向后一挥手,原本远远观望的人群立马围拢过来,只待她一声令下。   “抓活的!”   “是!”   王凌燕知晓自己被沈眉南利用了,不由怒道:“你迷惑我!”   沈眉南退到人群外,优雅从容地笑道:“是你太容易轻信于人。本来想着你若是能乖乖将小生姜还回来,我们之间也不用再动干戈,可惜——我答应过砚儿,不会伤你性命,所以只能另想法子了。你既然在意祁堂主的生死,而他也钟情于你,我可为你们促成这桩好事!”   “不需要你假好心!”王凌燕抽出腰间的赤练鞭,道,“还有,别再‘小生姜小生姜’的叫个不停,真令人恶心!”   沈姜见围拢过来的人群,在王凌燕耳边催道:“燕子,别被她转移了注意力,当心!”   对昔日的同门,沈姜并未下杀手。然而,长时间的搏斗拼杀让他渐生疑惑。   王凌燕持鞭退到沈姜身边,气喘吁吁地道:“这些人怎么回事?不怕疼不怕累,像是木偶人一般,倒下了又能安然无恙地站起来。”   沈姜拧着眉头,道:“他们双目呆滞无神,显然被药物控制了。”   “她……”王凌燕骇然,“她竟然……”   来不及感慨,又一轮攻击让两人疲于应付。   “为今之计,只有杀了他们。”沈姜持剑在手,目光后是一片森寒。   王凌燕欲阻止,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清脆欢喜的叫唤:“姑姑——”   沈沁!   王凌燕与沈姜相视一眼,看着面前突然停住攻击的一群人,忙穿过人群先沈眉南一步奔向了前来的几人。   “沈砚?”王凌燕见到沈砚抱着沈沁只身前来,又惊又疑,“祁兴呢?”   沈砚先是一笑,还未作出回答,却是他怀里的沈沁满脸委屈地道:“有个怪老头将他抢走了。”   王凌燕未想明白,沈砚便道:“药老拿沁儿换回了他,你们要见他,回去便能见到了。”   沈眉南却大惑不解:“药老在前来的途中便逃了,他怎么从你的人手中掳走了沁儿?”   沈砚看了看不远处打斗过的痕迹,低声对沈眉南道:“姐,你何苦为了沁儿得罪药老?事情到此为止,我们回去。”   沈眉南道:“你带沁儿回去,我的事未处理完。”   沈砚劝道:“我们用了多种手段试着留住沈姜,可有些人有些事强求不来……姐,你跟我回谷园……我们从长计议。”   沈眉南本欲不听,一双眼痴痴地盯着沈姜,沈砚突然抬手在她身上点了两下,沈眉南顿时动弹不得。   “砚儿!”   沈砚并不理会她,用眼神示意着跟在身后的两名医女:“带你们谷主回谷园!”   医女忙扶过沈眉南,低声道:“谷主。”   沈眉南顾不得仪态举止,恼怒地叫道:“砚儿,你解开我的穴道!”   直到沈眉南被两名医女背着走远,沈砚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凌燕一眼,郑重其事地道:“燕儿,对不起。还有,多保重。”   田埂四周的人群渐渐散去,王凌燕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向地上栽去。   沈姜慌忙倾身扶过:“燕子!”见她已昏厥过去,忙抱起她向村子奔去。    ☆、难后重逢祁门聚首      祁门的夜,安静又冷清;飘着雪的夜,更是万籁俱静。   屋内的红泥暖炉上正烫着酒,酒香四溢,肚内的酒虫早已不安分地上下乱拱,药罐子已是迫不及待地斟了满杯酒,一饮而尽。   他见对面的沈姜眉头深锁,心不在焉的模样,笑着向他举了举杯,眯着眼笑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突然从药罐子嘴里听到文绉绉的话,沈姜不禁感慨万千:“风雪埋枯骨,温酒却他乡。”他一口喝掉杯中的酒,起身朝药罐子拱手告辞:“外祖父,玄垠交给您了,燕子也该醒了,外孙便回去了。”   药罐子并不挽留,只是举着杯,耷拉着眼皮,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你真认定了她,要娶她?”   沈姜眉间稍有挣扎,却还是点了头:“非她不可。”   药罐子难得神情严肃起来,叹道:“可祁门贼说了,沈砚苦守多年的秘密正是她的身世之谜,她若是知晓了,你们之间……”   “燕子不是那样的人。她向来恩怨分明,重情重义,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沈姜急忙辩护着,“我会找个时机与她说明白。即便她会因此疏远我,我相信她终有一日会想通。”   药罐子无所谓地道:“你说如何便如何吧!你们体内的血蝎子再养几日,我便取出来,酿做酒,哈哈——”   沈姜皱眉道:“您还未告诉外孙,用血蝎子酿酒作何用。”   “哎呀!”药罐子皱着眉头抱怨道,“我都老了,又不会像沈金钩家里的丫头那样去害人!用你们的鲜血喂养我的血蝎子,它们也长得快一些,功效更强一些。用这样的雌雄血蝎子酿的酒,能医百病、祛百毒,而且……在男女之间的某些事上,能更人欲/仙欲/死。”   沈姜低声骂了一句:“老不正经!”   他正要离去,药罐子突然起身蹿上前,拉着沈姜的衣袖,满脸不高兴:“臭小子,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血蝎子还在你们体内,你们这些日子过得可滋润了吧!”他的双目突然冒出两点猥琐的光芒,神秘兮兮地问道:“小子,你老实告诉我,是什么感觉?”   沈姜一掌拍开他枯树般的手掌,冷着脸,道:“三日后,若不将血蝎子从我们体内取出,我会自己逼出来,让您酿不成酒!”   药罐子怔了许久,追着沈姜没入风雪里的背影喊道:“你个臭小子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呢?我一大把年纪了,想抱重孙不行么?我们姜家断了后,我就指望着你这个外孙能生一堆娃娃陪陪我这可怜的脏老头呢!”   沈姜无视身后的哭诉,冒着风雪回到了祁门人士安排的一间简陋的村舍里。   王凌燕的床榻边,吴曼如瞌睡连连,头一下一下点着,惊醒无数次,猛然见到沈姜推门而入,喜得她赶紧起身:“沈郎,你可算回来了!”   沈姜礼貌又感激地向她行了一礼:“多谢夫人。天色晚了,夫人还请回去歇着吧。”   吴曼如掩嘴打着哈欠,眉眼弯弯地笑道:“沈郎还真是客气呢!我们先前被人迷晕了,可是睡了许久,一点儿也不累不困。”   沈姜见她眼神直勾勾看着自己,心中无奈,坚持道:“夫人还是请回吧。若是累坏了身子,明大人那边……沈某不好交代。”   吴曼如嘴角的笑僵住,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言语行为间的不妥,便顺着沈姜给的台阶下了:“那我就不打扰了——对了,她期间似乎做了噩梦,一时喊着你的名字,一时又拼命喊着‘救命’,就是不曾醒过来。你夜里,还是多多留意一些吧。”   “辛苦夫人。”   雨雪落在纸糊的窗子上,声音清晰可闻。   沈姜走到窗边,将竹帘放下,回到床边抬手摸了摸王凌燕的额头,摸到了一层细密的汗,他顺手用衣袖擦去了。   沈眉南秘制的迷香里,以迷魂草做底子,又添了孕妇乳香和已故少女身上的尸油,再加上她独特的炼药手法,一旦沾染上这种迷香,受害者会渐渐陷入昏迷状态。若不能及时救治,便会一直沉睡下去,直至死亡。   沈姜有些不明白,在那样的情形下,他应该也会吸入那些香气,却是没有丁点儿反应。   “莫非是夺魂丹?”   他想起药罐子曾说过,只要服下夺魂丹,他会做一段时日的傀儡娃娃。然而,夺魂丹也能让他不畏百毒。   想通此中关窍,沈姜忙取过剑在左手腕上割开一道口子,往桌上的粗瓷碗里放了半碗血简单地包扎后,他端着半碗血坐在床头,慢慢扶起王凌燕的身子,一边往她嘴里喂血,一边用内力将血渡进她的体内。   一盏茶的工夫,王凌燕的身体却突然发热起来,嘴里不停地念着:“冷……”   沈姜凑上前察看,发现她的脸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粒,身体却紧紧地蜷缩成一团,被窝里的身子发抖得厉害。   他再伸手摸她的身子,身上的衣裳已湿透,他赶紧倾身替她脱下一层层衣裳,脱到最后,双手已在微微发抖。   而王凌燕出了一身的汗,似乎好受了许多,胡乱抓住了正脱着她衣裳的那双手,拧着秀眉,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抗拒着摇着头。   沈姜见她香肩半露,定了定心神,抽出双手,动作迅速而粗鲁地卸下她身上的最后防护,王凌燕却猛然睁开了双眼。迷蒙混沌的双眼里,两点光渐渐明亮,待看清自己如今的处境后,她忙抢过被子将自己裹住,恼怒地瞪着沈姜,声音虚弱地骂道:“沈姜,你这个……登徒子,竟趁我……”   沈姜因她安然无恙地醒了过来,心情大好,任由着她在一旁谩骂。他将脱下来的衣裳一件件捡起整理好,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床头的木凳上,又脱去了自己的衣鞋。   王凌燕见状,惊恐万分地道:“你要做什么?”   沈姜道:“睡觉。”   王凌燕失色:“我不要跟你睡一张床!还有,你脱我衣裳……简直是……”   沈姜已扯过她手中的被子,裹着被子将她抱住,一本正色地解释着:“你中了迷香一直昏迷不醒,喝了我的血后,流了满身的汗,我不替你脱掉湿透的衣裳,你会生病。”   王凌燕此时才发现他的左手腕上缠了布条,双手捧起他的左手,疑惑地问:“你的血……能解迷香?”   沈姜笑道:“嗯,能解百毒。”   这样毫无阻隔地被沈姜抱着,王凌燕觉得浑身发热,红着脸推了推他:“我不能这样睡着……”   沈姜笑着掀开被子,吓得王凌燕双臂环胸,嗔怒着:“沈姜!”   昏昏灯火下,被子下的风光让沈姜的目光蓦地一沉,不由低声轻吟着:“杨柳纤腰不堪握,素瓷粉肌不见峰。”   王凌燕被他这样盯着本是十分羞窘,听了他的话,似懂非懂,便推开他已搂过来的手臂,怒道:“你在嘲笑我!”   沈姜认真地道:“没有,我在夸你。”   王凌燕将信将疑,沈姜已是欺身而上,在她耳边低语:“忘了与你说,玄垠没事了,只是需要静养一段日子——你何时兑现诺言?”   得知祁兴无恙的消息,王凌燕只觉压在胸口多日的石块终于落了地。若是祁兴真有三长两短,她这一生也难安。   她这一生最怕欠人情。   她迈过了小和裳的心坎,坦然接受了沈姜的感情,不想后半辈子,与他带着对他人的愧疚过下去。   祁兴对她再好,她都无法做出回应。   所以,嫁给沈姜,既是成全了自己,也是为了彻底断了祁兴的念想。   久久的静默中,王凌燕低声道:“你看着办吧。”   沈姜看了她一眼,弹指熄了桌上的烛火,翻身躺下,道:“先睡吧。明日去看看他。”   两人心中都有心事,无法安心入睡。   黑暗中,王凌燕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沈姜,你睡了么?”   须臾,沈姜便应了一声:“没有。你怎么不睡?”   王凌燕道:“我怕睡了又做噩梦。”   沈姜想起吴曼如临走前留下的话,不得不重视起来:“什么噩梦?”   王凌燕摇头:“记不清了,只是感觉很糟糕。那些我认识的人都变得陌生了,甚至变得面目可憎,老爷子……老爷子要杀我,我也找不到你……”   沈姜神色一紧,轻拍她的背,安抚道:“只是梦,别想太多。”   王凌燕并不想让沈姜过于担心,点了点头,便翻过身去睡了。   在祁兴卧床静养的日子里,王凌燕每日必定前去慰问一番。然而,大难不死的祁兴对她的态度总有些蹊跷,似乎并不敢直面她。她偶尔问起,他又含糊其辞,总以沈姜为借口,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生生拉开了。   在王凌燕将祁门堂主令交还到祁兴手中时,他突然说了一句:“听说你和沈姜要成亲了?”   王凌燕微怔之后,微微笑道:“是啊!所以,你要赶紧好起来,吃我们的喜酒啊!”   祁兴发出一声长叹:“那你岂不成了我大嫂了?我也不能再……再随意与你玩笑了。”   “祁兴……”王凌燕一时语塞,又绞尽脑汁地去缓解气氛,“我也等着吃你的喜酒呢!”   祁兴点头微笑,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低声道:“燕燕,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事,你的身后都有……有沈姜。”   他不敢说,他始终都会站在她身后。   从前,他没有资格说出这句话;如今,更没有资格。   明逢礼派人来接回吴曼如时,吴曼如恋恋不舍地与沈姜告别,满心遗憾地说:“皇上突然召见夫君进宫,我得陪同,只能先行一步了。本想着能留下来喝沈郎的喜酒呢!”   王凌燕道:“皇上突然召见你们,可是宫里的情况有异?王爷如今怎样?”   吴曼如嗤笑道:“安排进侯府的宛香暴露了,营救王爷的计划实施得并不顺利,情况有些不妙。不过,夫君早已做了几手准备,宛香是天音阁训练出来的歌女,夫君只是筛选出有才有艺的歌女舞娘送进宫,皇上即便不信夫君的清白,眼下又有天一阁欲闯天牢救出平清王,那么,一切自有天一阁来担责。”   王凌燕早已见识到明逢礼的阴险狡诈,却不想屹立江湖几十载的天一阁竟会被人这般算计。论智谋,花和奚确实斗不过明逢礼;可天一阁背后的那位万阁主呢?   她不相信江湖上的“鬼阎罗”会轻易就被人算计了。   祁连山远离皇城,消息不通,王凌燕不知外头的局势如何,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看看情况。可她也知晓不能盲目行动,只能等分布在江宁的祁门那边传来消息。   而且,祁兴既然回来了,先前他负责联络的各州府势力也能与王凌燕收买的暗中势力联合起来,只待沈姜的身份公之于众后,便可一举攻下皇城。   沈姜原本一直在忙着婚礼的事,在祁兴的通力配合下,整座村落已洋溢着喜庆之色。因外边突然的变故,沈姜发现王凌燕的整个心思都已飞走了,曾试图做出妥协。   “你若放不下外头的事,我们的婚期可以延迟。”   王凌燕却斩钉截铁地道:“不需要延迟。我想请祁兴放出消息,鬼影沈郎将于本月二十四日在祁门迎娶妙手飞燕!”   沈姜一惊:“假消息?”   王凌燕笑道:“不算是假消息,不过是将日子推迟了两日。”   沈姜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笑道:“皇上当我死了,若是突然知晓我还活着,必定会疑神疑鬼,暗中派人前来探明真假。不但如此,一直隐在暗处的人,说不准也会闻风而动。”   王凌燕却垂着眼皮:“我想要确认一件事。”   “何事?”   “还不能与你说。”   沈姜突然感到不安了。    ☆、良辰美景应是虚设      在祁连山的祁门白衣客,皆住在一座用土墙围起来的半月形大院里,上下共九层,房屋的墙用土和泥沙混合而成,屋子的结构却仍采用了木质结构,廊柱和院中的几处亭子却是用木头搭建而成。   偌大的祁门村庄,一眼望去,全是一片黄,在远处那一片片雪白蜿蜒的群山峻岭的映衬下,这片黄更显得厚重沉闷。   因此,村落里的人们格外热衷于喜庆之事。一家娶亲,全村挂红带点灯笼,即便是冷瑟瑟的冬季里,那一片红艳艳、暖融融的景象,也令人身心俱暖。   祁兴经此磨难,整个人似乎都瘦了一圈,即使伤已痊愈,脸色依旧苍白。而每逢王凌燕问起他在谷园的经历,他都三缄其口,三言两语便带过。   在药罐子为王凌燕和沈姜逼出体内的血蝎子期间,他不便打扰,一个人在人来人往的院子里穿梭着。   众人抬着一坛坛酒往院子里的角落里摆放,祁兴只觉这酒香里混杂着一股甜甜腻腻的味道,不似平常酒水,便走到角落里,询问道:“在哪里置办的酒?”   一名祁门白衣客道:“还是四五里地外的那家酒肆,他说这是前几日从外地来的酒商那儿进的货,是南方的糯米酒,最适合办喜事了——堂主要不要尝尝?”   祁兴点点头。   那人立时从一坛开了封的酒坛里,用一支木质酒端子从坛中舀出酒水递到祁兴手中。   祁兴先是闻了闻,的确是南方特制的糯米甜酒,味道甘甜口感顺滑,即使是在冬日里喝下这冷酒,胃里也没有不适。   “这些酒适合村里的孩子和女人喝,还有什么酒?”   “还置办了一些高粱酒,再就是我们祁门自己酿制的祁门红和蜂蜜酒。”   祁兴点头,郑重吩咐道:“喜宴上的酒水、吃食务必要小心谨慎,尤其是从外边置办的,更不能马虎。”   “堂主放心,采购货物的事,兄弟们都是亲力亲为的,院子里的都是经过了重重筛选才搬进来的。”   祁兴没再多说,又巡视了几处,便又在村子里四处转悠着。   张灯结彩的村子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里,路过的村民、小孩齐齐向他弯腰问好。有小男孩捏着一团雪球,呼哧着跑到祁兴跟前,仰着头问道:“新郎新娘和我爹娘一样,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么?他们以后会住在这里?”   祁兴未曾料到孩子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思索片刻,他回答着小男孩:“对!新郎新娘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新郎是我失散的兄长,新娘嘛……”   他突然不知如何说出王凌燕的身世。   其实,祁门算是她真正的家吧。   这里,是她的家。   小男孩催促着:“新娘子呢?新娘子是堂主叔叔的什么人?”   祁兴笑道:“嫁给了叔叔的兄长,自然是叔叔的家人了。”   小男孩似懂非懂,又缠着祁兴问了许多新郎新娘的事,祁兴回答的同时,心里总有些失落。   毕竟,即将嫁人的是她真正放在心上的第一个姑娘啊!   村口紧凑密集的铜锣声,让祁兴意识到大事不妙,恐是有人入侵。他跃上屋顶大声朝底下惊慌失措的村民喊道:“大家进屋躲起来!直到听到安全的讯号才能出屋!”   祁兴赶到村口时,村口处已聚集了一群祁门白衣客,而擅闯祁门的却是他熟悉的两道身影。   在一片雪白里,一蓝一黄两抹身影格外引人注目,再看两人脸上如出一辙的铁制面具,祁兴才感觉虚惊了一场。   他虽是放出了有误的消息,但是,不能保证有些人已接到消息,并迫不及待地赶了过来。   若是来找事的,在这大喜的紧要关头,还真有些令人不爽。   若是来喝喜酒的,祁门自然不会将人拒之门外。   祁兴跃上村口的高台上,一下一下敲打着高台上的铜锣。锣声不似方才那般急促,而是张驰有序,正是安全的讯号。   祁门白衣客听到这样的讯号,百思不得其解,抬头见祁兴负手立于高台上,又不得不停了手,纷纷跪地行礼:“堂主!”   祁兴高声道:“这两位远道而来的是朋友,可放行。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对人大打出手,可不是我们祁门的待客之道!”   “堂主,是天一阁的这位尊者先动手的。”底下有人发出不满的声音。   依照花和奚先前的种种行为,祁兴也猜得到事情的始末。但是,对于这位不好惹的主儿,祁兴不想去招惹,只得冷下脸低声训着底下出言狡辩的人:“是祁门拒人在先,这错在祁门。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儿了!”   众人纷纷散去了。   祁兴跃下高台,正带着笑脸要与这两位客人打声招呼,花和奚已是不耐烦地问道:“沈姜在哪儿?”   祁兴道:“他眼下不方便见你们。”   花和奚面具下的眉头皱了皱,本欲出言,身边的秦雨却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唤了一声:“尊者……”   花和奚只得不甘心地收了声。   祁兴引着两人穿过一条条喜气洋溢的村中小道,花和奚看着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了彩缎、点了灯笼,一路上都是紧握着拳头,胸口始终憋着一团气。   “我昨日才放出消息,你们来得可真快!”祁兴此话一出,一半在感叹,一半也在试探。   花和奚心里有气,只是冷哼一声,却是秦雨欢欢喜喜地道:“我与尊者是昨日进了这里,听山脚下的其他村民说这里在办喜事呢!凌燕姐姐真的要嫁给沈郎了?”   祁兴沉默了一阵子,才笑道:“是啊!”   秦雨欢喜地道:“我长这么大,还未见过新娘子呢!我能去找凌燕姐姐么?”   祁兴歉意地道:“药老正在为两人取出体内的血蝎子,可能有些不方便。这样吧,我先安排你们住下,晚饭时便能见到他们了。明日才是正式娶亲的日子,你们留下来喝喜酒!”   “好!”   在村中为两人安排好了两间房子,祁兴又单独在屋子里找到秦雨,神秘兮兮地问道:“你们怎么往祁连山的方向来了?”   秦雨的脸色露出几分悲伤来,低低地道:“秦风哥哥说,天一阁出事了,要我带着尊者往西北方向躲一阵子。我想着凌燕姐姐来了祁门,便将尊者骗到了这里。祁堂主,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凌燕姐姐可真是担心坏了!”   祁兴苦笑,让她可随意在村中走走逛逛,便去见了花和奚。   祁兴前脚踏进花和奚的客房,花和奚便冷冷地道:“别指望我会告诉你什么!”   祁兴满不在乎地道:“你身边的秦雨姑娘可是都告诉我了!”   花和奚神色蓦地一紧,低声骂了一句:“该死的!”随即,他又恢复了一脸常色,仰着头道:“她并不知道多少实情。”   “花尊者,是你向侯府暗中送了消息,揭穿了宛香的身份……”祁兴正色道,“你想让万阁主与忠义侯正面敌对起来?”   花和奚闭唇不语。   祁兴却气恼万分:“你知不知道因你的缘故,有多少人会无辜丧命?这天下若是没有一名智勇双全的王爷出来主持局面,那些身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要怎么活?”   花和奚握紧拳头,道:“你没资格指责我,祁堂主!像你们这种满口仁义道德的皇室子孙,真的在乎百姓的死活么?太平盛世也好,流离乱世也罢,在你们眼中,他们都是蝼蚁,不过是供你们吃喝玩乐的奴隶!”   祁兴看不到花和奚面具下的表情,但也猜得到他心中的悲愤、不甘。   他其实并不懂花和奚。   天一阁的蓝衣尊者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只是机械地听从着万阁主的话,却又常常不照着万阁主的计划去执行,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似乎他的心并不在天一阁里。   秦雨听到隔壁屋子的争吵声,赶紧过来探视情况。祁兴见了她,恹恹地说了一句:“我不打扰你们了。”   沈姜从祁兴口中得知花和奚如今的情况,在村头一座孤零零的土堆上找到他时,他正抓着身边的残雪捏着雪球,捏一个扔一个。   看到沈姜正朝着这边走来,他手中一使劲,掌中才成团的雪球又被他捏得粉碎。   待沈姜从善如流地坐在积雪消融的干透黄土上后,花和奚便冷冷地讽刺道:“和裳尸骨未寒,你便要娶别的女人。”   沈姜望着昏沉沉的天空,道:“我若是娶了花花,即便她不在了,也不会再娶燕子……和奚,你实话与我说,当年真正救你的人是谁?”   花和奚心中一紧,沉默了许久,才道:“阁主。”   “和奚,我想请你对我说实话。”   沈姜的目光似透过了花和奚的面具,看似温和的眼神,却如利剑一般直刺他的胸口。他动了动嘴唇,竟有些心慌,不知如何为自己辩护。   沈姜见他心中已有些犹疑,便缓缓地道:“鬼影沈郎行走江湖多年,江湖上的武功招数悉数领教过了,那些招数都有迹可循,可是,和奚你的武功路子却有些蹊跷。与你几番交手,我并未察觉到不对劲,因为你走得是江湖里的正派路子,无丝毫不妥。不过……”   沈姜在手中反复团弄的雪球已足有他的手掌大小,他轻轻抛出,埋在云层里的太阳正露出了一丝光,光点落在雪球上,很快也被云层挡住了光线。   雪球落地,正好嵌在了远处的雪堆里,在它之下,正是花和奚最后扔出去的那团雪球。   “和奚,你自幼身子弱,快跑几步也会头晕心悸,这样的身子又如何能习武?”沈姜道,“而如今的你,不但武功了得,体内的内力也不比我差多少了。与人交手,对方的内力会为你所用,在你体内一点点累积,直到你再也承受不住体内越蓄越多的内力,你也便废了,甚至是死了。”   花和奚猛然握拳砸了砸身边的黄土,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沈姜道:“你习得是万阁主教给你的掌法,研习内力的法子却不是中原的功法。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忠义侯是确信你不能活了,才让人罢了手,万阁主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是有人救了你,又将你送到了万阁主手中,是么?”   花和奚蓦地起身:“沈姜,你会为你的自以为是付出代价!你以为你很聪明么?这是自负!你凭什么去干涉我的人生?你要娶亲尽管去娶,索性和裳不在了,你也不用去在意她的感受,只求自己快活便好!”   沈姜起身追上愤而离去的花和奚,挡住他的路,认真地请求着:“和奚,你如何气愤不平都行,但是,你得告诉我那人是谁——你不想为花花报仇了?”   花和奚怔愣之余,脱口而出:“他与花花的死有什么关系?”   沈姜道:“他与许多人的生死都有关系。和奚,那人非中原人士,不是我们国家的人,先帝还在位时,那人应该就以邻国间谍的身份混进了这个国家,江湖朝廷都被他弄乱了。若金钩门的灭门也与他逃不开干系的话,那么,当初与金钩门做最后一笔交易的便不是天一阁,而是他。”   花和奚拧眉思索良久,却依旧想不通,只道:“你说得没错,将我从阎罗殿拉回来的不是阁主,真正与你们金钩门交易的也不是天一阁。”   沈姜见他依旧不愿透露那背后之人的身份,只是问了一句:“他要先帝遗诏作何用?”   花和奚恹恹地道:“不知道。沈姜,在你没有证据证明他便是害死和裳的人之前,我不会出卖一个对我有救命之恩的人,所以,你也甭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话来!”   沈姜笑了笑:“我不问他了——你恨万阁主么?”   花和奚声音一冷,不耐烦地道:“你怎么那么多问题,烦不烦!”   避免沈姜再逮着他问东问西,花和奚一路飞奔,沿途惊着了许多村人。   而他静下心来思考沈姜的话后,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回屋并未见到秦雨,他不由暗自嘀咕了一声:“臭丫头跑哪儿去了?”   秦雨正从王凌燕那边出来,回来见花和奚抱臂立在门前,原本欢欢喜喜的脸上立时变得格外小心又谨慎。   “尊者。”   花和奚向她勾了勾手指,从面具后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进来。”   秦雨乖乖跟了进去,花和奚背对着她摘了面具,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你每回见了我便是这副奴颜屈膝的模样,我会吃了你么?”   秦雨低声道:“尊者高高在上,属下理应以尊者为尊,一切听从尊者的吩咐。”   花和奚转身微微弯了弯腰,将脑袋探到她面前,用着命令的口吻说道:“那么,你笑一个我看看。”   “啊?”   “啊什么啊?我之前可是看你笑得很开心呢!快笑!”   秦雨却是欲哭无泪,低垂着脑袋,声如蚊蝇:“尊者,属下笑不出来。”   花和奚的手却突然探到她腰间,轻轻挠了挠,板着脸道:“在别人面前会笑,在我面前就笑不出来了?”   秦雨被他闹得浑身颤抖,想笑却又不敢笑,只能憋得面颊通红。最后,终是忍不住发出一连串的笑声,笑得眼角都是泪花。   花和奚真不知她是在笑,还是在哭,只觉兴味索然,便收了手。   他透过窗子看着外边灯火通明的村庄,听着远近的嬉闹说笑声,又想起母亲在世时的时光。虽是过得艰辛,却也并不觉得苦。   沈姜问他是否恨万秋全,他当然恨。   从前恨,如今更恨。   被救他一命的那人送进天一阁后,万秋全亲自教导他武术,对他又严厉又宽容。他不理解万秋全对待自己矛盾的态度,可是,待他武艺渐成之后,万秋全却逼着他去杀人。   “你以为你进的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培养杀手的地方,只有踩着他人的尸骨,才能活下来。你若要活着,要替死去的母亲讨回公道,就得杀人。”   万秋全一次次威胁恐吓他,他最终还是在求生意识的支配下,杀了人。   而且,他还得救出世上唯一的妹妹。   对万秋全,他又惧又恨。却在一次次忤逆了万秋全之后,他都得到了宽恕。   从此,他似乎摸准了万秋全不敢拿自己怎样的心思,做事愈发没有章法。   得知他的生父竟然是万秋全,他只觉自己被人当傻瓜一样耍了。   所谓父亲,他并不稀罕。   花景生也好,万秋全也好,他们给他的只有压迫、伤害和屈辱。   是万秋全的懦弱和花景生的无情,害死了温顺柔弱的母亲,害他失去了这个世间唯一的一份温暖。   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也渴望身边有人陪啊!   “小雨,找祁堂主借几坛酒来,我们喝酒!”   “尊者,您又要喝酒?”   “不是我一个人喝,你要陪我喝!”   “是。”    ☆、花烛之夜别样风景      沈眉南将头上的斗篷帽檐拉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她的整张脸。   在漆黑冰冷的夜里,她走到崎岖冷清的小路上,听着耳边不断充斥着的鞭炮锣鼓声,她感觉自己的心又冷又痛,竟是流了满脸的泪。   越接近那座灯火通明的村子,她的心越冷。   她摸了摸怀里厚实的红布包,嘴角慢慢勾起了一抹冷笑。   村口,守夜的人一边喝着酒,一边聊着喜宴上的事,两人正聊得起劲,见远处走来一重人影,立马警觉了起来。   待沈眉南走近,两人便将沈眉南拦在了外边,问道:“来做什么的?”   沈眉南递出怀里的红布包,低着头,道:“我是来送礼的。请二位英雄将这份礼送到新娘子手中,请一定要亲手交到新娘子手中。”   “你是新娘子的什么人?”   沈眉南擦了擦眼泪,悲悲戚戚地道:“一个朋友。”   “报上名字,我们好去通报,也能请你进去喝杯喜酒啊!”   沈眉南连连退却,悔恨不已:“我不进去喝喜酒了!我从前做了许多对不起新娘子的事,她一定不想见我。你们将东西交到她手上就好了,小女子在此先谢过你们了。”   沈眉南说着便要跪下,两人忙道:“姑娘别这样!我们一定替你送到!”   沈眉南千恩万谢,在村口张望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王凌燕平生未受过这般罪,被来来回回折腾了许久,总算是耳根子清静了。   秦雨在新房内陪她坐了一会儿,因受不了外头的诱惑,又撇下王凌燕与众人嬉闹去了。   王凌燕顶着盖头枯坐了良久,因想到沈姜回来后,还得闹洞房,又是一阵沮丧懊恼。   她闷得慌,索性自己揭了盖头,去听见窗棂被敲打了两下。王凌燕立即走了过去,开了窗。   窗外,一名祁门人士将一团红布包递到她面前,道:“王姑娘,您的一位朋友方才送来的喜礼。”   王凌燕迟疑地接过:“谁送来的?”   那人道:“她不肯说出名字,说是从前做了许多对不起您的事,您打开看看就该知道了,我得赶紧溜了。”   王凌燕走到桌边坐下,红布包里是一本蓝色的册子,上边一个红色的“密”字仿佛一种警示,令王凌燕有些忐忑,又有些好奇。   她虽没有沈姜满腹经纶才华,却也识得字,一页页翻看下来,她的眼中已不平静,整个身子都有些发抖。   似乎是再也看不下去,她猛地合上了册子,抱着头,喃喃自语:“假的吧?怎么可能会是真的?沈砚要杀祁兴又怎么可能是为了这样的秘密?他若是知道,又怎会不与我说?”   她忍不住还是强打起精神,颤抖着双手再次翻开了册子。墨色的字迹像是染了血般,在她眼前不断地跳动,她甚至听见了笑声、哭声,那些她未曾经历过的事,在她看到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时,一幅幅画面在她眼前缓缓铺开,让她身临其境。   她似乎听不见了院子里的欢笑喜乐声,整个人如木偶般,动也不动地坐着。   再抬手,她摸到了满脸的泪,耳边的声音再次清晰起来。   看着屋子里的大红喜被和一对红烛,她倏地起身,将册子送到了烛火下,任由火舌一点点将手中的册子吞没。   册子在火盆里化作灰烬,她又不死心地扒拉了许久,直到确定烧得渣儿也不剩,才算放了心。   蹲在火盆前,她笑着道:“沈砚真会编故事,编得像真的一样。”   王凌燕不想让沈姜进门时,看到她的异样,抹干眼泪坐在床头,自己又盖上了盖头。   她已猜到前来送“礼”的人是谁了。   所以,她才不会被书中的故事所骗。   老爷子依旧是她尊敬爱戴的人,沈姜与她之间也没有任何仇恨。   这不过是沈眉南的离间计而已。   听到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往这边来了,王凌燕的心才重新被拉回到了今日的婚礼上。   她是头次嫁人,会紧张,会不安,也会期待。   沈姜推门进屋时,王凌燕没再听到嘈杂声,心里本有些疑惑,沈姜突然在身边坐下,她紧张得往一旁移了移。   沈姜笑着捉住她紧握成拳的双手,笑道:“我将那些闹洞房的人赶走了,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还有你。”   他的声音像是裹了蜜糖一般,甜甜的,软软的,呼出的气息里还有些醉人的酒香。   王凌燕几乎没意识到他是何时揭了自己的盖头,又将一杯合卺酒递到了她手中。   “合卺之后,便是洞房之时了。”   喝下合卺酒,王凌燕才正眼瞧他,却发现他衣襟上沾了酒渍,随口便问了出来:“你没醉吧?喝酒喝到衣裳里去了?”   沈姜敛起笑容,低声道:“这是和奚故意泼的。”   王凌燕心口一窒,讷讷地道:“因为小和裳……”   沈姜似乎不愿谈及此事,含糊应了一声,便凑上前去找她的红唇。   王凌燕忙用手捂住他的嘴,肃容道:“沈姜,我问你一件事。”   沈姜有些不耐,双手去拔她头上繁重而琐碎的头饰:“你问。”   “沈砚为何要杀祁兴?”   沈姜手上的动作一顿,迷蒙的双目里突然变得雪亮而冰冷。他神色深深地瞅她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这个问题很煞风景!”   他拔下她头上最后一根发簪,解开她的发髻,满头青丝如瀑而下,令他爱不释手。   他去亲她的唇,低语:“燕子,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不要想别的男人。”   王凌燕心里始终记挂着那本书册里的事,在沈姜一件件剥掉她的喜服时,她的话在心里酝酿了许久,沈姜却总不给她说出口的机会。   “认真一些,燕子。”   王凌燕微微喘着,眼里却始终迷茫困惑。   沈姜扳正她的脑袋,沉声问:“怎么了?”   王凌燕摸上他微微敞开的领口里,笑着说:“你未回来时,有人送了一份礼进来,是一本书,里面的故事编得真好。”   沈姜眉心一紧:“什么故事?”   王凌燕道:“关于我的故事,我以为祁兴会与你说呢!毕竟你们是兄弟啊!”   沈姜的眉头皱得更紧:“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祁门老门主祁宏春的外甥女,你们的父皇秘密交代老爷子去各地寻找年幼的孩子,花费了许多心血将他们培养成忠于皇上忠于太子的人……”王凌燕的眼角有泪,顿了顿,她又看着沈姜震惊的眼神,笑道,“这里,曾经就是祁门老门主的家乡,二十年前被一伙强盗洗劫一空,那根本不是强盗,是金钩门的人伪装成强盗……”   “那本书在哪里?”沈姜沉着脸问道。   “我烧了。”   “谁送来的?”   王凌燕漠然一笑:“你猜不到么?”   沈姜僵硬着身子背对着王凌燕坐在了床沿,声音像是窗外的寒风,干而冷:“你同我说这些,是不愿嫁给我了?”   王凌燕听他语气如同三尺寒冰,心里一恼,抬脚踹向他的腰,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你什么意思啊?又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我要是后悔了,还在这房里等着你做什么?又何必要与你喝那交杯酒?”   她说一句踹一下,沈姜却不敢去抵抗,只能咬牙默默承受着,心里却已乐开了花。他捉住王凌燕越踹越得劲的脚腕,笑着扑了过来,一口咬在她仍在喋喋不休抱怨的嘴上。   而王凌燕此时却来了脾气,拼了命地踢打、啃咬。她翻身将沈姜按在身下,气得脸颊通红:“祁兴是不是因为得知了我的身世,沈砚才要杀他?”   沈姜不敢再惹怒她,盯着她气红的双眼,点了点头。   王凌燕又问:“你早从祁兴那儿知道了这些事,对不对?”   沈姜仍是毫不含糊地点头。   王凌燕猛地挥掌,将要扇下去时,见到沈姜目光坦然真挚地看着她,她咬着牙,恨恨地拍在了床头上。   这带有强劲罡气的一掌,几乎将床拍碎,沈姜只觉耳边呼呼一阵风过,枕边的那一条木板已被拍碎,床底有气流往上涌动的声响在耳边回响。   屋外,偷偷躲在暗处的一群人听到那燃着烛火的新房里传来的动静,不知是谁发出一声疑问:“这是……床塌了的声音?”   有人附和:“好像……是床塌了。”   “这两人也太……太猛了吧?”   祁兴听到几人的议论声,耸了耸肩,便默默走开了。   王凌燕与沈姜之间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他没想到极力想要隐瞒的事,就这样被她知晓了。   好在,她并没有因此而心生怨怼,只是对沈姜发泄了一通。   他不由发出一声低叹:“沈姜今夜会不好过吧,燕燕的脾气上来了,还真有些可怕呢。”   屋内的两人丝毫不知外边的一切,依旧是王凌燕在出气,沈姜始终默默承受着。   “燕子,你不要总是与我的腰过不去。”   王凌燕手脚并用地又踹又打,已无力去折腾了,趴在沈姜胸口,幽幽地道:“我打你,你也不还手。”   沈姜笑问:“撒完气了么?”   王凌燕抬头看着他,笑里有些讽刺:“你父亲派老爷子杀了我的亲人,我却嫁给了你,多么荒唐可笑啊!沈姜,我该怎么办?即便如此,我始终无法去记恨他,更舍不得与你分开。我以前常常嘲笑你不敢面对自己的过去,如今的我,不是与你一样?”   沈姜听她哭声压抑,并未言语,只是伸手抱住了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王凌燕哭过后,泪眼里看到床头已燃烧了一半的红烛,似乎才想起今夜是个什么日子。   她趴在沈姜耳边,低低地说道:“我们怎么睡?”   沈姜惊道:“你困了?”   王凌燕理所当然地道:“夜已过去一半了,不该歇息了么?”   沈姜抱着她翻了翻身,见她昏昏欲睡的眼,有些懊恼又悔恨。他不死心地在她耳边问道:“你真困了?”   王凌燕的双眼几乎快要睁不开了,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累……”   很快,他便听到了她轻缓的呼吸声。    ☆、暗香浮动冷夜传情      屋内的红烛越烧越旺,袅袅白烟缓缓地飘向床头。   沈姜撑着脑袋望望酣睡的王凌燕,又瞅瞅床头的红烛,眉心一点点拧紧。   “燕子?”   没有回应。   沈姜已然断定王凌燕突然犯困的背后,与屋内燃烧的红烛有关。   他跳下床,吹灭了一盏烛火,单手捻了捻还发着热的灯芯,慢慢放在鼻端下嗅着。鼻尖正是石蜡燃烧过后的焦味,并无任何异味。   他又端起桌边王凌燕喝过的酒盏,伸出指头沾了沾杯里的残酒,伸出舌尖舔了舔,依旧未察觉到不妥。   “哪里出问题了?”沈姜回到床边坐下,拧着眉头替王凌燕掖好了被角。   他正要用自己的血去喂她,窗棂突然被一股大力敲响,沈姜顿时浑身紧绷,厉声:“谁?”   “沈姜,是我。”   “玄垠?”沈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疑惑。   祁兴的声音分明有些虚弱,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沈姜迅速起身开了门,却见祁兴正靠着墙大力地喘着气,几步爬到他脚边,沈姜赶紧蹲下身欲扶他进屋。   祁兴抓着他的手臂摇了摇头,急促而无力地道:“我大意了,祁门被人暗算了,村里的人都中了迷香,门主……门主他……”   沈姜见他似要昏睡过去,将他扶到屋里坐下,低声道:“你再撑一会儿。”   祁兴努力睁着眼皮,抬手指了指屋内仍燃着的半截红烛:“蜡烛里……有迷香……”   沈姜没有多想,一弹指便灭了烛火,看到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他先是扶过祁兴喂他喝了半碗血,又向屋檐下的两盏灯笼接连挥出两掌。内力搅动夜空里的气流,大红灯笼在屋檐下飘飘荡荡地转了几圈,里面的火光没多时便灭了。   沈姜将剩下的半碗血给王凌燕喝下后,他见祁兴精神恢复了许多,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祁兴只觉口里一阵腥气,随手取过手边的一只酒盏正要往里边斟茶,沈姜用手盖住杯口,向他使了使眼色:“这是燕子喝过的,再取一只干净的。”   祁兴见他脸色不好,唯有听从。在他斟过一杯茶喝下后,他又见沈姜自己拿过那只酒盏往里斟了茶,他不由小声嘀咕了一句:“你真小气!”   沈姜举杯,一记冷眼扫向他:“说正事!”   祁兴道:“祁门地处祁连山的大雪山山麓,人烟稀少,资源匮乏,这里的许多货物皆是从外收购而来的。你们办事太过仓促,这里的兄弟来不及置办齐整,我便托门主从外头联络了商贩送进来,兄弟们收货时检查过了,吃的喝的没有问题,单单没怎么留意新添置的喜烛,这批喜烛的蜡里掺了无色无味的迷香。村里各户人家门前的灯笼皆在夜里换上了新添置的喜烛,我发现时已迟了……”   沈姜问:“外祖父呢?他没发现问题?”   祁兴垂着脑袋道:“他当时只随意摸了摸看了看,偏偏没有查看那些喜烛。他在席上喝得多了,醉得不省人事了。”   “确定是蜡烛的问题,不是酒水的问题?”   祁兴笃定地点头:“吃的喝的我都查验过了,确定没问题——沈姜,我怀疑我们祁门门主并不在江宁,而是偷偷回了这里,这些蜡烛正是他推荐的商贩送来的。”   沈姜托腮沉吟:“他怕是为了毁掉这里。身为祁门门主,却处处受你压制,他心里定然不平。如今平清王落难,明逢礼被召入宫,只要背后有人以利诱之,他便会心动。”   祁兴惊得站直了身子,叫一声:“沈姜,你带着燕燕和药老离开这儿!对了,还有天一阁的花尊者和秦雨姑娘!”   “不,我们留下来!”沈姜拦住祁兴欲往外冲的身子,笑道,“燕子快醒过来了,你去叫醒外祖父,我带燕子去找和奚——在村口碰头。”   良久,祁兴才道:“好!”   沈姜为王凌燕穿上床头的喜服,便将人背在了背上。   一路飞驰到花和奚与秦雨所在的屋子时,他意外发现,在一片灯火通明里,唯有这间屋子的屋檐下没有点灯笼。   沈姜明白这定是花和奚的主意,始终不愿接受他的这场喜事。   此时,他感到庆幸,又觉得无奈。   被人扰了瞌睡,花和奚的脸色如黑炭一般,一双眼恨恨地盯着沈姜,又看到他背着王凌燕,花和奚的眼中更是露出一抹厌恶,满嘴的不满之言:“新婚之夜,新郎新娘不在屋里待着,却在外头乱跑,真是稀奇啊!沈姜,你们发疯便算了,大半夜吵我做什么?”   沈姜听完他的抱怨,便将村里的情况与他说了。   “和奚,村里不能久待,你们得赶紧离开!”   花和奚听后,瞪大了眼,咒骂一声:“见鬼!”转身,他便朝隔壁屋子跑去,大喊着:“小雨!小雨!”   秦雨在喜宴上喝多了酒,睡得昏昏沉沉,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叫着自己,因实在头疼得厉害,拉过被子将头盖住了。   而花和奚见屋内没人回应,一脚踹开屋门,径直奔到床头将秦雨从被窝里扯了起来,在她耳边大声喊道:“小雨,着火啦——”   秦雨只觉冷气嗖嗖嗖往体内钻,听到着火,也不管身体是热是冷,几乎是出于本能地钻进了花和奚的怀里。在黑暗中,她看不清花和奚的脸,只是觉得单薄的身子冷得厉害,等到意识渐渐清醒,她才意识到自己抱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啊——”   秦雨突然的大叫,惊着了留在花和奚屋子里的沈姜,就连昏昏欲睡的王凌燕也被这一声喊叫惊得睁开了眼:“沈姜?”她环顾黑漆漆的屋子,有些陌生:“我怎么在这里?”   沈姜简单地将情况与她说了,正谈到花和奚时,忽听到隔壁屋子传来花和奚气急败坏的声音:“是你自己钻进来抱着我不放,我是受害者,我还没说你什么呢?你还哭!不准哭了!”   王凌燕听着秦雨低低的啜泣声,不由埋怨了一句:“小和奚对小姑娘也不知温柔一些。”   时间不等人。   沈姜见那边仍在纠缠此事,头疼地出了屋子,站在角落里,抬手敲了敲隔壁屋子的门:“和奚。”   “别催了!”花和奚不耐烦的声音从里边传出,顿了顿,他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好了,别哭了!抱一下又不会掉块肉!你昨日陪我喝酒,醉倒在我那边,还是我抱你回来的呢!”   沈姜正在心里感慨万分,抬头便见一道小小的身影从屋内跑了出来,正是秦雨。   花和奚追出来之际,秦雨已拉着王凌燕的手,像避瘟神一般避开了花和奚,急急地朝屋外走去。   “秦雨,你给我站住!”   秦雨本能地有些发怵,定住了脚步,却是王凌燕在一旁劝着她:“别管他!他总是凶你,你也不能一直任由他欺负你!”   秦雨嗫嚅着:“他是尊者,训斥下属时,下属都得听着。”   王凌燕瞅了上前的花和奚一眼,道:“和奚,对姑娘要温柔耐心一些,更别说是你喜欢的姑娘了。”   “凌燕姐姐!”秦雨被王凌燕的话吓住了,拉着她赶紧退到一旁,红着脸道,“不是……你别乱说……尊者喜欢你。”   “鬼才喜欢她!”花和奚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身子挺得笔直,斜着嘴将王凌燕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不无讽刺地道,“你穿这身红真是扎眼!还披散着头发,装神弄鬼啊!”   王凌燕并不因他的话着恼,牵着秦雨一边走着,一边说着:“你离得那么近,不怕我放小青出来咬你了?”   花和奚下意识地向旁躲了躲,猛然想到青竹蛇还在冬眠,顿时又气又恼地朝身边的沈姜道:“沈姜,你管管你家乱咬人的毒妇!这女人简直——什么声音?”   空荡荡的路上,风从身边刮过,风里传来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这声音悉悉索索、密密麻麻地传来,花和奚已是浑身僵硬得不能行动自如。   同样察觉到不对劲的三人立时将花和奚围在了中间,王凌燕割下喜服的裙角绑着披散的头发,神色冷凝地说道:“和奚,真的有蛇,而且有很多。”   花和奚瑟瑟发抖地说道:“大冬天的……怎么……怎么有蛇出来?”   王凌燕笑道:“对于专门饲养蛇的人,让蛇不冬眠的法子有许多,所以,不要心存侥幸。你找个地方避一避。”   花和奚看着前方蜿蜒爬行的蛇群早已吓得四肢僵硬,脚下的步子迈不出一步,见王凌燕与沈姜已挥鞭持剑地冲了上去,他扯了扯秦雨的衣袖。   秦雨笑着看着他道:“尊者躲在我身后,属下会保护您!”   花和奚心里有些别扭,小声嘀咕着:“谁要你保护了?我堂堂天一阁尊者,会依赖你一个小姑娘不成?”   他嘴上不服软,可心里确实害怕得紧,别说是看一眼层层叠叠的蛇,光是听那“咝——咝——”声,他就觉得四肢发软、双目发昏。看到王凌燕与沈姜将蛇斩成大大小小的几段,那样浓烈的血腥味,直让他口里发苦,几欲作呕。   秦雨挥剑斩断近处的几条蛇,护着花和奚不断地后退着,可终究是双眼难顾八方、双拳难敌四手。在看到一条蛇越来越接近花和奚时,她怕刀剑无眼,不敢朝他挥剑,竟是徒手去抓那蛇头,却未曾留意自己脚下。   她徒手掐断了手中的蛇头,落了满手的血腥,突然脚腕一痛,右脚脚踝处竟被蛇咬了一口。她挥剑斩断咬伤自己的那条蛇,脚边已聚了越来越多的蛇。   花和奚离她离得近,听到她忍着痛的闷哼声,一把扯过她的胳膊,转而搂过她的腰身迅速向后掠去,抱着她跃上了一户人家的屋顶。   花和奚才将她放下,秦雨却指着下边道:“尊者,蛇……蛇要爬进村民的屋里了!”   秦雨心急如焚,见沈姜挥剑斩断了爬上村民墙上的蛇,不由松了一口气。   花和奚按住她的肩膀:“你被蛇咬了,祛毒要紧!”   秦雨还未反应过来,花和奚已蹲下身脱下了她右脚的鞋袜,捧着她的脚看了看,脚踝处留下了两处细小的圆形伤口。秦雨的脸蛋又红又烫,声音软软地唤了一声:“尊者……”   花和奚恍若未闻,伸出手指按了按她脚踝处的伤口,又低下头用嘴去吸伤口处的毒素。   秦雨看着他一下一下地吐出带有毒素的黑血,满面娇羞。   花和奚清理完伤口处的毒素,又简单地替她包扎了一下,动作笨拙地替她穿上了鞋袜,抬头见她带着红晕的笑脸,不禁皱了皱眉:“傻笑什么?”   秦雨将右脚收回来,隔着鞋袜,伸手去摸伤口,心仿佛泡进了蜜罐里,甜滋滋的。   她抬头,眉眼带笑:“谢谢尊者!”   花和奚微微红了脸颊,扭过脑袋嘟囔着:“傻瓜!”   远处,有一道如疾风的身影忽掠而至,笑声响彻夜空。   “敢放蛇,不敢露面,做个缩头乌龟有什么好玩儿的!”药罐子立于蛇群里,猛灌一口酒,噗嗤噗嗤地吐了满地。   蛇群像是遇上可怕的东西一般,纷纷掉头逃离。药罐子追着连吐了几口酒,直到将蛇群赶出村口也不肯罢休。   村口的大树下,沈眉南的脸隐在宽大的斗篷帽檐下,姣好的面容下,一脸不甘。   在她身边,正垂手立着一名中年短须的男子。   祁兴赶到药罐子身边,一眼便认出了那中年男子,顿时惊呼出声:“门主?”    ☆、祁门风波迎刃而解      祁默身形颀长瘦弱,面容清瘦秀气,尤其是那一双如黑曜石般黑亮的眼睛,如同夜空下两颗灿灿夺目的星子,能深深地将人吸引。即使人到中年,这双眼睛依旧炯炯发光,美丽明亮,仿佛会说话一般。   祁门老门主祁宏春在世时,便因为祁默这双纯真无邪的眼睛而格外钟爱于他,又因他缄默踏实、勤奋坚韧、不甘人后的默默拼搏劲儿,祁宏春更是对他寄予了厚望。   只是,祁门中人谁也不曾想到,自老门主去世后,一向忠厚待人的祁默,突然变得冷血嗜杀,企图打破祁门门规,烧杀抢掠,无所不作。偌大的祁门,因他的刚愎自用,变得人心崩离,在江湖上的口碑一日不如一日。   若非后来冒出来一个祁兴压制了他,祁门也许便毁于他手了。   因此,祁默虽仍是祁门门主,却早已失了人心。   反倒是有平清王在背后扶持的祁兴,更受门人拥戴敬重,门中人早已跟随着祁兴的脚步投在了平清王麾下。   祁默在祁门出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一度歇了争权夺势的心思,空有“门主”的虚职,早已将一应事务交给祁兴去打理了。   不过,他毕竟是一门之主,行事不必受到约束。   在见到沈眉南与祁默在一处时,沈姜虽然震惊,却也很快明白了两人之间的交易。看到沈眉南一步步上前,沈姜唯恐她暗中使什么手段,忙挺身往前一站,神色冰冷地盯着她,语气生冷地问:“你究竟要如何?”   沈眉南掀下头顶的裘帽,看到沈姜与王凌燕同样身穿大红喜服,心中十分不悦,目光却始终温和地看着沈姜。她语气真挚,似长辈规劝着迷途的少年:“小生姜,我得将你引回正路。朝廷的浑水你不能蹚进去,一旦蹚了,要抽身便难了。姐姐不能看着你一步步错下去,你跟我回去吧!”   沈姜还未回答,沈眉南又上前一步,继续道:“村里沉睡的人,十二个时辰之内若不能醒来,会性命难保。你仔细想想,要这些人为你的错误送命么?”   沈姜的声音染了一丝愤怒:“你在威胁我?”   “不,我在拯救你……”沈眉南长叹一口气,“小生姜,我没想过害这里的任何人,但是,也请你别再惹怒我。”   药罐子一路喷着雄黄酒将群蛇赶出了村口,早已喝着酒摇摇晃晃地赶了回来,倚在村口的一棵老榆树的枝桠上躺下了。   他本不欲去管这些情情爱爱的琐事,可听了沈眉南几番说辞,他已是坐不住了,猛地翻身跳下树枝,喝一口酒,醉眼迷离地看着她,笑道:“小丫头,你这舌灿莲花的本事与沈金钩年轻时一个德行,坏的能说成是好的,好的也被你说成坏的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行医救人的么?你个言而无信的小丫头,将你师公爷爷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沈眉南不去看药罐子醉眼通红的脸,反而厌恶地轻轻皱了皱眉头。   药罐子却不愿放过她,指了指被灯火笼罩的村子:“你的无色无相极乐香是从你娘那儿学来的吧?这的确是你娘与我尹川徒儿合制的迷香,连我也这个做师傅的也望尘莫及,不过……这是你娘为病人开膛破肚时使用的迷香,能让病人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再次活蹦乱跳,比咱们的老祖宗华神医的‘麻沸散’还要厉害,不过,伤害也大,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用到病人身上。你娘要是知晓你拿这个来害人,在地下也会被你气得爬出来!”   沈眉南淡淡地道:“这村子里的人命皆在小生姜手里。”她又转向沈姜:“天亮之前,我希望你能给我答复。”   王凌燕默默听了多时,不由笑道:“师姐,你还会别的手段么?”   “我不是你师姐!”沈眉南冷眼看着她,嘴角突然勾起一抹莫测的笑,“至于我的手段,你很快就会见识到了——祁门主!”   祁默袖着手懒懒地瞅了一眼沈眉南,眼中分明有着轻蔑鄙夷,却是什么也没说,从腰间摸出一枚信号弹快速点上。   霎时,空中绽开绚烂多姿的多彩烟花。   祁兴早在祁默摸出信号弹的那一刹意识到情况不妙,没来得及阻止,便见村中各门各户的窗口蹿出一条条白影,接连向村口而来,将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众人站定后,又齐刷刷地跪下朝祁默行礼:“门主!”   祁默沉着点头,抬手示意众人起身,朗声道:“祁门白衣客听令,门人祁兴乃害群之马,意图造反,陷祁门于不忠不义之地,今撤去其堂主一职,将其同伙一并缉拿交由皇上定夺!村子里冥顽不灵的人,就让大火洗刷掉他们的罪恶吧!”   沈眉南在一旁听了,忙道:“祁门主,事先说好了,沈姜交给我!”   祁默并不理会她,而是走到一脸愤慨的祁兴跟前,直直地向他伸出一只手:“堂主令交回来!”   祁兴摸出堂主令,郑重地道:“村里人是无辜的,还请门主放他们一条生路!我的命,您尽管拿去!”   祁兴正要交出堂主令,王凌燕伸手往后拽住了他的手腕,笑着对祁默说道:“王爷果真深谋远虑,祁门主果真有二心!”继而,她高声朝山脚处喊道:“苏侍卫!”   不多时,茫茫雪色下,苏聪首当其中,浩浩汤汤涌来百来号人,将祁默的人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堵得严严实实。   祁默带来的人马也不过二十来人,被这帮严整有序、气势惊人的队伍震慑得毫无斗志可言了。   这些人同样身穿祁门特有的服饰,在苏聪的一声令下,动作迅速而整齐地将围堵在村口的祁门白衣客制服了。   祁默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这群如狼似虎的白衣客,有些难以置信地问着:“你们……你们如何能……”   苏聪并不给他问话的机会,粗鲁地命人将他给绑了,愤怒地道:“祁门老门主乃高风亮节的仁厚君子,以侠义之心行善积德,却因看走了眼,让好好的一个祁门在你手中江河日下。王爷慧眼辨忠奸、识善恶,知晓不能留你性命,若非祁堂主相求,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耍威风!王爷运筹帷幄,即便身处险境,也不会因小人坏了王爷的大事!”   他再一挥手,姿态冷傲而颇有震慑力:“带走!”   沈眉南此时才知自己被卷入了祁门的门派纷争里,而祁默当时答应与她合作,显然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她无缘无故被一群野蛮人粗鲁地抓胳膊按肩,气得脸色发青。   “这个小丫头,你们别动,她心思最歹毒,你们挨近她,都会丧命的!”药罐子上前赶走抓着沈眉南的几名白衣客,笑嘻嘻地对她说道,“为村里的村民解了迷香,我就放你走!你再这样出来乱跑,你的那个弟弟该会采取措施了。”   沈眉南看着他嘴角促狭的笑,心里竟有些慌乱:“你在胡说什么?”   药罐子掏了掏耳朵,背着手,踱着步,慢悠悠地道:“哎呀!怎么说好呢?你们把我关在谷园的那几日,我偷偷溜出来逛了逛,很不幸,听到了一些很不好的事!”   药罐子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一双老眼紧紧地盯着沈眉南,就是一句话也不说。沈眉南被他看得心里发虚,一咬牙,道:“好!我答应帮村民解迷香,不过,你得保证我能安然离开这里!”   药罐子的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喜滋滋地道:“自然自然!”   他伸手牵去她的衣袖往前走,沈眉南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向前快走几步。药罐子丝毫不在意她的冷淡和厌恶,凑上前,见她的目光一直紧随着与王凌燕一并前行的沈姜,又笑道:“你说你不待在谷园,瞎掺和这些事做什么?你看,到头来,无论你怎么忙活,我外孙还是娶了你最讨厌的姑娘,你也落得一身腥,里外不是人。”   沈眉南藏在衣袖里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那双愤怒的双眼因药罐子的话慢慢盈满了泪。许久,她才低声说着:“我不明白。”   药罐子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其实比谁都明白——他不喜欢你。你若不逼他,一直装成体贴善良、仁慈宽容的女神医,他即使不对你生情,也依旧会敬重你。”   沈眉南只是默默无言地盯着并肩而行的王凌燕与沈姜,泪光闪闪的双眸里依旧有着不甘与忿恨。她看着药罐子上前与两人说了几句话,便又朝她走来,拉着她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为昏睡过去的村民解迷香。   一番辛苦奔忙,再出屋时,天边已泛白。   泛着隐隐天光的黎明下,沈眉南伸了伸酸疼的胳膊,门外早已没有药罐子督促着她了,她抬脚就向村口走去。   夜里的一场骚动,似乎从未发生过,村中一片静谧。   在村口的高台下,沈眉南见到了倚柱而立的沈姜,心跳似乎慢了下来,脚下的步子再也迈不出。   直到沈姜一步步来到她跟前,她才微微扬起头,笑着唤了一声:“小生姜。”   沈姜似乎极不喜欢听她如此叫唤,皱眉过后,便道:“夜里的那群蛇,是你驱使来的?”   沈眉南原本欢欣雀跃的心情,在听到他冷冷的质问后,荡然无存。然,此时此地,只有她与他,她格外珍惜这样来之不易的相处,按捺住心中的不快,她点头道:“祁连山有专门饲养虫蛇的山民,夜里的蛇正是那些山民饲养的,我借来用了。蛇已被你们杀死了许多,侥幸活着的也被药老赶进山里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姜只道:“解药。”   沈眉南眼角向上弯起,笑得讽刺:“你在这里等我,就是向我讨解药?为谁来讨?”   沈姜不欲与她多说,依旧只是吐出两个冷冷的字:“解药。”   “没有!”   沈姜脸色一冷,沈眉南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忽听身后屋顶上传来一道暴躁而冷厉的声音:“不给解药,你也别想走出这里!”   花和奚脸上的面具泛着冰冷的光,面具后的眼似有寒冰千丈,飞身至沈眉南跟前,一手抓向她的脖子,冷声道:“解药拿来!”   沈眉南被她勒得喘不过气来,依旧重复着:“没有!”   花和奚手上的力道更大,沈姜见势不妙,上前劝道:“和奚,先松手。”   即便不愿,花和奚还是乖乖地松了手,目光依旧冷厉。   沈眉南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道:“我真没有解药。每一种蛇,山民都喂了许多毒来饲养,你们若要解药,去找南边十里地外的蛇婆婆。”   花和奚当机立断:“沈姜,目前还不能放她走!我去找那个蛇婆婆,你先看住她!”   沈姜将沈眉南带回院里,将人交给苏聪看管,遇见垂头丧脸的祁兴,他走近问了一句:“问出什么来了么?”   祁兴耸了耸肩:“门主一口咬定背后无人指使,一切都是他的主意。”   沈姜道:“他越是如此说,背后越是有蹊跷。我得好好捋一捋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相信那背后的神秘人还能藏得住身份。”   “沈姜,燕燕让我放出假消息,原来是计划着拔除祁门的毒瘤。只是,她为何能料准门主一定会在这个时候行动?又为何连你也要瞒着?”祁兴百思不得其解。   “敌不动我动!祁门主是被那背后之人当枪使了,如此一来,他这门主之位理所当然地会落在你身上,你的身份也会渐渐被世人所知。而且……”沈姜脸上并无多少表情,语气认真地说道,“燕子放出的并非假消息,你如今得叫她‘大嫂’!”   祁兴原本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一心指望着他能说出更深的见解,哪曾想最后竟是话锋一转,语气里已然是在提醒警告着他了。   祁兴本因无法再如从前一般与王凌燕相处而伤怀,再被沈姜这样一番警告,心里顿时起了一丝报复的心思。他追上他的步子,不服气地道:“燕燕都没说什么呢,你这干醋吃得真是无理又蛮横!”   沈姜一记眼刀子射向他:“闭嘴。”   祁兴洋洋得意地道:“嘴巴长在我身上,我要说便说,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如何唤人便如何唤人,想与谁说话……”   沈姜刷刷两下点了点祁兴的哑穴,祁兴张着嘴巴恁是发不出声来,急得脸色通红、手舞足蹈。沈姜由着他在自己跟前上蹿下跳,一路向村中的一间屋子走去。   屋内,王凌燕焦急地守在床边,看着药罐子为昏迷不醒的秦雨拔毒时,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药罐子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细汗,王凌燕赶紧凑上前问道:“怎么样?”   药罐子揉了揉干枯的脸颊,皱着眉头嘀咕着:“毒性太烈,我只能帮她暂时压制毒性。这蛇毒真是奇怪,似有若无,我竟然摸不透它的毒性,真是老了!”   沈姜进屋,不待王凌燕问话,便先答了:“她身上没有解药,和奚去找饲养毒蛇的主人了——外祖父,我的血液不能替她祛毒?”   药罐子斜着眼嘲讽道:“你以为你真的成了百毒不侵之身了?对付一般的毒,你的血多少还有些用处,但世间有许多人类不曾见识过的毒物,一旦染上,会要了你的命——你们在这儿守着吧,不能指望那养毒蛇的人,我得回去好好研究研究这蛇毒。”   他叫上祁兴:“祁门贼,多给我备些祁门红,喝了酒,才有干劲啊!”却见祁兴一直在那儿咿咿呀呀地比划着手,他奇道:“你成哑巴了?”   王凌燕也忙关切地问道:“祁兴,你怎么了?”   沈姜不动声色地移到他身后点了点,祁兴长长呼出一口气,歇过后,开口便怒气冲冲地叫道:“沈姜!”   沈姜一脸正色地道:“屋子里有伤患,要发疯,出去。”   祁兴向床上的秦雨瞅了一眼,不甘心地收了声,又被药罐子死拉硬拽地拖了出去。    ☆、万般因果总是关情      听说花和奚一人去找饲养毒蛇的蛇婆婆,王凌燕不禁十分担忧:“和奚一人去蛇窝找人,会不会出事?”   沈姜道:“你曾说过,一个小小的弱点,便能置人于死地。和奚经过此事,该会意识到这一弱点的致命性了。你不用担心,他身上带了雄黄粉,毒蛇再毒,还是会怕人类这些驱蛇的药粉,何况,这里还有人等着他呢!”   王凌燕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又在床边守了一会儿,祁兴便去而复还,径直朝王凌燕走去,满脸关切地提议着:“燕燕,这儿我安排人来守着,你去歇歇吧。”   “也好。”王凌燕并不推辞,转而叫过脸色有些不对劲的沈姜,“沈姜,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沈姜见她神情严肃,不敢含糊,脚步沉重地跟着王凌燕出了屋子,徒留祁兴一人顾影自怜。   王凌燕从村头走到村尾,才在一处草木零星的断石残垣下停住了脚步。   此处荒凉,少有人经过,在这天光初开的清晨,更是寂静得令人心慌。   沈姜随着她坐在一处高高的土堆上,看她一截一截地扯着手边的枯草,才知她心绪烦闷,当即便揽过了她的肩。   “你有意避开玄垠,要与我说的事,是与他有关?”   王凌燕叹息着从怀里摸出一卷卷轴,郑重地递到沈姜手里,语气依旧严肃:“这是司乐坊的聂坊主托苏聪带过来的,你看看。”   沈姜松开她的肩膀,忐忑地接了过来,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拓印而成的先帝遗诏。”   沈姜惊了一惊:“遗诏在云笙手里?”   王凌燕皱着秀眉,一脸凝重:“该是王爷将遗诏交给了聂坊主保管着,所以,当时我才未能在王府里找到雇主所说的遗诏——沈姜,你先看看遗诏内容,再拿主意。”   遗诏内容与前朝诸多帝王遗诏一般无二,颂古扬今、国泰民安之类的话占了很大的篇幅,最后一段的文字里却写道:   朕感天命难违,观皇七子玄垠,性情敦厚亲善,克己守礼,必能承继大统。文武群臣,务必同心辅佐,共保家国万万年。   沈姜一字不落地看下来,王凌燕的声音便在耳边再次响起:“我虽读不懂很多词句,可也识得字。沈姜,先帝遗诏上不立太子为帝,却另寻他人,他不怕朝中百官不同意么?”   沈姜双手缓缓卷着卷轴,声音毫无波澜:“太子若死了,一切都顺理成章。”   帝王家的事,王凌燕理解不了。然而,遗诏里的内容已让她明白了当年后宫之乱的前因后果。   一切都只是先帝的计谋。   为了铲除姜家在朝中的势力,便先从囯丈身上下了手,随后便是后宫之主的姜皇后。   王凌燕不知沈姜从前在宫中过着怎样的生活,但是,从先帝的态度来看,他其实过得并不顺遂。即便拥有崇高的太子身份,也只是先帝别有用心的“关爱”。   直到现今,王凌燕才明白,沈姜为何在提到先帝时,言语中并没有亲近之意。   她似乎从未听到他如祁兴一般,唤先帝一声“父皇”或是“父亲”。   “沈姜。”王凌燕见沈姜始终沉着脸盯着手中的卷轴,不安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你……你没事吧?”   沈姜垂头沉思许久,才将卷轴缓缓地送回到王凌燕手中,低声道:“烧了吧,别让玄垠看见。”   他起身离去,王凌燕收起卷轴追过去,沈姜只是微微笑着:“我没事,只是有些乱。我在村里随意走走,你用过早饭后,在屋里等我。”   王凌燕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并没有再纠缠。   王凌燕回屋将那卷卷轴烧了。   独自在屋内用过早饭,她从祁兴口中得知蛇婆婆被花和奚绑了过来,本欲过去瞧瞧情况,沈姜正从外边走了进来。   祁兴唯恐他怪他来此单独见王凌燕,不待沈姜黑下脸,拔腿便向外跑去。   哪知沈姜却在他身后叫住了他:“玄垠,转告苏侍卫,放了沈谷主。还有,午后召集你的人和村人在院中集合。”   祁兴顿住脚,回身道:“沈姜,即便你真是未来的一国之君,但是,在我的地盘,别总是命令我啊!万一让人听到看到,我在祁门哪里还有威信可言啊!”   沈姜弯唇笑了笑:“祁堂主,事关重大,请务必妥善安排!”   祁兴无奈地翻了翻白眼,朝一旁暗暗发笑的王凌燕问着:“他这态度上有变化么?我觉着还是在命令我啊!”   王凌燕笑道:“他一向如此。”   祁兴依旧有些不平,沈姜却突然沉声说道:“终有一日,没有人能命令得了你。”   似乎不愿再与他纠缠如此无聊之事,沈姜拉了王凌燕的手,转身便锁上了屋门。   祁兴只能悻悻而去。   沈姜在药罐子那儿喝了一些酒,坐下喝了一杯凉水,王凌燕便坐在一旁问道:“吃了么?”   沈姜点头:“在外祖父那边随意吃了一些。”   王凌燕却笑着责备道:“我瞧着你还喝了许多酒,也不看看是什么时辰!”   沈姜笑道:“你唠叨这些琐碎之事,倒像是妻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开始懂得嘴里心里都关心丈夫了。”   王凌燕拉下脸打了打他的手臂,沈姜顺势拉她的手:“好了,与你说正事。”   王凌燕立时坐正了身子,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沈姜倾过身子,在她耳边嘀咕了好一阵子,王凌燕听着听着,拧紧的眉头,不由慢慢松开了。   “你决定如何?”沈姜坐正身子,正色问道。   王凌燕毫不犹豫地答道:“就按你说得办。我一直担心你们之间会因此有了嫌隙,你既然这样决定了,我自然会一直站在你身后。”   沈姜捧起她的手,低下头轻轻吻了吻,笑着望着她:“我想了许久,这无疑是老天赐予我的一次机会。我一直想着一旦进了这场局,要如何脱身,如今倒好,省了不少事。云笙托苏侍卫送来这卷卷轴,显然是在试探我们……燕子,时机未成熟之前,千万不能将此事透露出去。”   王凌燕点头:“我知道。”她猛然想起了什么,目光灼灼地盯着沈姜,紧绷着脸问道:“你让祁兴召集村人……你连我也算计?”   沈姜见她动了怒,认真地道:“燕子,未能经过你同意,擅自做主,是我的不是,但是,以你的性子,我知道你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先斩后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知晓了先帝的用心,王凌燕更是心疼沈姜。虽未能参与他的过去,但是,未来的风雨,她愿与他一同面对、承担。   王凌燕伸出胳膊抱住了他,伏在他胸口,低低地说道:“沈姜,你总是在逞强。我从未真正理解过你,一直认为你对外人太过冷漠,十分不近人情,可你一直都在替别人承受着,任外人如何误解,自己却从不说出来。”   沈姜低头看她:“你能懂我的心,便够了。”   王凌燕却懊恼地道:“我从前也不懂你。有些事,你从不与我说,我以为你并未完全信任我……我瞒着你试探祁门主,你心底是不是也怨过我?”   沈姜道:“没有,我知道你做事有自己的思量。不过,往后有什么事,我不希望你一个人扛着。”   王凌燕仰头笑道:“好!”   祁门红是祁门中人自酿的江浙黄酒,烫过之后再喝不易醉,后劲却足。   沈姜喝的是烫过的祁门红,此时后劲上来了,抱着王凌燕温暖的身子,已有些心痒难耐、口干舌燥。   王凌燕扬起的甜美笑靥瞬间摧毁了他的理智,他猛地低下头,猝不及防地衔住了她的两瓣唇。王凌燕受惊般地推了推他,他抱紧她,轻轻咬了咬她紧闭的双唇,趁她吃痛张嘴之际,一手扶过她的后脑勺,与她唇齿缠绵着。   在男女之间的亲近上,王凌燕从来处于被动地位,对情/事更是懵懵懂懂。之前虽是被他占过不少便宜,可他向来都是理智的,从未有这样忘情过。   王凌燕的身体找不到好的依托点,被他箍得难受,便垂下脑袋,歇了一口气。   沈姜却紧追不放,又低下头去吻她耳后根:“补上昨夜的洞房事宜。”   王凌燕微微喘着:“去床上……”   真正面对此事,王凌燕与许多闺阁里的姑娘一般,紧张又羞涩,浑身紧绷得不敢动弹。沈姜捉住她紧握成拳的右手,一点点掰开,耐心地引导着她摸上自己的眉眼。   “这是我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   手指随着他的指引,一寸寸往下移,王凌燕的心也在一点点地平静下来。在沈姜一边亲吻着她,一边单手解着她的衣襟时,她被他故意使坏的手挠得浑身发痒,嘴里娇笑连连。   她一面去抓他的手,一面张嘴去咬他的耳朵,忍着笑说道:“痒死了!”   尽管沈姜已是十分小心了,王凌燕仍旧疼得眼泪直流。   她身心俱疲地窝在被子里,透过漏进被子里的一丝光看到床上的那一团殷红时,顿时气得伸手去打沈姜。   “你还说没用力!流血了!刀剑砍在身上也没那么疼!”   沈姜神情蓦地一顿,有些讶然,又有些难为情。他硬着头皮解释道:“这是处子之血,女子初次与男子同房时,都会留下这个,你不知道?”   王凌燕从他话里听出几分嘲笑,微微红了脸,道:“又没人与我说过,我怎么会知道?”   沈姜抱住她,轻轻吻着她的额头,笑道:“如今知道了。要是还有不懂的,我日后再教给你——你身子若是不适,我去找玄垠说说,午后的计划便推迟到明日。”   王凌燕道:“事不宜迟,按计划进行吧。我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哪里有那么柔弱?”   前一刻,她还对他大打出手,似小姑娘蛮横撒气一般;这一刻又是如此大义凛然,已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妻子。   这正是他最喜欢她的样子。   小事上,可以任性无理;大事上,从来都极有主见,敢于担当。   “燕子,从此以后,至死不离。”   王凌燕不想他会突然动情地说出这样一句誓言,盯着他带着淡淡笑意的双眼看了许久,她笑着回了一句:“好。”   沈姜笑着将她抱过,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要相信,我会一直爱着你。”   王凌燕在他怀里轻轻点头。   沉寂了许久,她又听见他缓缓地道出了一句话来。   “我爱你,燕子。”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午时,半月形的小院中央的土台子周围便挤满了村人,院子内外都有白衣客来来回回巡视着。   祁兴站在最高层的楼道里,双手扶着栏杆看着底下嘈杂的人群,想到即将要宣布的事,不由紧紧地抓住了栏杆。   他不明白王凌燕与沈姜为何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是,两人坚决的口吻和态度,令他不得不妥协让步。   鼓声不疾不徐地敲过三下,沸腾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祁默由四名祁门白衣客前前后后押解着走上了院子中央的土台子上。他抬头,目光正落在了高楼上凭栏而立的祁兴身上,死灰一般的眼里突地燃起了怒火。他环顾土台周围人群里各色异样的目光,开口道:“吾乃祁门门主,尔等被奸人妖言所惑,此时醒悟,还来得及!”   祁兴慢慢搭起手中的机关弩,半睁着眼觑着高楼下激愤的祁默,手指轻轻扣动机关弩的机关,一枚闪着寒光的短箭倏地越过黑压压的人头,径直射向土台上。   祁默只觉耳边一阵风过,短箭擦边他的左耳,稳稳扎扎地钉在了他的脚边。许久,他都未能回过神,目光慢慢向上望去,一眼便看到了正收起机关弩的祁兴。   他欲开口指责他以下犯上,却见身边一名祁门白衣客双手捧着一支短箭来到他面前,态度冷硬而傲慢:“门主,堂主给您传了信。”   祁默果见那支由高楼上射来的短箭上绑着一折纸。他伸手接了过来,拧着眉头一点点解下那折纸,展开后,一眼扫下去,脸色登时大变。   “祁兴!”他抬头愤怒望向高楼上凭栏而立的祁兴,目光欲裂地道,“祁兴,你怎敢……”   祁兴掏了掏耳朵,遥遥望着祁默,抱臂笑道:“两条路,其一是门主依照纸上所书行事,其二……自然是拒绝了。不过,拒绝的后果,还请门主三思。”   祁默恨得直咬牙,看着台上台下的人群,猛然发觉自己虽是一门之主,如今已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了。   为了活命,他只能照办。   一咬牙,一握拳,他对上祁兴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你将人叫……请出来!”   王凌燕已穿上了祁兴为其准备的祁门服饰。与祁门诸人一样的白色衣裙,袖口处绣着鲜艳欲滴的红色“祁”字,腰间系红色腰带,若细看,那身衣裙上却藏有细长的红色暗纹,并不会显得太过单调。   底下的人群见到她这身装扮出现在祁兴身边,皆是不明所以,纷纷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祁默内心再是不甘,然而,王凌燕的身份摆在那里,一旦公开,这门中便不会有他的立足之地。   与其让祁兴公开宣布她的身份,不如自己顺了这几人的意,做个顺水人情,既保住了颜面,又能寻得脱身之机。   祁默毕竟也是一门之主,在这样的场合下,该有的气势还是得有。他抬了抬双手,高声喊道:“安静!安静!”   待人群渐渐静下来,祁默才朗声道:“祁堂主今日召集大家前来,是因有要事要宣布!首先,我,祁默,在此向门中的各位兄弟姐妹说声抱歉,也向仙逝的老门主跪地谢罪!”   说着,他真的屈膝跪下,面朝南接连磕了三个响头。   再起身面对台下的人群时,他继续说道:“祁门乃扶贫救弱的地方,因我的贪婪险些毁了老门主多年的心血。犯下如此大罪,我不配为一门之主!今悔过,愿请辞门主一职,由祁堂主身边的王姑娘继任!望……”   “凭什么啊?”人群里顿时有人发出了不满的声音,“门主之位,只有祁堂主才配得上!就算是我祁门没人,也轮不到外人来做!”   一人出声,众人相呼。   “安静!”祁默敲了敲土台右侧的皮鼓,宣布道,“王姑娘乃老门主苦寻多年的外甥女,是门主至亲,她不配,谁配!”   此话一出,再次在人群中激起了千层浪。   祁兴眼见祁默抛出来的话已到了火候,笑着对王凌燕道:“燕燕,轮到我们出面了。”   王凌燕心中有些紧张,听到祁兴的声音,暗暗握紧了拳头,回头看了看靠在楼阁门栏上的沈姜。   沈姜只是对着她一笑,鼓励道:“去吧!”   两道素白身影自高楼上飞身而下,女的貌如春花,男的温雅俊俏,似一对神仙眷侣飘然而至。   面对人群里对王凌燕身份的质疑,祁兴毫无保留地作了回答。   众人听闻这惊天秘闻,心中本已冒起腾腾怒火,却在想到金钩门已被人灭了,气势又弱了下去。   沉寂过后,人群里又有人站了出来:“前几日,那个要杀堂主性命的不就是金钩门如今的门主么?如今倒好,新仇旧恨一块儿算!”   祁兴听闻这般杀心极重的话,不由将目光凝在了那人身上。   此人不过是祁门村落里一户寻常人家的男子,相貌平平,言语虽简单直白,却说到了许多人的心坎里。   人们的情绪再次被点燃。   祁兴欲出言规劝失去理智的人们,王凌燕抬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神色凝重地道:“我来处理。”   在决定将这一切真相和盘托出之前,她与沈姜对将会出现的局面做了详细的分析,这样的局面尚且还在预料之中,也在可控范围之内。   王凌燕挺直身子,向前踏出两步,声音清脆利落:“请诸位先听我一言!今日,我从祁门主手中接过了门主令,从此,祁门便是我的家,诸位也是我的亲人!金钩门与祁门的旧日恩怨并非门派恩怨,金钩门于我有教养之恩,祁门于我有割舍不断的骨血之情,如今金钩门已灭,还请诸位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下仇怨,以大局为重!”   如今留在祁门的也多是跟随于祁兴的人,众人见祁兴未说话,而王凌燕又拿出了金光闪闪的门主令,有些人即便想发出质疑,也只能吞回到肚子里。   王凌燕环顾台下鸦雀无声的人群,举着门主令,振振有词地宣誓道:“我王凌燕自今日起执掌祁门,定会遵循祁老门主定下的规矩行事,护我祁门,保我门人,誓与祁门共存亡!但是,国在家在,国兴家兴,为了祁门的兴盛,我们得为这个乱世出一份力,为更多无家可归之人求一席生存之地!所以,我在此恳请诸位,抛却过往恩怨,倾祁门之力,还天下百姓一个清明昌盛的国家!”   长久的一阵沉寂过后,一人带头喊出:“倾祁门之力,还天下百姓一个清明昌盛的国家!”   紧接着,呼喊声一声高过一浪,整座小院顿时沸腾起来。   王凌燕不由松了一口气,待众人喊过后,祁兴趁机道:“新门主昨日新婚,双喜临门,夜里咱们得为门主好好庆祝一番!”   “庆祝!庆祝!”   王凌燕看着热情的人们,恍然想起在金钩门时,门中的兄弟姐妹也曾如此融洽欢快地相处过。如今一番对比下,这里的一切更显得朴实真诚。   人群里,有人调侃着门主与堂主如何般配,理应凑成一对,祁兴唯恐这些话传到了沈姜耳里。他惴惴不安地往楼上张望时,沈姜正侧身倚在楼栏处,一双眼紧紧地追随着王凌燕。   祁兴有些庆幸,暗地里对身边说笑的人叮嘱道:“往后不许开这样的玩笑!门主是有丈夫的人,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影沈郎’,这话若是被他听到,你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有人立时心有余悸地道:“堂主说的是。那个沈郎……确实不太好相处,门主跟了他,其实挺不容易。堂主,听说他便是我们需要扶持的先帝太子?”   祁兴点头:“是!所以,你们千万别再拿我和燕燕开玩笑了!鬼影沈郎最是小气!”   “祁兴!”王凌燕在人群外叫道。   祁兴忙挤开人群,蹿到王凌燕跟前,正儿八经地回应道:“门主,属下在!”   王凌燕愣了片刻,笑了笑,便道:“我对门中事务并不熟悉,你得帮我。”   祁兴道:“门主放心,属下会为您详细解答,六楼有藏书阁,里面都有老门主的手记,我带您过去看看。”   王凌燕随他进了楼阁,低声道:“祁兴,你还是如平常一般唤我吧!”   祁兴道:“私下里,可以。”   王凌燕见他说得认真,耸了耸肩,没再多说。   王凌燕在藏书阁待了整个下午,沈姜在一旁陪同着翻看了许多祁宏春的手记,不由得对祁门有了全新的认识。   祁宏春在世时,曾严词厉色地交代过,《旧遗》是他心中的一份小秘密,除却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任何人不得擅自翻阅。   如今,王凌燕的身份既已得到证实,祁兴便将落满灰尘的《旧遗》拿了出来。沈姜只是觉得无聊才翻开看了看,发现这本手记里记下的不过是祁宏春个人的日常琐事和心绪心情。   手记中抒发最多的,是对惨遭横祸的亲人的怀念,以及对生死不明的外甥女的思念与担忧,还有书中时不时出现的那名江湖侠士。   那行踪不定的侠士正是王凌燕至今未谋面的父亲。   《旧遗》的最后一篇,写的全是关于她这位父亲的事情。   沈姜本是抱着替王凌燕多留意留意这位亲人的消息的心态,却不想一行一行看下来,竟让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他捧着《旧遗》看着认真坐在书案前埋头苦读的王凌燕,目光隐晦。   王凌燕似乎察觉到沈姜久久注视的目光,抬头望向他,见他面容凝重,心中好奇,便走出书案走到他跟前。她的目光只往他手中的书册上随意瞟了一眼,见沈姜依旧眼神晦涩地看着她,她不禁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    ☆、世事沉浮如梦如幻      沈姜将手中的手记递了过去,轻声:“你自己看。”   王凌燕狐疑地接了过来,逐字逐行看下来,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便是江湖上有千张面孔的‘千面狼’?”王凌燕合上《旧遗》,垂着眼帘道,“传说无人知晓他的真正面目,只要他露了真面目,天下必会大乱。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竟然会是……”   王凌燕屈膝蹲了下去,身子无力地靠在身后的书架上。   千面狼竟会是她的父亲!   这个游离在各国之间的多面间谍,拥有千张面孔百种心思,江湖朝廷都能玩弄于鼓掌之间。   他是一只来自地狱的狼,无人识得他的真面孔,也无人知晓他的名字。   而真正令王凌燕骇然的是,祁宏春竟早已知晓了她的身份,却因为怕她接受不了如此残忍的真相,而一直未与她相认。   祁宏春在世时,因一直不曾识破千面狼的身份,在他眼中的千面狼只是一位思念女儿的父亲,他出于仁慈,便将王凌燕的身份告知了千面狼,并一再叮嘱父女俩不可贸然相认。   千面狼并未听劝,而是在祁宏春面前露了真面目,留下一句“杀妻夺女之仇非报不可”便彻底失去了踪迹。   因为向千面狼透露了王凌燕的身份,祁宏春至死也未能安心,只是猜测着江湖朝廷将在千面狼的搅动下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王凌燕万万没想到,她苦苦追寻着的金钩门的灭门真相,竟是她从未谋面的父亲精心策划的。她现今不得不怀疑,当初与沈砚约定制造金钩门灭门假象的并非老爷子本人,而是千面狼精心策划的计谋。   王凌燕起身,将手中泛黄的《旧遗》送还到沈姜手中,神情肃穆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怀疑他是搅乱这江湖朝廷的背后之人?”   沈姜接过手记,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的脸,低声道:“世上有如此本事玩弄江湖朝廷的人,除了千面狼,还找不出第二人。燕子,我知道你在得知你的身世后,对自己的父亲隐隐怀着一种期待……可千面狼若真是你父亲,你打算如何?”   王凌燕心中十分烦闷,恹恹地道:“沈姜,我有些乱,你让我静一静。”   沈姜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眉心微蹙,口气笃定:“我想陪着你!”   王凌燕此刻最不愿面对的就是他,听闻,语气也不由坚定了几分:“我不要你陪!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不走,我走!”   她推开他的手,果真迈开脚向藏书阁外走去。   沈姜眉头紧拧,随手将《旧遗》放在身旁的书架上,快走几步拽住她的手腕。王凌燕转身挣扎几番,沈姜却丝毫不愿松手,一把将她推到墙角,用上身压住了她胡乱动作的身子,双手捧起她的脸,直直地盯着她四处乱飘的眼睛。   “燕子,你答应过我什么?”沈姜的脸色并不好看,眼神、语气有几分冷,“你要记住,我们是拜过天地入过洞房的名副其实的夫妻,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   王凌燕神情寡淡地道:“从一开始,我们便一错再错,我不想再错下去了。也许,像我这样的人就不配拥有幸福,养我教我的老爷子是杀我娘的主凶之一,我从未谋面的父亲又害死了老爷子,还有小和裳……我不知道……不知道谁是亲人谁是仇人?若这一切真是他在背后操纵,那么,我们如今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杀他……即便没有养育之恩,可他毕竟是我父亲啊,我怎么下得了手?”   沈姜忙着宽慰道:“这一切只是我们的猜测,尚无定论。你只有自己去寻找真相,才能一步步找到出路。别忘了,我一直都在!”   王凌燕凝了凝神,目光慢慢凝在沈姜脸上,微微笑着伸臂抱住了他的脖子,语气依旧低沉:“沈姜,小和裳会责怪我们么?”   “不会!”沈姜笃定地道,“花花向来纯真善良,会理解我们。”   王凌燕嘲笑道:“你在自欺欺人。”   沈姜抱着她沉默了许久,缓缓从肩头扶过她的头,张嘴去咬她的红唇。   王凌燕吃痛,恼怒地推开他,怒道:“你怎么总喜欢咬人?属狗的么?”   “我确实肖狗……”沈姜此时情动,一边笑着,一边用齿尖轻轻蹭着她的颈项,“燕子,别再因花花故意疏远我。鬼影沈郎心眼小,若是被心爱的女子伤了心,你会有苦头吃。”   王凌燕不解:“什么苦头?”   沈姜在他耳边低低地笑道:“午间吃过的苦头,还想再尝一尝么?”   “沈姜!”王凌燕涨红着脸重重地拍打着他的肩,怒睁着双目,“你……你老实告诉我,从前去勾栏瓦肆里办事,有没有做些不清不楚的事?”   沈姜皱眉道:“你把我当什么了?”   王凌燕见他动了怒,索性不再自找苦吃,推开他紧抱着自己的双臂,理了理衣裙,道:“我去看看小雨。”   在花和奚的威逼恐吓下,蛇婆婆最后还是乖乖将解药配了出来。花和奚唯恐蛇婆婆在解药里动了手脚,亲身试药,见无碍,才让秦雨服下。   待秦雨醒来,花和奚才放蛇婆婆离去,又请了药罐子为秦雨诊脉。   “体内的毒未清除彻底,你怎么就将那蛇婆婆放走了?”药罐子有板有眼地训斥着花和奚,“告诉你,像这种养蛇的人心肠最冷血,是不会轻易帮人解毒的!”   花和奚虽然理亏,但还是据理力争:“我答应过她,只要小雨醒过来了,就放她走!”她看秦雨虽是醒了过来,脸色却依旧苍白,便道:“我再去找她回来!”   “不用去找了!”药罐子气哼哼地道,“再找她回来,她只要在解药里做些手脚,你也察觉不了,反而给我添了麻烦。”   药罐子端起秦雨喝过的药碗,放在鼻尖使劲嗅了嗅,又对秦雨吩咐着:“这里还有些药渣子,我研究研究也能配出解药了。毒素未清除干净之前,千万别动用内力啊!”   秦雨轻声应了一声:“是,姜爷爷。”   药罐子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小姑娘嘴挺甜!我就喜欢你这样懂事乖巧的小姑娘!”   花和奚本以为药罐子会就此离去,哪知竟又放下药碗,凑到床边与秦雨拉起了家常。他心中极郁闷,本是有许多话想单独与秦雨说说,却完全被药罐子搅乱了计划。   王凌燕前来时,便见到一脸冰霜、抱着双臂立在门口的花和奚。她不解,上前轻声问道:“和奚,小雨怎样了?”   花和奚冷淡又不耐烦地道:“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谁惹你了?”   “哼!”花和奚冷哼一声,仰着脑袋不去回应她。   王凌燕也不去管他,径直入了秦雨的屋子,在门外听到秦雨银铃般的笑声,心里蓦地松了一口气。   花和奚走近秦雨的屋门外,焦躁地在门外踱步,好容易盼到天黑,王凌燕与药罐子才兴味阑珊地离开了。   花和奚在门前看着两人的身影走远,赶紧奔回秦雨的房间,将屋门锁得死死的。   秦雨不明所以地问道:“尊者,您锁我屋子做什么?”   花和奚此时却有些紧张,僵硬着身子坐到床边,僵硬地问了一句:“感觉……如何?”   秦雨垂着头,低低地应了一声:“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倦了。”   花和奚忙道:“你先不要睡!我……我跟你说几句话!就说几句话……几句话……”   秦雨抬头看着他语无伦次的模样,不由噗嗤笑道:“尊者,属下听着呢!您说!”   花和奚故作威严地坐正身板,一字一顿:“从今往后,你不许叫我尊者!”   “啊?”秦雨怔愣,“可是……”   “没有可是!”花和奚强横地道,“你叫我的名字!”   秦雨脸上分明有些为难,花和奚又凑近脑袋,低声威胁道:“叫我的名字,听到没有?”   秦雨红着脸缩了缩脑袋,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花和奚的脸从未离她如此近过,他呼出的气息一阵阵地扑打在她脸上,令她脸颊发烫发痒,心口似小鹿乱撞。   她有些不明白花和奚此时的态度,看着他越凑越近的脸和越来越灼热的气息,她缓缓地向后移了移身子。可床头的空间有限,她避无可避,在闭上眼的那一刻,她感觉左脸颊如同被烙铁烙过,滚烫滚烫的。   她震惊地睁开眼,花和奚正盯着她的脸,紧张不安地问:“喜欢不喜欢?”   “……喜欢?”秦雨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讷讷地道,“喜欢……”   花和奚顿时喜笑颜开:“我也挺喜欢。”   一室之内,烛火摇曳,秦雨见花和奚总是看着自己傻笑,又想起方才他的那个吻,顿时羞得用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脸,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花和奚在一旁问着:“小雨,你冷么?”   秦雨躲在被子里偷偷地笑,不知该以怎样的面貌去回应他。   她在被子里不知所措,花和奚却突然掀开她的被子钻了进来,秦雨顿时吓得险些儿坐了起来。   “你冷的话,我们一起睡,就不冷了。”   “可是……可是……”   花和奚自顾自地躺下,还在一旁催促着:“你也躺下!”   两人都是规规矩矩地躺着,丝毫不敢动弹。   花和奚头次与女孩子挤在一张床上睡,而这姑娘还是他喜欢的姑娘,他只觉浑身不自在。腿脚动一动,总能碰到她的身子,这让他兴奋又紧张。   似乎是豁出去了一般,他突然一个翻身,趴在秦雨耳边说道:“小雨,我很难受。”   秦雨紧张得浑身紧绷,话也说不利索:“难受……难受就……就回屋……”   “不!”花和奚一口截断了她的话,“我抱着你就不难受了。”   然而,对花和奚来说,秦雨身上似乎有着一种魔力,他心中的渴望越来越深。他不再满足于只是抱着她,而秦雨似乎也如同他一般,渴望着更多。   彼此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由平缓到急促到紊乱,花和奚已是低下头胡乱地去亲她。   有泪水落进他嘴里,他低声问:“哭什么?”   秦雨的声音有些哑:“尊者,我怕……”   花和奚道:“不怕!等你体内的毒素清除干净了,我们回江宁找你哥哥,让他将你嫁给我!”   秦雨只觉这一切是一场虚幻的梦,不敢去应他。   花和奚顿时皱起眉头,道:“你都与我睡在一起了,你不嫁也得嫁!”   秦雨小声嘟囔着:“哪有这样求娶的……”   这一夜,对花和奚与秦雨来说,是初尝禁果的一夜,却并不是美好的一夜。   花和奚见秦雨一直在哭,心里有些烦闷,却还是耐着性子哄着:“你别哭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秦雨抽抽噎噎地道:“我没有怪你,我是高兴……你以后不准再欺负我了!”    ☆、猝不及防防不胜防      短短数月,各地战火不断,邻邦扰境,攻无不克。白玄尘本是疲于应付各地的灾荒兵乱,被邻邦这一搅和,彻底慌了神。   朝中大臣纷纷上书,请求释放平清王,让其领兵退敌。   白玄尘费了许多心力才将平清王囚禁了,坚决不允。然,邻邦骁勇,朝廷屡次派兵迎敌,皆是惨败而归。   最终,在花景生的劝说下,白玄尘不得已地妥协了,让其戴罪立功。   白青梓带兵走了两日,白玄尘心中总是不安,特意将花景生叫到了跟前,忧心忡忡地道:“朕总觉得平清王这一去,他便不会回来了!”   花景生垂着手,毕恭毕敬地道:“皇上,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您的处境十分艰难,千万要沉住气!”   白玄尘烦躁地道:“你让朕如何沉住气?沈姜还活着!他还活着!你不是告诉朕,他死无全尸了么?朕一直很好奇,他是如何逃脱的?侯爷,朕一直信赖您,您近来办的事却越来越让朕失望了!”   花景生只是袖着手、垂着脑袋,不言不语。   白玄尘发了一通牢骚之后,心情平缓了些许,脸色却始终难看。他的手指杂乱无序地敲打着手边的扶椅,倦倦地问了一句:“秋水先生近来还没消息么?”   “臣已派人去各处寻找了。”   白玄尘长叹一口气:“有先生在,朕才安心啊!侯爷,务必尽快找到先生!”   花景生应道:“是!”   白玄尘又问:“你说天一阁的万阁主是否真的与平清王有勾结呢?”   花景生道:“依臣之见,真正与平清王勾结的是明大人。天一阁乃江湖杀手组织,营救平清王只因受雇于人,真正在背后出谋划策的可能就是明大人。”   白玄尘却道:“可明大人一直以来都恪尽职守,自任江宁府尹后,对朕更是忠心耿耿,又怎会与平清王这等反臣贼子同流合污?”   花景生真不知明逢礼给白玄尘灌了什么迷魂汤,事到如今,竟还会被那些花言巧语蒙蔽圣听。   花景生无可奈何,没再多谈此事,便没再多打扰白玄尘了。   谷园的路隐蔽而曲折,密密麻麻的黑点在山谷、雪林间时隐时现,即便遇上了雪玉蜂、迷宫阵等诸多陷阱,这些身穿黑色夜行衣、脸戴面具的黑衣杀手依旧一如既往地前仆后继,一声声惨叫响彻山谷,一块块鲜血染红了白雪。   沈眉南意识到有人闯进山谷时,扔下手中的药谱,身子才出屋,院中的数名医女便被从天而降的红衣杀手给抹了脖子。   对方人数众多,身着黄色、红色和蓝色的祥云长袍,脸上戴着同样的铁制面具,寒光闪闪。   谷中医女并非武林高手,与这些江湖杀手对抗,犹如蚍蜉撼树。   沈眉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被这群突然出现的天一阁杀手无情地斩杀。   世间突然静了。   沈眉南看着从人群后缓步而来的紫衣人,对方身上冰冷而嗜血的气势震慑得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那人一跺脚,满地的积雪、泥土纷纷扬起,带着凛冽而肃杀的杀气。   “沈金钩的女儿?”紫衣人向前走一步,隔着重重积雪、泥土看着沈眉南,面具后的眼睛里放出几许冰冷而嘲谑的笑,“倒是藏得好!找来这里,折了万某许多人手,你也该下去陪陪你的老父亲了。”   他说着便要动手,却是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阻了身形。   他眯眼,正见沈砚急掠而来的身影,远处又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如同奔赴战场一般,气势汹汹地将这座小院围了起来。   “万阁主。”沈砚挡在沈眉南身前,直面紫衣人,皱着眉头问道,“轻易不露面的万阁主为何要对谷园的弱女子大开杀戒?”   紫衣人笑道:“沈金钩的一对儿女总算是到齐了。万某大开杀戒,也不过是为了取你们两人的性命而已。”   沈砚想不透父亲与天一阁的万秋全有何冤仇,此时却不容他多想,猛地抓住沈眉南的肩,纵身一跃。   紫衣人见状,忙纵身拦住了他的身形。   沈砚使出全力将沈眉南扔出了人群外,只来得及对她说出一个“跑”字,紫衣人的掌风便已重重地拍打在了他的胸口,他顿时喷出一口鲜血,身子重重地跌落在身后的屋顶上,震碎了一地的瓦片。   霎时间,天一阁杀手与金钩门门人缠斗在一块儿,刀枪剑戟声刺破夜空,鲜血染红了积雪未消的土地。   沈眉南被几名金钩门门人推拉着往隐蔽处躲避,泪水早已模糊了眼眶。   她担心沈砚的安危,却又知晓自己的功夫底子,留下来也不过是个累赘。   “小小姐被门主安置在了密道里,请谷主带小小姐逃出去!”   沈眉南只得含泪点点头。   然而,令沈眉南未想到的是,天一阁的人分成了两拨,一拨对付谷园,一拨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金钩门内大肆杀戮了一把,随后一把火将新建立不久的金钩门给烧了。   沈眉南只觉身子一软,双腿使不出丁点儿力气。   她不知沈沁的踪迹,看着大火肆虐着每一根房梁、梁柱,她的心便如同被人放在烈火里灼烤一般。   “沁儿!”   沈眉南喊得嗓子嘶哑也不见人回应,她便在茫茫雪海里寻找着祁孟巡曾挖出的密道入口。   入口隐蔽,她在满是荆棘的雪地里行走了许久,落得伤痕累累,才算是找到了入口。   祁氏兄妹因祁兴一事,一直被沈砚关着反省。此次天一阁突然上门大开杀戒,沈砚便将沈沁交给了祁氏兄妹,借由密道暂且躲避躲避。   沈眉南一身狼狈地钻进密道时,祁孟芬唯恐是天一阁的人发现了密道,正欲出手,沈沁已是扑了过去:“姑姑!”   沈眉南紧紧地抱住沈沁,喜极而泣:“沁儿,你没事太好了!”   沈沁仰着头,问道:“姑姑,爹呢?”   沈眉南语塞,不知如何去回答。沈沁依旧缠着她问着:“爹呢?外面来了好多人,他们烧了我们的房子,还杀了好多好多人……爹会不会……”   “不会!”祁孟芬突然上前抓过沈沁的胳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说着,“你爹不会有事的!我去找他……”   祁孟巡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芬儿!不许去!鬼阎罗的名声不可小觑,能让他亲自出面,门主怕是……”   祁孟芬道:“正因如此,我更应该去!大哥,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应付世人眼中的鬼阎罗万秋全!”   祁孟巡见她径直向洞口钻出,连忙上前拖住了她的手臂,抓起她的衣裙快速地将她的手脚绑住了。   祁孟芬不知他绑的是何种结头,挣了许久挣不开,只能红着眼盯着他,声泪俱下地乞求道:“大哥,芬儿求你……求你放了我,让我去找他。”   祁孟巡不为所动,转而抱起她的身子,对惊愣中的姑侄说道:“这条密道通往谷园入口,我们先出去。你们放心,门主不是鲁莽之人,若无胜算,不会死拼到底,总会想法子逃离的。别忘了,万阁主进的是我们的地盘。”   沈眉南没有多想,牵了沈沁的手,轻声道:“沁儿,我们先出去,出去了没准就见着你爹了。”   沈沁眨着泪汪汪的双眼,一脸期待又天真地问道:“真的?”   沈眉南只能笑着点头。   太子白玄坪在祁连山登基称帝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江湖朝野,不少集结而成的起义军纷纷前来归附,一时间,祁门门庭若市,车马不息。   平清王的军队途径祁连山时,白青梓遣人送了一封信进祁门,信中只有四个字:   时不我待。   王凌燕收到信的当天,白青梓便带领着数万精兵前来归顺。   沈姜虽是不得已才在此登基称了帝,但是,既然决定去做了,就得做得像样一些。   因此,在白青梓在众多文臣武将面前跪拜他时,他坦坦荡荡地受了这位叔叔的礼,一言一行皆有帝王风范。   新帝登基,总有处理不完的事务。   沈姜回到屋里时,见王凌燕依旧在灯下看书,走过去看了看书上的文字,不禁笑道:“你看这些诗词做什么?”   王凌燕拧着眉头道:“你没听见你的那些臣子是如何谈论我的么?说什么我这个祁门门主只是一个江湖粗人,只会舞刀弄枪,上阵杀敌还有些用,却不能做后宫之主!”   沈姜坐下,轻笑道:“你本就不适合做后宫之主。宫中束缚太多,于你而言,那是一个锦绣牢笼。燕子,我们如今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一个太平世道,这位置是要让出去的。”   王凌燕点头,却依旧懊恼不平地道:“话虽如此,可走到这一步了,我好歹得做做样子。你不过才做了一个月的皇帝,就有人按捺不住地想要塞女人给你了!”   沈姜道:“我回绝了。”   王凌燕心中正权衡着利弊,祁兴却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他此时也顾不得沈姜的冷脸,气喘吁吁地道:“出事了!谷园……谷园和金钩门被天一阁的万阁主血洗了!”   沈姜惊得起身:“确定是天一阁?”   祁兴喘了一口气,缓缓地道:“错不了!此事……秦姑娘的兄长有参与,他……他送来的消息,秦姑娘与我说了。”   沈姜问道:“具体情况如何?还有活口么?”   祁兴道:“我没来得及问。”   虽然因沈眉南的一再纠缠令沈姜不愿再回谷园,可他却从未想过要她死。而且,金钩门的一切也有他的心血在里面,如今再次被人灭了,怎不让他心惊又心痛?   他见祁兴也是一脸着急,便问了一句:“结绳君子和祁姑娘呢?”   祁兴摇头:“你还是过去秦姑娘那边问问吧。”    ☆、分分合合惨惨兮兮      王凌燕一行人从秦雨那儿得知沈砚与祁氏兄妹皆被带回了天一阁,只有沈眉南带着沈沁逃了出来,却是不知踪迹。   祁兴担心祁氏兄妹的安危,当即便道:“我得去救孟巡与芬儿!”   花和奚用事不关己的口吻说道:“天一阁戒备森严,你进不去的。”   他这样一说,祁兴略一思索,便道:“哪怕倾尽祁门之力,我也得闯进去!”   花和奚只是抱臂不语。   王凌燕托腮沉吟着,见花和奚态度冷淡,转而问着秦雨:“小雨,你们天一阁与金钩门有旧怨么?或者说万阁主与沈老爷子有旧怨?”   秦雨拧着秀眉摇了摇头:“我只是黄衣使者,阁内许多事我都不知晓。”她转而看向花和奚,扯了扯他的衣袖,问道:“尊者,你来回答凌燕姐姐的问题……”   花和奚不悦地扯回自己的衣袖,冷着脸斥道:“我凭什么要回答她?还有,你得记住,天一阁的事也不容外人来过问!阁主行事,我更不想过问!”   秦雨被他训斥得有些委屈,只好不再求他,转而笑着对祁兴说道:“祁堂主,我会为你带路。”   “你不要命了!”花和奚恼怒地抓过她的胳膊,怒视着她,“你这是背叛,他不会轻饶你!”   秦雨却笑道:“阁主不是蛮不讲理的人,祁堂主只是前去说理,阁主不会拒之门外的。”   有了秦雨的允诺,祁兴便着手准备前往天一阁的事宜了。   因此事是江湖纷争,王凌燕集结了祁门的一队人马交给祁兴,一行人连夜前往天一阁。   秦雨因应了祁兴,费了许多唇舌才将花和奚说动,随着祁兴一道在夜里出发。   沈姜的身份不同于往日,事事不得自由,除了观望等消息,竟是帮不上丁点儿忙。   祁兴一行人走了两日,他也悬心了两日。   登基之初,饮食起居一切从简,他倒也习惯了。只是每日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政务,他深感帝王的不易,而做个勤政爱民的帝王更不易,何况是在这乱世之下,欲救民于水火的自立为王的帝王?   伺候在书阁外的婢女奉上一杯热茶时,双手抱着托盘立在一旁,见沈姜迟迟不去喝杯里的茶水,只得出声提醒了一句:“皇上,这是产自祁连山的雪玉蜂的蜂蜜茶,您趁热喝了吧。”   沈姜这才放下手中的奏折,端起青花瓷杯盏,抬眼打量了她一眼,脑中有些印象,随口问了一句:“你是跟随平清王的军队过来的慈儿?”   慈儿面颊染红,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沈姜微微笑道:“听燕子提起过你……这边不需要人伺候了,你歇着去吧。”   慈儿瞥了沈姜一眼,见他的心思已不在自己身上,只得垂首应道:“奴婢告退。”   沈姜淡淡地应了一声,看着她退出书阁,将未喝过一口的蜂蜜茶搁下,开口唤了一声:“外祖父。”   药罐子正歇在房梁上打着盹儿,听闻沈姜的叫唤,他倏地跃下房梁,笑嘻嘻地凑到沈姜跟前,道:“人家都送上门来了,你还将人赶了出去,真是不解风情!”   沈姜不理会他的打趣,只是向他抬了抬下巴:“您看看这茶是否有古怪?”   药罐子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杯沿摩挲了一圈,笑道:“能有什么古怪?不过就是男欢女爱的合欢散罢了。”他一屁股坐在沈姜对面,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地感叹着:“你这皇帝当得也太没劲了!你看看历史上的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数不清的后妃美人,你却偏偏守着一个人!人家小姑娘都暗示得足够多了,你喝下这杯甜滋滋的蜂蜜茶,采朵不一样的花蜜,你屋里那位也找不出理儿来……”   沈姜已听不下去他在此胡乱言语,默不作声地起身出了屋子,却见慈儿依旧守在屋外。他微微顿住了身形,在慈儿与他行了一礼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慈儿看着沈姜毫无留恋离去的身影,拼命忍住眼泪,转身,却见药罐子正咧着嘴看着她。   “小姑娘用错手段了!”药罐子凑近了一些,眼中闪着促狭的光,“他们夫妻本对你有些愧疚,你只要耐得住性子,他们会对你疏于防范,你的目的也能达到。”   慈儿躲开药罐子的目光,慌张地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慌张地离去,药罐子却在她身后笑着喊道:“你恨我外孙媳妇,所以才将主意打在了我外孙身上!小姑娘,好自为之吧!”   沈姜在院中见到在月下舞鞭的王凌燕,站在远处默默看了许久。直到王凌燕练完收了赤练鞭,他才快步走了过去,在王凌燕毫无防备之下,将人从身后抱了个满怀。   王凌燕转头笑问:“怎么了?”   沈姜轻轻吻着她的后颈,低声道:“没事。只是一日不见你,有些想念。”   王凌燕被他亲得发痒,转过身子,推了推他:“你先去歇着吧,我练了一身的汗,先去洗洗。”   沈姜却是在她转身之际,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弯腰将她横抱而起,快步朝敞开的屋子走去。   屋内烛火明亮,他双脚踢上门,王凌燕捶打着他的肩,轻斥:“你放我下来!”   沈姜轻车熟路地锁了门,松了手将她的身子抵在了门框上,低头咬住她的唇,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一吻结束,沈姜才扶着王凌燕的腰身,喘着气问道:“还记得慈儿么?”   王凌燕点头:“记得。前阵子她找到我,说是不想伺候军营里的那帮人,想在我身边做事,让我找平清王说说,平清王应了我的话……怎么,你见着她了?”   沈姜点头,闷闷地道:“她被安排在我身边做事……我想着,何必委屈她做这些伺候人的事呢?不如寻个可靠老实的人嫁了。”   王凌燕从他话语里听出几分怪味出来,扯着他的衣袖问道:“她得罪你了,你要将她送走?”   沈姜皱着眉头去亲她的脸颊,嗡嗡地道:“她觊觎你的丈夫,你说要不要送走?”   王凌燕怔住了,沈姜一把抱住她的腰身,抵着她的额头说道:“嫁人,是最好的处理方式。燕子,我不是征求你的同意,也不需看她的意愿,只是通知你。”   王凌燕此时的心里有些闷,被沈姜一路抱到床榻之上时,她突然翻身按住沈姜的双肩,气恼地道:“她怎么偏偏看上你了?沈姜,你竟会招惹风流!”   沈姜笑道:“这是你替我招来的!她不是看上我了,只是因先前的遭遇,心中不甘、忿恨,所以才会想着算计我,令你不痛快。我这样的安排,算是仁至义尽了,你也不用觉得愧疚!”   王凌燕只是紧紧盯着他,一言不发。   许久,她才道:“过两日,我得随平清王出征了。我们会为你扫除一切障碍,所以,你尽管向皇城进发,金钩门的事,有祁兴去处理,不会有事……”   沈姜知晓王凌燕有许多话要说,也明白她欲言又止背后的种种担忧与不舍。   抵御外敌入侵远比降服各地民兵和藩王更加凶险,而他,却不能同行。   军队整装待发那一日,北风肃杀,一列列军队翻越茫茫雪山,向边关之地进发。   药罐子本欲待在祁门养尊处优,却在军队临行前,恁是被沈姜绑在了马匹上,让他这一把老骨头还要受这些罪。   整个军队被白青梓训练得规整有序,药罐子无聊时总爱逗逗这些不苟言笑的士兵,却总会自讨没趣。   数万人的军队,药罐子觉得无聊透顶,觉得这些士兵忒无趣,只有王凌燕偶尔会令他欢喜一些。   他知道,若非王凌燕,他不会被沈姜狠心扔到凶险的战场里。   闲时,他总会向王凌燕抱怨:“都怨你,好好陪着沈姜不好么?一个女人还出来打仗,你就不怕沈姜在家里给你找一大堆姐妹?”   王凌燕道:“家国大事前,岂能只顾儿女私情?再说,沈姜若是敢背着我找女人,我就不伺候了!”   药罐子鄙夷地道:“说得倒轻巧!你呀,就是死鸭子嘴硬,等真到了那时候,你哪里会舍得?”   王凌燕不想去想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只坚定地回了一句:“沈姜不是那样的人,您就别瞎操心了。”   行军途中,处处可见逃难的难民。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见到军队犹如见到洪水猛兽一般,纷纷绕开了走。   王凌燕有些心闷。   而在这群难民里,王凌燕却发现了形容狼狈的沈眉南与沈沁。   昔日被世人尊为“活菩萨”的谷园谷主,早已没了当初的风采,甚至会为了半个馒头与人争论。那些难民不过普通人,精通医术穴位的沈眉南只需暗中使一个小手段,也能让那些难民吃亏。   白青梓在人群里发现沈眉南的小动作后,示意了随行的苏聪一眼,苏聪领会其意,下了马,径直走动沈眉南跟前,面无表情地道:“把馒头还回去!”   沈眉南压根不理睬他,走到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沈沁面前,将馒头塞到她手里,柔声道:“沁儿,吃吧!”   沈沁抬起脏兮兮的脸,眼里藏着泪水,瘪嘴哭道:“我要爹……”   王凌燕下马走到两人跟前,讶然不已。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真假面貌水火不容      王凌燕见瓷娃娃一般的沈沁落难至此,心中终究不忍,请求白青梓准了两人随行。   而药罐子却似乎十分喜爱小孩,一路上多了沈沁,总是想着法子逗她开心;沈沁却总哭着要爹爹。   沈眉南一路上总是缄默不语,只有偶尔会耐着性子柔声哄着沈沁,对于王凌燕提出的疑问皆是冷脸以对。她是在祁氏兄妹的掩护下,才带着沈沁逃离了天一阁的魔爪,却又陷入了混乱的世道里,一路逃到边关,又遇上邻邦入侵,虐杀驱逐百姓,她不得不随着一帮难民逃离边关。   从王凌燕口中得知沈砚还活着的消息,她立即去安慰抽泣不止的沈沁:“沁儿,你爹还活着!他办完了事,就会来接我们回家了!”   沈沁显然不信:“真的么?”   沈眉南笑着点头:“姑姑何时骗过你了?”   夜里扎营歇息时,王凌燕见沈眉南三言两语便将沈沁哄得睡下了,便唤她出了营帐,开门见山地提议道:“眼下四处混乱,又有天一阁的人在找你们,你们还是随我们的军队一路去边关。沈大哥身陷天一阁,想必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祁兴会去与万阁主交涉,你们安心待在军营里。”   沈眉南再不愿与王凌燕一路,但如今的处境,她别无选择。   沈沁还小,是沈家唯一的血脉,她得为她找个依靠。   “你还当砚儿是你沈大哥?”沈眉南冷冷地讥讽着,“他被你伤了心,却依旧处处为你,有时候,他对你的关怀,甚至超过了对我这个亲姐姐!”   王凌燕微微一笑:“我那时气盛,说了气话。有许多事,并非我想得那样简单,老爷子也好,金钩门也好,远比我所认识的要复杂。他如此为我,也不过是想掩盖老爷子曾犯下的错,想让自己良心上过得去罢了。以他的立场,他所做的一切无可厚非,可他为了掩盖老爷子的那些罪孽,便想置祁兴于死地,这样自私自利罔顾江湖道义的他,真的不是我所认识的沈大哥!”   许是这一路经历了太多苦难,沈眉南此刻竟也能心平气和地听进去王凌燕的这一席话。她微微一笑,幽幽地道:“砚儿他其实是喜欢过你的,你知道么?沁儿她娘……眼睛和你很像。砚儿便是因为那一双眼睛,才慢慢爱上了她。你以为他当年为何要离开金钩门?”   王凌燕愕然地看着沈眉南,心海久久不能平静,竟似忘了言语。   沈眉南并不看王凌燕此刻的脸色,依旧自顾自地说着:“他花费多年心血暗中组织人马重建了金钩门,也不过是想在你无家可归时,记得回来,可你似乎越走越远了。他与小生姜之间有个约定,你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知道的约定。”   王凌燕听到此处,脑中神经一紧,忙问:“什么约定?”   沈眉南道:“我不能说。”   王凌燕蹙眉追问:“何时定下的约定也不能说?”   “这个倒是无妨。”沈眉南笑道,“正是你与小生姜分开的半年后,小生姜不顾众人劝说,毅然前往皇城救你之前。”   王凌燕竟不知沈姜心中竟还藏着这等事!   男儿之间的约定,她本不想去深究,可是沈眉南如今当着她的面提出来,不管出于何种心思,她也猜得到沈姜与沈砚之间的约定,与自己有关。   自金钩门被灭后,她只觉从前的自己太过无知单纯。   江湖,不是她眼中的江湖。   人心,远比她想象得复杂。   但是,她始终相信,沈姜不会害她。   沈砚,他的心思,她猜不透。   有了花和奚引路,祁兴顺利地见到了天一阁的万阁主。   这个曾令江湖之人望风丧胆的“鬼阎罗”,祁兴初见他的真面目,想到他如修罗的杀伐手段,依旧有些心有余悸。   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万阁主,浓眉短须,面正目圆,双目隐隐泛着些许笑意,却总让人觉得凉入骨髓。   祁兴前来,主要为交涉,若交涉不成,才会动用武力。   所以,随他而来的祁门中人,皆被他安排在了暗处,听他信号行事。   他与万阁主简单客气地说明了来意,高座上的人抚着下颚,轻轻笑道:“祁堂主的朋友好得很。万某盼了祁堂主许久,不会让祁堂主失望而回的。”   祁兴听得糊涂:“万阁主此话是何意?”   万阁主也不与他废话,只是扯了扯嘴角,道:“有人一直想见你。”起身之际,又对漠然立于一旁的花和奚说道:“和奚,你也来。”   花和奚本能地有些抵触,正待回绝,万阁主又道:“你会想知道你的生身父亲究竟是谁。”   “不是你?”花和奚震惊不已,脱口而出。   万阁主摇头笑道:“我不是你父亲,你父亲另有其人。想知道,便跟着一块儿来。”顿了顿,他似想起了什么,又道:“看你与秦雨那个女使者关系挺亲密的,你体内的功法有了变化,看来是与她好上了……事关你的身世,你若将她当做自己人了,便带上她。”   被人当面戳破他与秦雨那晚做下的事,花和奚只觉难堪又恼怒,细细想来又有些古怪,立时警惕地问道:“你如何知晓我们……有了……”   万阁主道:“别忘了你这一身功夫是怎么来的?”   天一阁坐落于西蜀之地的绵延青山中,重楼高阁,飞檐走兽,处处彰显巍峨气派。   祁兴、花和奚与秦雨三人跟随着万阁主穿过几座雕栏画栋的楼阁,登上数百级石阶,在一片苍翠之中,见到了一间低矮的茅草屋。   屋旁的草亭内,一人葛布粗衫,坐在木桌前煮着茶;一人锦衣华服,却恭敬地垂首立于一旁。   花和奚进了草亭,才知那背对着他而立的人,竟是他最不愿见的人——花景生。   他此时脑中一片混乱,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在他看来,花景生与阁主本该是水火不容的两人,不说是生死仇敌,却也不会站在一处言笑自若地交谈。   而那淡然煮茶的半百老人,他只有些许模糊的印象,却怎么也想不起此人是谁。   反倒是祁兴见了老人,才迈进草亭的步子如同灌了铅一般,怎么也迈不出下一步。   老人面庞染了岁月的风霜,少了几分盛气凌人,多了几分淡然宁静。   依旧是记忆中慈祥的面目,依旧是疼他呵护他的亲人。   他却不敢认。   老人的目光越过众人,淡然的双眼里倏地亮起两道欢喜而温暖的光,嘴边牵起了笑容。   “老七,还认得我么?”   万阁主笑着瞅了瞅呆然不语的祁兴一眼,从善如流地坐在了老人右手边的凳几上,垂着眼眸饮茶。   “十二年了,你认不出来也不奇怪。”老人缓缓叹息一声,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凳几,笑道,“孩子,过来坐,让我好好看看你!”   祁兴慢慢地移动着双脚,在老人身前站定,颤抖着双唇,哆哆嗦嗦地唤道:“父……父皇?”   老人脸上的笑意加深了许多,眼角堆起厚厚的几层皱纹,伸出双手去拉他的手,不住地拍打着:“十二年了,你长大了……来了,就留下来吧!他人从父皇手里夺走的江山,是你的,父皇替你夺回来!留下来,我们将失去的一切夺回来!”   祁兴连忙道:“我不要什么江山!父皇,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白青杉道:“你不懂的,父皇都会告诉你。你先坐下。”   祁兴依言而坐,望了望周围或坐或站的人,有些忐忑不安。   此时此地,突然见到本已驾崩的先帝,他骇然又惊疑,还有一丝欣喜。   白青杉待沈姜严厉苛刻,且有些冷淡;待祁兴,俨然是一副慈父的姿态。   沈姜对他缺少父子亲情,但是,于祁兴而言,他便是高高在上的父亲。   白青杉为祁兴斟过一杯热茶,自己喝过一口茶后,才带着些许愤恨的语气说着:“老七,自你出生后,我便十分喜爱你,可你终究不是嫡长子,做不得东宫之主,无法承我大统。朝中姜氏一族权势滔天,若再让太子继承大统,这江山便是他姜家的江山了。身为帝王,外戚独大是最不能容忍之事,所以,我才想尽一切办法来压制姜氏,压制太子……就连替太子择亲,也只是为他选了忠义侯的庶女。”   言于此,他冷冷一笑,淡然自若的眉宇间似乎再现了帝王之时的凌厉冷酷:“哼!皇后想为太子选聂将军的女儿,可谓是野心不小!老七,别看白青梓对你如何如何,他与姜家是一路人,亏得我先前那般宠信他,为他与聂将军的丫头聂云笙牵了线,这头白眼狼转身便与姜家勾结在一处,一心想要破坏我的计划。若非我早有准备,提前安排了金钩门的人暗中将太子带出了宫,如今这天下便是姜家的天下了!”   说着,白青杉唤了花景生上前:“侯爷,诏书!”   花景生恭敬地上前,从袖中掏出一卷黄卷轴,递到白青杉面前。   白青杉又推到祁兴面前,和颜悦色地道:“老七,遗诏失了踪迹不要紧。好在侯爷替我找回了遗失的玉玺,我重拟了一份诏书,只要我再出面昭告天下,帝王之位便是你的了!”   祁兴震惊得起身,惶恐不已地道:“遗诏上面继承大统的不该是太子么?”   “不是太子!”白青杉道,“我选的人,是你。”   祁兴还来不及出言,便听到抱臂而立的花和奚发出一声嗤笑:“原来,沈姜才是那个可怜人啊!替人承受所有的嫉恨与伤害,到头来,也不过是为他人铺路。”   他不顾秦雨使劲攥着他衣袖的小手,上前一步,道:“十二年前的后宫之乱,是你主导的吧?你是想借机除掉姜家,也除掉太子,是不是?”    ☆、囚笼之争谁为其主      白青杉不知这个年轻俊俏的后生是何人,只是看花和奚的这一身装扮,也只能猜到他在天一阁内地位尊贵,因此,在万阁主的眼皮子底下,他并不敢言语呵斥,只能闷着脑袋不做声。   花和奚便当他是默认了。   “和奚,不得无礼!”万阁主轻喝一声,道,“过来坐下!”   花和奚只得不情不愿地过去坐下了,又向杵在一旁的秦雨招了招手,将她安置在身边的凳几上坐下。   秦雨不愿坐,花和奚知晓她是顾忌着天一阁的规矩,冷下脸正要训话,万阁主已发了话:“你也坐下!”   草亭内的六人虽是随意而坐,但万阁主坐在其中,却独有一股震慑众人的气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喝过一口茶,微微笑了笑,才缓缓地道:“万某今日是要宣布一件事!一件被世人遗忘甚至误会的事!”   “世人皆传天一阁阁主万秋全乃当世‘鬼阎罗’,实不相瞒,世人口中的‘鬼阎罗’并不可怕,反而有些窝囊怕事,早在当年与‘毒圣’尹川合谋毁了天音阁后,便扔下偌大的天一阁逃命去了,逃着逃着便没了命。”   众人心中骇然,脸上神色各异,唯有花景生一副不惊不怪的模样。   万阁主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道:“万某的身份,侯爷想必早已怀疑过了?”   花景生不慌不忙地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礼:“秋水先生。”   万阁主微微诧异:“侯爷是如何得知的?”   花景生道:“花某与贵阁前任阁主接触过,他并没有万阁主您这样大的魄力与手段,花某早已存了疑。若非天一阁与江宁府尹明逢礼的交易被有心人透露给花某,乱了您的计划,一直在暗中辅佐当今皇上的秋水先生也不会赶在这个时候失踪。秋水先生,您便是万阁主,或者说,您是万秋全的孪生兄弟万秋水。”   万秋水慢慢地点着头,上上下下打量着花景生:“万某果真没看错人,侯爷的眼力与心思,非常人能比。万某与舍弟的身份,世人已无外人知晓了,侯爷竟能如此断定——万某确实不是原天一阁阁主万秋全,只是舍弟身亡前,将此重任交付于万某,万某不便露面,只得以舍弟的身份行事。”   他这番话说得真切,令一旁的花和奚十分不适应。即便阁主对他多有关怀,可对这个性情不定的人,花和奚始终保持着警惕之心和距离感,从不会回应他的关怀。及至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对他人口中的“万秋全”,他更是排斥。   哪知,兜兜转转了许久,他排斥痛恨的生父,早已不在人世。   万秋水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十分陌生。   “万阁主,据我所知,天一阁与金钩门该是无冤无仇,您为何要对沈金钩的一对儿女赶尽杀绝?”祁兴一句冷冰冰的质问,打断了花和奚的思绪。   万秋水目光森然地盯住祁兴,嘴角的笑冰冷:“无冤无仇?祁宏春这个人啊,总是太过仁义仁慈了,你们祁门的人若都懂得知恩图报,就该明白,金钩门,还有你身旁的这位父皇,都是你们的仇人!祁门的仇人,自然是万某的仇人!当年,他们杀的是万某的女人,抢的是万某的女儿,这仇,万某从不敢忘!”   祁兴惊得双目瞪得滚圆,久久说不出话来。   “您是……您是……”他哆哆嗦嗦地道,“是燕燕的父亲?”   万秋水嘴角牵出一抹柔和的笑:“是。”   祁兴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许多的真相,因想到他与祁门老门主的渊源,只能低声恳求道:“孟巡与芬儿也曾是祁门中人,请您看在老门主的份上,放两人一条生路。”   万秋水毫不容情地道:“叛逃祁门归附金钩门的人,不可饶恕!”   祁兴愕然;花和奚插嘴道:“妙手飞燕还曾经是金钩门的人呢!江湖上如今还盛传着沈金钩的两大得意门徒喜结连理的消息呢!”   万秋水凝着冰霜的双目扫了他一眼,花和奚只得噤了声。   秦雨轻轻扯了扯花和奚的衣袖,低声道:“尊者,凌燕姐姐是阁主的女儿,是不是也是尊者的姐姐啊?”   花和奚此时才意识到这其中牵扯而出的关系,心里十分别扭。他见秦雨一脸的期待和欢喜,冷着脸道:“不许再在我面前提起此事!我才没有她这样的姐姐!”   秦雨看他自个儿较劲的模样,暗自觉得好笑,此时只能依着他的话应了一声。   而白青杉的心中早已不平静。   当年,他未察觉沈金钩的心思,将“太子暴毙”一事暗中交给沈金钩去办,他自以为一切都很顺利,偏偏疏于对四皇子白玄尘的防范,竟让其暗中害了他。   醒来时,他便身处这片青山绿林里了,从此与囚徒无异。   而他的江山早已被白玄尘接手了。   什么太子失踪、国母自焚的迷惑人心的消息,他皆不关心。他关心的是,他的臣子、他的百姓已当他死了,而他最喜爱的七皇子白玄垠也失去了踪迹。   外界的消息一道道传入他的耳里,他太懂帝王的心思了。   若自己贸然出面,定会死无全尸。   所以,他接受了天一阁“万阁主”的提议。   养精蓄锐,待他日重整旗鼓,夺回自己想要的一切。   索性,他知道他喜爱的皇子还活在世上。   只要还活着,他就能再一次为他争取到无上的尊崇与地位。   遗诏是他秘密交给白青梓保管着。   沈金钩既然早已生有二心,那么,遗失的传国玉玺也定然被他偷走了。   偷天换日,这正是金钩门无人能及的手段。   这么多年,他在背后制定了一切计划,自以为天衣无缝,却反倒是被人利用了。   无论是以天一阁的名义与金钩门交易,欲取回白青梓手中的遗诏,还是在金钩门被袭之后,让天一阁暗地里放的那一把火,都不过是眼前的这位万阁主的借刀杀人之计。   白青杉冷冷地看着万秋水,问道:“你若是想要替妻子女儿报仇,目的早已达到了,为何还要以‘秋水先生’的身份去欺骗玄尘?”   万秋水勾了勾唇:“因为我还想让你的几个儿子互相残杀啊!看,如今的局面正是万某想要的!白青杉,你真是一位偏心的父亲啊!众多子女中,你独独钟爱于祁堂主,为了他将来能继承大统,你知道你害死了多少人么?金钩门如强盗一般抢夺百姓家的婴孩,只为将他们培养成躲在皇宫暗处的杀手,看似是保护太子的安危,实则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取他性命。你却不知,沈金钩自娶了药老的女弟子后,便对你阳奉阴违,所以,太子才在十二年前的那场后宫之乱里活了下来,以沈金钩义子的身份活着。而祁堂主……是沈金钩命人抓出宫,流放民间的,他娶了药老的女弟子啊,心自然向着姜家、向着太子了,早已不会听你的命令了。   “你啊,心思果断刚决,唯独在识人上,处处犯浑,不辨忠奸。姜家对你忠心耿耿,你却偏偏疑神疑鬼,想方设法地去拔除姜家的在朝势力,对沈金钩却毫无保留地信任。你信错了人,才会落得如今的结局!   “万某已命人给你的另两个儿子送了信,相信他们会如约而来。”   白青杉突然感觉心慌害怕。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昔日的亲人,尤其是曾被他封为太子的儿子——沈姜。   “万阁主!”白青杉慌乱了,语气竟带着些许恳求,“当年都是我犯下的错,你别让他们来!我没脸见他们,没脸去见玄坪啊!天下已经够乱了,别再让他们兄弟俩为了帝王之位害了百姓……错在我,我情愿以死谢罪!”   万秋水淡漠地道:“自食恶果!这朝廷早已腐朽不堪了,不大动一番筋骨,受苦受难的依旧是百姓。你得认清事实,你不过是万某的阶下囚,没有资格谈条件!祁堂主留下来,与您的好父皇好好叙叙父子情吧!”   万秋水离开时,将惊愣中的花和奚与秦雨也一并叫走了,花景生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一直以来,白青杉都以为花景生是自己人,如今看来,他再次看走了眼。   望着花景生毫无留恋离去的背影,白青杉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侯爷也投靠他了?”   花景生转身,恭敬而郑重地道:“万阁主的初心与花某不谋而合。这朝廷,是该动动筋骨,好好整改一番了。大乱过后,必将大平。”   行过一礼后,花和奚便袖着手缓步走出了草亭。   白青杉望一眼身边的祁兴,见他神思在外,落寞地叹了一口气:“老七。”   祁兴受惊般地看向他,眼中不再是纯粹的敬慕之情,反而有些疏离。   他皱着眉头问道:“万阁主所说是真?”   白青杉有些不明白,祁兴又道:“你一开始就想着让太子哥哥去死,是不是?”   事到如今,白青杉只能点头。   祁兴眼中却氤氲着两汪泪水,轻声质问:“为了你心中的私欲,你不顾他人的生死,不顾母妃的生死……即便最后如你所愿了,我也承受不起您这样的偏爱!因为我,死了多少人啊!我不要什么帝王权势,我只想要所有的兄弟姐妹都能开开心心地活着……活着……父皇,你让我今后如何去面对沈姜?”   白青杉抬手想要如同幼时那般摸他的脑袋,却被祁兴急急地躲开了。他收了泪,态度冷淡而恭敬:“我一个人去静一静。”   送走花和奚,万秋水单独留下了花和奚。他并不拐弯抹角,直接道:“和奚,你是你父亲临死前托付给我的,我答应过他,会守住你的身世秘密,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从他人口中得知此事后,便一直躲着我……不,该是躲着你的父亲……不过,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你这条命,是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我在此请求你,不要去恨他。”   花和奚有些难以置信:“将我从鬼门关救回来的那个人……是他?”   万秋水郑重地点头:“是他。你本是活不成了,是他强行打通了你身体各处的经脉,将内力注入你体内,才勉强将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是,在你习武之初,若没有源源不断的内力供应,你依旧活不成。所以,我只好让你研习一种非中原功法的内力功法,只要你与人交手,那人的内力便会被你吸入体内,从而保住了你的性命。”   花和奚想起沈姜曾经的猜测,心中陡然一惊,警惕地问道:“您从哪里得来的功法?”   万秋水道:“我与你父亲并非中原人士,也并非这个国家的人,乃邻邦人。”   不待花和奚继续发问,他继续道:“听说过‘千面狼’么?”    ☆、乱上加乱静观其变      明逢礼在江宁城外接着沈姜后,便将其安置在了一座废置的王府宅邸里。   宅邸经过明逢礼请人大肆修理了一番,已有了厚重古朴之感,较之祁门,如今的条件却是好上了许多。   在明逢礼治理江宁府时,他将外来的流民统统拒之门外。沈姜来后,便开始有计划地招募流民以扩充兵力。   因为招募流民充军一事,以沈姜和明逢礼为首的两派人,每每商讨之时,都会争得面红耳赤,大有动手的趋势。   沈姜不谙养兵之道,听多了两派针锋相对的意见,倒也整合出了一套折中的方案。   流民不可不管,但也不能全管。   对于身强体壮的,经过初步考核,可入新兵营接受训练,经过重重考验方能正式被编入军队之中,有上阵杀敌立功的机会。   对于身怀奇才的,自当奉为上宾。   而那些老弱妇孺,也只能为其提供一处安身立命之所,能否生存得下去,得看天意。   沈姜自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了生死,可城中总有百姓接连地死去,他深感自己身上担起了一份再也推卸不了的责任。   在其位,谋其政。   他将自己置于高高在上的地位,不再是为了自身,而是为了受苦受难的百姓。   边关首战告捷的消息传入江宁时,明逢礼也在这种关头将一封信送到了沈姜手中。   信封上未署名,却有着天一阁的祥云标识,沈姜接过信之际,随口问了一句:“天一阁送来的?”   明逢礼点点头:“天一阁的人还在城中,说是等皇上您的回复。”   沈姜愈发疑惑。   沈老爷子还在时,他虽与天一阁打过多次交道,除却与花和奚有些关联外,对于天一阁的那位万阁主却是从未见过其真面目。   他慢慢地拆开信封,白纸上只写了一行工整的字:   千面狼诚邀鬼影沈郎赴天一阁一会。   这折信之外,信封里还附有另一折纸,纸上的字迹更是令沈姜惊骇不已。   那正是先帝的笔迹,一笔一划,他都记忆深刻。   封好信,沈姜沉声问了一句:“天一阁的人在哪里?”   明逢礼道:“望江楼。”   沈姜只是点了点头,便让明逢礼退下了。末了,他似想起了什么,叫住了正跨过门槛的明逢礼:“明大人的机关炮造得如何了?”   明逢礼转身又向前走近了几步,笑答:“不日便可竣工。有了它,要攻破皇城指日可待。”   沈姜道:“计划延后。天一阁相邀,朕得去赴约。这里的事,还是得由明大人来主持大局。”   明逢礼道:“皇上真会说笑。您如今的身份可不同往日了,天大的事,还大得过这天下大事?”   沈姜自知此行会受到诸多阻扰,因此,他并不愿将此事声张出去。若非知晓明逢礼的决心,他也不会放心将其当做自己人。   他将那封封好的信封递到明逢礼跟前,神色凝重地道:“里面有先帝的消息,天一阁此番前来,并非为江湖事。此事干系重大,非去不可!”   明逢礼满脸惊疑:“先帝还活着?”   “不好说……”   沈姜的话未说完,门外便传来一道清丽果敢的声音:“我也去!”   聂云笙自卸下伪装后,却不爱做女儿的装扮,整日女扮男装混在军营里,与一群大老爷们舞刀弄枪。   今日,她趁着午时歇息期间,想来寻沈姜问问边关的情况,哪成想便听到了沈姜与明逢礼的那一番对话。   明逢礼自知晓司乐坊坊主便是被自己害死的“宛音”后,在当今的形势下见到她,总会有意地避开她。   眼下,聂云笙突然闯了进来,明逢礼早已远远地避开,袖着手立在一旁。   聂云笙对他视而不见,径直走到沈姜跟前,仰着头,道:“阿梓临走前,嘱咐我要寸步不离你身边,所以,你要去天一阁,得带上我。我是叱咤一时的聂将军的女儿,虽在脂粉堆里苟活了许多年,功夫却没落下,不会给你拖后腿。”   她也不给沈姜开口的机会,转而看向了默默立在一旁的明逢礼,清冷冷地唤了一声:“明大人。”   明逢礼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何事?”   聂云笙道:“皇上走后,你千万要主持好大局!”   明逢礼撇嘴笑了笑,没做出回应。   聂云笙的秀眉顿时紧紧蹙起,沈姜便在她身后道:“云笙,我还有些话与明大人交代,你去收拾收拾,我们也好尽快启程。”   边关战事连连告捷,军队士气日益高涨。   白青梓善谋善战,不过短短半月时间,便将来势汹汹的敌军彻底驱逐出境,再不敢来犯。   军队凯旋回城,众将士围着篝火开怀畅饮,载歌载舞,原本死气沉沉的边境之地,在今夜格外热闹。   白青梓在众将士堆里坐了片刻,听了匆匆而来的苏聪在耳边说的几句话,又惊又疑地起身往不远处的一座营帐走去。   迎面撞上走出营帐的沈眉南,白青梓问道:“她没事?”   沈眉南似笑非笑地道:“她这样的身子骨,不似寻常女人家,休养几日便无事。”   白青梓听她语气古怪,没有多问,侧身错过沈眉南的身子,与苏聪一道入了营帐内。   白色的布帘后,王凌燕已脱下身上的铠甲,盘起的男子发式散了下来,只用一条青丝带在头顶缠了一圈,青丝落满肩头,正病怏怏地躺在床榻上。   白青梓见她面色苍白,负手站在床边,声音温和地责问道:“简直胡闹!有了身子还上阵杀敌!好好的一条生命就这样没了……”   王凌燕头疼,红着脸,低而无力地分辩道:“我又不知道……我身子一直与平常无异,哪里知道有小娃娃被塞了进去……”   方才,沈眉南在替她医治时,便阴阳怪气地嘲笑了她一番;后又有药罐子痛心疾首地数落着她。她的耳根子才清静了一会儿,白青梓这一顿不轻不重的指责训斥,更是令他惭愧又委屈。   她更担心,沈姜若是知晓了此事,定然也会责骂她。   她虽没有做好为人母的准备,可是,一条刚刚有了生命的孩子,就这样因为自己的大意而没了,这种感觉很奇怪,又酸又甜又苦。   白青梓见她神色黯然,没再多说责备的话,缓了缓神色,道:“边关战事已了,善后的事我来处理。我安排人送你回祁门,也命人送封信给玄坪。”   王凌燕应了一声,又叮嘱道:“孩子的事,暂且不要与他说。我会寻个合适的时机,亲口对他说。”   白青梓应下后,便命苏聪着手去安排此事。   这段时日,因沈眉南留在军中配合药罐子救治伤员的缘故,王凌燕倒没再给她脸色看,依旧如从前一般,亲切地唤她“师姐”。沈眉南即使内心抵触,面上不耐,却只能心平气和地与她相处。   她听说王凌燕即将回祁门的消息,便前来营帐找到了王凌燕:“你要回去了?”   王凌燕淡淡点头:“嗯。边关战事已了,师姐有何打算?”   沈眉南道:“天一阁的追杀不会终止,沁儿跟着我会有危险。索性沁儿一直待在谷园,天一阁的人也认不出她的身份来,我想请你带她回祁门,好好照顾。”   王凌燕并不推辞,而是望着沈眉南,问道:“你呢?”   沈眉南自嘲一笑:“留在军营里,好歹能掩人耳目。”   王凌燕惊讶:“军营里全是大老爷们,你受得了?”   沈眉南道:“受得了受不了,我还有路可选么?我虽不知天一阁为何要与我们过不去,但也知道天一阁一旦察觉到我的踪迹,那时便是我的死期了。可我不能让他们连沁儿也害了!”   王凌燕心中有些动容,叹息着:“那你便留下来吧!有平清王在,你倒也安全。”   白青梓安排苏聪护送着一行人回了祁门。   边关消息不通,王凌燕在回祁门的途中,所见所闻皆让她震惊。   她不曾想到,不到一月的时间,江湖朝廷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两帝并立的局面竟演变成了三子夺位的僵局。   而早已宾天的先帝白青杉竟还活着!   他以帝王之姿重现朝堂之上,群臣哗然,百姓愕然。   白青杉说:“朕会在一个月内,在太子、四皇子和七皇子中选一位能承继大统的人,还我百姓一个清平盛世!”   远在江宁的文臣武将听闻已是坐不住,纷纷向明逢礼出言建议:“这是个什么世道?当做皇帝是过家家么?先帝早已宾天,太子才是正统的继承人!明大人,机关炮已制作完毕,我们不如一举拿下皇城,管他什么的冒牌先帝,只管扶太子上位!”   明逢礼道:“静观其变。”   一人厉声道:“我们只认太子为天子!皇上被诱往天一阁,至今未通消息,我们难道真的要坐以待毙?”   明逢礼依旧是冷冰冰的四个字:“静观其变。”   明逢礼回到府中,吴曼如便上前为他脱掉了披在外头的披风,柔媚一笑:“有客人。”   明逢礼不禁皱眉,神色冷淡地问了一句:“谁?”   他一边问着吴曼如,一边往正厅走去。   厅内,端然而坐,慢慢啜饮着热茶的人正是王凌燕。   而前一刻尚与王凌燕谈笑自如的苏聪,见来了人,立即肃穆而沉默地立在一旁,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王凌燕看他在人前人后的态度转变,无奈地笑了笑,便起身向明逢礼行了一礼。   “明大人。”   明逢礼似笑非笑地道:“君不君,臣不臣,讲什么虚礼做什么?若真论君臣尊卑,也是明某给王姑娘行礼才是。”他示意她坐下说话,便在另一边的主人椅上坐下,望向吴曼如:“夫人,命厨子多做几道菜。”   吴曼如送来茶水点心时,她瞥了王凌燕一眼,见她眉宇间皆是日夜赶路的艰辛疲惫,笑着问道:“我看你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急着从边关赶回来,可是为沈郎……皇上之事?”   王凌燕并不作答,只是问道:“我只想知道沈姜在离开前,是否与明大人交代过什么?”   明逢礼讶然,笑着回了一句:“是交代了两句话。”   王凌燕紧张得压低声音,问道:“什么话?”   “他需要你回一趟金钩门旧址,取一样东西。”    ☆、门路不通反而求之      因接连不断的灾害和兵乱,江宁城虽仍旧治理有方,却也没了清平时日里的热闹祥和,大街小巷已彰显出冷清颓靡之象了。   往日里客满为患的望江楼,也冷冷清清得不见多少客人,里里外外反而由天一阁未入阁的黑衣杀手守卫着。   过路的行人看着楼前那一张张泛着寒光的面具,哪敢接近,纷纷绕开了走。   王凌燕穿着一身利索干爽的靛蓝色劲装大步走向望江楼,守住大门的两名黑衣杀手见了,挺身往前一站,将她拦在门外,冷冰冰地问道:“来者何人?”   王凌燕抱臂笑问:“天一阁抢了人家的地盘,连生意也不做了么?”   一人神气十足地道:“你既然知晓这里已经归天一阁管了,就该知道天一阁的规矩!这里不接待无名之辈!”   王凌燕当真不知如今的天一阁竟猖獗到了如此程度,一个小小的不入阁的黑衣杀手竟也敢给她脸色看。   她强压住心中腾腾而起的怒火,冷瑟瑟地盯着那两人,道:“祁门门主王凌燕前来拜会,让你们的秦使者出来接见!”   天一阁的杀手,无论是入阁的,还是未入阁的,皆知晓阁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   不得为难祁门中人,违者,严惩不贷。   前不久,祁门门主由原金钩门门人“妙手飞燕”担任的消息传遍江湖。   江湖上皆传,妙手飞燕乃是祁门老门主的亲外甥女,有好事者甚至根据王凌燕这半生的经历,绘声绘色地说成了一段传奇,供人饭后闲谈娱乐。   如今,王凌燕自报身份令守门的两人傻了眼。他们见王凌燕并未穿祁门的服装,又怕是有人冒充,便客客气气地询问着:“您这边有证据证明您就是祁门门主么?”   王凌燕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两人,伸手拍了拍腰侧的赤练鞭,笑容可掬地道:“二位是否想要领教一下我的赤练鞭?”   “不敢不敢!”两人忙不迭地拱手,再不敢起疑心,态度瞬间变得恭敬,“王门主请!”   秦风在摘星阁内捧着书本正看得入神,有人在门外高声禀告:“秦大使者,祁门门主前来拜会!”   秦风一听是“祁门”,只得将心思从书中的故事里抽离出来,拿起一旁的面具戴上。突然想起花和奚曾在他耳边抱怨过,这位新任的祁门门主似乎是不喜欢别人戴着面具与她说话。   思及此,他又将面具取下,整衣扶发,步态轻稳地过去开了门。   秦风在武学的造诣上,虽是资质平平,却极会为人处世。对上,他不阿谀奉承,只管殷勤做事;对下,他不权势压人,一切以和为贵。   在一个充满杀戮征战的江湖门派里,他不是一名合格的杀手,却时刻充当着和事佬的角色。因此,他能从一名不入阁的黑衣杀手入阁成为一名黄衣大使者,皆因他的人缘极佳。   王凌燕也曾从秦雨口中得知了秦风的名声,知晓这人在天一阁的身份虽不算太尊贵,却深受万阁主信任。   不然,万阁主又怎会放心将这望江楼交给他呢?   秦风将王凌燕让进屋里,奉上茶水之际,笑着问了一句:“不知王门主前来所为何事?”   王凌燕笑道:“我来见见这酒楼的主人,金钩门的门主,秦大使者不会为难我吧?”   秦风心头微惊:“门主的消息倒是挺灵通。沈门主确实在楼里,不过,阁主将人交由我看管,这事……我做不了主。”   王凌燕不再拐弯抹角,低头喝了一口茶,道:“我回了一趟金钩门,遇上了贵阁花尊者,是他让我来此见你的。我这么说,秦使者明白了么?”   “尊者?”秦风有些发懵,“是尊者的意思?那阁主……”   “是我的意思!”花和奚踹门而入,嫌恶地看了王凌燕一眼,又居高临下地看着秦风,“让她去见沈砚!”   自王凌燕进了望江楼,花和奚本不打算出面帮她,怎奈敌不过秦雨的软磨硬泡,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下了。   然而,即便是花和奚出了面,秦风上头有万阁主的命令在,他依旧不敢应下王凌燕的话。   花和奚的话,头次在秦风这一个下属面前失去了威慑力,他只觉颜面扫地,话语里隐隐有了一丝怒意:“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秦风笑容可掬地道:“尊者,您就别为难属下了。这事是阁主交代属下的,属下不能啊!”   花和奚道:“他若怪罪下来,我替你担着!”   秦风依旧是苦苦哀求着,花和奚看他将要决堤的泪水,心头一阵鄙夷,却因此次前来还有事求于他,并不敢过分为难他。   但是,他曾在王凌燕面前夸下海口。言说只要报上他的名号,秦风定会照办。   如今,他进退两难,瞥见王凌燕期待中又有些失望的眼神,他觉得自己已然被她当做了信口胡说的人了。   花和奚环顾身边,猛然发现秦雨竟然未跟着他进来,他顿时朝外大喊了一声:“小雨!”   与花和奚好上后,秦雨尚未见过兄长秦风的面,此次前来江宁便是为此事而来。然而,真正要面对秦风时,她又胆怯了,不知如何向兄长坦白。   因此,她一直躲在门外。   听到花和奚的叫唤,她慢慢挪动着步子跨进了摘星阁,来到花和奚身前,低眉顺眼地道:“尊者,属下在……”   花和奚未曾留意到秦雨畏畏缩缩的神态,只是指着秦风,道:“劝劝你这个死脑筋的不开窍的哥哥!”   秦雨低低地应了一声,垂着脑袋,缓缓地挪动着步子往秦风跟前靠,眼睛始终盯着脚尖。   秦风不知何故,大步上前,关切地问了一句:“你的脚怎么了?”   秦雨心慌地摇头,结结巴巴地道:“没……没有……秦风哥哥,你就让凌燕姐姐去见见沈门主吧!”   秦风正待回绝,秦雨踮起脚尖,对他耳语了一阵。   “真的?”秦风震惊不已,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王凌燕,压低声音问着秦雨。   秦雨认真地点头,依旧悄声说着:“是真的。当时我也在场,听得一清二楚。哥哥,我不会害你的,凌燕姐姐真的是阁主的女儿,尊者是前任阁主的孩子。”   秦风看了一眼屋内的人,拉着秦雨的手臂,将她带到角落里,低声问道:“如此重大而隐秘的事,阁主怎会让你也知晓?”   秦雨万想不到他关心的是这个,红着脸支吾着。   秦风又忧心忡忡地道:“我在阁中一直安分守己,也不求有尊者那样高的地位,只要能保住我们的性命便好。小雨,你老实告诉我,阁主为何独独青睐于你?”   秦雨见回避不了,只得红着脸实话实说:“是因为尊者……”   “与尊者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说完嘛!”秦雨嗔道,“秦风哥哥,是因为尊者的缘故,阁主才让我知晓这段隐秘的。我……尊者与我……那个……我们一起睡……”   秦风惊愣得忘了言语,看着秦雨又羞又喜的模样,竟觉得伤心难过。   “你们睡在一起都做了什么?”秦风似乎不愿往深处想,抱着一丝期待,忐忑地看着秦雨,“只是睡在一起了,什么也没做吧?”   秦雨眨着无辜的双眼,道:“就是睡在一起了,还要做什么?”   秦风平日里爱搜罗各类闲书来看,对于男女间的那些微事情自然心知肚明,却也不能明白秦雨口中的“睡在一起”究竟如何。   他急得抓耳挠腮,看向屋子中间大眼瞪小眼的两人,对秦雨附耳低语:“除了睡觉,你们有没有做其他的事?”   “秦风哥哥!”秦雨臊得伸手去打他,嗔怪地道,“你平日里还是少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我已经与尊者有了肌肤之亲了,他说过要娶我的!”   “我不能让你跟了他!”秦风急得跺脚,声音不由提高了许多。   王凌燕与花和奚闻声望去,却见秦雨正眼泪汪汪地看着秦风,一脸伤心又委屈地质问着:“为什么?”   秦风一把拉过她,径直走到花和奚面前,也不再顾忌着身份尊卑之分,理直气壮地道:“尊者,您与小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们高攀不起!您也许只是一时兴起,所以,属下斗胆请求您,放过她!”   花和奚眯了眯眼,笑着向秦雨招了招手:“小雨,过来。”   秦雨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向他迈动了双腿,秦风一时大意没拉住她。   花和奚牵过秦雨的手,得意地向秦风挑了挑眉:“我要娶的又不是你,不需要你同意!看在你是小雨兄长的份上,我才想着通知你,你既然不认可我们的事,我也就不多说了。还有,我不是一时兴起,是真的喜欢她!”   他不愿在此多待,一指王凌燕,好心提醒着秦风:“这位……与阁主有着匪浅的关系,你自己看着办吧!”    ☆、天之苍苍其色正耶      秦风将王凌燕送到酒窖入口,便将手中的一盏灯递到了王凌燕手中,轻声警醒了一句:“沈门主就在下面,王门主可以去探望,可别妄想将人从这里带出去。”   王凌燕笑着接过灯,清清淡淡地道了一声谢,便矮身钻进了通往酒窖的石阶里。   微弱的灯火一点点向石阶下延伸,密封的酒窖内,不见天日,浓烈的酒香熏得王凌燕头脑微沉。   地底,大缸大缸的酒水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王凌燕穿过一排排酒缸,在酒窖尽头听到了铁链哐当的声响,便举着灯一步步走了过去。   三尺高的墙壁上,凿了一眼成人脑袋大小的洞,有日光倾洒进来,照亮了这一方小世界。   沈砚的双手双脚皆被精铁牢牢地锁在石墙上,身体微微一动,四肢上的铁链便会发出刺耳的声音。   王凌燕提着灯,静静地站立在沈砚面前。   若非知晓被锁在此处的系何人,她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位衣衫褴褛、头饰散乱、面目邋遢的人便是沈砚。   头顶落下的光横亘在两人之间,仿佛一道鸿沟,生生阻断了近在咫尺的距离。   沈砚垂下的脑袋微微抬起,头顶的光刺得他眼睛发疼,他却仍旧努力睁眼,想要看看面前的人是谁。   灯火照在他肮脏不堪的脸上,双目下残留着触目惊心的血迹。   王凌燕提着灯火的左手抖了一抖,惊骇得睁大了眼,缓缓向前迈出一步,光影将她的身子包裹。   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她的心,却是冷的。   “沈……沈大哥。”王凌燕再向前一步,声音有些发颤。   沈砚茫然的脸上隐隐有了一丝笑容:“燕儿?”   王凌燕点头:“是我……你的眼睛……”   沈砚却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虚而无力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满足:“你还愿如从前那般唤我,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再怎么去挽救、去掩盖,父亲当年犯下的罪,终究还是遭到了报应——燕儿,我双目已眇,筋骨俱废,苟活不了多少时日了,我只有一个心愿。”   王凌燕静静地看着他,低声:“你说。”   “帮我找到沁儿……”沈砚恳求着,“照顾她……可以么?”   王凌燕始终不敢去看他的双目,低声应道:“你放心,她与师姐都还活着。”   沈砚欣慰又感激地朝她笑了笑:“谢谢。”   王凌燕只觉眼角涩涩的,想要流泪,却又拼命忍住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询问了一句:“还有什么话要我传达的?”   静默良久,沈砚才道:“你与沈姜……要好好的。”   王凌燕并未在酒窖内多待,只是在离去前,沈砚突然说了一句:“将你手中的灯留下吧,天黑了也能照明。”   王凌燕不疑有他,照他的吩咐将灯放在了他脚边。   秦风在外边接着她时,没见她手中的灯,心口一跳:“灯呢?”   王凌燕毫不在意地道:“留在下边了。”   秦风瞬间变了脸:“那下边留了火很危险!”说着,便要下去。   王凌燕冷声提醒道:“你下去了,会将命也留在下面。”   “你是故意的?”闻言,秦风顿住身形,一脸的不可思议。   王凌燕并不与他多做解释,在酒窖入口站了许久,才步伐沉重地出了望江楼。   深夜,望江楼酒窖失火,亏得发现得及时,火势才未能波及他处。   众人砸倒酒窖外的一面墙,在滚滚浓烟里发现一具被烧焦的尸身,经确认,正是金钩门现任门主沈砚。   从王凌燕白日里的态度来看,秦风早已知晓会有这一出事。因此,面对沈砚的尸身,他并不吃惊,只是将这一消息送往了天一阁。   王凌燕在对岸看着浓烟滚滚的望江楼,心里不是滋味。   在沈砚提出最后的那一要求时,她从他脸上便看出了他的打算。当时,她不但未加以阻止,反而一言不发地应了他的要求。   她虽不是纵火者,却也是杀死他的帮凶。   与其让他饱受折磨而死,倒不如让他痛痛快快地自我了断。   她不知,若她没有多此一举走这一趟,沈砚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王凌燕并没有过度悲伤,她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   既然不能救得沈砚的性命,好歹将他的尸身带回去。   王凌燕早已召集了祁门人士在暗处观察着望江楼的一切动静,听她一声令下,数十条白色身影如同幽灵般,没入到了浓重的夜色里。   秦风未曾料到祁门的人会夜袭望江楼,天一阁的杀手忙于救火,面对从天而降的一群祁门白衣客,竟有些手忙脚乱。   祁门白衣客有备而来,早对望江楼的布局做了一番详细的部署,此次趁乱进攻,在时机上便已占得了先机和优势。   秦风才给蜀地的天一阁送了信,转眼便被祁门白衣客攻了进来,他心中叫苦不迭。   远远地,他见到前方屋顶上一抹熟悉的身影,当即飞身过去,未出手,对方的赤练鞭便毫不容情地抽了过来。   他堪堪躲过,王凌燕却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她挥舞着手中的赤练鞭,鞭法凌厉,带着阵阵罡风,即使鞭子未落在身上,已令秦风浑身上下的衣衫破了多道口子。   他知道王凌燕对他手下留情了,不然,那一鞭子抽在身上,他浑身的骨头也得散架。   王凌燕挥鞭的右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赤练鞭已将秦风捆绑得扎扎实实。   她将人带至面前,冷生生地道:“人已死了,我只是来带走尸身。你们天一阁行事,也别太绝!”   秦风虽受制于人,口气却没有软下来:“尸身你带走可以,我的命你也拿走!”   王凌燕笑道:“我不要你的命。”   秦风苦着脸道:“你不要我的命,阁主也会要了我的命!横竖是一死,死在你手上,还会博一个忠心英勇的名声!”   王凌燕瞅了一眼底下的战局,见祁门中人已夺得沈砚的尸身,也不再多逗留。松开捆住秦风手脚的赤练鞭,她笑着留下了一句话:“你们尊者会替你求情的!”   秦风灰头土脸地回到天一阁,将发生在望江楼的一切如实禀告给万秋水后,万秋水只是托腮沉吟了片刻,方才问道:“再说一遍,闹事的是何人?”   “祁门门主妙手飞燕。”   万秋水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看着跪在底下的秦风,他敛起笑容,正色道:“办事不力,去找花尊者领罚。”   秦风心中莫名,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在望江楼与花和奚不欢而散后,秦风便有些怕花和奚这个时候故意为难他。   花和奚正襟危坐,摘了面具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正冷冷地看着他。   秦风硬着头皮上前跪下,伏首在地:“尊者,属下前来领罚。”   花和奚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向秦风高傲地扬了扬下巴,幸灾乐祸地笑道:“惩罚嘛……我已想好了。出门之后,逢人便说‘尊者是我小舅子’,并将喜帖发出去,发完为止。”   他抬手指了指堆在桌案上厚厚的一沓喜帖,红艳艳的,格外惹眼。   秦风的脸霎时惨白,恳求道:“尊者,您不如杀了属下!”   花和奚气得起身:“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这些请帖,限你在日落之前派发出去,没得商量!”   花和奚忿恨不满地看着秦风,越看越气,本想一走了之,却还是耐住性子,用商量的口吻对他说着:“小雨曾为了我险些丢了命,凭她这份心,我也不会亏待她。何况,我是真心喜欢她,你就不能成全我们么?我本不用看你脸色,可她在意你,你又怎么忍心看她伤心难过?”   秦风道:“小雨单纯无知,属下只想她平平凡凡地活着。尊者的宠爱对她来说,也许会要了她的命。”   花和奚万分不解,拧眉问道:“怎么说?”   秦风沉声说着:“属下斗胆妄言一句,阁主百年之后,这天一阁便是尊者您的,您需要的是足以辅佐您的夫人,而非小雨这般简单单纯的姑娘。她一旦陷入其中,凭她的心性,自保已是很难,属下不想有那一日。”   “我可从未想过接阁主的班,还有啊……”花和奚在秦风耳边笑道,“这江湖,这朝廷,已乱了,很快,这世间不会再有天一阁了。”   秦风惊道:“什么意思?”   花和奚并不打算与他细说,起身,冷冷地吩咐道:“日落之前,喜帖若未能派发完,我的惩罚会加重!你好好掂量掂量!”   王凌燕万万没想到天一阁的喜帖会送到她的手中,而这送喜帖的人还是天一阁的万阁主。   万秋水一身高贵的紫衣,脸上的面具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王凌燕唯恐这人是因她抢走沈砚尸身一事来找麻烦,可手中金灿灿、红艳艳的喜帖确实名副其实,况且喜结连理的人还是花和奚与秦雨,她自然为此感到高兴。   就是不知,万阁主给她送来喜帖是何意。   王凌燕并未将万秋水引进祁门,接过喜帖便要将人请回去。   万秋水倒不为此着恼,而是摘下了面具,笑着看着王凌燕,真诚地道:“愚侄大婚,万望门主赏脸前往天一阁赴宴。”   王凌燕客气地道:“一定。”   自回金钩门找到了沈姜所说的藏宝图后,王凌燕便一直在暗中寻找着沈老爷子生前藏宝的地方。   不管怎么说,这笔隐藏的财富是打破如今局面的一大助力。   有了足够的财力,兵马粮草才会充足,胜算自然更大一些。   天一阁突来的喜帖,是她寻找突破口的一个时机,她得好好把握住。   临近喜宴,远在边关的白青梓凯旋而归。王凌燕马不停蹄地赶往江宁,将寻宝的后续任务交给了白青梓去处理。   在她看来,这笔财富只有交给平清王,才最稳妥。   即便是明逢礼,王凌燕也不能完全放心。毕竟,明逢礼的心思太多,她真怕他到时候会生出二心来。   与白青梓商议妥当后,王凌燕又将沈砚遇难的消息告知了沈眉南。   她不会去撇清自己,也不管沈眉南如何看她,只将沈砚生前唯一的心愿对沈眉南说了。   沈眉南的态度始终冷冷的、淡淡的,在王凌燕提到沈沁时,她只说了一句:“沁儿交给我来抚养。”   王凌燕自然没有异议。   不论沈眉南对旁人如何,对沈沁,她一直都是真心爱护的。   只身前往天一阁的途中,王凌燕抬头看了看灰沉沉的天空,感叹了一句:“这天下,何时能太平?”    ☆、自入虎口姻缘何处      绵绵青山间,抬头,便能见到藏于苍翠新绿中的片片喜庆之红。通往天一阁的山道上,五步一岗,山道两旁的树梢上缠着红带、挂着大红“囍”字灯笼,山门前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烟雾缭绕,宛若山中仙境。   王凌燕送上喜帖,随同着前来参加喜宴的江湖人士一道上了山。   山门外,秦风陪着笑脸将前来贺喜的人一一迎进了山门,当眼前出现王凌燕的脸时,他愣了愣神,忙躬身将人往里请:“王门主,请!”   王凌燕顿住脚,笑看着他:“秦使者乃新娘子兄长,怎么还做这迎来送往的差事呢?”   秦风不愠不恼地笑答:“尊者交代的事未办妥,这是惩罚——王姑娘,这边请。”   王凌燕见秦风指引她的方向与众人皆不同,有些疑惑:“秦使者要带我去哪里?”   秦风道:“这是阁主特意交代过的,只要王门主前来,便先去见阁主。”   王凌燕虽是糊里糊涂,却还是默默跟在秦风身后,穿过热闹喜庆的庭院回廊,来到了后山处一处清静的庭院里。   这里仿佛与前山那边的热闹世界隔绝开了一般,没有丝毫喜庆,只有清冷幽寂。   庭院中的树枝上歇着画眉、金丝雀、鹦鹉……   这些鸟儿并不怕人,王凌燕的双脚踏进庭院之际,院中的鸟儿便纷纷振翅而起,在她身边飞翔盘旋,似在欢迎她的到来。   惊蛰已过,青竹蛇已结束了冬眠,此次前来天一阁,王凌燕便将青竹蛇一同带了过来。这一路上,它都懒懒散散的,此刻捕捉到外边的动静,它便悄悄从王凌燕腰间的布袋里探出了脑袋。   王凌燕并不敢让青竹蛇在此随处溜达,见它有钻出布袋的趋势,连忙伸手轻轻按住它的脑袋,道:“小青,进去!”   青竹蛇只得缩着脑袋钻进了布袋里。   万秋水身着素白衣衫神态怡然地走了出来,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那些盘旋在王凌燕周身的鸟儿纷纷飞向他,亲昵地蹭着他的肩、他的脸、他的手;再一挥手,鸟儿或振翅飞向朗朗晴空,或敛翅歇在了屋檐、墙头、枝头上,叽叽喳喳的庭院瞬间静了下来。   王凌燕与万秋水之间隔了几步的距离,默默看着他与鸟儿互动了一会儿,心头有丝疑惑。   她不相信,世人口中的“鬼阎罗”会是如此清淡潇洒又平易近人的人。   万秋水的目光向她看来之际,她拱手弯腰,客气有礼地问候了一声:“万阁主。”   “和奚果真什么也没与你说。”万秋水长叹一声,走近两步,细细打量着她。   王凌燕今日穿的正是祁门门主的服饰,白衣飘飘,于干净利索间,多了几分灵动飘逸和柔美秀丽。她本生得高挑,此刻迎着朝阳笔直而立,倒又有了男儿的飒爽英姿。   眼如秋水,时时透露着果敢不屈。   这样一双眼睛,像极了万秋水。   万秋水笑着问了一句:“祁门人穿白衣,知晓缘由么?”   王凌燕怔住了。   她还真不知晓这其中的缘由,祁门众多门人似乎也未深究过。   她如实答道:“不知。”   万秋水抬头望了望空中飞掠而过的飞鸟,轻叹一声:“你娘……爱穿白衣,爱养鸟。”   王凌燕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于母亲的任何记忆,即便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也从未有人当着她的面与她讲过有关母亲的点点滴滴。   听万秋水语气,观万秋水神态,她心中陡然一惊,却又似乎想不透其中到底有何关联。   她斟酌着,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万阁主认识她?”   万秋水笑道:“你是我与她的女儿。”   王凌燕的头脑霎时一片空白,喃喃自语:“你不是和奚的……”   她想起前不久在金钩门旧址遇上花和奚时,花和奚奇怪的态度和言行,还有那句“你与阁主关系匪浅”的话,当时她不懂,猜测了种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所谓的匪浅的关系,却是这样的关系。   她只觉脑袋如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和奚的父亲,与我是孪生兄弟,早在十二年前,从忠义侯府救出濒死的和奚后,便殒命了。十二年来,天一阁一直是我以他的名义掌控着。”   万秋水走近一步,王凌燕连连后退,惊惧不已地抬头看了一眼万秋水,却是慌乱地转身,拔腿向院门外冲去。   万秋水笑着挥了挥衣袖,院中树叶沙沙作响,顷刻间化作刀刃直逼王凌燕。   王凌燕收住身形,急忙矮身从密密麻麻的光影里钻出,快速抽出腰间的赤练鞭,向空中使劲挥舞着,将片片闪着寒光的树叶震落在地。   化解了万秋水这一轮的攻势,王凌燕将赤练鞭缓缓收于腰间,并不回身去看他,只是冷淡地问道:“万阁主是何意?”   万秋水踱步向前,在王凌燕面前站定,不咸不淡地笑道:“我并不指望你能认我,但是……我此番请你来,并非只是为了让你来参加和奚的喜宴。”   王凌燕拧眉望向他,心思几转。   她此番前来,自然也不是单单为了这场喜宴。   沈姜与聂云笙自来了天一阁,便失去了踪迹,祁兴也不见音讯……太多无法解开的谜题,似乎都集中在了天一阁,她再难于接受事实,也得让自己冷静。   留下来。   王凌燕压住心中那股怪异感,尽量表现得冷淡而冷静:“万阁主不妨直说。”   万秋水看她这副倔模样,眼里露出了几分慈爱,轻声说着:“这场喜宴,不单是为和奚备下的,也是为了你。”   “什么意思?”   “鬼影沈郎并非我中意的女婿,所以……”万秋水云淡风轻地笑着说道,“你与他先前的婚事作废。你是我万秋水的女儿,婚姻大事不能擅自做主,今日,我会为你选出一位中意的郎君。”   王凌燕嘴角挂着嘲讽的笑,道:“万阁主,不管我是不是你的女儿,我的事也轮不到你来插手!告辞!”   然,不等她迈出一步,万秋水已是快速地封住了她的行动。   原本寂静的庭院里,一列列黑衣杀手整齐有序地从墙头跃下,将院里院外围得水泄不通。片刻,一名名捧着红色嫁衣、端着银钗玉镯的黄衣女使者便从院门外鱼贯而入,在万秋水的授意下,将浑身动弹不得的王凌燕扶进了院中的一间屋子里。   王凌燕知晓自己如今的处境并不妙,在那群黄衣女使者拖拽着自己的途中,她冷声质问着置身事外的万秋水:“万阁主,江湖上皆知我与沈姜已结为夫妇,您此番做法,不怕天下人耻笑么?”   万秋水在人群外遥遥笑着回应道:“此处乃天一阁,一切万某说了算!再过不久,这天下也是天一阁说了算!没人敢说个‘不’字!至于你与沈姜之间的牵绊,只要他从这世上消失了,你再嫁人,旁人如何能说三道四?”   听闻,王凌燕骇然失色:“你……你将他怎样了?”   “放心,他还活着。”万秋水轻声安抚道,“你换上嫁衣,很快就能见着他了。”   王凌燕任人摆布着穿上嫁衣,戴上凤冠,盖上鸳鸯盖头。她心中再愤怒,也无济于事。   万秋水已命人在庭院外备了布辇,王凌燕被人送上了布辇,挂着黄色丝绦的红色帷幕遮掩着她的身姿,前前后后跟着浩浩汤汤的队伍,看着一片喜气,一路上却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渐渐接近前山时,王凌燕才听到了锣鼓唢呐声,因盖头蒙着头,她被限制了行动,什么都看不见。   她在心里思索着脱身之法,耳朵一直留意着周遭的动静,待耳边再次清静了,她也便被送到了一间喜庆的楼阁里。   进屋才坐下,她便见到一声清脆甜美的叫唤。   “凌燕姐姐!”   “小雨?”   王凌燕只能透过盖头下方见到前方的一双红色绣鞋,听到秦雨回应过后,她又道:“小雨,能替我掀开盖头么?”   秦雨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抬手便将王凌燕头上的盖头掀下,眨着一对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天真烂漫地问道:“凌燕姐姐,阁主让我陪着你,可是,你为什么要与小雨穿一样的嫁衣呢?”   王凌燕看她的模样,知晓万秋水并未将心中的打算透露给她,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清楚。   此刻,她唯一担心的是,万秋水究竟要对沈姜做什么?   “这里是哪里?”王凌燕并不想连累到花和奚与秦雨,心中酝酿了许久,还是只问了这样一句话。   秦雨捧着脸,羞答答地道:“这是接亲的阁楼,尊者会来这里接我。”   王凌燕笑道:“恭喜你!”   “谢谢凌燕姐姐!”秦雨娇羞地应了一声,又蹙眉问道,“凌燕姐姐,你在祁门不是嫁人了么?怎么又要嫁人啊?新郎是谁?”   王凌燕并不正面回答她,笑了笑,便询问着:“你会解穴么?”   秦雨绞着手指道:“会一点……可是,阁主的点穴手法,我可破不了。姐姐要是闷的话,我带你到窗边坐一坐,楼下有个台子,姐姐可以看看热闹解解闷儿。”   王凌燕僵直着身子坐在窗边,才发现自己如今身处高楼之上,而秦雨口中的那个台子也不过是临时搭建而成的,显然是为了这场喜宴而助兴的。因喜宴还未开始,台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名戏子在上边说唱逗笑,并不算太热闹。   她举目四望,在人群里搜索着,却未发现有何异常。抬头的刹那,正看见对面楼阁里正对着她的窗子被人推开了,窗子下负手而立着一身白衣的年轻人。   他这一身装扮正是祁门白衣客的装扮。   王凌燕的双目直直地瞅着他,在对方的目光看过来之际,她看到他朝着自己笑了笑。   有些熟悉,有些陌生。   “祁兴?”   祁兴的笑容让王凌燕觉得不再那般真诚,反而变得生疏冷淡了许多。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是觉得天一阁的一切都透着诡异蹊跷。   紧接着,王凌燕便看到祁兴所在的屋子两侧的窗子相继被推开,她再次见到了白玄尘。曾经不可一世的帝王,如今满脸颓丧,懒懒地倚在窗子边,似乎对窗外的一切都不动心,只是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便将身边的一名娇媚女子搂在了怀里,旁若无人地与那女子宽衣解带起来。   秦雨在王凌燕身后看得清楚明白,不由小声骂了一句:“真是不要脸!”   王凌燕无声笑了笑,不去看那间屋子的旖旎风光,目光再次与祁兴对上时,正见他正把玩着手中的机关弩,箭头正对准了她的窗口。   秦雨大惊失色,在王凌燕身后叫了一声:“凌燕姐姐,快躲开!”   而她似乎忘了王凌燕此时的行动已完全受到了限制。   而王凌燕此时的心思却不在祁兴那支正对准自己的箭头身上。   在祁兴屋子的另一侧,那敞开的一直不见人影的窗口处,她看到了沈姜。   祁兴扣动机关弩的那一刻,她只见到闪着寒光的箭头直逼她的面门,须臾之间,沈姜的脸便出现在她的眼前,近得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   她听见箭头没入肉体里沉闷的声响,听到他咬牙忍着痛的压抑声音,本想伸手去扶住他攀着窗台摇摇欲坠的身子,才发现身体根本动弹不得。   沈姜攀着窗子,抬手擦了擦王凌燕脸上的泪水,又在她身上点了几下。王凌燕顿觉浑身一轻,身子已然可以动了。   “小心!”   秦雨的惊呼让王凌燕心口一跳。   对面,祁兴的短箭再次飞射而来。   王凌燕心中有万千疑团,与秦雨分别拉住沈姜的左右胳膊,想要将人从窗外拖进屋里,却是拖不动分毫;而那枚短箭再次没入了沈姜的背部。   秦雨探出头小心翼翼向下看了看,惊得睁大了眼:“凌燕姐姐,下边有人……有人用铁钩缠住了他的双腿!”   王凌燕已猜到了万秋水的目的。   他是真的要置沈姜于死地。   只是,祁兴的举动却令她疑惑又愤怒。   她见对面的祁兴再次搭起了机关弩,不由冷声唤道:“祁兴!”   沈姜见王凌燕欲翻窗而出,赶忙抓住她的手,拧着眉头道:“他被万阁主控制住了,不是你我认识的祁门堂主了。”   王凌燕惊愣不已,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又看了看秦雨:“小雨,这里不安全了,你去找和奚。”   “可是……”秦雨犹豫着不肯离开。   王凌燕不欲多劝她,挥鞭打掉祁兴再次射过来的短箭,正要翻窗卸掉缠住沈姜双腿的铁钩,底下的人群突然倒了一片,沈姜腿上的铁钩也顺势被卸掉了。   王凌燕抬头见飞身而来的花和奚,有些难以置信,还未开口,花和奚便冷着脸催赶着:“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走啊!”   他跃上窗台,粗鲁地将沈姜拖进屋子,关上了窗,快速吩咐着秦雨:“小雨,带他们走密道,送他们下山。”   秦雨不放心地道:“你呢?”   花和奚道:“我稍后追上你们。”   然而,几人还未走出屋门,路便被一众人堵死了。   祁兴从人群后走上前,无声无息地看了看沈姜,又看向王凌燕,微微笑着向她伸出一只手:“燕燕。”    ☆、棋逢对手不相上下      面对熟悉又陌生的祁兴,王凌燕浑身警备,唯恐他会突然扣动右手中的那支机关弩。   她扶着沈姜试图往后退,祁兴身后的黑衣杀手便已亮出了手中的刀剑。   花和奚见势不妙,从窗台上跳下,喝一声:“把刀剑放下!”   一众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了几句,为首的一人道:“尊者,此乃阁主的吩咐,属下要带走鬼影沈郎!”   花和奚抱臂,将一众人拦在屋门前,挑眉道:“进了这屋子,便是我的客人,谁也带不走!”   在这些不入阁的黑衣杀手眼中,得罪了花和奚,也便是得罪了万阁主。如今,这一群人夹在万阁主与花和奚之间,谁也不敢得罪,那为首的人只得与祁兴商量着:“祁堂主,尊者参与进来,这边不好办,请您守住这边,我这就去请示阁主,如何?”   祁兴把玩着手中的机关弩,听闻,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那人与身后的一众人吩咐了几句话后,便飞快地奔下了楼。   祁兴领着一众人与花和奚僵持在门口,秦雨收到花和奚的一记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对王凌燕耳语道:“凌燕姐姐,跟我来。”   王凌燕看了花和奚与祁兴一眼,便扶着沈姜跟在秦雨身后,矮身钻进了房间衣柜后的一条暗道里。   暗道弯曲狭窄,勉强可供两人并肩而行。   秦雨提着一盏灯在前引路,转过了几道弯,她忽然停住脚步,回过身,歉意地对王凌燕说道:“凌燕姐姐,我……我不放心尊者,想回去……”   王凌燕明白她的心思,笑道:“前面的路我们可以自己走,你若不是不放心,便回去吧。万阁主若是问罪,你便一口咬定是受了我的威胁,将一切推到我身上即可。”   秦雨咬着牙点了点头:“那你们多保重!顺着这条路,遇上岔路口,皆往右行。这条暗道是尊者自己挖出来的,他在山上闷得慌的时候,都是从这条暗道偷偷溜下山的,阁主虽知道这条暗道,却不知出口在何处,你们只管放心地走。”   王凌燕笑道:“他连这个秘密也告诉了你,看来真的将你当成了自己人。你回去吧!今日你们大婚,万阁主想必不会太过为难你们这对新人,我也不能参加你们的喜宴了……”   秦雨将灯盏送到王凌燕手中,叮嘱了许多话,才心事重重地离去了。   王凌燕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暗叹一声,笑着对沈姜说道:“她也有苦衷,我不应该怪她,是不是?”   沈姜若有所思地道:“万阁主拿和奚威胁了她,她只能照做。只是,和奚却一直被埋在鼓里,不知这场喜宴是万阁主精心策划的局。”   王凌燕听他语气沉稳有力,不由拧眉问道:“你没受伤?”   沈姜道:“玄垠的箭头是用一根裹了蜡的银针做的,蜡上涂了蜂蜜,针能没入皮肉,蜡借用内力会快速融化,与蜂蜜混在一处,便如同粘稠的血液一般——燕子,你将我背上的箭取下来,玄垠该是留了信息给我们。”   王凌燕一边小心翼翼地拔出了箭,一边问道:“你不是说他被万阁主控制了么?”   沈姜笑道:“他确实被万阁主利用异国功法控制了心智,是祁姑娘的‘音惑’唤回了他的神智,他也便将计就计,继续留在万阁主身边做事。方才有秦姑娘在,我一直没找着机会与你说……”   箭头上的银针已深深地刺入了沈姜的皮肉,王凌燕并不敢胡乱拔出箭头,小心又谨慎地握住了箭身。在沈姜与她讲着原委之际,她再一使劲,两枚短箭已被她拔了出来。   看到沈姜背后两处针眼大小的伤口处有血粒渗出,她抬手轻按了按那两处伤口,直到血迹凝固,才松了手。   箭头上的蜡已融化了一半,她将短箭举到沈姜面前。沈姜接过,便将箭头处的蜡拔掉,从中空的箭身里取出了一卷小小的纸轴。   在沈姜打开纸轴之际,王凌燕将灯火举到他面前,她也得以看清了纸上的内容。   “这是什么?”王凌燕看不明白纸上画着许多符号的文字图形,拧着眉头望着沈姜。   沈姜将纸小心地卷起,放进了箭身,贴身放在了衣襟内,简短地答道:“机关图。我也不懂其中关窍,须明大人才能破解。”   王凌燕的心思并不在这张机关图上。从沈姜的三言两语里,她已猜到他与祁兴在暗地里计划着什么,于是便问道:“你与祁兴有什么计划?”   沈姜在昏昏灯火下抬眼看向了她,神色深深地盯着她的脸,笑着问道:“万阁主与你的关系,你知道了吧?”   王凌燕即便不愿承认,却还是认命般地点头承认了。   沈姜又幽幽地问道:“那你知晓……他要将你嫁给谁么?”   王凌燕摇头:“不知道。”   似乎感受到沈姜的语气有些低沉,她抬头,定定地看着他,道:“一女不嫁二夫。沈姜,无论你是生是死,我再不会嫁了!”   沈姜眼底的笑意一圈圈散开,盈满了整张脸。他默默牵住了她的手,倾身在她耳边说道:“你这样说了,我更不能离你而去,让你成了寡妇……不过,万阁主相中的女婿是玄垠,他喜欢你,若我真出了事,你其实不必为了我苦了你自己。”   王凌燕抬起膝盖狠狠地撞向他的腰侧,拧眉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出事!我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你忘了么?沈姜,我不管你有什么计划,若是胆敢将我排除在外,咱们就此恩断义绝!”   她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人。   沈姜再不敢说那些丧气话,轻轻抱着她安抚道:“你的丈夫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更不会坐以待毙。万阁主以先帝的笔迹将我与白玄尘诱往了天一阁,那时,玄垠便被控制了心智,险些儿杀了当时贵为天子的白玄尘。白玄尘本是贪生怕死之辈,又因知晓万阁主便是这些年在背后支持他的秋水先生,一时心如死灰,不愿再坐那帝王之位,只求活着。因此,这天下才会是如今这般混乱不堪的局面。”   王凌燕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问道:“你说祁兴能恢复心智,是祁孟芬的‘音惑’之力,祁氏兄妹还活着?”   “万阁主留他们性命,是想收为己用,只是……”沈姜道,“祁姑娘一颗心皆在沈砚身上,不愿归附,结绳君子自然如此。万阁主善于玩弄人心,他不信这两人会一直坚持下去,只是将两人囚禁了,玄垠耳力过人,时常在夜里听到祁姑娘的歌声,这才一点点恢复了心智。他想救出祁氏兄妹,因此一直装作听话的样子待在万阁主身边,至于我们的计划……”   沈姜自信满满地一笑:“云笙该是有所行动了。”   王凌燕催促道:“别卖关子,快说!”   沈姜道:“在万阁主筹备着和奚与秦姑娘的婚事时,玄垠便将万阁主的计划说了,我们也便将计就计,等着江湖各大门派收到喜帖前来,彻底搅乱这场局,还天下太平。你出征边关时,我组建了一支难民军,交由云笙训练着,短期内,行军打仗他们不在行,但传递消息的本事可不比军营的兵差。若事情进展得顺利,各大门派想必已收到此次前来天一阁赴宴的门人遇害的消息,不管他们是否在乎那些门人的生死,但这些人总会上门来讨说法。”   “聂坊主呢?”   “她未随我上天一阁,一直忙于在江湖各大门派散布消息。”沈姜肃容道,“燕子,我们得尽快赶回江宁,入皇城的事不能再耽搁了!”   “可是祁兴……”   沈姜笑道:“未来的一国之君,若不能平定这里即将发生的混乱,又如何治理这泱泱大国呢?你放心,先前随他一同前来的祁门白衣客,已趁着这场喜宴混了进来,不会让他有事的。”   王凌燕却苦恼地道:“我怎么感觉我此行毫无意义。”   “不!”沈姜笑道,“你给了我脱身的机会。此处戒备森严,万阁主虽未限制我的/自由,却不允许任何人下山。若非你来,我们也不会知晓还有这样一条下山的暗道。”   遇上岔路口时,王凌燕沉思片刻,仍是举着灯依照秦雨提供的路线行走着。   沈姜默不作声地跟着走了一路,终是忍不住问道:“你信她么?”   王凌燕认真地点头:“也许在送我们下来时,她还想着依照万阁主的话办事,可是她为了和奚而离开时,我想了想,还是选择相信她。”   沈姜微微一笑,有些伤感:“你心性纯明,反倒显得我有些阴险小人了。”   “话不能如此说。”王凌燕严肃地申辩道,“那是你对小雨缺少了解,才会对她有所怀疑。可我与她相处了一段时日,始终不愿相信她会出卖朋友。”   暗道里,一点微弱的火光缓缓向前移动。   越是接近出口,心中反而越不安。   当暗道尽头的光照进长长的甬道里,王凌燕熄了手中的灯,小心翼翼地向洞口探着头。外边是一片茂林,有潺潺溪水从洞口处流过,林间虫鸣鸟叫,愈发显得此处幽静。   王凌燕见四处并无天一阁的人,心里松了一口气,正要钻出被草木遮挡的洞口,布袋里安睡的青竹蛇突然不安地探出了脑袋,浑身警戒地盯着前方,不住地吐着蛇信子。   王凌燕迈出的步子一顿,望了沈姜一眼:“有情况?”    ☆、前路漫漫任重道远      纷沓而来的脚步声如急雨忽降,天一阁的黄衣使者紧凑有序地将地道出口的路堵得严严实实,冰冷的面具下,双目也泛着幽幽冷光。   王凌燕抬手安抚了躁动不安的青竹蛇,与沈姜钻出地道,坦然对上这群气势汹汹的黄衣使者。   王凌燕只觉这群黄衣使者的领头人的身形有几分熟悉,忽见对方抬手一挥,命令道:“杀!”   “你是小雨的兄长,秦风?”   王凌燕震惊之际,面前已是寒光闪闪,杀意澎湃。   沈姜一把扯过她的手臂,一掌挥出,一阵无形的气浪顿时将面前攻上来的一众黄衣使者震碎在地,生生阻扰了后边一众人的行动。   “走!”沈姜并不多留,在王凌燕耳边短而有力地催促了一声,便揽过她的腰身向溪水对岸掠去。   秦风站稳身形,慌忙道:“用长钩,别让他们跑了!”   沈姜揽着王凌燕双脚点过水面,落到对岸时,对岸的黄衣使者已射出手中的长钩挂在树梢上,悠悠晃晃地荡了过来,再次将两人的去路堵死。   黄衣使者训练有素,密不透风的包围圈让王凌燕与沈姜找不出丝毫突围的机会,杀掉一些人,后面的人立即会填补上那些空缺,生生耗损了两人许多精力。   王凌燕已是连夜赶了许久的路,又因先前在战场上因为孩子的事,身体多多少少留下些隐患。她尚未好好休养,便东奔西跑,这体力已是大不如从前。   沈姜见她的动作迟缓下来,不得不改变了作战策略:“燕子,专攻一面,速战速决!”   王凌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沉着应道:“速战速决!”   沈姜早已发觉王凌燕的步法凌乱。   他一面护着她免受周遭天一阁黄衣使者的袭击,一面施展着“鬼影步”,悄无声息地封住了这些人的行动。   回头唤一声:“燕子!”   王凌燕领会了他传递过来的眼神暗示,扬起赤练鞭将缠住自己的几名黄衣使者逼退,足尖轻点,顺着沈姜在前头开出来的一条路,踩着那些呆若木头的黄衣使者的肩头,跃到了人群外。   沈姜随后而至,秦风已带着另一众人再次围拢了上来。   王凌燕暗恼,微微喘着气,凝神盯着周遭的人。   沈姜在旁问了一句:“还撑得住么?”   王凌燕沉重地点了点头。   布袋里的青竹蛇又不安分地探出了头,王凌燕有些烦躁地捉住了它的头,正欲呵斥,忽听周围接连响起惨叫声。   再细细去听,草丛里传来一阵阵的沙沙声,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蛇吐信子的声响,王凌燕已看到青绿色的草丛里,形色不一的蛇正快速地向人群涌来。   “撤!”   秦风见蛇群来势凶猛,又见接连有人惨遭毒蛇蛇口,一声令下,众人已是整齐划一地向河对岸飞跃而去。   途中,接连有人被毒蛇一口咬中,丢掉了性命。   而在秦风下令撤退之前,沈姜便揽过王凌燕的腰身退到了蛇群外。   密林里,药罐子的笑声由远及近,在林间穿梭回荡。他干瘦的身子在林间飞纵跳跃,旋即落到了王凌燕和沈姜面前,朗声笑道:“还好我来得及时!不然,你们可就走不脱了!”   “外祖父?”沈姜问道,“您为何会在此?”   药罐子原本欢欢喜喜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一脸伤心状:“我好心来救你们,你反倒质问起我这脏老头了?没良心!真是没良心!”   王凌燕见药罐子做出一副衣袖揩泪的姿态,只觉浑身不自在,上前一步,轻声问道:“您何时也饲养毒蛇了?”   问及,药罐子也不再做出楚楚可怜的惨状,双目里似燃起了一团火,似笑非笑地道:“我才不养蛇呢!这是沈家的那个丫头找蛇婆婆借来的!”   “师姐来了?”王凌燕有些吃惊。   药罐子点头,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就在那边。”   王凌燕与沈姜相继抬目望去,果见重重青绿之色里,有一袭白衣在一棵粗壮的树后若隐若现。   王凌燕抬步向沈眉南的方向走了过去,沈姜跟了上去,却是问着身边的药罐子:“她不是一直躲着天一阁,怎么入了天一阁的地盘?”   不待药罐子回答,王凌燕顿住脚步,望着沈姜凄然一笑:“沈砚……沈大哥死了,她想要报仇。”   沈姜喉咙一哽,默默听着王凌燕缓缓道出了沈砚死前死后的一切。   他猛然想到曾经与其定下的那个约定。   如今,那人说没就没,那样的约定却落在了他一人头上。   沈眉南看着几人走近,从树后走出,眉宇间的冷意在见到几人的那一刻,虽柔和了几分,但终究难掩眼中的那股仇恨。   王凌燕近前,轻唤一声:“师姐。”   沈眉南淡淡点头,望着沈姜,目光柔和,语气却平淡:“王爷派了人在林外接你。”   她说完,再不看沈姜一眼,迈着轻缓的步子,向蛇群追赶的黄衣使者走去。   王凌燕唤道:“师姐,你不走?”   沈眉南头也不回地道:“害死砚儿的仇人正好在这儿,我得亲自报仇!”   王凌燕知晓她嘴里的“仇人”正是秦风。   然,想到秦雨,她心中两难:“害死他的是天一阁阁主万秋水。”   沈眉南回身,道:“天一阁的人,谁也脱不了干系。他们毁了我们的一切,我不会再逃再躲了,即便是拼掉性命,我也要讨回来!”   王凌燕见她眼中滔天的恨意,不便再说。   沈姜突然对漠然旁观的药罐子说道:“外祖父,您留下来……护她。”   药罐子抱臂,啧啧有声地道:“当着我外孙媳妇的面去关心旁的姑娘,不怕事后有麻烦啊?”   沈姜给了他一记冷眼,王凌燕又在旁帮腔:“沈姜的顾虑我也同意,有您在,师姐总会安然无恙的。”   “妇唱夫随啊?”药罐子放下胳膊,抖了抖脚,“欺负我这个孤家寡人是吧?留下就留下,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们了!”   药罐子仰着头冷哼一声,甩着双臂,迈着大步,急冲冲地追上了前边的沈眉南。   王凌燕与沈姜在林外见到如雕塑般岿然不动的苏聪后,一直僵着脸的人见了两人,脸上已堆了笑,迎上前,道:“天一阁的小雨姑娘果真没骗王爷,你们果真从这儿出来了!不过,她没说这儿会有人围堵你们,好在沈神医也一道来了,不然,难以脱身。”   王凌燕唯有苦笑。   沈姜注意到王凌燕模样低沉,牵过她的手,问着苏聪:“王爷可是与云笙一道来的?”   苏聪答道:“是。仰仗着机关炮的威力,明大人已进军皇城了。王妃引来的众多江湖门派已闹上了天一阁,只要天一阁乱起来,万阁主也便无暇兼顾其他了。”   沈姜肃容道:“不。万秋水的目的并不是江湖,而是这个朝廷,这个天下。他要搅乱天下局势,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什么目的?”王凌燕与苏聪异口同声地问道。   沈姜道:“我被困天一阁的这段时日,发现了天一阁隐藏在暗处的一伙神秘人。我偷偷留意过,发现那伙人皆非中原人士,而是先帝在位时被灭国的那耶王朝。他们的眼睛与中原人士有区别,并非黑色和棕色,而是如同黄色玛瑙一般的色泽,那是那耶人的特点。他们的眼睛较之中原人,更有光泽更明亮,是很漂亮的眼睛。”   王凌燕见沈姜说着话时总是盯着自己的眼睛,隐隐猜到了什么。   苏聪却道:“王门主的眼睛也是黄玛瑙一般的颜色……祁堂主也是呢!”   自知晓万秋水便是自己的生父后,王凌燕便开始反感自己的身份,如今又得知自己体内有着那耶人的血统,更是惊骇。   她不愿再面对沈姜审视探究的眼神,别过脑袋,冷生生地道:“沈姜,你究竟想说什么?”   沈姜沉默片刻,叹息道:“你父亲……想要复国,玄垠是他看上的人选。”   “我不明白。”王凌燕皱眉,“祁兴与你一样是……难道他是……”   沈姜无奈一笑:“他是那耶王朝的正统继承人,体内流的是那耶人的血。他的母妃是那耶王后,被先帝带进宫时便怀上了他。”   “先帝能容忍此事?”   “先帝一直都不知晓那耶王后在入宫前便有了身孕,一直当玄垠是早产儿。”沈姜神色凄然,缓缓地道,“母亲也只是在无意中与先帝谈起了玄垠的相貌,先帝即便有所怀疑,也不会承认,毕竟这种事有损皇家颜面,后来又有玄垠的母妃哭着要以死证明清白,这事才被揭过,也没人再提起。”   王凌燕从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怀疑,后宫之乱与祁兴的母妃脱不了干系,而沈姜母亲的冤屈也是对方一手促成的。   家国恩怨累及到无辜子孙,王凌燕觉得心累。   沈姜表现得如何云淡风轻,她都能体会到他心中的痛楚与悲愤。   视如手足的兄弟之间有着太多的恩怨,她不知,他这段时日是如何面对祁兴的?又是如何一人在重重监视包围下度过了这漫漫数日?   而这一切的背后,都少不了万秋水的计谋。   她再不愿承认,那人也是她的生父,与她有着斩不断的骨血亲情。   此时,她很想抛下一切,不去管家国天下、百姓苍生,只与他归隐山林,不再涉足这波诡云谲的棋局里。   正如沈姜所预测的一般,白青梓在山脚接着了人,便备了车马连夜向皇城进发。   路上,白青梓便将皇城内外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万阁主在皇城内布了重兵,天一阁的喜宴是他在故布疑云,企图分散各方的注意力,也趁这个机会,彻底李代桃僵,光复他那耶王朝的地位!”   王凌燕惊问:“他放弃了天一阁?”   白青梓道:“天一阁从来都只是他步步为营的一枚棋子而已。只要得到了玄垠,他便开始了真正的复国大业了。”   王凌燕原本以为万秋水心中有些人伦亲情,他对花和奚百般包容忍让,原来只是为了利用他。   她只觉得心寒。   “他连和奚的生死也不顾了……”   白青梓安慰道:“有人会顾及他的生死。”   王凌燕愕然,想不出有谁会在天一阁大乱之际,出手相帮。   虽说她已发出信号让祁门在暗中确保花和奚与秦雨的安危,却仍旧担心江湖众多势力将天一阁残害江湖人士的账,算在了他一人身上。   她不愿认万秋水这个父亲,然而,对于花和奚,她却是十分庆幸,在这世上,还有着一位令她挂念的血脉至亲。   聂云笙见王凌燕神思不宁,动容地道:“忠义侯不会对他不管不顾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白青梓派来接应沈姜的车马军队一路向皇城进发,所行之地的官员皆是夹道欢迎,对沈姜俯首称臣。   王凌燕心知这些地方官员愿归附于沈姜,一是认可了沈姜以往的太子身份,一是白青梓这些年在暗地里的作为。   一路上,总有天一阁的杀手前来围堵截杀。   临近皇城时,死而复生的先帝突然宣布退位,由皇七子白玄垠继承帝位,即日登基。   乱世之中,百姓本就不关心谁是帝王,只管保住性命,解决温饱。   饶是见惯了沙场的残酷,王凌燕对如今这草芥人命的世道也不由心底生寒。即便是光天化日之下,也总有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人群,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   皇城内外,一时人心惶惶,平民商贾、达官显贵纷纷逃出了城,却又总在出逃的半途中丢掉了性命。   皇城城墙坚不可摧,即使架起了明逢礼特制的两架机关炮,那一堵厚厚的城墙依旧巍然不动,久攻不下。   多日的攻城已让士气渐渐弱了下去,士兵个个面黄肌瘦,双手甚至扛不动刀枪。又因明逢礼不善指挥作战,在皇城久攻不下的处境下,军队节节失利,不得不撤退转移。   白青梓领着军队前来接应,为四面楚歌的明逢礼争取了一线生机。而军队在白青梓的带领下,势如破竹,已挽回了颓势。   万秋水在城墙上看着底下密如蚂蚁的军队,由衷地赞叹了一声:“平清王的智谋果真不可小觑!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虚虚实实,连我也猜不透他此番大举进攻是在试探,还是动真格的了?这样的人,本该拉拢过来辅佐我们的天子!”   白玄尘听着底下振聋发聩的厮喊声,心里一颤一颤的。然,万秋水要求他站在此处观战,他一个被人捧上天又拉下台的废天子,心里再苦再不甘,可事关性命,他不得不小心又谨慎。   白玄尘不知万秋水的这番话是否在对他说,他环顾城墙上弯弓搭箭的士兵,再看城墙下渐渐逼近的敌方军队,一眼便看到了领兵而来的白青梓。   不知为何,对白青梓,他总是又惧又怕,并不敢正面为难他。   万秋水正密切关注着城墙下的战况,己方稍有不对,他的大脑里会在短时间里做出最好的应对之策。   两方军队正处于胶着之时,突然有天一阁的黑衣杀手从城墙上慌张上前,跪在万秋水面前,仓皇不已地道:“阁主,祁堂主……皇上他逃了!”   万秋水低声斥责道:“不是让你们看着他么?”   黑衣杀手道:“是祁氏兄妹联手,属下们不曾想到皇上一直都在装傻……”   万秋水道:“逃不掉的!命人守住各个出口,将皇上留住!祁氏兄妹,不用再看皇上旨意,就地处死!”   “是!”   直至此刻,万秋水似乎想通了明逢礼退出皇城、白青梓又大举进攻皇城的真实意图。   今日这一战,他上当了。   白青梓来势汹汹,看似在攻城,其实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也为了拖延时间,从而将祁兴从宫中带出去。   这是他策划了多年的复国计划,不能就此功亏一篑。   万秋水飞快赶往皇宫,大喝一声:“忠义侯何在?”   有人战战兢兢地答道:“花尊者被那些江湖门派伤得严重,忠义侯还在天一阁照料。”   万秋水头一回觉得自己遇上了敌手,这样的窘迫他已许久不曾感受到了。   他命令道:“速去忠义侯府,命侯府府兵封锁城中各个出入口,沿街搜索可疑人物!”   皇城各个城门处皆有重兵把守,抵抗着城外的攻击,厮杀喊叫声响彻长空。   万秋水唤出藏于街头巷尾的那耶人,待众人在他身边聚集,他才吩咐道:“搜索每一处可出城的出入口,不能让咱们的新天子逃脱了!”   众人领命,身影一晃,已向四处分散开去。   城外的战争战到天黑,白青梓才领着军队退回了营地;而祁兴与祁氏兄妹的踪迹,万秋水派人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每日,白青梓都会前来攻城,城中兵力渐渐不足以支撑如此不要命的攻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张无形的网里,怎么也挣不脱。   天一阁杀手前来汇报已发现祁兴的踪迹时,万秋水顿时精神抖擞起来:“在哪里?”   “在皇陵里。”   万秋水一惊:“他去那儿做什么?”   他并不希冀从汇报的黑衣杀手口中得知缘由,只觉自己犯了致命性的错误。   他一心以为祁兴的失踪是为了出逃,却从未想过他只是去了皇陵祭拜生母。   在皇陵外见到缓带轻袍的祁兴时,万秋水也见到了这两日一直不见踪迹的祁氏兄妹。   花和奚婚宴当日,祁兴向他表露了对祁孟芬的喜欢。为了安抚住祁兴的心,他并不介意就此做个顺水人情,将这对兄妹留在祁兴身边。   毕竟,从头至尾,祁氏兄妹也只是他引出祁兴的筹码。他既已达到目的,大可留住两人性命。   如今看来,他是太过心软了。   万秋水上前,向祁兴拱手行礼:“皇上。”   祁兴抬了抬手,笑道:“不必多礼。城外战事告急,您应该多关心关心军士的情况。”   万秋水道:“请皇上移驾宫中。”   祁兴摇头:“我……朕要为母妃守陵七日,还差一日。秋水先生不如明日派人来此接朕回宫。”   祁兴知晓,万秋水更愿意旁人尊称他一声“先生”。   万秋水虽好奇他此举的动机,仍是不多问,应下后便离开了。   看着万秋水的身影走远,祁孟芬在一旁悄声说道:“这老狐狸定派了人在周围盯着你。”   祁兴的耳朵微微动了动,笑着点头:“无碍,孟巡的天罗地网已成,我们只需静待明日即可。这天下……不能再乱了。此事一了,希望能还上欠下的债。”   祁兴率先朝陵墓内走去,祁孟巡走了几步,回头见祁孟芬依旧呆呆地立在一处,轻唤一声:“芬儿。”   不见祁孟芬回应,祁孟巡与祁兴低声说了一句话,便折回身子,正欲开口,却发现她眼角有泪花闪烁。   祁孟巡抬手按上她的肩:“芬儿,沉住气,明日就能替门主报仇了。”   被祁孟巡一眼看穿心思,祁孟芬有些窘迫,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默默地点了点头:“大哥,我们也进去吧。”   祁孟巡跟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摇头苦笑了一下。   初见沈砚,那人是望江楼的老板。祁孟巡便见祁孟芬羞怯怯得不敢正眼瞧人,只能在沈砚走后,她才敢拉着他,在他耳边说道:“大哥,芬儿找到意中人了。”   他当时只觉心头肉被人割了去,冷生生地问道:“沈老板?”   祁孟芬虽羞怯,仍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他。”   祁孟巡心头凉透:“他都有孩子了!”   祁孟芬毫不在意地道:“可他妻子不在了。”   此后,与沈砚的每一次秘密会面,都令祁孟芬兴奋不已。可偏偏,沈砚看她的眼神从未有过多的情绪,清淡如水。   祁孟芬却越挫越勇,他一句平常的问候,都能令她心花怒放。   而她的一切喜怒哀乐,祁孟巡都看在眼里,也听在了耳里。   他多次出言冷嘲热讽她的这份痴心,只希望她能将心思转回来,依旧是无济于事。   沈砚离世的消息传入她耳里时,她没日没夜地唱着曲子,直到唱得嗓子沙哑、喉咙出血,依旧唱着那些缠绵悱恻的曲子。   那时,他便对她说:“活下去!为你的意中人报仇!”   报仇,已然成了祁孟芬活下去的动力。   祁孟巡不知,若报了仇,她又该何去何从?   皇城外的营地里,值夜的士兵密切注意着周遭的一切动静,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们立时举起长/枪警戒着。   从远处突然蹿出一条雪白的猎犬,风驰电掣地向营地奔来。   木栅栏外值夜的士兵拦不住猎犬,招呼同伴围堵,惹得那猎犬汪汪乱叫。   正在营帐内商讨攻城对策的谋士将领,听到外头的喧哗,已有人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喝一声:“有敌军入侵!”   沈姜从高座上走下,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双目向一身戎装的聂云笙看去:“云笙,去看看。”   聂云笙起身领命,才走出营帐,便见众士兵追赶着一条雪白的猎犬奔了过来。   她挺身往营帐门前一站,叉腰大声喝道:“天子营帐,闲人止步!”   她话音未落,猎犬一阵风似的从她脚边奔进了营帐,账内顿时乱哄哄一片,甚至有人欲拔刀去砍那猎犬。   沈姜见状,忙起身喝道:“住手!”   众人纷纷向两侧退去,猎犬昂着头兴奋地叫了两声,听到沈姜唤了一声:“肉丸子。”便摇着尾巴蹭上前去。   沈姜见肉丸子脖子的皮索下拴着一截拇指大小的小竹筒,便蹲下身取了下来。   竹筒内空无一物,沈姜百思不得其解,将竹筒收起,面对众人疑惑不解的眼神,他笑道:“诸位不必惊慌!这是昔日谷园谷主饲养的猎犬,谷园被灭,这条猎犬也失去了踪迹,竟然在此处遇到了。”   众人这才渐渐放下疑心,纷纷坐了回去。   商讨之时,军医前来:“陛下,王门主的伤势已处理好,急着要见您。”   聂云笙听言,急不可耐地道:“王爷的伤势呢?”   军医毕恭毕敬地道:“王爷的伤势无碍。”   聂云笙松了一口气,沈姜已起身:“诸位继续商讨。”   沈姜急匆匆地奔出营帐,肉丸子摇着尾巴也跟了上去。   在进入王凌燕的营帐时,沈姜便见几名士兵端着血水和染血的纱布出来,众人向他行礼,他没心思去理会,奔进营帐。   昏昏灯火下,他见王凌燕的左肩头缠满了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他的脸色便冷了下来。   王凌燕心虚,正欲伸手将被子拉过头顶,沈姜已是坐在床沿按住了她的右手掌,咬牙警告道:“再敢瞒着我混进军队,我便命人将你绑起来!”   王凌燕道:“我好歹是一门之主,你的妻子,理应为你为百姓做些什么……”   “先前我顺着你,让你随平清王去了边关,你却告知我,我们的孩子在马背上没了!”沈姜扳正她躲闪的目光,俯下身子,沉声道,“战场凶险,你若是因此有何不测,有想过我该如何么?”   王凌燕扭过脑袋,嘀咕着:“你如今是大家拥立的天子,不能有这样的私心。”   沈姜道:“你满足我这样的私心,我才能安心去做事。燕子,你听话一些。”   王凌燕感觉床尾有毛茸茸的脑袋蹭着自己的脚心,惊惶不安地缩了缩脚,越过沈姜的肩看去,她皱了皱眉:“肉丸子?”   肉丸子欢快地吠了两声。   王凌燕的双目陡然一亮,欲起身,沈姜却按着她的肩:“别乱动!”   沈姜的目光有些慑人,王凌燕的语气不禁软了几分:“我只是想摸摸它……它居然还活着!”   沈姜向肉丸子招了招手,王凌燕也如愿以偿地摸到了肉丸子毛茸茸的脑袋。   然,她才碰到肉丸子的脑袋,沈姜便开始催赶着肉丸子。肉丸子只得垂着尾巴,身影落寞地走了出去。   “沈姜!”   沈姜丝毫不理会王凌燕愤怒的眼神,双手探进被子里,小心翼翼地去解她身上的腰带。   王凌燕的左肩受了伤,衣衫本未规规矩矩地穿着,只是松松垮垮地套在了身上,沈姜轻而易举便将她里边的白色单衣褪了下来。   沈姜手心里的热度烫得王凌燕浑身紧绷,她未反应过来,沈姜已是钻进被子,低头便咬在了她微微张开的双唇上。   王凌燕如梦初醒,未受伤的右手抬起,却被沈姜牢牢地握住,举过了头顶。   “沈姜!”王凌燕偏过脑袋,气喘不定地道,“我受伤了,你还……”   沈姜面容严肃地道:“我知道分寸。我从前以为孩子会拖累我们,其实不然,你若有了孩子,也会听话,不会再胡闹!”   王凌燕见他严肃的面孔,知晓他是认真了,试图去劝说:“我答应你不会再胡闹!你想要孩子,我也不反对,可是,能不能换个时候?”   沈姜一手扶过她的腰,笑着摇了摇头:“不行。”   沈姜几乎没给她思考的时间,他的动作直接,失去了往日里的耐心和温柔,王凌燕只觉疼痛挑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受伤的肩头似乎更疼了。   她偏开脑袋,轻轻啜泣了几下。   沈姜扳过她的脑袋,放缓了动作,紧贴着她的耳,说道:“我知道会疼。燕子,我只是希望你能记住,你做决定的时候,能多想想我。看你受了伤,我比你还疼。”   王凌燕又恼又怒地看着他,抬手打了打他的肩,咬牙笑道:“下回再这样对我,我不会原谅你!”   沈姜应道:“再有下次,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王凌燕从沈姜衣襟里摸出小竹筒,听着沈姜讲着它的来龙去脉,她在手中把玩片刻,忽然惊道:“这是新切下来的竹子呢!沈姜,皇城内外哪里有竹林?”   对皇城的印象,沈姜早已模糊。   然而,那一片竹林,沈姜却未忘记。   他的脑中突然精光一闪,脱口而出:“皇陵?是玄垠传出来的消息?”   任何带有文字、图案的消息若落入到万秋水的手中,总会被人勘破。   若非王凌燕突然问起哪儿有竹林的话,沈姜也不会很快联想到这是祁兴传递过来的消息。   “玄垠在皇陵处做了安排,我明日会去一趟皇陵,军队按兵不动,你好好养伤。”   王凌燕不安地问道:“你确信是祁兴传递过来的消息?”   “错不了。”沈姜起身开始穿戴,“我得安排好一切,我不在的这一日,由平清王主持大局。”   王凌燕总觉得心慌:“若是陷阱……”   沈姜弯腰亲了亲她,笑道:“我答应你,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见你!”    ☆、天罗地网背水一战      沈姜这一去,王凌燕并不放心,暗中派遣了几名祁门白衣客跟随,稍有不对,便及时向她汇报情况。   沈姜并不知晓王凌燕在他走后安排的这一切。   趁着夜色,沈姜在肉丸子的带领下,找到了另一处通往皇陵的路。   而暗中跟随沈姜的祁门白衣客在沈姜前脚踏出皇陵后,后脚便跟了上去。沈姜的身影就在眼前,然而,几人转来转去,发现与沈姜的距离越来越远,他们依旧在皇陵外。   此时,几人才意识到:皇陵内布了迷阵,他们进不去。   夜色下,皇陵内的微微灯火有几分阴森可怖。肉丸子的鼻尖紧紧地贴着地面,动作缓慢了许多。   进入皇陵外围,沈姜便知晓此处不简单。   他不通机关迷阵,若非有肉丸子引路,他很可能会陷入皇陵的迷阵中。   他抬头看了看夜空下的寥寥星光,鼻翼微动,似乎从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再次涉足皇陵,沈姜心思难言。   少年时,他抬头只能看见皇宫里的那片天,而他,就是那井底之蛙。只知皇宫繁华,不知宫外的那片天空。   皇陵,是他少年生涯里,涉足过的唯一一片宫外的世界。   然,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沾染着皇亲贵胄的气息。   那是令他压抑的气息。   好在,他能借着守陵的由头,抬头看看周围的天空。   皇陵还是那座皇陵,景致始终未变,变的是守陵的士兵,如今看守皇陵的俨然成了天一阁的杀手。   沈姜走得小心,不曾料到前头带路的肉丸子突然发了疯一般地四处乱跑乱吠,顿时引来了在四周守陵的天一阁杀手。   沈姜无暇去思索祁兴引他来此的意图,见周围已聚满了人,他的手指已扣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腹背受敌,速战速决最是稳妥。   厮杀之际,他在人群外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有人夜闯皇陵,欲行刺皇上,快去通知秋水先生!”   祁孟芬!   沈姜逼退周身的杀手,“鬼影步”一出,身形已如鬼魅般穿过人群,转瞬来到了祁孟芬跟前。   沈姜的身形太快,祁孟芬的话音才落,便被沈姜抓住了肩膀,快速钻进了皇陵的墓室入口。   祁孟芬只觉肩上的骨头几乎要被沈姜抓碎,在墓室的门阖上之际,沈姜才松了手,目光似凝了冰一般,直直地瞅着她。   祁孟芬心中叫苦,环顾身处的这间墓室,才知自己被沈姜带进了一间落满枯骨的陪葬室内。黑漆漆的棺木整齐有序地排列着,处处都透露着阴森诡秘气息。   她本不怕这些子虚乌有的鬼神,可在沈姜的逼视下,她只想逃离这里。   她揉着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娇弱可怜一些,企图激发沈姜些许的怜惜之心。   “真是的,别使那么大劲儿呀!骨头都快被你抓碎了!”   沈姜牵起嘴角,冷笑:“这一套对我不管用。引我来此,是谁的主意?”   祁孟芬眨了眨眼,娇滴滴地道:“你能被引来,自然早就想到是谁的主意了。”   沈姜不愿听她模棱两可的回答,干脆利落地道:“目的。”   祁孟芬躲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找了处地儿坐下:“这事儿本该是祁兴与你来解释的,怪我倒霉,被你带进了这里,进退不得。”   隔着厚重的墓室石门,沈姜能听到外边重力敲打石门的声响,想来是那些杀手想要破门而入,来个瓮中捉鳖吧。   祁孟芬正要开口与沈姜讲讲祁兴的计划,沈姜忽然跳到墓室的那一排棺木跟前,大手推开一具棺木棺盖,里面的陪葬人早已风化成枯骨,身上的衣物也已腐烂。   祁孟芬不知他意欲何为,凑上前便听沈姜道:“墓室的门扛不了多久,你进这里避一避,我引开那些人,你再出来。”   祁孟芬目瞪口呆:“你让我躺进棺材里?”   沈姜认真地点头。   祁孟芬拔腿就要走,沈姜冷声提醒道:“我顾不上你,你若不想在报仇之前丢命,最好进去躲一躲。”   祁孟芬被他这话堵得气血难平,冷笑着嘲讽道:“若是妙手飞燕在这儿,你还会说顾不上她?哼!进去就进去,姑奶奶的命用不着你来保全!”   祁孟芬嘴上逞强,可脚步挪到棺木边后,又有些胆怯了。她回头看了看沈姜,发现他只是专注地看着渐渐松动的石门,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钻进了棺木里。   沈姜听到身后棺木盖上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掌中暗暗蓄了力。在石门轰然倒塌之际,他挥动蓄力已久的双掌,完全没防备的天一阁杀手轰然向后倒了一地。   沈姜提剑越过人群,将人群引到墓室外,在皎皎月色下,万秋水猝然出现在他面前,他脚下的步子一顿,堪堪躲过对方毫不容情的一击,脚步已有些乱。   招式一旦变乱,在万秋水凌厉狠辣的攻势下,他只有躲避的份。   沈姜躲到一块石柱后,万秋水一掌击碎石柱,沈姜的身子立时向地上滚去,勉强躲过了那一击。他屈膝从地上爬起,赫然发现周围的景致变了,通往皇陵墓室的那条道路上的一根根石柱,竟变了方位,万秋水似被困住了。   黑暗中,沈姜察觉身后有异动,猛地向后挥出一剑。剑上寒光一闪,黑暗中似有重物跌落在地,而沈姜的剑也已刺破了对方的衣料。   “沈姜,是我!”   他蹲下身,借着皇陵四周的火光和头顶的月光,终得以看清了倒地不起的祁兴。   见祁兴哆嗦的身子,沈姜收回剑,笑道:“我猜到会是熟人,不然,我的剑会刺进你的心脏。”   祁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拉着沈姜躲在一棵树后,观望着困在石柱里的万秋水,低声道:“我们花了将近七日的时间才设下了这张天罗地网,只等着他自投罗网。动一发而牵全身,他动了你藏身的那根石柱,这张网便张开了。”   沈姜看不透其中的关窍,问道:“天罗地网,这是结绳君子的杰作吧?”   祁兴点头,后又转目看着沈姜:“沈姜,我引你来此,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出戏。”   “什么戏?”   祁兴紧捏着拳头,沉声道:“鬼影沈郎夜闯皇陵,与秋水先生同归于尽。”   祁兴不见沈姜回应,唯恐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解释道:“你不会死,只是假死。你可以怪我自作主张,但是,你既然来了,你今日的结局都是‘死’。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和燕燕,若你将来真做了皇上,你的身边也不会只有燕燕一个女人,燕燕不会怪你,只会离开你。其实,她离开你,我心里是高兴的,可是,我知道她也不会再接受任何人。沈姜,我不想看她难过,你只有‘死’了,帝王之位才不会落到你身上。”   面对祁兴破开心扉的肺腑之言,沈姜并不意外,只是感觉有些奇怪。   他不愿直视祁兴太过明亮真诚的双目,只是涩涩回道:“我从未想过那个位置。本想着为你打下江山,才发现你也不适合那位置——你的提议不错,不过……”   他盯着深陷困境的万秋水,目光幽沉:“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我们手上。”   祁兴道:“机会只有一次,沈姜。”   沈姜坚持道:“他是燕子的父亲,她不承认,但绝不想看到他死。”   祁兴苦恼地皱眉:“你说该如何?”   沈姜起身,语气坚定:“既然是同归于尽,总得有些同归于尽的样子才成——让结绳君子再困他一会子,我会将他引到墓室,你们在外放一把火,将他困在墓室。”   祁兴心惊肉跳:“不成!”   沈姜笑着劝解道:“不是让你们真的烧掉墓室,做做样子就成。”   祁兴依旧摇头反对:“千面狼和鬼阎罗都是他,你不是他的对手。沈姜,按照我事先制定好的计划行事,你若是顾忌着他的身份,下不了手杀他,我来。”   “玄垠。”沈姜低声唤道,微微一笑,“我答应过燕子,会安然无恙地回去——多说无益,按我说的做!”   自接到门人送回来的消息,王凌燕心焦不已,本欲前往皇陵,她的营帐外竟派了重兵把守,坚决不让她出营帐。   王凌燕怒不可遏:“谁给你们的胆子?”   把守的士兵面不改色地道:“这是王爷吩咐下来的。”   若是沈姜临走前的吩咐,王凌燕倒可以胡闹一回,偏偏这些人是白青梓派来的,她有气也无处撒。   她知晓沈姜会让白青梓看住她,但绝不会是这样来看住她。   所以,这不过是白青梓个人的主意。   她心中着急,还是得乖乖配合军中大夫来治伤。   沈姜走了数日也不见回来,祁门中人也未传回消息,她更是心急如焚。   白青梓派人看住她,不但不让她踏出营帐,更不让闲杂人等入内,她想要从旁人口中获知外界的消息,也找不到门路。   聂云笙如往常送来晚间的饭菜时,王凌燕活动着左臂,笑道:“婶婶,你看我的伤已养好了,整日里待在帐中,没病没痛的也会闷出病痛来,你找王爷说说,将我帐前的几根冰木头遣走吧?”   聂云笙一眼便窥得了她的心思,耸了耸肩:“王爷今日领兵出去了。”   王凌燕一阵失落,又正色道:“此次攻城,有胜算么?”   “有!”聂云笙拍胸,道,“阿梓就等着这一日了!很快,这天下便太平了!”   王凌燕有些难以置信:“万秋水就这样败了?”   聂云笙神色一顿,眼神飘忽,催促着王凌燕:“你再不动筷,饭菜都凉了!”   王凌燕见她言语躲闪,拧眉问道:“你们有事瞒着我?”   “没……”   王凌燕冷笑:“没有又何必让我与外界断绝联系?沈姜因何迟迟未归?”   聂云笙不忍再瞒她,只得如实说道:“你暗中派去的人带回了他的消息,说他与万秋水在皇陵大战一场,两败俱伤……”   王凌燕见聂云笙不再继续说下去,催道:“然后呢?”   “然后……”聂云笙道,“然后,他们似乎是进了墓室,再也没出来。这几日,外头都在说,鬼影沈郎与鬼阎罗在皇陵里同归于尽了。”   王凌燕猛地折断了手中的木筷,压抑着体内的怒火:“是谁传出这样的谣言?”   “祁堂主。”   王凌燕心中那一点希望,瞬间湮灭。    ☆、天下兴亡谁主沉浮      在天一阁,与祁兴的碰面,让王凌燕印象深刻,却又觉那个他所熟悉的祁兴已离开了很久,久到她几乎记不起他临走前对她说了什么话。   当夜,攻城的将士仍未归营,王凌燕留书一封,掏出药罐子留给她的七彩迷烟,成功迷倒守在营帐外的三五士兵后,悄悄溜出了营地。   才出营地,聂云笙便挡住了她的路,抱臂瞧着她:“阿梓特意嘱咐我好好守着你,你若溜走了,我如何向他交代?”   王凌燕直直地盯着聂云笙含怒的俏脸,笑问:“若是王爷出了事,你还会坐以待毙么?”   聂云笙微怔,王凌燕却已移动身形,快速跃出了几丈远,站定:“我如今好歹是一门之主,不过是去皇陵探探究竟,出不了事!王爷今日攻城取得大捷,只需一鼓作气便能攻破皇城,婶婶在此恭候大军凯旋归来吧!”   聂云笙抬脚欲追,王凌燕的身影已远去,她也只能收回身形,默默叹了一口气。   王凌燕并不知晓皇陵的路,唤出了当日暗中跟随沈姜的一名祁门白衣客在前引路。   大火焚烧过的皇陵满目疮痍,断壁残垣处残留着斑驳血迹,偶尔有鸟儿扑腾着翅膀落在此处,听到几声犬吠,皆受惊地飞走了。   三两飞鸟从头顶飞过,王凌燕已听到皇陵内忽远忽近的几声犬吠。   钻进皇陵前,她回身对领路的门人吩咐道:“召集门人在外守着,听我信号行事。”   那门人抱拳应道:“是!”   王凌燕循着渐渐远去的犬吠声踏进皇陵,在一片废墟中,王凌燕在此兜兜转转许久,猛然发现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她再看周身错乱无章矗立的石柱,只觉这些石柱的排列十分蹊跷可疑。   在谷园时,她也曾深陷这样的迷阵里。   只是,如今身处的这个迷阵似乎更加玄妙,她完全看不出一点头绪,并不敢轻易毁坏其中任何一根石柱。   如今的她,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看似漏洞百出,实则无懈可击。   “结绳君子的杰作?”王凌燕想不出谁有这样的本事做出这样一张无形大网,心中反而对祁兴传出的消息更加存了疑。   她感觉到,祁兴是在织网,一张能罩住全局的网。   引沈姜来此,就是他最关键的一步棋。   所以,沈姜应该还活着。   一弯明月孤零零地挂在苍穹,两方人马在皇城外厮杀呐喊,空气中漂浮着浓烈而滚烫的鲜血,将士们个个面目狰狞地呐喊着,踩着脚下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一路杀进了城中。   白青梓领着浴血奋战的将士冲破城门,一路向皇宫的方向进发时,半路突然冲出一群身着异国服饰的那耶人。   他们不分敌我,遇人便砍,武器没了,又不要命地撞上对手的刀尖,直接扑上去撕咬,样子凶悍无比。   白青梓早有防备,面对突然冲出来搅乱队伍的上百号那耶人,他在马背上不慌不忙地指挥着战局,很快便将这群不要命的那耶人制服了。   被俘的那耶人并不愿乖乖就范,白青梓转头对身边的苏聪暗中吩咐了一句:“这些人已被万秋水蛊惑,留着是隐患,暗中处理掉。”   而白玄尘早在听说白青梓攻破城门之际便慌了神。他尚在位时,多次为难白青梓,他不知犹如丧家之犬的他,被白青梓抓住后,是否还有活路。   他越想越害怕,收拾一番,想要趁乱偷偷溜出城去,哪知迎面撞上了白青梓的军队。来不及躲开,一大群那耶人又冲了出来。   他无处可躲,混乱中,竟是被那耶人胡乱砍杀,被后来清理尸体的士兵胡乱填埋了。   白青梓并不知晓白玄尘在此丧了命,将尚存活的那耶人交给苏聪秘密处理后,径直向皇宫而去。   皇宫内外灯火如昼,祁兴早已候在了宫门外,命尚在朝野的官员跪地相迎。   白青梓猜不透祁兴的用意,下马行过宫灯照耀下的红地毯,一路登上了大殿外的丹樨之上的高台上。   底下零零散散的几名官员跪地齐呼:“天下无君,朝中无臣,臣等恳请王爷继承大统,主持大局,还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白青梓哪里还不明白祁兴打的主意,睨他一眼,又对底下的官员道:“本王受君命破贼除乱,绝不做越俎代庖之事!”   有人道:“太子殿下已薨,七殿下非皇室正宗血统,帝王之位,非王爷不可!请王爷为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创造一个清平盛世!”   白青梓带领的残军面面相觑,他们皆不知自己一心拥立的太子殿下已殒命,此刻听了,人群早已躁动不安。   没了拥护的天子,他们仿佛失去了信仰一般,早已慌了神。然而,这些官员的提议,再次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不知是谁带头跪下,高呼一声:“请王爷登基为帝,为天下百姓创一个太平盛世!”   一人带头,万人应和。   一时之间,夜空下响彻着如雷鸣山倒般的呼声。   “请王爷登基为帝,为天下百姓创一个太平盛世!”   白青梓见事情闹得不可收拾,没说一句话便转身入了大殿之中,祁兴向底下的官员使了使眼色,便几步奔进了大殿中。   见到负手而立、满目威严看着他的白青梓,他弱弱地唤了声:“王叔……”   白青梓冷声问道:“玄坪呢?”   祁兴垂着脑袋,故作伤心地道:“与万秋水一战,不幸……”   “别拿这套说辞诓我!”白青梓在祁兴面前站定,难得用威严的语气对祁兴说着,“玄垠被你藏在了皇陵里,是不是?你该明白王叔的手段和本事,你若不说,就是掘地三尺,我也会找出玄垠的藏身之处!”   祁兴索性坦白道:“王叔,您有没有想过,那个位置,不是谁都有能耐坐上去的!我不行!沈姜更不行!只有您!您是个心怀家国、心忧百姓的好王爷,也会是个明智有为的君主!沈姜和我,没有您这样的胸襟与心怀,您不如就此成全了他!就当他真的死了!”   祁兴从未当面顶撞过白青梓,他的一番话,令白青梓陷入了沉思中。   许久,白青梓才缓缓地道:“总得让我见见他。”   此时,祁兴的态度却十分坚决:“您一日不登基,便一日见不到他!”   “此事,得从长计议。”白青梓妥协道,“先前跟随沈姜的臣子,是跟着我们一同走过来的功臣,得召集这些臣子一同商议此事。”   祁兴见白青梓松了口,喜不自胜:“侄儿早已安排人去接了,婶婶也会一道接过来。”   白青梓横了他一眼:“胡乱叫什么!”   祁兴吐舌:“跟着您和沈姜的那帮人,无人不知江宁司乐坊的聂坊主便是聂将军的女儿,更是您未过门的妻子!侄儿叫一声婶婶,叫得不对么?”   白青梓郑重地纠正道:“还没过门……别乱叫。”   “叔叔啊!您怎么是个老古板啊!您再不抓紧将人娶进门,等沈姜的孩子都在地上跑了,那时候的辈分就更乱了!”   白青梓不理会祁兴的控诉,只道:“休整一夜,有事明日再议。”   王凌燕被困了多时,对于破解祁孟巡的“天罗地网”依旧毫无头绪。   远处一团雪白的身影蹿上前,王凌燕认出是肉丸子,见它毫无阻碍地穿过石柱来到她面前,她惊诧万分。   正要蹲下身摸摸肉丸子凑过来的毛茸茸的脑袋,四周的石柱竟不断变换着方位,渐渐朝王凌燕的方向逼近。   王凌燕这时才意识到,肉丸子进来时,已然触动了“天罗地网”的阵眼。   她顺手操起肉丸子,转身避开撞向自己的石柱,在不断变化的石柱间来回穿梭躲避。石柱的方位变化错综复杂,晃得她双眼发昏,肉丸子在她怀中不安地扭动吠叫,竟是突然从她怀中挣脱出去,胡乱逃窜着。   她听着肉丸子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心急如焚。   不断变换方位的石柱让王凌燕无法快速到达肉丸子身边,在她被石柱撞得浑身青肿,终于将伤痕累累的肉丸子抱在怀里时,石柱突然静止了。   祁孟芬从墓室内钻出,见到伤痕累累的一人一狗,皱了皱眉:“是你?”   王凌燕将怀中的肉丸子抱到祁孟芬跟前,请求道:“救它……”   祁孟芬不言不语地接过肉丸子,却见王凌燕突然向前踉跄几步,她挪不开双手去扶,只见她重重地摔倒在地,嘴角还残留着血迹。   王凌燕昏昏然不知身在何处,只觉浑身疼得厉害,气血不顺。   她听到耳边有人交谈的声音,努力睁开眼,眼前那张模糊的脸渐渐清晰,她仍旧有些昏沉茫然。   直到一双有温度的手掌捧起她的脸,她才讷讷地唤了一声:“沈姜?”    ☆、大势所趋顺势而为(终章)      王凌燕初次置身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愣愣地盯着在绣塌前服侍的宫女,有些茫然无措。   这里不是皇陵,也没有沈姜。   她任由着宫女扶着坐起身,抿了一口宫女递过来的茶汤,便开口问道:“谁送我来的?”   “平清王送您来的。”   王凌燕还未想通,便见祁兴从殿外缓缓地走了进来。他将屋内的宫女悉数屏退后,便坐到床边,笑着唤了一声:“燕燕。”   王凌燕见他换回了祁门的服饰,心中存有的些许戒备心理才松弛下来,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将沈姜藏在哪儿了?”   祁兴向四周望了望,这才微微倾过身子,小声说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本想以沈姜假死一事逼王叔坐上皇位,哪知反被他算计,竟是将我困在了这里,还将你也牵扯进来了。”   王凌燕攒眉,费解不已:“我本应在皇陵,怎么会进了宫里?”   祁兴无奈地耸了耸肩:“王叔怀疑我将沈姜藏在了皇陵中,连夜派人将皇陵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反倒让他找着了受伤的你。如今你落在他手里,他只要略施小计,沈姜就会自投罗网了。”   祁兴将自己的计划与王凌燕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又对她附耳低语:“燕燕,我们得想法子逃出去。”   王凌燕却笑道:“为什么要逃?”   祁兴大为不解地看着她:“你难道想沈姜坐上这帝王之位,坐拥天下美人么?”   王凌燕道:“你们不过是想将这天下的重责推到王爷身上,何必如此煞费苦心呢?我有法子。”   “什么法子?”   “鼓动群臣上书,拥王爷为帝,王爷若仍不答应,那便让聂坊主出面!”   祁兴却有些颓丧:“群臣上书没用……王叔会听婶婶的劝么?”   王凌燕气恼地瞪他一眼,道:“他懂得利用我逼出沈姜,你不会利用利用聂坊主么?”   祁兴的双目顿时大亮:“你的意思是……”   两人在宫殿内秘密地商谈了一番,离去前,祁兴精神大振,悄悄对王凌燕说道:“沈姜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你大可放心。期间,我会想法子将您如今的消息传递给他,别让他钻进了王叔的圈套里。”   王凌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着起身的祁兴:“肉丸子如何了?”   “还活着……”祁兴微微苦笑,“不过,它的左前肢的脚趾骨碎了,怕是好不了了。”   王凌燕微微松了一口,道:“还活着便好。”   聂云笙毫无征兆地失踪,令跟随平清王的人心急如焚。多日的搜索无果,这些将领也不敢将这样的消息告知白青梓。   聂云笙失去踪迹的当天,白青梓却是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中只写着“限三日内,带妙手飞燕前往死人谷”。   看着信上的内容,白青梓付诸一笑,将信拿给养伤的王凌燕和探病的祁兴看。   王凌燕做贼心虚,见白青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硬着头皮道:“王爷要如何做?”   白青梓收起信,淡定从容地道:“云笙是自愿跟你们的人走的。”他的目光转向祁兴,眼里射出道道精光:“我倒是未曾想到,你会将玄坪藏在死人谷。”   被一语道破玄机,祁兴脸色有些涨红,鼓着腮帮子,道:“王叔智谋过人,这天下非王叔不能胜任!”   白青梓却长叹一声:“人人得之的宝座,你们却将其视作洪水猛兽,反倒一心想着拱手让江山。也罢,我依信中人所言去死人谷赴约!”   祁兴喜不自禁,朝王凌燕眨了眨眼,又对白青梓道:“王叔尽管去,您不在的日子,宫中的一切侄儿都会打点好,只等着您登基称帝!”   雾气缭绕的死人谷,依旧白骨累累,冷气森森。   吴曼如在死人谷外接着王凌燕与白青梓,径直将人带往了大理石砌成的天一阁内。   如今的天一阁,人去楼空,整座石雕建筑更是冷清寂静,处处透着一股阴寒之气。   吴曼如将人带往二楼的楼阁处,便轻声道:“沈郎在里边等着。”   白青梓与王凌燕相继进屋,原本坐在桌边的聂云笙已起身迎了上来,笑着唤了一声:“阿梓!”   白青梓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向缓步前来的沈姜望去:“玄坪。”   沈姜立住脚,郑重地道:“早在那一年里,这世间便再无白玄坪了。”   他从衣襟内摸出一枚锦囊,从中取出一折叠得方方整整的纸,一点点展开,在白青梓眼前晃了晃:“一年前,我与燕子因王爷的这番大义之言合作,如今,天下已定,请王爷放我们离开!”   白青梓只是瞟了一眼,便知那纸上的内容,正是当日选择合作时,他依照沈姜之言在府上誊写的言语。   他看着沈姜走到烛台边,将那折纸凑到了烛火下,火舌一寸寸舔上沈姜手中的纸,慢慢化成灰烬。   聂云笙也在一旁劝着:“阿梓,乱世初平,只有你才能重振大局!你放他们离开吧!往后的日子,我会陪着你!”   白青梓微微拧眉:“帝王江山,没有你想得那般容易。”   聂云笙抓住他的胳膊,笑容满面地说道:“这天下还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你呢!”   白青梓有些无奈,微微笑道:“有一桩难事……”   聂云笙天真地眨了眨眼:“何事?”   沈姜笑道:“可不就是你么?”   聂云笙似突然开窍了一般,狠狠推了沈姜一把,不住地向他使着眼色:“快走!”   沈姜笑着应了一声,一把牵过沉默不语的王凌燕的手,大步跨出了屋门。见王凌燕始终冷眼盯着他,他在楼道里松了她的手,转而捧起她的脸,凑上去亲咬她紧闭的双唇。   王凌燕心中本是有气向他撒,被他如此对待,索性顺着他的意,张口去咬他。   沈姜吃痛,猛地松开她,双手依旧捧着她的脸,低声道:“我不是有意瞒着你……”   王凌燕向楼上张望了一眼,淡淡地道:“先离开这儿再说。”   沈姜见她步伐如风,叹息着跟了上去:“你父亲……你想见见么?”   王凌燕脚步一顿,低声问道:“他还活着?”   沈姜点头:“活着。玄垠用计将他困在了结绳君子的天罗地网中,暗中伤了他,我也因此能在他手底下占得上风,将他困在了此处的地牢中。你若要见,我便带你去……”   “不必了。”王凌燕恹恹地道。   她知道沈姜的用心。   万秋水这些年的行事早已不得人心,若非忌惮天一阁的实力,江湖中人怕是早已要诛杀他了。如今他落难失势,想要他命的人并不少,被困在此处,倒也能保住他的一条命。   她对他没有太多的父女亲情,却也不忍心看着他在自己眼皮底下死去。   王凌燕急急地出了死人谷,牵着马匹在林外等了沈姜片刻,见他步伐不似从前那般轻快,一眼便瞧出了端倪。   “你受了伤?”   沈姜并不避讳,直言道:“休养休养便无事了。”   王凌燕无言地握紧了手中的缰绳,许久才问了一句:“我们回祁门么?”   沈姜牵过她手中的缰绳,笑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等王凌燕多问,沈姜已翻身上马,在马背上向她伸出一只手:“上来!”   王凌燕瞅了瞅一旁吃草的白马,知晓那是白青梓的坐骑,也便将手掌放在了沈姜的掌心,十分别扭地坐在了他的身前。   “我内力受损,奔波不得,我们慢慢赶马过去。”沈姜信马由缰,轻声在王凌燕耳边解释道。   王凌燕心中没有底,追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沈姜神秘莫测地笑道:“一处世外桃源。”   王凌燕再次来到稻香村,村中少了鸡鸣犬吠、炊烟缭绕,只有战乱过后的萧索荒凉。偶见路上有村人路过,见了骑马而来的两人,那些村人又慌慌张张地躲进了屋子里,小心惶恐地从门缝、窗子里张望着。   王凌燕扭头问着身后的沈姜:“这便是你要带我看的世外桃源。”   沈姜摇头:“不是,我们要去的是谷园。燕子,平清王非等闲之辈,终有一日,这天下又会是一番盛世之景!”   王凌燕不禁笑了:“但愿如此。”   弃马进入谷园,狼藉一片,早已不是王凌燕所见的那番幽静之处。   她跟随沈姜来到新建的金钩门废墟前,攀过一座又一座小山丘,在沈姜的指引下,终于在一处高峰上看到了那一处“世外桃源”。   正是三月桃花盛开的时节,山脚下,大片红的、粉的、白的桃花开满山头,满山飞红。   王凌燕未见过这般绚烂多姿的桃花美景,不禁有些痴了:“这些桃花都是谁种下的?”   沈姜的眉眼黯了黯,依旧笑着说着:“沈砚为你种下的。花开了一年又一年,他却不能让你看到,所以才想着让我找个时机带你来看看。”   王凌燕喉间一哽,不知如何去回答。   沈姜拉着她的手,向她指了指周围几处光秃秃的山头:“我在那几座山头也种了满山的桃树,待树长大了,那时候,漫山遍野也是你喜欢的桃花。”   王凌燕嘴角泛起笑,笑着笑着,又有些心酸,嘟囔了一句:“谁告诉你我喜欢桃花了?”   “我一直都知道……”沈姜沉声道,“我虽知道你喜欢,却不会有沈砚这样的心思。他与我说起时,我才知道,他对你的用心,比我多出许多——燕子,你愿随我退隐江湖么?”   王凌燕心中有些向往,却仍是摇了摇头:“我不能丢下祁门。”   沈姜道:“玄垠比你更懂得如何发展祁门。”   “你的意思是……”   “做个甩手掌柜。”   五年里,祁兴多次前来谷园寻人,总是见不着人。   这日,祁门突然收到宫中传来的请帖,他兴致勃勃地来到谷园,只见院中一大一小的兄妹俩。他心知自己又扑了空,便问着年长的男孩:“你爹娘呢?”   男孩认真思索一番,道:“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祁兴扶额:“正常说话。”   男孩长长地“哦”了一声,又道:“爹娘不知在哪座山头赏花,太阳下山才回来。”   这里漫山遍野皆是桃花,祁兴歇了去山头寻人的想法,守着两个孩子一直等到天黑,才等到姗姗而归的那对夫妻。   祁兴不听这对夫妻冠冕堂皇的客气话,二话不说,便将怀中的请帖掏了出来:“宫中来的请帖,请你们前去赴宴!”   沈姜拿起请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百日宴?不是才办了满月宴,有完没完?”   祁兴幸灾乐祸地笑道:“婶婶就是爱瞎折腾,你不去也得去,不然,你们就甭想这样逍遥自在了?”   祁兴自祁连山来此不易,在前往皇城赴宴之前,他也便安安心心地留在了谷园。   沈姜为此冥思苦想了整整一夜,掐算着日子,总算是想出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点子。他将一对儿女交给了祁兴,随即便拉着王凌燕回到卧房,锁了屋门,用商量的口吻说着:“燕子,离宫中的百日宴还有十来日,我们还有机会。”   王凌燕却有些奇怪:“你为何不愿我去赴宴?”   沈姜道:“当年朝中大臣都当我死了,我不能陪你去。你一走,谁知又要走多久?”   王凌燕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有些想念云笙。”   沈姜道:“你有了身孕,不宜出门。”   “我什么时候有了身孕?”王凌燕只觉莫名其妙。   沈姜一把抱住她,伸手去解她的衣襟,笑道:“我会让你有的。”   王凌燕恼怒地推他:“沈姜,我已替你生了两个孩子了,歇一歇……”   沈姜盯着她的眼睛,一脸落寞:“我想要儿女成群。”   “哥哥,爹娘又在打架了。”   “哦,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   祁兴耳力非常人,不愿再让小孩子听到屋内的任何动静,便将两人哄走了。   然而,祁兴在此歇过两宿后,王凌燕还是接了请帖,欢欢喜喜地去了皇城赴宴。   送了两人一程路,沈姜对身边一对儿女说道:“你娘跟人跑了,不要你们了!快去追回来!”   一对儿女听闻此番话,眼中泪水汪汪,不等王凌燕的身影走远,两人便扯开嗓子大哭:“娘!”   祁兴将沈姜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对往回赶的王凌燕说道:“沈姜真是卑鄙!燕燕,你还是留下吧,我一人去赴宴。”   沈姜见自己计谋得逞,牵着一对儿女,缓缓地向王凌燕走去。   在一片绯红里,他微微倾身,亲了她。   “我们回家。”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